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愛一個人，你對他所有的事都不會感興趣。結婚兩年了，我很少去鐘一帆父母的家，本來說好國慶節陪他回去的，臨走時我又不想去了，他只好把甜甜帶了回去，到了家之后他才跟我說多請了一個星期假，說是要在老家完成一個什么報告文學的稿子，我知道他其實是想讓甜甜在自己家里多住些日子。
    休了兩天假，給媽媽送了點錢回去，一到家媽媽又開始嘮叨哥哥的婚事。上個月馬春花去做產檢，查出孩子有先天性的什么毛病，她只好去做了流產手續。哥哥班也不上了，一直躲在外面不回家。父母侍候了馬春花一個多月，我爸終于答應她，只要馬行長同意，你我父母就同意她和我哥結婚。可這回是我哥打死也不同意了，他說寧可辭職不要工作也堅決不結這個婚。馬春花實在沒辦法了，隔三岔五地來家里鬧一次，媽媽已經被她吵得精疲力盡，由著她的性子鬧去，也不管事了。
    我給梅云朵打了個電話，必須趁這個機會讓馬春花趕緊離開哥哥，免得以后又鬧出什么事來。
    梅香花說盡快跟席平聯系。
    一個人在家里呆著也沒意思，我拿了幾本書找了幾件換洗的衣服來到宿舍，打掃完衛生把房間整理好就上班了。剛走到廠門口就看到吳音從辦公樓走了出來。因為每個月的通訊稿子任務，我們偶爾有些來往，她是個長相端莊、性格開朗的女孩子，雖然不驚艷，但起碼不難看。但是我的第六感覺很清楚地告訴我，這絕對不是席平喜歡的類型。那天在電影院的時候我本來想問問席平和吳音的關系，不知怎么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路小露，上個月的稿費領了嗎？”吳音隔了老遠就叫我。
    “已經領了。”我站在遠處看著她。
    “這個月你再多寫兩篇，任務都交給你了，年底我到車間幫你申請獎金啊。”吳音笑著從我跟前走了過去。
    我笑了笑，看著吳音遠去的背影，心里沒來由地有些心虛氣短。
    我心不在蔫地朝車間走來，午后的陽光依然燦爛得有點刺眼，席平這個時間點應該下班了吧，其實我很害怕見到他。可是當我突然感覺到身后有人亦步亦趨地跟著時，回過頭來一看，席平？！頓時嚇跑了七魂三竅。
    “干嘛這樣，沒幾天不見就不認識了？”
    “沒……你怎么在這里？”我說話都結巴了，“怎么還沒下班？”
    “下什么班？我剛上班。”席平嘻嘻一笑，“以后可以天天跟你一起上下班了。”
    “你跟人換班了？”
    “不是，我調到這個組來了，”席平肯定是看出了我窘迫的樣子，“你不想跟我一起上班？”
    “真是的，”我努力讓自己的情緒和語氣平靜下來，心里卻還是有幾分莫明的興奮。人生是需要希望來支撐的，要不然生活會多么無聊無趣，“不要開這種無聊的玩笑。”
    席平搖了搖頭，“今天三嫂又給我打電話了，你沒跟她說啊？”
    “還是算了吧，我覺得這事就怪我哥，太不象話了，一個男人連這點事都處理不好。”
    “沒事，你把她介紹給我吧，多認識一個朋友也不錯？”
    “你還真是來者不拒啊，”我嘲笑，“剛才在廠門口看到你女朋友了。”
    “你說吳音？”
    “你還有幾個女朋友？”
    “好幾個，我數數，”席平伸出手掌，我看到陽光在那張俊俏的臉上打出愛情的光斑，“你是不是吃醋了？”
    “真不要臉，誰吃你的醋啊。”我板起臉來，“你好象比我小一歲吧，以后老老實實叫我姐。”
    “姐……”席平呵呵一笑，“我已經有兩個姐姐了，真不稀罕，我一直想要個妹妹，要不你當我妹妹吧。”
    “滾！”
    “那就只能當女朋友了。”
    “你是不是嘴欠？”
    “不行，那也可以當我哥們、兄弟。”
    “這個可以考慮。”
    “好啊！”席平壞壞地一笑，突如其來地一把摟過我的肩膀，“一般情況下我都是這么跟兄弟說話的，這想法也不錯，還有晚上我要是不想回家了，就到兄弟那里去借宿，你可要把我當兄弟啊。”
    “你就想占我便宜。”我用力地推開他。
    “自家兄弟嘛，小氣什么，象個女人一樣。以后在我面前，你就是男人，是我兄弟。”席平又一次摟過我的脖子，“你要是做我兄弟，這一輩子我就不結婚，跟你這兄弟相親相愛地過了。”
    “哎呀呀。”席平嘴里吹出來的熱氣掠得我的脖子庠庠的，氣得我張開嘴就在他胳膊上咬了一口。
    “最毒婦人心，你謀殺親夫啊。”痛得席平一下就跳開幾丈遠，胳膊上留下一排清晰的牙印。
    “再胡說八道，看我怎么收拾你。”
    “路小露，誰喜歡你誰倒八輩子霉，那么兇。”
    “讓你長點記性。”我撇一下嘴，“說話沒一點正經樣子，誰會喜歡你這種嘻皮笑臉的男人？沒一點誠心！”
    席平的臉色突然變了，低下頭揉了揉胳膊上的牙印，“我先回車間里了，有什么事你打電話給我。”
    有三天時間，席平都沒有再出現。直到第四天快要下班的時候，他才過來找我，說是他們車間這幾天臨時檢修，沒有過來。
    我也覺得那天的話有點過份，“我哥的事過兩天休假我去找她，由他們去吧，懶得管了。”
    “你說的馬行長的女兒是不是挺胖的一丫頭，在信用社工作，好象比我大兩歲，有二十四了吧。”
    “對啊，你認識她？”
    “不是，我聽咱們一個鄰居說起過，他們好象是初中同學，我那哥們好象很喜歡她。”
    “你想干什么？”
    “你可不要人家，那我哥們喜歡這款的啊，找個機會我先去認識一下那丫頭。”
    “我要帶你去見她，她肯定會防著你。”
    “我先看看是不是她，不跟她見面。”
    “她要是看不上你那鄰居呢？”
    “想辦法，有幾個女人抗得住男人的死纏爛打。”
    “看來你很有經驗。”
    席平沖我翻了個白眼。
    我笑了笑，“我是真挺討厭她的，眼睛長在額頭上，當自己有多了不起。”
    “你們家的門檻夠高的啊？”
    “我們家是農村，配不上人家大行長家的大小姐。”
    “你少來了，分明是看不上人家，哪天你約她出來，我就遠遠看一眼，確認一下，也許既解決了你哥的問題，又成就了一樁好事，一舉兩得，何樂不為？”
    我點了點頭：“謝謝你！”
    “怎么謝我，要不你請我吃飯？”
    “行啊，把你三哥三嫂都叫上一起。”
    “你真是的，是不是特別擔心我對你怎么樣？”
    “沒有，不想讓吳音誤會。”
    “我再一次鄭得地申明，吳音不是我女朋友。”
    “你的工作不是她幫忙調進來的嗎？”
    “工作和她是不是我女朋友有必然的聯系嗎？有些事你不清楚就不要亂想，我要是騙你，天打五雷轟，行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別誤會，我就是怕影響你。”
    “路小露，我是真的喜歡你。”席平看著我，“有時候就是好個面子，怕被拒絕了，想用開玩笑的方式掩飾自己真實的想法。”
    我無言以對。
    “放心吧，知道咱們之間不可能，我當你是我姐行嗎？”
    我哭笑不得，“謝謝你！明天想吃什么，先告訴我做準備。”
    “現在沒想好，明天進了城再說，八點鐘我在車站等你，過時不候！” 席平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

    可能是突然換個地方睡覺，一個晚上都沒怎么睡著，黎明的時候迷糊了一會，睜開眼睛時已經是七點四十分了，我趕緊起床洗涮完后趕到車站時已經八點過十分了，正擔心席平是不是走了還是壓根就是開玩笑，身后突然傳來一陣單車鈴聲，席平從車上下來，看了看表，“第一次約會就遲到了十分鐘，等會看我怎么罰你。”
    “什么約會？哎喲，真服了你！一會班車就來了，你還騎單車？”
    “我突然不想進城了，今天天氣不錯，秋高氣爽的，咱們去附近的村子里走走怎么樣？”
    “村子里有什么好吃的？”
    “當然有了，你跟我走就行。”
    “咱們就找個地方吃飯吧，省時間。”
    “哎，路小露，是你求我辦事，所以得聽我的，讓我高興了這事解決起來就很容易。”
    “咱們不開玩笑行不行啊席平？”看著他吊兒郎當的樣子我就著急。
    席平這才很認真地說，“不跟你開玩笑了，本來是跟三哥他們約好了去她店里的，昨天我媽打電話在來說我外婆病了，我得去看看她，正好你陪我去，行嗎？”
    “我去你外婆家，這不合適吧？”
    “你又害怕什么？這樣的小事你都不幫我，那你的事我也不管。”
    “對不起，”我看著席平，“其實我并不希望你去找馬春花，要不我再另想辦法吧？”
席平看著我，哂然一笑，“沒事的，你不用擔心。我會把握分寸的，這種事你可千萬別再讓三嫂他們找別人了，萬一傳到了對方耳里，有你哥好受的。”
    “我這是在利用你呢？”
    “沒關系啊，我愿意被你利用。你別胡思亂想了，萬一我對她動了心，不就把你哥的問題順水推舟地解決了。”席平哈哈一笑。
    “那太好了，你趕緊對她動心吧。”
    “你當然希望這樣，還可以一箭雙雕，是吧，你哥甩了她，你正好甩了我。”
    “我沒資格甩你。”
    席平無可奈何地看著我。
    我心里別提有多難受。越來越后悔那么早地結婚生孩子，人生哪有后悔花可買，如果時間可以倒退回去，付出任何代價我都在所不惜。
    席平外婆家就在離鋼鐵廠不到十公里路的小鎮上，小鎮有幾百年的悠久歷史，鎮上出了好幾個有名的大人物，依山傍水風景秀麗，街道兩邊還有很多雕梁畫棟的古老的木板房，今天正好是鎮上趕集的日子，人山人海熱鬧非凡，各種山野珍禽，零食小吃充斥著店鋪街巷，高音喇叭的叫賣聲震聾發饋。我們先在鎮子上轉了一圈，肚子被各種零食撐得飽飽的，然后才買了些水果上他外婆家來。
    這是棟有了些歲月的木板屋，背街臨水而建，前面的店面租了給人做生意，席平的外婆和舅舅一家住在后院的二樓，回廊上掛滿了各種風干的食材，紅紅的辣椒，金黃的玉米，長長的豆角……外婆正在回廊的躺椅上曬太陽，老太太已經七十多歲了，白白胖胖的，很慈祥的模樣，一見席平就想坐起來，但動了幾下又無力地躺了下去，看來確實是病了。
    “外婆，對不起，我這幾天上班沒回家，昨天我媽才告訴我。”席平放下水果藍，“您好點了沒有？怎么沒去醫院？”
    “你舅舅叫醫生來看過了，這么大把年紀，看也白看，早該去見閻王了。”外婆的眼睛朝我看過來。我笑了笑，不知道該怎么跟老太太打招呼，真怕她老人家誤會了。
    外婆沖我招招手，“姑娘，坐啊。平兒，去屋里給人倒水。”
    “不用了外婆，一會我們還要趕回去上班呢。”我忙推脫，也顧不上想那么多了。
    “不著急，吃了飯再走，一會他舅媽就回來了。平兒騎車來的？”
    席平從屋里給我倒了杯水出來，搬了個凳子坐在外婆身邊，“是，單車放在門口。外婆，我們剛才在街上吃了很多東西，不吃飯了，坐一會就走。”
    “我們家平兒長大了，懂事了，小時候頑皮著呢，有一次差點從這欄桿上摔下去，嚇死我了。”外婆說著臉上充滿了濃濃的愛意，“你姐她們都成家有孩子了，平兒，外婆要是能等到你結婚抱上兒子，就死也瞑目了。”
    “外婆，我還早著呢，不著急結婚。”
    “你不著急我著急啊，外婆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這天氣一涼就喘不上氣來，晚上也是半宿半宿地睡不著。”外婆看著我，“姑娘多大了？”
    “二十四了。”
    “比平兒大一歲。”外婆想了想，“大點也好，姑娘家大點會照顧人，你表舅媽比表舅大五歲呢，沒事，大點沒事。”
    “外婆，不是……”我想要解釋，席平用眼神阻止了我。
    外婆繼續盯著我的臉看，慈祥地笑著，“我們平兒有眼光，別說，你還真跟他媽年輕的時候有幾分神似，這鼻子這眼睛，水靈靈的，這事跟你媽說了嗎？”
    越說越離譜了！我使眼色讓席平趕緊走。席平裝作沒看見不搭理我，我只好說要上廁所然后出來了。
    一離開外婆家，我就狠狠地踢了席平幾腳。
    席平默默地看了我一眼，“小時候，是外婆把我帶大的，那時候爸爸媽媽都要上班，兩個姐姐要上學，父母根本沒時間照顧我，一直到上小學之前，我都住在外婆家，對我來說，外婆比媽媽還親，她……已經檢查出來肺癌晚期了，估計還有兩三個月時間吧，也不肯去醫院，我每次休假都要來看看外婆，陪她坐會兒，她最擔心的就是我成家的事，包括吳音在內，如果外婆喜歡吳音，我可能就勉強跟她在一起了。外婆說吳音將來管不住我……吳音確實對我非常好，為我做了很多事，包括調工作的事。也許是她對我太好了，我把這一切都當成我理所當然，而不是愛，我不愛她……我帶過三個女孩子來給外婆看過，她從來沒有象今天這樣高興。小露，我知道你有很多的顧慮，也知道我們之間或許根本不可能，但我愿意等，我覺得你值得我等。”
    “可是我結婚了。”
    “但是你并不愛他。”
    “梅云朵告訴你的？”
    “她只是告訴了我你的一些事，你的眼睛告訴我，你過得并不快樂！我不知道是為什么，按理說你們結婚不到兩年，正常情況下應該還很恩愛吧，可我總覺得你并不開心。”
    象突然被點中了死穴，我強忍著眼里的淚水，搖了搖頭。
    “你不愿意說我不會問，小露，就算我們將來一輩子不能在一起，如果你遇到了什么難處，也請你一定第一個告訴我，我會永遠在你身邊保護你。”
    甜言蜜語任何人都會說，但是不是真心的誰知道呢？我笑了笑，“你真的那么確信我喜歡你？”
    “兩個相愛的人之間是有心靈感應的，我相信你對我的感情就象我對你的感情一樣，從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起，我就在想咱們倆是不是上輩子在哪里見過？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那么親切又熟悉，好象無數次在夢中見到過的那個人突然出現在面前，讓我突然明白這才是我想要一輩子生活在一起的人，我無數次的逃避和掙扎過，但是心不由已。小露，你不要刻意躲著我，咱們順其自然好嗎？無論什么樣的結果我都愿意承受。”
    我把臉貼在席平寬厚的背脊上，第一次有了戀愛的感覺，第一次知道兩個相愛的人既使沒有任何語言的溝通，也可以這么融洽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