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剛上中學時，正逢轟轟烈烈的文化大革命鬧得最兇的時候。紅衛兵響應偉大統帥毛主席的偉大號召，停課鬧革命，實行革命大串聯。當時三中的高年級同學都動起來了，天南海北地到處串聯，然后到北京去等候毛主席接見。我們一年級的紅衛兵也稀里糊涂地跟著高年級的同學上了南下的列車，向關內進發。

    剛走到哈爾濱，又聽到偉大統帥毛主席發出“復課鬧革命”的偉大號召，便跟著高年級的紅衛兵又折回頭來往學校返，準備“打回老家鬧革命”。當時學校被紅衛兵“砸爛封資修”砸得亂七八糟，一片狼藉。教室和學生宿舍門窗上的玻璃都砸沒了，我們便用報紙把門窗糊好，算是有了暫棲身的地方。宿舍的盡頭是廁所，那里面的燈泡經常是壞的，雖然校革委會經常派人過來更換，但是換好后不出兩天又不亮了，到底是什么原因說法不一。有人說斗“臭老九”時，一個老語文教師抗不住非人的折磨，用腰帶吊在廁所的上梁上自盡了，吊了好幾天才被革委會和造反派弄出去埋了。至此，許多學生夜間上廁所時都看見那位語文老師在漆黑的廁所里四處走動，弄得臟水池里的臟水嘩嘩作響，越是刮風下雨天響聲越大。至于是不是那位語文教師的陰魂不散，為什么偏偏刮風下雨天在廁所里走動，就沒有人去深究了。但是每到半夜，大家還是不敢獨自出來解手的。

    一天晚上，我在同學家吃晚飯，多喝了點兒啤酒，回到宿舍倒頭就睡了。剛睡了一會兒就被尿憋醒，迷迷糊糊爬起來就往廁所走。當走到半路上被冷風一吹，我有些清醒了，這時已經走到廁所門口，我突然想起那位語文老師上吊的事來，便猶豫著不敢往里走了，只見廁所里漆黑一片，就像一個張著大口的怪獸，正在等著我進去。思來想去，我覺得還是結伴進去為好。想到這里，我掉頭跑回宿舍，好不容易把那個正在睡夢里的同學拖了起來。他迷迷瞪瞪地揉著眼睛不滿地說：“真討厭，你再晚叫我一會兒，我媽給我的肘子肉就吃到嘴啦！”“你若不再快點兒起來陪我上廁所，我就直接讓你在被窩里喝啤酒！”我強忍著腹脹，狠狠地說道。終于在我的強迫之下，他陪我去了趟廁所，免不了邊走邊嘮叨我攪了他的美夢。

    回來后不知道又睡了多久，我居然又被那來勢兇猛的尿意憋醒了，沒有辦法只得再翻身起來。走到走廊一看，居然那走廊上平時都亮著的燈也不知道什么時候熄滅了，這下子我終于明白了什么叫點兒背。無奈，只好返回宿舍去央求那位同學，讓他再跟我辛苦一回。這時的他睡得正香，嘴巴還不停地咋吧著。我不忍心叫他了，猜想他夢中一定是吃他媽給夾的肘子肉呢！可轉了兩個圈兒，最終還是決定叫醒他。可是任憑我軟硬兼施，他死活也不肯起來了。

    我實在憋不住了，只怕我再等下去明天就要洗褲子了。顧不了許多，我只好硬著頭皮向廁所跑去。走廊靜得有些可怕。只有我的腳步聲在黑暗里回響著，顯得格外刺耳。來到廁所門口我顧不了許多了，心一橫便沖了進去。

    剛沖進去我的眼睛還沒完全適應里面的黑暗，但我分明看見眼前立著一個黑影，似乎還在動。不，準確地說應該是在飄。不會真的這么倒霉吧？我當時嚇得大氣都不敢出，渾身冒冷汗，連腿都有些不聽使喚了，且隱約覺得褲襠有些潮濕。原來高年級同學說的那個語文老師上吊的事果然是真的！哎，怎么竟讓我碰上了呢？這時那黑影又開始動了，慢慢地向我飄來，竟沒有一點兒聲響。此時的空氣仿佛已經凝固，我甚至開始覺得有種窒息的感覺。這難道就是被鬼魂迷住的前兆嗎？不容我多想，我看見那黑影已慢慢地向我移動，五米、四米、三米……我不敢想象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事情。突然間我想起來小時候曾聽姥姥說過，鬼魂最怕臟東西了，什么屎啊，尿啊，往他身上一潑，當時它就逃得沒有蹤影了。來不及多想，這時黑影已經飄至我的面前，一股冷風向我襲來，只感覺一股寒意涼到骨頭里。我不能再想什么了，說時遲那時快，我用盡全力，把那憋得滿滿的熱尿向黑影灑了過去。

    果然立刻有了反應，那黑影觸電般地彈到了一邊，又聽見轟地一聲，那黑影便離開我的視線不見了。我拖著兩條還打顫的腿沒命地向宿舍跑去，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回到宿舍的，還沒站穩便大聲呼救：“快起來！廁所里真的有鬼，我看見鬼啦！”宿舍的同學都被我的喊叫驚醒了。一個個愣頭愣腦地問我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我便以最快的速度把事情的經過敘述了一遍。人多勢眾，且紅衛兵不信鬼不信邪，肯定是階級敵人搞破壞！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了一陣子，有人突然提出：“抓鬼去！”便一轟聲地擁出宿舍。

    等我帶著同宿舍的同學沖到廁所門口時，借著外面一點兒微弱的月光，發現還有一個隔壁宿舍的同學也對著我們大叫：“廁所里有鬼！我看見鬼啦！”他的樣子極為狼狽，竟語無倫次了。原來還不止我一人看見鬼了，看來他也嚇得不輕。可當我們擁進廁所后，用打火機四處照了一遍，竟然什么也沒發現，看來那鬼魂見人多勢眾，早已溜走了。大家都想逞能，也出于好奇心，就是挖地三尺，也把它挖出來！這時隔壁宿舍的同學似乎緩過神來，結結巴巴地向大家訴說著：“我剛才睡得迷迷糊糊地起來上廁所，正準備離開的時候，猛地發現面前立著一個黑影，當時我嚇傻了，正不知道該怎么辦的時候。突然感覺身上一陣發熱，不知道是什么東西噴了我一身，嚇得我往后一跳，結果就摔到便池里去了，等我爬起來那鬼就不見了…… ”聽到這里，我們宿舍的那幾個同學當場就笑翻在地上。原來，當時那轟地一聲是他掉到便池里去了，難怪我沒看見人！

    一晃，這事已過去五十三年了，我已六十有七了。可每當我想起這件事的時候自己就發笑。笑得孩子們莫名其妙。可當他們問我的時候，我又吱吱唔唔地不好意思說。哎，這個世上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會發生。孩子們，當你半夜上沒有燈泡的公共廁所時，會遇見什么呢？當然就是另一個上廁所的人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