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更濃郁了一些。天空上的最后一點藍色也消失了。風掠過了樹梢兒，被驚擾了的樹木隨即刷刷地響了起來。隨著樹身的搖曳，一片一片脫落了的葉子旋著閃爍在了銀白色的燈光里。

    嘟嘟收了四處觀望的目光抬頭看了看天空，接著又看了看遠處，之后止住了在辦公樓前躑躅的腳步。

    她忽然想起了一個地方。她想去。念頭是看著落葉打著旋兒泛著銀光時在腦中瞬間出現的。于是，便試探著朝不遠處的一幢樓房走了過去。不過，行進中她似乎還有些猶疑，左腿邁出去時她問自己能去嗎？右腿邁出去時她回答自己為什么不能？呼出一口氣時她問自己合適嗎？吸進一口氣時她回答自己還有什么不合適的嗎？這社會！

    一片葉子落在了嘟嘟的頭頂上，她被嚇了一跳，趕緊捂住了它，拿在了手里。

    接近那幢樓時，嘟嘟的心臟突突突地亂跳了起來。那次孫處的電話是嘟嘟準備睡覺時打來的。她本不想接聽。但是她怕對方會不罷休，上樓來騷擾。

    孫處，什么事？她淡淡地問。

    孫處說我遠遠地看著上樓的是你，叫你你沒聽見嗎？

    嘟嘟說抱歉，沒聽見。我累了，孫處要是沒事了我就睡了。說完，就要掛斷電話。

    孫處并沒計較嘟嘟的態度，他很有耐心地說最近我們開了個會，考慮到你目前住在辦公室里多有不便，我們研究了一下，準備把一間剛剛騰退出來的房子暫時借給你住，房子條件雖然并不是很好，但是朝陽，冬暖夏涼不說，還安靜，他問嘟嘟是想現在看看房子還是等以后再看？說完又強調，好多人的眼睛可都盯著這間房子呢，說不定什么時候，或許是今天睡覺之前，或者是明天一早，哪位院長會打個電話過來，讓把房子給誰誰誰呢，這可都是沒準兒的事情。

    嘟嘟聽了情況，猶豫了一下，回答說現在看房。

    孫處就說那好，我到辦公室拿房卡，你這就下樓等我吧。

    掛上電話，嘟嘟趕緊換上衣服要往樓下走。腿剛跨出辦公室的門，又站住了，想了一想，她又回身在自己的辦公桌上拿了一樣東西揣在了口袋里。

    嘟嘟從辦公樓上下來，正好孫處也走了過來。看到嘟嘟，孫處說你真有福氣，原本這間房子是給院領導留著的，院領導一直沒要，你可以先住著，等咱們的大樓蓋起來再說。說著話，孫處便把嘟嘟帶到了教學區一處黑呼呼的大樓里，剛進了大樓孫處就有意地擠靠了嘟嘟一下，并趁著嘟嘟身子歪斜的時候伸出手去摟了一把她的腰。嘟嘟當時想躲，但是沒敢。

    走到樓道盡頭，用房卡開了一個房門，進去在墻上按了開關，把燈打開，孫處請嘟嘟看看這間房子行不行。嘟嘟走進去，用眼睛環視著房子的四周，之后滿意地點了點頭，說太好了，謝謝孫處。

    孫處這時就把一種讓人琢磨不透的笑掛在臉上，說：好說，不知道你要怎么謝我？

    嘟嘟一時答不上來，孫處的臉上立即就猙獰了起來，他把房門一鎖，將房子里的燈一把關掉，然后從背后猛然將嘟嘟抱住。

    嘟嘟被嚇得靈魂出竅，驚慌失措地喊叫了起來。

    孫處，別，別，你這是要干什么？你愛人要是知道了……

    孫處把臉貼近了嘟嘟喘著粗氣，說，嘟嘟，我喜歡你……

    嘟嘟盡量躲閃把頭歪向一邊：孫處……別……你不能……

    孫處越抱越緊，臉越貼越近：嘟嘟……我喜歡你……算我求你了……

    嘟嘟驚恐萬狀，拼命掙扎：孫處，不行，我沒準備，你叫我稍微平靜一下。

    孫處把嘴按到了嘟嘟的嘴上，把一嘴的煙味兒呼到了嘟嘟的嘴里：現在需要激情，不需要平靜，嘟嘟，我喜歡你，喜歡你……你現在離婚了，你怕什么……我知道，你需要……安慰……

    孫處把一只手伸到了嘟嘟的衣服里，一把攥住了她的胸。

    情急之中嘟嘟想起來自己臨出門時放進口袋里的那樣東西，于是她趕緊把它掏了出來。

    你住手！嘟嘟把剪刀尖兒對準了孫處的脖子！

    孫處看到剪刀，慌了。摟在嘟嘟身上的胳膊也松了下來，嘟嘟趕緊從孫處的懷里脫出身來，受驚的小鹿一樣逃出了那座黑乎乎的大樓。

    嘟嘟扔了手中的樹葉。她書包里還有孫處給她的那張房卡。那天她決定從辦公室搬出去時，孫處塞給她的。他說那間房子我會給你留著，你隨時可以過來住。她當時就把房卡拽在了他身上。可是他卻又撿起來，塞進了她的書包。嘟嘟把手伸進了書包里，打算隨著樹葉把那卡也給扔了。可是她又猶豫了，又莫名其妙地把手抽了出來。

    離開了那幢樓房，嘟嘟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抬頭看看路邊兩排高大的銀杏樹，隨之視線向上，又瞄了一下天空。夜色闌珊，霓虹閃爍，一彎新月從天邊上正升起來。風掃了過來，落葉飄零。街道上空空的，沒有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歸宿。歌廳，酒吧，飯店，家，唯獨她一個人行走在空寂的路上。她那天是被孫處打電話叫到房產處的，他又拿出了她的住房申請，用一個指頭在紙上彈著，依舊問怎么會是這樣？她沒再搓手，目光直視著他，問你到底想說什么？他說你的報告我們議了一下，符合分房條件，慢慢排隊吧，但是你得再補個證明。嘟嘟問什么證明？他嘆了口氣，依舊說怎么會這樣？嘟嘟問哪樣？他問你們分手時，你光著屁股出來的？嘟嘟瞥了他一眼，說請你說話嘴巴放干凈一些！他說我說的很干凈，我在替你說話，他是過錯一方，你怎么還來了個凈身出戶？你們原先不是有兩套房嗎？你們離婚沒經過法院嗎？嘟嘟軟了下來，也嘆了口氣，說沒。我們是協議。孫處想點支煙，手拿打火機，問，兩套房，你為什么不要一套？嘟嘟又開始在衣服下擺上搓手，說，房子都是他的，一套是他單位分的，一套是他爸給他買的。所以，所以……孫處啪地一聲把打火機摔在了桌子上，罵道，他媽的雷鳴整個一個混蛋！你說你跟他這十幾年虧不虧？為了他當博士，當博導，為了他和前妻的孩子你犧牲了多少？職稱沒考，自己的孩子也沒要。你整天買菜做飯伺候著他伺候他的孩子，可是人家卻在背地里搞小的，你說你虧不虧？冤不冤？孫處把打火機拿起來，隨即又扔在了桌子上，我都替你虧，我都替你冤！孫處的話，像把刀子，直捅到了嘟嘟的傷心處，她心頭一熱，倆眼立即就涌出了淚。她抹了把眼睛，朝孫處喊道，那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孫處聽罷把手里拿著的住房申請往桌上一拍，說，不用我管你交給我這個干嘛？頓了一下，他把那張紙往嘟嘟跟前推推，說，你去找雷鳴，找那混蛋給你出具個證明，證明離婚時你是光著出來的，沒要房子。嘟嘟又抹了把眼睛，像是懇求似的問，離婚協議不行嗎？孫處把打火機拿起來，準備點煙，說，不行，第一要寫證明，第二要他房產證的復印件，第三要他單位在證明和房產證復印件上蓋章！孫處點燃了煙，吸了一口之后就把它狠狠地給掐滅了。我都替你虧，我都替你冤！他再一次把打火機摔在了桌子上，瞪著眼睛說，你去找他開證明他要是犯渾，刁難你，你回來告訴我，我他媽的去收拾他！什么東西！是不是個男人！嘟嘟很想再跟他嚷，說那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可是她再沒了力氣，眼淚撲簌簌地掉了下來，想止也止不住。孫處見了，趕緊走了過來，遞給了她一張紙巾，之后把那張房卡塞給了她。他說那房子我給你留著，你啥時候想好了，就來住。屈辱一下子便從心底噴涌了上來，嘟嘟猛然揮起了拳頭，朝著他的胸口打了過去，之后又把房卡拽在了他身上。孫處并沒急也沒腦，揉了下胸口，把房卡從地上撿起來，塞進了她的書包。他說，你想好了就來住。剛才那一拳，我當你是在打雷鳴那混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