順著巷子走到村子中心的主干道時，明月實在忍不住想拿出包里的相機。明月意識到，就算沒有因為那場火災，這個村子以及北京眾多的居住點的生態都值得關注，很大程度上來講范雨素是一個切口，但是當人們第二次對他們報以關注的時候卻是因為這樣的原因。

    明月從來沒覺得掏出相機是一件如此艱難的事情。在皮村里轉了半小時后，看著眼前和她預想不太一樣的街景，心里實在很想記錄點什么。于是她慢慢打開包，把相機掛到脖子上，伸手想要打開鏡頭蓋，抬頭的時候同組的申渝在她前面對著她悄悄比口型：“小心你后面那個人”，明月把手上的動作停下來，身后的人就已經走到她身前來了。

    一個染著黃色頭發、嘴里磕著瓜子的中年婦女走到她們面前來了，“你拍什么呢！有什么可拍的啊！你們是什么人啊！ ”明月第一反應緊緊握住她的相機，這個相機是喬麗替她買的，說她學新聞用得著，她還明月借給她的壓歲錢。墨申渝一邊拉著明月的手一邊說“我們沒拍什么”，她倆就開始大步往前走。嗑瓜子的大媽并沒有罷休，也開始追著她們走，并且用不甚優雅的語言問候著她們。

    “偷偷摸摸地拍這些干什么！ ”，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她把手里的瓜子已經嗑完了，她騰出雙手走到她們面前用手機拍她們的正臉，這位中年婦女阿姨追著她們的一路上，對著街邊的人說著“這些人在這里拍東西，你們注意”，明月心里才知道，不是誰都有資格在白天不上班而出現在街景上的，她們是有任務的。她和申渝被追了接近一公里，終于在三五個大媽的窮追不舍中從皮村的大門出來，準確來說是被趕了出來。

    她們昨天商量好今天一定要穿得樸素一點，爭取打入人民群眾內部，現在看來，人民群眾似乎并不歡迎她們。從皮村出來后，申渝一路上和明月說她很不理解，“為什么也不問問我們是來做什么的就這樣對我們”。

    “或許是人民覺得生活還有可以后退的空間，街上的肉店還開著，門口的公共廁所還有人打掃，四川小吃館的招牌也還在，生活還沒那么糟。志愿者和媒體能帶來薪水的提高嗎？能讓他們用上免費的暖氣嗎？能減少他們送快遞的工時嗎？都不會的，于是他們選擇默默接受外界一切暴風驟雨，一紙令下搬遷也好，閉口不談難處也好，生活空間總之還可以再縮小，以期保存自己，他們還可以再退后一些。”

    因為聽到房里窸窸窣窣的切菜聲，所以明月她們停下來問了問正在用凳子做砧板的大姐，大姐以為她們要找空房，指了指巷子后面的街。可是在村口打掃公廁的阿姨那里她們又聽到了完全不一樣的說法，她說這里很快就全部要搬走，而且沒有空房。在村子里，她們還是看到了不少招租的廣告單貼在墻上，衣服稀稀落落地掛著，小孩還是跟著大人跑著，并不了解這里之前的生活秩序，實際上現在也存在秩序。

    進皮村的主路，司機師傅說這里幾年之內都會拆掉，建成通州那邊的樓房，皮村旁邊就是首都機場，每隔幾分鐘就能聽到飛機從頭頂飛過的聲音

    這里是搬遷后的第一個星期，明月在皮村里走著，心里想著記錄下這樣的秩序其實也不錯，可是她沒有明白，當她拿起相機的瞬間，她就站在了人民群眾的對立面上，雖然從個體來說她也是人民群眾里的普通一員。所以你要是說這是人民群眾的內部矛盾其實也沒有問題。畢竟這里的人民和北辰路高檔小區里共享著同一個105朝陽區區號。

    總之，這是一次參與社會進程的失敗嘗試，用雙腳親歷尚且如此艱難，與事實相隔地或許比想象的還要遙遠，說話還是緘默，偏聽還是全聽？這是她在新京報實習的一個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