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樂梅休假去了，來頂替她上班的是一個叫邵芙蓉的女孩，去年年底通過解決夫妻關系剛調到廠里來，上班沒多久廠里就到處聽到有關她的風言風語，這些日子正在鬧著離婚。這種事情在廠里并不是沒有先例，這幾年一些農村的女孩子利用姿色在廠里找個對象，領了結婚證就想辦法買個戶口掛靠個單位調到廠里來。我不喜歡邵芙蓉，盡管我們都出身于農村，盡管我們年紀差不多，我們身上有太多相似的地方，看到她，我就象看到對面鏡子里的自己。
    我和席平從食堂吃完飯回來，剛走到車間門口，就聽到車間里傳來熙熙攘攘的吵鬧聲。推開門一看，只見五、六個二十多歲的男孩子把邵芙蓉圍在中間推推搡搡地爭執著什么。
“那是成子峰，她老公。”席平在我耳邊說了一句。
    我看了一眼背對著門沖著窗外站著的成子峰，一個看上去有些單薄的男孩。
    邵芙蓉一見我們進屋好象看到了救星一樣，嘴里立馬有了底氣，“這婚我肯定是不會結的，你趁早死了這個心。”
    “那你把錢退給我。”成子峰轉過身來，雖然長得黑黑瘦瘦，但也還算精神，至少沒邵芙蓉說的那么對不起觀眾或者配不上她，“你想想這些年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錢，你得全部賠給我。”
    “沒錢。”邵芙蓉抬起下巴不屑一顧地說，“有錢了不會賠你。”
    “你就必須結婚。”
    “結了婚我也會跟你離婚！”邵芙蓉的樣子很囂張，“不離婚你就等著戴綠帽子！”
    我嚇了一跳，這邵芙蓉說話也太放肆了，什么話都敢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來，到底是怎么回事？
    成子峰的幾個朋友實在聽不下去了，紛紛起哄，“成子峰，你太窩囊了吧，這都什么人啦。利用你的關系把戶口工作解決了，現在就過河拆橋了，別輕易饒了她！”
    “就是，成子峰，現在她有這么好的工作，找個對象不是太容易了，退錢給你就不用結婚了，那有那么容易的事，耗死她！”
    “忘恩負義……過河拆橋……”
    “退錢也太便宜她了。”
    “說不結就不結了，青春損失費誰賠？”
    “邵芙蓉，你把成子峰當傻瓜了，這樣太缺德了吧？！你這臭名聲傳出去了，誰還敢要你啊？”
    眾人七嘴八舌紛紛指責邵芙蓉。
    “你們愛怎么說就怎么說，無所謂！找不著我就不找了，就算一輩子嫁不出去我也不會跟他成子峰結婚。”邵芙蓉一臉決絕的樣子邊說邊往門外走。
    “你說不結就不結？法律也是可以開玩笑的啊。”有人走過來攔住了邵芙蓉的去路，“現在法律上你是成子峰的老婆，你就得盡一個妻子的義務。”
    “什么義務？”
    “你說盡什么義務？陪睡的義務，**的義務，”有人推了抓住邵芙蓉把她推到了墻角，“你以為躲著不見面就能解決問題了？今天必須把話說清楚！”
    “我和他的事跟你們什么關系？ 現在是上班時間，我不跟你們吵，等下了班再說。”
    “你知道是誰讓你上的班，沒有成子峰今天你還在那個山旮旯里拔土坷垃知道嗎？你要是有點良心的話就不會這樣對人家！”幾個人又圍過來開始對邵芙蓉推推搡搡，拳腳相加。
邵芙蓉的臉色開始由紅轉白又由白轉青，我看了席平一眼，再不勸開，估計真要打起來了。
    “成哥。”席平走到成子峰一聲，“現在上班時間，有事下了班再說，影響不好。”
成子峰黑著臉，“下了班她就躲著不見面，我今天好不容易才找到她。”
    “就是不能輕易放過她。”更多的拳腳朝邵芙蓉身上打去。
    席平想要攔住大家，又覺得不妥，“那也不能在這里鬧事，一會讓領導知道你帶人過來鬧事，耽誤了人家工作，那你肯定有責任的。”
    “席平，我沒辦法，平時根本找不到她。她就是個騙子，騙我幫她解決了戶口和工作，說只要上班了就結婚，現在找各種借口要退婚，我真的忍不下去了。”成子峰氣得眼眶都紅了。
    “結了也是白結。”我在心里嘀咕一聲，有點可憐邵芙蓉，為了一個工作，她就把自己一生的名譽和幸福都做了賭注。
    邵芙蓉一邊躲著眾人的拳頭，一邊辯解，“成子峰，你說話有點良心。我騙你什么了？你們家呢，沒有騙我？結婚也行，讓你們家買房子，給彩禮錢，要不拿什么結，拿個巴掌可以結婚嗎，怎么結？你說啊。”
    “這幾年你花了我多少錢，我們家哪還有錢！我每個月的工資都是你拿著用，我都沒往家拿過一分錢，這次幫你跑關系調動工作不用花錢啊。”成子峰氣得渾身發抖。
    “那我跟你睡了幾年，嫖娼你還得幾百塊錢一個晚上呢，那你算算要給我多少錢，憑什么讓我賠你錢！”
    轟！大家都怔住了。我驚訝地看著邵芙蓉。她大概也明白句話說得倉促了點，把無助的眼光看向我。
    有人冷冷地說，“原來是只雞，賣B的……”眾人哄笑。污言穢語充斥著耳膜，讓人感覺掉進了一個臭氣熏天的茅坑。
    席平很無語地看著我。
“別吵了，太不象話了。”我大叫一聲，“我們在上班，都給我出去！”
大家一齊用眼睛看著我。
一會有人醒過神來冷冷地看著我，“怎么著，是不是想幫忙？！”
“幾個男人圍攻一個女孩子，你們象男人嗎！”
“男人就是應該被女人欺負的嗎？！”他們竟然沖著我來了。
我一皺眉頭，“你們想干什么？”
席平一看這陣勢，一把抓住我往他身邊一拉，“成子峰，你讓他們走，家務事不要影響人家的工作。”
“席平，你在這里干什么？”成子峰不解地看著他。
站在成子峰身邊的一個男孩用眼角瞟著我，“一路貨色？”
我有點不解，“你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那人從鼻孔里哼了一聲，“現在農村里那些村姑，想盡千方百計找個有單位的男人，然后就讓男方幫著落實城市戶口找工作，等把這些事辦完了之后，再一腳把男人踹了。”
“就是，我們廠里已經有好幾對這樣的夫妻了，男的女的都有。”另外幾個人隨聲附和。
“兄弟們以后可要小心點啊，哪怕在城里找個丑八怪，缺胳膊少腿的殘疾，也不要找農村里那些外表漂亮內心狠毒的村姑，萬一要是你到時不跟她分手，說不到象潘金蓮一樣給你來個謀財害命，別以為農民老實，心眼多著呢。”
“你說什么？”我拿起桌上的茶杯就沖那個人的頭上砸了過去，席平眼疾手快地擋了一下，那杯子擦著那人的頭皮飛過去砸在對面的墻壁上，屋子里頓時亂成一團。我跳起腳來破口大罵，“你媽的個B，農村里的人挖了你們家祖墳，**了你們家祖宗十八代啊，你就這么說我們。城里人有什么了不起，多了個腦袋還是多了個……”我已經顧不上形象和言詞是否難聽。
“我們說你了嗎？哪里跑出來的瘋狗，亂咬人呢？”
他們幾個人磨拳擦掌地沖我圍了過來。
我攥緊了拳頭，大不了來個魚死網破。
席平把我擋在身后，怒目而視，“你們還想動手？路小露是我的朋友，誰要是敢動她一根毫毛，我絕對讓他今天走不出這個房間。”
“喲，奸夫淫婦，原來真是蛇鼠一窩啊。”
“嘴巴放干凈點！”席平一伸手就抓住了那個人的胳膊，腳尖一掃，一下把他按倒在地，瞪著成子峰，“你要是還把我當兄弟，馬上讓他們滾，連一個女人你都搞不定，到人家上班的地方來吵吵鬧鬧，你丟不丟人？！不能兩個人坐下來心平氣和的說嗎？！非要鬧個你死我活你就開心了，怎么說她也跟了你三年！”
成子峰看看我又看看席平，只好讓那幾個人先走了。
席平把成子峰拉到凳子上坐下，看了邵芙蓉一眼，“我希望你們兩個有什么事今天坐下來好好說清楚，躲解決不了問題，吵也解決不了問題。以后大家都還在一個單位上班，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非要鬧到不共戴天的地步嗎？想想你們三年的時間是怎么走過來的，沒有感情了，連良心也沒有了嗎？！”
邵芙蓉看了我一眼。
“做人給自己也給別人留一點回旋的余地吧，不要把人往絕路上逼。”說完我就跟著席平從車間里走了出來。
大塊大塊的云彩堆積在西邊的山巒上，夜幕正在一點點降臨。
席平看了我一眼，憋不住好一陣哈哈大笑。
“笑什么？”
“我發覺你身手挺快的，要不然我教你一些擒拿格斗之類的防身術？”
“學那個干什么？”
“技多不壓身嗎，說不定將來有用。”他湊到我眼前，“這么文靜的小姑娘怎么那么厲害呢，這嘴可什么話都罵得出來啊，嚇死我了。”
“沒看過潑婦罵街啊。”
“沒看過你這樣的潑婦罵街。”席平模仿我剛才的樣子，“有那么生氣嗎？”
“城里人比農村里的高人一等啊？”
“你又不是農村里的。”
“曾經是，我媽媽是，我有很多的親戚朋友是……”
“小露，你太敏感了。”席平看著我的眼睛，“這是你的心結嗎？”
“什么心結？”
“你的出生……小露，你是個很不錯的女孩子，沒必要那么自卑。”
我咧了一下嘴角，回頭往屋子里看了一眼，邵芙蓉和成子峰好象沒有說話，“你知道他們是怎么回事嗎？”
“我也不是太了解，但我相信沒有一個女孩子會用自己一生的幸福去換一個工作，那樣太不值了。”
我苦笑了一下，“那是因為你不了解女孩子，特別是一個農村里的，又渴望改變自己命運的女孩子。”
“你怎么知道？”
“因為我就是這樣的人啊。”我想起跟李平江的感情，當初不就是父親用工作和感情的事讓我二選一的結果？最終我選終了工作，放棄了感情！因為我太渴望改變命運。
席平驚訝地看著我。
我說起李平江，那段還沒有開始就結束的初戀，說起黎平輝，明知沒有結果卻利用他對我的好達到自己的目的，說起張彰，因為自卑而放棄，說起鐘一帆，明明恨之入骨卻用婚姻下了賭注……
“小露，我沒想到你經歷了這么多事，不要自責了，那些都成為了過去，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還沒有走到最后一步，誰又能知道結果是對是錯呢？”
“我害怕傷害別人，也害怕別人傷害我，如果日子能波瀾不驚地過下去，或許也是一種幸福吧。”
“我明白，如果你覺得我打擾了你的生活，那我不會再出現在你身邊，我保證！”
“席平，如果相愛一場最后的結局卻象他們那樣，那又何必傷人傷已呢？”
“剛開始的時候都是奔著天長地久去的吧。”
我嘆了口氣，車間的門開了，成子峰低著頭走了出來，我看了席平一眼。
“我送他回去。”席平跟著成子峰走了。

    走進車間，我看邵芙蓉的表情輕松了很多，正在泡茶喝，看來她又占了上風。
    “談得怎么樣了？”
    “我賠他錢。”
    “真不想在一起了？”
    “不可能在一起了，”邵芙蓉給我的杯子里加了些開水，端過來站在我對面，“路小露，我聽說你的戶口和工作也是你老公幫你安排的，他現在對你怎么樣？”
我呵地一笑，“誰告訴你的？”
    “車間里很多人都這么說。”
    “挺好的，怎么啦？”
    “那還是你命好，原來我以為解決了戶口和工作，可以跟他一起過上好日子，沒想到他們家的人覺得這是給了我天大的恩惠，我在他們家還低人一等了。什么沒有他兒子就沒有我現在的好日子，說我當初就是看上了他們家的關系，我就是騙他兒子幫我解決工作……什么話都說得出來，我是真的寒心了，要不然怎么會鬧到這個樣子。”
我冷冷一笑，“是嘛，如果換作是我，我不會離婚，這一輩子我就豁出去了，耗死他折磨死他，我讓他天天生不如死，我讓他活在人間地獄，”憤怒把胸腔填成了個一點就炸的汽球，“一個人如果自己的心里是齷齪的，別人在他眼里也就不干不凈了。如果兩個人剛認識的時候不是奔著結婚的目的去交往，只想互相利用。那他成子峰這么蠢，是沒長腦子沒長心嗎，還是心甘情愿被你利用？如果他有這么蠢，那吃虧上當也是他的命！”
邵芙蓉驚訝地看著我，“你婆婆家的人是不是也這樣說過你？”
    “我的戶工和工作都是我父親幫我辦好的，跟鐘一帆沒有半毛錢關系。”我搖了搖頭，“可是你知道嗎？就算有了戶口和工作，我們就以為自己人從此是城里人了嗎？就可以對婚姻有更高的要求了？不見得！”
    邵芙蓉看著我，有些迷惘。我也邊惘，卻又不知該如何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