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是要跟梅云朵一起上班，早晨醒來睜開眼睛我就趕緊起床，匆匆忙忙洗涮了往廠里趕。
    安寧縣城雖然不大，但一天到晚也難得清靜，青石板鋪成的街道兩旁，大部分房屋還是木板房，有的因為年代實在太久遠，還能看見泛起的油光。這兩年進城做生意的人多了，臨街的房子都弄成了店鋪，店鋪的后面大都是居民，早起的人打著哈欠穿著睡衣從巷子里走出來，走到巷子口伸著懶腰，往大街上東張西望一陣后又施施然走回去，日子過得很舒適安逸。
    我剛從屋里走出來，我住的這片城區是后來擴建的，新修的水泥馬路泛著青灰色的亮光，街道兩邊是新修的夸瓦房子，高高低低參差不齊。我剛走到水泥路和青石板街交接處的十字路口，只見從旁邊的小巷子里突然沖出來四五個人，有的埋頭向前跑，有的一邊跑一邊向身后張望，嘴里大聲喊著什么。沖在最前面的人差點就撞到我身上了，我忙閃身躲開，并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人只顧著奪路而逃，一會兒就跑進對面的巷子里去了。我剛定下神來走了幾步，又一拔人緊接著沖了出來，這拔人手晨拿著長刀和棍棒朝前面那伙人追了過去，不一會兒，就聽到對面的巷子里傳來打斗和哭爹喊娘的聲音，巷子口漸漸圍攏了不少看熱鬧的人，然后就看到有人抱頭鼠竄地跑了出來，有的人身上在流血，有的人拖著腿拐了出來，血從巷子里一直往大街上灑……有史以來，安寧人就以剽悍和剛烈而聲名在外，三句話不合拍就擼起袖子赤膊上陣，打架斗毆的事也是習以為常，我一看上班時間到了，趕緊往廠里趕。
    盡管我到車間的時候還晚了十分鐘，但梅云朵還是沒有來，肚子里的肝火噌噌往上冒，明知道現在正是毛皮的熱銷季節，銷售天天在等著發貨，她也不早點來。我一邊在心里罵著她一一邊做準備工作，快到九點鐘的時候，梅云朵才搖著她胖胖的身子走進車間。
    “師傅，對不起，我有點事，遲到了。”梅云朵抹著臉上的汗，看樣子確實跑得很急。
    “你哪次上班準時來過？！”我惱怒，“不能早點起床嗎？十分鐘的路你非得走半個小時，路上看西洋景去了。”我跟梅云朵逛過兩次街，她對什么東西都好奇，什么東西都要停下來問一問看一看，我煩透了她。
    “今天我是真的有事，本來七點鐘就出門了，半路上遇到了點事，去了趟醫院，要不明天你晚點來。”
    我們按計件拿錢，只要把工作忙完了，對上下班時間并沒有控制得太嚴，把活干完了不影響下一道工序的進展，領導一般也不會管得太嚴，但這工作一個人無法完成，必須有兩個人配合，所以一個人工作不積極的話會影響另一個人。
    “梅云朵，你讓我怎么說你，你要是不想上班你就不要來好嗎？”
    “沒有師傅，我今天真的不是故意的，本來還想早點來讓你高興高興，可是……”
    “你不用讓我高興，要不要好好工作是你自己的事，跟我沒關系。”
    “師傅，你別生氣了，我以后會注意的，絕對不再遲到了。”
    我無可奈何地瞪了她一眼，嘆了口氣，我覺得她就是一坨扶不上墻的稀泥，油鹽不進的老臘肉，怎么說她罵她都改不了她，可是不說她更不行。
    還記得梅云朵剛來上班沒幾天，她七十多歲的外婆踮著小腳來到廠里找我，讓我幫她好好管照一下這個孩子，七歲的時候她母親就去世了，在外地工作的父親結婚成家后再也沒有回來過，十三、四歲她就不上學，跟著社會上一般年輕人混在一起，什么壞事都干，外婆實在害怕了，不得已才托了關系把她塞到廠里來上班。當時進來的時候按王主任的說法，沒有一個人敢帶她，一個人一個崗位的工作更不敢安排她去做，兩個人在一起的還能對她有個監督作用，當然王主任認為我的脾氣和性格正好可以治治她。
    剛來的時候梅云朵不是比較乖巧的，也很聽我的話，沒過多久，特別是跟蘇秀燕上過幾次班以后，因為蘇秀燕比較老實，不敢說她，她就開始放任自己了，到現在蘇秀燕只要聽說是跟她一起上班就發愁，我真得想辦法好好管管她才行。
    梅云朵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要死不活、失魂落魄的樣子，我肚子里的火氣又上來了。
    “你是不是不想上班？！”
    梅云朵猛然抬起頭來看著我，眼里有淚水在閃動。
    我愣了一下，心一軟，“你知道工作是什么？是讓你可以在這個社會上有尊嚴能體面的生活，沒有工作你靠什么養活自己，還向你外婆要錢？她都七十歲了，養不了你幾年了，你那些狐朋狗友哪一個是真正為你好？天天跟你吃喝玩樂，逍遙快活，醉生夢死……你就不能醒悟過來嗎？！”
    “師傅，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我都知道，要不我外婆那么信任你啊。真的，別的朋友到我們家去，外婆都不準他們進門，你去她就特別高興，象上次那樣，她給你做很多好吃的。”
    “你是不是又找男朋友了？”
    “師傅。”
    看來又被我說中了，“你是不是少不了男人啊，難道沒有從你父母的婚姻中明白點什么嗎？”
    “聽我外婆說過，他一直在外地工作，他跟我媽是兩家父母訂下的婚事，所以兩個人根本就沒有感情。小時候，記得最清楚的就是我媽領著我去車站接送他，他理都不理我們的樣子，那個時候我就非常恨他，我媽去世后，沒過一年他就另外結婚了，后來又生了兩個孩子，所以我就成了多余的人。”梅云朵象在說著別人的故事，臉上的表情很淡漠很無所謂，“我媽就是沒找個真心對自己好的男人，所以我也跟著被拋棄了。我只想找個對自己好的男人，真心實意對我好，別的我都不在乎。”
    理解能力有問題溝通有困難，但我又必須耐下性子來跟她講道理，“男人憑什么對你好，想過這個問題沒有？”
    梅云朵愣了一下，訥訥地說，“我跟他結婚，為他生孩子……他為什么對我不好？”
    “你媽也為你爸生了你，他對你媽好嗎？”
    “不好，那你說為什么？長得漂亮是不是？”
    “長得漂亮有什么用，一個女人能漂亮幾年。”
    “那什么才有用？”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們不指望男人對我們好，而是我們自己本來就活得好，那不更好嗎？我覺得一個女人不能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一個男人身上。”
    “這個我懂，將來我肯定自己賺錢養活自己。”梅云朵討好地看著我，“師傅，你有錢嗎？借我一百塊錢，明天就還你。”
    “干什么？”雖然她時不時問我借個三塊五塊的零花錢，但一百塊錢可是我們兩個月的工資。
    “我朋友被人打傷了，現在躺在醫院里，也不知道怎么樣了，下了班我想去看看。”
    “早晨在街上打架的那一伙人？”
    “你看到了啊？他媽的，大清早地就晦氣，直接打死了也好，半死不活地還要花錢治，要是落下個殘疾就廢了。”原來他們那幾個人昨天在一起賭博，賭輸了的人不服氣，賭贏了的人想走，最后就動手打了起來，梅云朵的朋友就是賭贏了想走的那幾個人中的一個。
    “剛給他交完了一千塊錢的醫藥費，估計還不夠，得想辦法去找錢，等會你給我一百塊錢。”
    “他是你什么人？他父母呢？”
    “農村里的，家里也沒有錢，我回去再找外婆要點。”
    “你男朋友？”
    “他說要跟我結婚，我也挺喜歡他的。外婆不同意，說他家里是農村的，不想讓我嫁過去受苦。農村里的怎么了，只要我喜歡，強盜土匪我都不在乎，我去過他們家，雖然窮，沒錢，但他父母對我很好，所以我必須救他，師傅，你幫幫我，到時幫我去跟外婆說說，他真的對我很好。”
    我看了看梅云朵，無父無母沒有家庭溫暖的十八歲的女孩，她太需要愛和關懷，希望這次遇上的是真心對她好的男人。下午沒有太多的事，我讓梅云朵先走，臨走的時候她又問我多借了五十塊我，說是要給那男的買只雞補補身子，平時她自己省吃儉用，但對別人一向很大方，隔一段時間，她就會買一大堆零食水果來車間里請大家吃，她喜歡這種被人包圍和贊美的感覺。
    快要下班的時候，王主任讓我去辦公室接電話，什么人會打電話到廠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