卅九、噩耗
作者:
黑水書生 更新:2018-07-06 11:19 字數:2431
南下經年,杭劼師徒終于明白——李如松只此一個,能惜才重才兼能善用者,實未再見。
沒奈何,二人聞得朝廷調李如松率軍赴朝抗倭,杭劼也知師父師兄必是要同去的,便帶陸凇回到天桂山上。
此次一上山,杭劼便先看陸凇盤架子,待他一趟盤完,問道:
“凇兒,拳法與兵刃之間,《拳經捷要》上說得明白,你還記得么?”
陸凇點點頭:“凇兒記得!蟮秩、棍、刀.槍、叉、鈀、劍、戟、弓矢、鉤鐮、挨牌之類,莫不先由拳法活動身手。其拳也,為武藝之源’,師父是要傳凇兒六合大槍了?”
杭劼“嗯”了一聲:“兵刃無非是身體之延伸,是以若拳法不精,兵刃也無從學好。咱家手上如何打死人的講究,這幾年我也零零碎碎教你了。凇兒,跟我打你下不去手,你也沒個對子,又心地純善,以后只好到戰場上練了。如此,你更須習練純熟,練會離能用出來還有一截呢。這一截于你,比人更要長上不少啊。”
“謹遵我師教誨!”陸凇聞言,用力點了一下頭。
“嗯,之前你馬戰輸了,也是我還沒教你大槍,你那日在馬上也就是瞎使的。今日便教你六合大槍罷。”杭劼頷首。
原來這六合大槍雖只六式,若要使好使靈,卻是十分不易。第一式左右跨馬槍,陸凇日日習練,足足一個半月才練出點樣子來;第二式左右摘盔槍,陸凇練了月余;第三式釣魚槍,陸凇練了一整月;第四式左右倒把槍,陸凇練了二十多日;第五式抱月槍,陸凇練了十七日;第六式劈條槍,陸凇練了半個月。近半年過去,他心中雖知如何發力,卻仍使得生生澀澀,更遑論對戰運用了。
杭劼深知陸凇雖極是聰明,練起招式來卻進展緩慢,本也有一套六合花槍傳他,見他練得仍欠火候,且先由他先好生練這大槍罷。
秋去冬來,除去雨天,陸凇練功日日不輟,六合大槍終于練得有模有樣了。這日,杭劼看他練功,心內稍慰,待他停下,便道:
“凇兒,大槍你如今練得有些樣子了。當年你與人馬戰比試時,也是李天驕不長于馬戰,若是遇到行家,過不了一合,你就撐不下去了。我看你現下雖練著尚可,還是要能用出來才是。”
“是,師父。”陸凇一面擦汗,一面應道。
冬月過半,陸凇又過完一次生辰。杭劼見他筋骨比先時強健了些,又想想自己已過而立,卻是于天下尚無寸功,只教出陸凇這個癡兒。所幸凇兒心性風骨萬人無一,也算與他這個師父有七分相似,余下這三分癡氣,便由他罷!
臘八剛過,師徒二人下山買柴米時,忽聞人說李如松凱旋回朝了。本來街頭巷議之類,他二人是不理會的。然此事畢竟不同,久未有師父師兄消息,杭劼還是留了心。當下便道:
“凇兒,戰事消息應該多半不假,不如咱們入京看看?你太師父和師伯們,想是也回來了罷?”
“正想和師父說呢。太師父口硬心軟,師伯們雖性情各異,也都心地很好,凇兒也想他們了。剛好咱們還沒買甚么,要不要這就去?”陸凇笑應道。
“我也正有此意,走罷!”
杭劼說著便上了馬,見陸凇也上馬待發,二人一抖韁繩,直向京城而去。
兩日后,師徒二人到了京城。剛到宮墻外,正逢文武百官退朝,只聞眾人皆在稱揚李如松能征善戰。他二人并未見李如松出來,但聽眾人說話,也略知了今日朝廷論功,加封李如松為太子太保、中軍都督府左都督,也覺他當之無愧,心下皆感大慰。
不多會,人潮散了,師徒二人方見李如松與二三人一同走出。陸凇看幾人官服,已知這幾人都是官居高位——一個二品,兩個三品,想來多半是兵部的罷。
看見他二人,李如松作別了兩位同僚。彼此見過禮,李如松去牽馬——他不慣坐轎,是以上下朝路上也是騎馬。
杭劼只見李如松手上牽的竟是師父的鐵青馬,未及他走近,心中已翻了個過兒。他忙收攝心神,心下不住默念“無事”,面上雖波瀾不起,手上卻不自覺抓緊了韁繩。
陸凇見師父緊握馬韁,白皙手背上青筋乍現,心頭也是一緊,頓然隱隱生了些不祥之感,也是強自鎮定,一言不發。
李如松牽馬過來,看看杭劼,又看看陸凇,終是吐出四個字來:
“回去說罷。”
三人上了馬,一路無話。
到了驛館,李如松先讓師徒二人坐了,隨即雙手托了一個包袱來,輕輕放在桌上。
見李如松神色凝重,師徒二人心下已知了七分,不過是未聽他親口說出,總還心存一絲希望。二人皆未動那包袱,都半垂了首靜靜坐著,一時間,整個房里似乎壓了重重烏云,直教人幾近窒息。
半晌,李如松方長長吁出一口氣:“毖勤,孟大哥和你四位師兄……”他頓了頓,方道,
“包袱里,是他們的遺物。你們拿去罷!”
杭劼點了一下頭。李如松見他神色黯然,陸凇更是偏過頭去直往上看,也知他師徒二人正強自忍痛,因嘆道:
“那時候,我也自在帳中大哭了一場。孟大哥他們,個個都是好男子、真英雄!我知你們現下急著回去,此刻還早,快回罷!
只見杭劼愀然起身,陸凇也轉過頭立起,眼眶還是紅紅的。師徒二人向他深深一揖,終見杭劼艱難開了口:
“多謝大人。不知杭劼師父師兄是如何陣亡的?”
李如松聽杭劼已啞了聲,忙起身扶他二人肩頭,讓杭劼師徒坐了,這才將平壤強攻、碧蹄館血戰并火燒龍山幾場硬仗說與他們。師徒二人見他一時咬牙切齒,一時黯然神傷,皆知他心中難過,待他說罷,便起身告辭。臨別時,杭劼正色道:
“大人,倭寇若是再生事端,我師徒二人愿隨行伍,傾力誅之!”
再看陸凇,也正在旁用力點頭。他師徒二人淡然無爭處,李如松已見多了。而今如此鄭重,李如松雖不意外,心下也贊了一句,暗嘆孟大哥果真沒有錯愛。
見李如松肅然應了,師徒二人當即往回趕去。
回到山上,師徒二人才將包袱打開。
那包袱里只五樣物什。師徒二人一一看去,認得是常彪的酒葫蘆、高嵩的《世說新語》、侯勇的草編小狗、方永誠的佛珠——另有個槍頭模樣的,用布包得嚴嚴實實。
杭劼拆開看時,果是自己當年送師父的拜師禮。不想這槍頭多年后仍是光亮如新,奈何如今物如昔,人卻都不在了!
陸凇本就記好不記歹,眼前這些物件他一一看過去,眼光停在槍頭上時,再顧不得許多,轉身便向門外跑去。
杭劼見狀忙追出去,果見陸凇在門口仰頭拭淚。他也略擦了擦泛紅的眼眶,一面伸臂攬過陸凇回房,一面柔聲道:
“你心里難受,為師都知道。凇兒,咱們快換孝服,給你太師父和師伯們立衣冠冢罷。”另一手卻是握緊了拳,繼道:
“他日若有戰事,我杭劼師徒不殺盡倭寇,誓不此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