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個怯怯的聲音從天而降：

    “表哥，你們在打架嗎？”

    辛辣！

    辛辣不知何時出現在噴泉池邊，她靜靜地望著四個男生，靜靜的臉上綻開隱隱的焦灼和擔憂。

    “沒打架，”文至聰大聲回答，“我們很友好呀！”

    “是呀是呀，很友好很團結。”蘇普星萬小憨連聲附和。

    全寶匯的謊話更精彩：“經過1∶3誠懇的談判，誤會消除了，我們現在是好朋友了，他們連外號都告訴我了。貧血蚊子燒餅殺手翹翹板，回答我，是YES還是NO？”

    “YES耶耶耶，好朋友好朋友，銀河系最好的朋友。”文至聰三人面朝辛辣雞啄米地直點頭。

    “太好了，同學嘛，就該這樣。”辛辣感動得小臉發紅，要是換了梅美美，早就尖叫三聲哭天笑地了。

    “看，我送他們咩咩糖，一人一包。”全寶匯趁機把三包咩咩糖塞到三人手上。蘇普星毫無反抗地接受了，笑得合不攏嘴。文至聰萬小憨推了幾下，在辛辣的微笑注視下也被迫尷尬地收下了。

    辛辣說：“好羨慕你們呀，一人一包，我才吃一顆呢，看來最后的朋友才是最珍貴的朋友呀。”

    萬小憨羞得滿臉通紅，當即把那包咩咩糖放到辛辣手上，說：“你喜歡吃，那就給你吃。”

    辛辣吃了一驚：“太多了，我要保護牙齒。”

    萬小憨像扔石頭似的說：“給你爸媽吃！”

    “我的也給你。”文至聰也把咩咩糖塞到辛辣手上，轉身朝蘇普星飛眼色，卻幾乎氣炸了肚皮。

    原來，蘇普星早就迫不及待地撕開了袋子，往嘴里同時扔了五顆咩咩糖，正在瘋吮狂嚼呢。

    “辛辣，”蘇普星臉皮厚厚地說，“你已經有兩包咩咩糖了，我這包就不送你啦，留著我自己吃哦。我的嘴巴太**，需要糖水澆一澆。媽呀，真好吃！”

    辛辣咯咯一笑：“謝謝小憨，謝謝表哥，謝謝全寶匯新同學。我去買榨菜了，媽媽要炒榨菜肉絲給我吃。”說完捧著兩包咩咩糖，出大門去了。

    辛辣一走，全寶匯立即亮出指頭剪刀，從蘇普星那包咩咩糖里夾出兩顆咩咩糖，放到文至聰萬小憨手上，說：“嘗嘗吧，兩個表演舍己為人的高尚同學。”

    萬小憨看著文至聰不動。文至聰剝掉糖紙，把咩咩糖扔進嘴里說：“吃吧，不吃破壞班級團結。”萬小憨這才撕掉糖紙，怯生生地吮起咩咩糖來。

    文至聰問：“全寶匯，你不是有路小練他們嗎？找我們交朋友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全寶匯說：“你們敢反對我，就是真正勇敢的人，我要找真正勇敢的朋友和我去探險。路小練他們，只能玩吃麥當勞打游戲踢足球這種低級活動。”

    蘇普星大咧咧地問：“你說的探險，就是去跳那個彩色地洞嗎？”

    全寶匯湊近三個新朋友，壓低嗓子說：“不錯，那個彩色地洞就在城東的蕩邪山，是我偶然、獨家、獨自、游過湖、披荊斬棘、手腳流血、勇勇敢敢發現的。每隔21分鐘，地下就發出一道彩光，我懷疑是外星人的藏寶洞，就帶上幾個同學去探險，那時我還在貴族學校，可他們一看見那光就嚇跑了，超沒用。”

    文至聰說：“你膽子那么大，不會自個兒跳嗎？”

    全寶匯一點也不羞愧：“暈，我爬上來的時候得有人拽繩子呀，要是野豬把繩子咬斷了怎么辦？”

    蘇普星哈的一聲笑了。萬小憨也笑了：“野豬，我見過，牙尖尖的。”

    文至聰冷靜地問：“你以為我們一定會跟著你去探險嗎？”

    全寶匯夸張地噓了一聲：“我的暗黑王呀，你們連幽靈王都敢反對，還怕一個小小的課外活動？不就是學犬夜叉鉆洞嗎？”

    文至聰毫不妥協：“老師說了，安全第一。”

    全寶匯步步引誘：“幽靈王此刻說，找到外星珠寶，我只要一件，其他全歸你們。”

    蘇普星超賊：“要是只有一件呢？”

    “歸你們共享，我掛眼科當觀眾。”全寶匯壞壞一笑，“我發誓，幽靈王的誓詞托起傷痕累累的地球。”

    “我贊成探險！”蘇普星激動得舉手高呼。

    “星期天一早我來叫你們。”全寶匯閃電般地結尾，“確定！”

    “我也去。”一個平靜的聲音從背后傳來，聲音雖小，卻唬得四個男生跳將起來。

    辛辣！

    辛辣捧著兩包咩咩糖和三包涪陵榨菜，靜靜地望著四個男生，露出靜靜的微笑。

    “你聽見什么哪？”文至聰低喝一聲。

    辛辣靜靜地回答：“真好，我已經為這個周記找到題目了：《蕩邪山探險》。為了評上本周最佳周記，我決定跟你們去探險，生動活潑地寫出真情實感。”

    男生們氣得哭笑不得。

    “沒有的事！”文至聰趕緊否認兼發誓，“什么探險，根本就不存在！我發誓，貧血蚊子的誓詞托起偉大的祖國。我是你哥，絕不騙你！”

    “你首先是我同學，其次才是我哥。”辛辣輕輕地、輕輕地反擊，輕輕地、輕輕地把表哥擊得目瞪口呆啞口無言。

    “我不去，誰也去不成。”辛辣繼續溫柔地說，“我有個警察舅舅，他每天都要從側面打聽文至聰同學的表現。”

    “你？你？”文至聰氣得亂跺腳，“沒有的事！我壓根就沒答應！”

    “你不答應我答應。”辛辣溫柔地再擊一刀，擊得表哥再次啞巴。

    全寶匯望著辛辣，驚訝得合不攏嘴。他突然醒悟，和咋咋呼呼、變化多端、時哭時笑、小妖當道、兇神惡煞、一拍就垮的梅美美比起來，這個寧靜得像雪山圣湖的小女生才是真正可怕的人。在她那文靜、柔弱、羞澀的外表下，深藏著一顆倔強、冷傲、有主見、冰雪聰明的珠穆朗瑪峰級靈魂。

    “全寶匯，看你怎么解釋？”文至聰真個氣壞了，要是這個唯一妹妹出了什么事，他這個表哥是絕對擔當不了的。

    全寶匯冷冰冰地說：“聽著，辛辣女同學，請回憶你今天上午在梅美美的強迫下不情愿地支持我的痛苦場景，我認為，你是我誕生以來第一個敢半個挺我的人，也就是說，你是我誕生以來敢半個踩我的人，因此，你是這個城市唯一半個勇敢的人，因此，我同意你參加蕩邪山探險隊。”

    “啊？有沒有搞錯啊？”文蘇萬三人目瞪口呆。

    全寶匯微微一笑，不慌不忙，悠哉游哉：“因為你只是半個勇敢的人，所以，你的任務是在洞口看繩子，防止野豬咬斷繩子。”

    蘇普星哈哈大笑，萬小憨長松一口氣。

    文至聰卻冷靜地問：“要是野豬不咬繩子咬人呢？”

    全寶匯“切”了一聲：“人類是野生動物的老板。我有電棒。”

    文至聰依然堅持：“不行，女生不能去！”

    辛辣說：“幽靈王，我同意看繩子，不過，什么樣的人才是全個勇敢的人呢，而不是半個？”

    全寶匯壞笑一下：“全個反對我的人，才是全個勇敢的人。”

    辛辣笑了，笑得像神秘的幽谷百合，她低頭沉思了一會，說：“好呀，就這么確定了，星期天叫我呀，我回去啦，媽媽在等我的榨菜呢。表哥，到我家吃飯嗎？”

    文至聰沒好氣地扔了一句：“你不去冒險我就去吃!”

    “那就不請你啦。”辛辣咯咯一笑，轉身飄走了。

    全寶匯望著辛辣的背影，贊嘆說：“貴族學校，也沒有這樣的女生，那些女生都是梅美美的超級復制版。”

    “聽著，全寶匯，”文至聰走到全寶匯跟前，仰頭逼視對方的眼睛，右手做鷹爪朝頭頂空中一抓，“第一，我不會跟你去探險的，我要上奧數班作文班英語班鋼琴班小號班繪畫班，沒時間玩‘奪寶奇兵’；第二，你不能帶辛辣去，否則跟你沒完！”說完掉頭而去。

    “你們呢？”全寶匯轉頭問蘇普星萬小憨。

    “我聽班長的。”萬小憨不假思索，撒腿追上文至聰。

    全寶匯冷喝一聲：“賣燒餅的，你家不在這兒！”

    “哎呀——”萬小憨如夢初醒，扭身就跑，卻被文至聰一把逮住。

    “今天我請客！”文至聰挑釁地瞪了一眼全寶匯，把萬小憨拽走了。

    “你呢？翹翹板。”全寶匯笑嘻嘻地看著蘇普星，想用親密的態度分化瓦解三人聯盟。

    “唉，這，這個，”蘇普星瞄著文至聰萬小憨的背影，猶猶豫豫。

    “普星快點！”萬小憨大叫。

    蘇普星大嘴一撇，聲帶哭腔：“哥，我命苦呀，我得聽多數人的。對不起。再見。3Q你的咩咩糖。”說完飛快地碰了碰全寶匯的手，屁顛屁顛地跑走了。

    “切切切切切切！”全寶匯氣得臉色黑青，沖著三人大叫，“等等，咱們友好的事暫時保密。”

    “隨便！”文至聰萬小憨齊聲回答。蘇普星一下涼了半截，心想：“交朋友還不讓人知道，難道他明天給粉絲群買好吃好喝的還要我們掛口腔科？”

    眨眼間，三個新朋友消失了。全寶匯獨自面對自個兒投在噴泉池里的倒影，喃喃自語：“失敗了嗎？失敗了嗎？不，除了念書，還沒什么事物敢擋我的道！聽著，幽靈王，這是你誕生以來第一個拒絕參加你發起的課外活動的三人窮酸組合，給他們的勇敢提升一級吧，每提升一級懲罰就降一級。嘻嘻……我的懲罰沿著地獄方向，只降不升！”

    “誰在夜空劃下驚艷的飛行？

    誰在把層層魔獸擊成煙塵？

    誰在黑暗之心點燃火焰？

    誰把笑臉貼到你的窗前？

    誰在浪花中輕叩你的回憶？

    誰用花朵收集你的淚滴？

    沒有！沒有沒有！

    沒有沒有沒有沒有！

    夜魔俠，夜魔俠，

    一萬年的等待你還不回家，

    那就讓我拿起你的披掛……”

    書包里的手機響了，彩鈴是流行歌曲《夜魔俠》。全寶匯每次都要聽到“披掛”兩個字才會按OK鍵。

    電話是爸爸打來的。爸爸知道他接電話要陶醉《夜魔俠》的臭習慣，一點也不生氣。爸爸說：“快出來，我在你小區門外左拐10米處。”

    全寶匯急忙跑出大門，往左邊一瞧，只見爸爸的臉像一張剪紙畫貼在車窗上，一只手伸出畫，向他猛招。

    全寶匯跑上去，大驚失色：“富康！爸，你怎么換富康呀？還是破舊舊的。我的寶馬呢？”

    爸爸推開車門說：“噓，小聲點，先上車。”

    全寶匯說：“奶奶叫我在家里吃。”

    爸爸說：“沒叫你出門，上車，就說兩句話。”

    全寶匯鉆進車，拉上車門，坐在爸爸身邊。司機鐘誠急忙把車窗全部關死。

    全寶匯的爸爸叫全盛琦，自號“全盛期”，意思是，事業永遠處于全盛期，想衰都衰不了。全盛琦今年45歲，高大魁梧，精力旺盛，相貌堂堂，不怒而威，下屬都很怕他。

    全盛琦摘下兒子頭上的帽子，摸摸他的小光頭，嘆了一口氣，說：“好兒子，你住這兒，爸爸真是擔心你的安全呀，在辦公室里常常心驚肉跳。”

    全寶匯嘴一撇：“切，看我的時候連屋都不進，裝什么擔心呀。真擔心我，就天天來看我，天天不成就簽3.5協議。”

    “爸爸真的超忙呀，哪能天天來看你？3.5也不成。你呀，真被你奶奶慣壞了，想怎么來就怎么來，全然不考慮大人的感受。全保姆、全封閉、全保衛的貴族學校不讀，別墅家也不住，非要讀什么普通學校租什么普通小區，還剃光頭明志，爸爸真是不懂你的心呀。”

    全寶匯冷冰冰地說：“這話你已經說了135遍了，我也第136次回答：你干嘛和媽媽鬧分居呀？兒子也不懂爸爸的心。”

    全盛琦一臉尷尬：“好好好，去他的貴族學校，你想讀啥就讀啥，想讀美國就讀美國，想讀北冰洋就讀北冰洋，月球上辦了學校就讀月球學校，想跟如來佛玩就去讀白馬寺。只要你想讀書，爸爸的錢任你花，最好讀個哈佛MBA好接我的——”

    “我的寶馬呢？”全寶匯氣呼呼地打斷了父親的話。

    全盛琦頓時臉一沉，嚴肅得像開公司盈利分析大會。他端端正正地給兒子戴上紅色的銳翔牌鴨舌帽，說：“問得好，這就是我今天來看你的真正原因。聽著，全寶匯小朋友，現在治安很亂，綁架富人小孩的罪犯比機器人玩具還多，今天報紙又登了一起。原來你在全保姆、全封閉、全保衛的貴族學校讀書，只有周末才回家，安全萬無一失，全家人都很放心。現在不同了，你念的是全自助、全敞開、全難保的普通學校。那個星漢小學我去偵察了一下，守大門的保安是個老頭，還是一個老頭，還是連制服都穿不上的一個老頭，老眼昏花，彎腰駝背，走路飄飄倒倒，七拐彎八擰勁，好像小學生寫字，哼，不知是校長的哪門子親戚，居然掌管了該單位的安保系統。綁架分子要是西裝革履，大搖大擺地進你們學校，我看這個快熄火的煙頭老保安，還以為他們是教育局派來視察的呢。所以我得出結論，要增強你在普通學校的安全系數，只有兩個字：‘低調’。所以，我馬上叫鐘誠以他的名義，買了一輛二手平凡車，就這輛，以后接送你，就用這個車。所以，你在學校不要像在貴族學校那樣炫耀，免得壞人盯上你。你要是被綁了，爸爸自然舍得錢救你，可有些壞人不講職業道德，收了錢還撕票，這可是——”

    “切，有那么恐怖嗎？”全寶匯嚷了起來，“我都12歲了，長大了，壞人騙得著我嗎？”

    啪，全盛琦把屁股下的報紙扔到兒子身上，厲聲喝道：“看看，綁架分子早進化了，他們現在是搶小孩，開車搶，拿槍搶！”

    全寶匯展開報紙一看，果然是一行刺目驚心的大標題：“富家子光天化日下被搶，特警隊三個半小時擒兇”。忽然，全寶匯撲哧一笑，“爸，這不是我們這兒的報紙，這是深圳的報紙。”

    全盛琦老羞成怒：“城市都一樣，壞人都一樣！快向我保證低調做學生！”

    “OK，我發誓，幽靈王的誓詞托起傷痕累累的地球。”全寶匯懶洋洋地回答，“低頭走路，低頭讀書，低調當學生，坐二手平凡車，穿國產普通衣，兜里不帶卡，書包少裝錢，做人少大方。且慢，請同學吃零食總可以吧？”

    “這個可以。”

    “我今天請了48個同學吃東西，還給班集體買了一堆籃球足球排球羽毛球。”

    “什么？”全盛琦大驚失色，“你到普通學校第一天就炫了富？”

    “切，這點玩意也叫炫富？”全寶匯氣得又嚷開了。

    全盛琦沉默片刻：“他們知道你是全聚福地產老總的兒子嗎？”

    “班主任好像知道了。”全寶匯小心翼翼地說，“班主任姓邛，邛崍山的邛，不是一般窮，比天空還窮，窮得一絲白云都沒有，是特個超個窮，窮得買不起房子討不了老婆，窮得我們當學生的都不好意思叫他邛老師。邛老師說，買全聚福的房子能不能優惠點？”

    “這個可以。”全盛琦當即點頭，“貴族學校那些教你的老師，誰沒優惠呀？普通學校教你的老師，一視同仁。”

    全寶匯非常開心：“好爸爸，對特個超個窮的邛老師，能不能多優惠一點呀？比如，90平米的小戶型，砍掉60%。”

    “啥？砍6成？”全盛琦發火了，“你是不是給邛班主任許諾了？”

    “YES！”全寶匯目光炯炯，大義凜然地對視爸爸的眼睛。

    “你，混蛋！”全盛琦舉起巴掌，想扇兒子一耳光，但是巴掌高高當空，就是砸不下來，因為全老總忽然想到，自己這輩子還從來沒打過寶貝兒子，他媽也沒打過，要是自己沒忍住，破了保持了12年之久的“零動手子女教育法”的光輝記錄，那可虧大了，還給他媽再落一個哭天鬧地的把柄，劃不來，況且，為一個姓邛的外人開記錄打兒子讓兒子記恨一輩子，九九十十實實在在不值得。

    “既然廢了你的寶馬，今天不打你。”全盛琦放下巴掌，輕柔地拍了拍兒子的臉，嘶啞地說，“不過，這次我絕不會答應你的。你不是說你長大了嗎？既然長大了，我就要你明白，在外面不要為了扮酷裝老大輕易許諾，更不要替人許諾，即使那人是你老爸也不行，因為不講信用是要付出代價的。這一次，我要你付出承諾無法兌現的代價，代價就是羞恥，沒有羞恥就會唯我獨尊，走上邪路，不付出代價是長不大的。回去告訴你班主任，只優惠10%，通靈小區7月20號開盤，真買的話我給他留一套。”

    “嗯。”此時的全寶匯好像火星文電影里的倒霉男主角，臉色煞白，(⊙o⊙)（目瞪口呆），O__O"（目光呆滯），(╯^╰〉（一臉苦瓜），\(╯-╰)/（滿臉無奈）。

    真的，超羞恥，給班主任說的60%優惠呀。兌不了現，我的天下第一酷臉往哪兒擺呀？

    全盛琦仿佛很了解兒子，換了溫和的口氣說：“既然你有一顆愛心，那就好好念書吧，念個大本事出來，以后創大業，發大財，自己有錢了，想怎么幫人就怎么幫人，但現在你不能在外面亂幫人，因為你一個錢都沒有。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不能亂花父母的錢。”

    突然，全寶匯的手機又唱起歌來：“誰在夜空劃下驚艷的飛行？誰在把層層魔獸擊成煙塵？誰在黑暗之心點燃火焰？誰把笑臉貼到你的窗前？”

    “奶奶的電話。”全寶匯說。

    “別聽歌了，快接。”

    全寶匯無奈，按了接聽鍵。車里立刻響起奶奶驚訝的歡喜聲：“寶孫呀，這次你怎么只聽了一會《夜魔俠》就接電話了？肯定是肚子餓壞了吧？”

    “對，我跟爸爸在車上，進小區了，馬上到家。”

    奶奶說：“叫你爸爸一塊兒吃飯吧，白靈不在這里。”

    全寶匯回頭看爸爸，全盛琦急忙擺手。全寶匯說：“有人請爸爸先吃飯后洗腳再打麻將，不來了，拜拜。”咔嚓，全寶匯掛掉電話。

    全盛琦哭笑不得：“你就這么安排爸爸今晚的活動？”

    “你不是一直這樣嗎？”

    “得，今晚爸爸偏要跟你唱對臺戲，回家寫博客睡覺。”

    “又去忽悠老百姓買你的房子吧？說今天不出手明天就跳樓因為房價像癩蛤蟆的肚皮天天在漲漲漲漲——”

    “得得得，以后不許看我的博客，快下車，回家吃飯，吃完寫作業！”

    全寶匯推開車門，剛下車，全盛琦忽然說：“等等。”全寶匯轉過身，彎腰看著爸爸。全盛琦說：“我在你卡上又打了一萬元。低調是為了安全，總體低調就可以了，在小事上還是不要為難自己。上學的時候還是多帶點錢，要是遇上只搶錢不搶人的普通壞蛋，就學美國人把錢給他，生命比金錢重要，兒子比爸爸重要。”

    全寶匯渾身一震，呆愣愣地看著爸爸，一瞬間，他真想沖爸爸大喊大叫，沖天一哭，但他沒有，只是嘴角抽搐了兩下。“切，既然比你重要，那就多來看我吧，和媽媽一起來看我。”他淡漠地、飛快地回答，掉頭就跑。身后追來司機鐘誠的叫喊聲：“寶少爺，明早我來接你，這個車你要坐哈。”

    全寶匯像丹頂鶴撲打翅膀般地飛躍進小區，繼續奔跑。經過文至聰蘇普星藏身的第7棟樓時，他下意識地往5樓望了望，但是腳下絲毫沒停。一輛二手富康車停在小區大門外，全盛琦的眼睛像一張巨大的剪紙畫貼在車窗上，兩顆鏤空的黑眼球在兒子的每一個晃點上顫動……全寶匯跑得更鋒利了，似乎要斬斷身后的目光，把自己像刀刃一樣寒光閃閃地嵌進時間的大河，永遠奔流下去，就像夜魔俠在夜空飛馳，和迷人的黑暗融為一體，成為掌管夜世界的偉大的暗黑王……跑呀，跑呀，直到第33棟3單元301房間的餐桌擋住去路，他才極不情愿地停下來。

    吃完飯，把自己鎖進房間，全寶匯開始寫作業。可今天怎么也做不下去，爸爸那句“生命比金錢重要，兒子比爸爸重要”老在耳邊縈繞。他托著腮，望著窗外的星空沉思：“除了金錢滿足，爸爸媽媽真的愛我嗎？3歲就把我送到金龍國際學校的幼兒園，晚上回家總見不到他們，等他們回家我已經睡了，我幾乎就是左手奶奶右手張阿姨帶大的。上了一年級，學校多了一個全封閉，只在周末回家，就更難見到他們了。美其名曰，學西方人鍛煉接班人。唉，每次都是保鏢陪我出去玩。真要是‘兒子比爸爸重要’，他們為什么要分手呢？不顧我的摔打哭鬧哀求。幽靈王的誓詞托起傷痕累累的地球，我發誓再也不讀貴族監獄學校了，改去普通學校，他們不干，我就剃光頭翻院墻打保安，逼他們就范，別墅家也不住了，租普通房子住。這種雙腿抱膝前空翻后空翻再加720度旋轉再落水的大折騰，能達到我的秘密目的嗎？在飛度星星的外星人眼里，我是要帥有帥要酷有酷要啥有啥的幸福小孩，是地球上最幸福的少年之一，可誰看到了太平洋底下的珠穆朗瑪峰？誰摸到了我那顆激流的心？翻滾著苦悶、自責、彷徨無助、孤獨可憐的漩渦……”

    全寶匯的眼眶有點濕潤了，他是一個極度自尊的孩子，即使關起門來獨自面對自我的時候也能控制自己，看到自己的傷感自憐有些泛濫成災，他起身打開手機，倒在床上，讓“夜魔俠”的歌聲驅散黑夜的衰弱，給地球帶來溫暖的希望和斬盡魔獸的英雄氣概：

    “誰在夜空劃下驚艷的飛行？

    誰在把層層魔獸擊成煙塵？

    誰在黑暗之心點燃火焰？

    誰把笑臉貼到你的窗前？

    誰在浪花中輕叩你的回憶？

    誰用花朵收集你的淚滴……”

    咚咚咚，有人敲門，一個喜悅的聲音破空而來：“寶匯，媽媽看你來了！”

    全寶匯一躍而起，關掉手機，打開門，撲到媽媽懷里。

    全寶匯的媽媽打扮時髦，非常漂亮，保養得超級好，看上去還不到30歲。她叫白靈，從前是市電視臺的著名主持人，自從懷上寶匯后，就再也沒回過原單位。寶匯進幼兒園后，她東拉西扯地瞎忙了一些事業，個個都虎頭蛇尾無疾而終。最近，她又回到了電視臺，在某節目制作部擔任幕后編導。

    白靈從兒子頭上摘下帽子，摩挲著他的小光頭說：“毛毛冒出一點沒有？湊過來，給媽瞧瞧。咦，還是寒冬荒原，寸草不生，日出東方，惟你最亮。”

    嘿嘿嘿，全寶匯摸著自己的光頭，嘻嘻傻笑。

    媽媽嗔怪說：“還笑呀，沒把媽累死。要不是和你簽的那個3.5協議，媽今晚就不來了，喏，今天就算那個0.5。”

    全寶匯一愣：“你馬上要走嗎？”

    白靈走到茶幾邊，坐在沙發上，喝了一口水說：“回去加班，我們那個節目要換臉，忙死，不過開心，充實。這次買的龍蛇二仙，下次要吃什么，發短信。”

    茶幾上的果盤里放著全寶匯最愛吃的龍蛇二仙——火龍果和青蛇果。

    全寶匯說：“媽媽既然很忙，就不要浪費時間買東西了，把時間省下來給我吧。我有錢，自個去買。”

    白靈半責備半憐愛地說：“喲，你真會體諒人，沒把媽折騰死就感謝上帝了。放著全保姆、全封閉、全保衛的貴族校不讀，非要讀什么普通學校租什么普通小區，還剃光頭示威。貴族學校讀著悶，難道普通學校不悶嗎？你呀，個頭越長，脾氣越古怪，性格越倔，媽媽要讀懂你越來越難哦。”

    啪，全寶匯瀟灑地打了個響指：“要讀懂我，簡單，3.5改成7，2改成5。”

    白靈嚇得彈跳起來，直奔門口：“不改不改，還是原來的協議。走啦，拜拜。”

    奶奶忙問：“不吃飯嗎？”白靈說：“回臺里吃盒飯。”白靈開門出去。“媽，我送送你。”全寶匯緊跟而出。

    全寶匯挽著媽媽的胳膊，邊下樓梯邊講爸爸給他換二手普通車的事。白靈打斷說：“你爸是對的。”全寶匯嗆了一口，不甘心，又撒謊說：“爸爸問起你了，表情很關心，我看爸爸想和你破鏡重圓。”

    “這個成語用得不對。”白靈糾正說，“鏡子破了就破了，補得起來嗎？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好好讀你的書，開開心心玩你的童年，大人的事別管。”

    “可大人的事老壓著我！”全寶匯扯著脖子嚷了起來。

    白靈驀地站住，推開兒子，像盯怪獸一樣盯著他，嗓門一下高了八度：“這種個性我不喜歡！你不是標榜自己是最新潮的小男子漢嗎？超帥超酷超瀟灑超豪爽超開放！大人一矛盾，你就現出了婆婆媽媽磨磨唧唧狹狹隘隘的原形。我給你做過多少次思想工作了，我跟你爸是暫時分開，不是離婚，更不是不要你。你怎么總是放不開，自尋煩惱？至于嗎，你？我再次命令你，幽靈王，拿出你的酷來，甩開一切念頭枷鎖，痛痛快快飆你的童年，免得將來后悔。對了，半個月前我采訪過謝霆鋒，你不是崇拜謝霆鋒嗎？他爸媽不是早離婚了嗎？一家人還不是照常來往，開開心心的！”

    “現在的我沒有偶像。”全寶匯垂頭喪氣。

    白靈愣了一下，撫著兒子的肩膀溫柔地說：“沒有也好，那就打造一個樂觀向上、勤奮學習、不管父母、只管自己、天天開心的理想全寶匯，拿理想全寶匯當你的偶像，好嗎？媽求你啦！”

    “我試試，嘻嘻。”全寶匯露齒一笑，送了一個超甜的表情符號給媽媽，為了不讓媽難過。

    “對呀，這才像我的小乖乖。”白靈樂呵呵在兒子額頭上親了一下，“寶貝，別送我啦，回去吧。”

    說完，白靈戴上墨鏡，磕磕磕溜下樓，鉆進車就跑。

    “等等！等等！”全寶匯狂追上去，貼著車輪邊跑邊叫，“媽，今天是我上普通學校的第一天，你還沒問我在學校過得怎么樣呢。”

    白靈放慢車速，邊開車邊說：“沒人欺負你吧？”

    全寶匯邊跑邊說：“敢嗎？我請48個同學吃了咩咩糖。”

    白靈邊開車邊說：“OK。老師喜歡你嗎？”

    全寶匯邊跑邊說：“我給班集體買了一堆籃球足球排球羽毛球。”

    白靈邊開車邊說：“OK，老師喜歡有集體責任感的學生。對了，原來那個王老師不能再輔導你作業了，他也是全封閉。現在的語文老師數學老師愿意給你做家教嗎？一小時300塊。”

    全寶匯邊跑邊說：“媽媽輔導我最好。”

    白靈邊開車邊說：“我哪有時間呀？何況一周只來3.5次，另外3.5次怎么辦？要不給你請個大學生。”

    全寶匯邊跑邊說：“不行，媽媽輔導。”

    白靈邊開車邊說：“你怎么不讓人省心呀？媽媽才把事業揀起來，你要毀掉媽媽的后半生嗎？”

    全寶匯沒吱聲，忽然抬頭一望：“7棟，班長就住7棟，他成績第一。”

    白靈邊開車邊說：“OK，那就讓他天天陪你寫作業，不懂的問他。管晚飯，一小時30塊。”

    全寶匯邊跑邊說：“你以為別人都是窮人嗎？他爸是警察，媽是醫生。”

    白靈邊開車邊說：“哦，不差錢。回頭找他商量，看他愿不愿意陪你寫作業，半年后獎他一個歐洲游。”

    全寶匯邊跑邊說：“他還沒答應跟我交朋友呢。”

    嘎——白靈的車子停在小區門口。保安按動遙控器，抬起欄桿。過路的大人小孩都盯著全寶匯笑瞇瞇地看。白靈探出頭說：“傻孩子，回去戴帽子吧。拜拜，后天來看你。”說完一溜煙跑啦。

    全寶匯垂頭喪氣，一轉頭，馬上亮出傲酷臉。他大步回家，目不斜視，口中切切有聲，“砍”向兩邊欣賞他光頭的笑臉。幾個四五歲的小男孩追著他又跳又叫：“少林寺！嗬嗬！《少林寺傳奇》！嗨嗨嗨！帥哥羅漢掌！砰砰砰！”邊叫邊做功夫POSE。全寶匯猛回頭，飛腿舞爪地扔出一串(.Q.)式鬼臉，嚇得小屁孩們作鳥獸散。經過7棟時，他忍不住又抬頭望了望5樓。他不知道，剛才他頂著和尚頭追著小車搶著說話的滑稽一幕，都被在陽臺上寫作業的文至聰蘇普星萬小憨瞅見了。

    “哇，超有錢，又換車了！”蘇普星羨慕得大舌頭狂敲下巴。

    “好像在說我們，不會殺上門來吧？”萬小憨很警惕。

    “奇怪，他怎么追著車跑呢？”文至聰很納悶。

    “白癡，他是追車族呀。”蘇普星的解釋很智慧。

    過了一會，他們望見全寶匯又回來了，好像悶悶不樂的樣子。快到7棟時，全寶匯抬起了頭。三個小家伙呼啦一聲藏了起來。

    三個孩子都不明白，此時此刻，他們比不可一世的全寶匯幸福，因為他們的爸爸媽媽和他們在一起是沒有時間限制的，而全寶匯是靠一張白紙黑字的協議逼迫媽媽定時定量來看自己的：“一周3.5次，除了那個0.5次，每次不少于2小時。”當全寶匯拿著同樣內容的協議要爸爸簽時，全盛琦臉一沉：“這不是添亂嗎？我是董事長呀，有時間就來看你，沒時間來得了嗎？簽了也白簽。”結果當然沒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