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湮滅 第14節 為自由故
作者:
凝神 更新:2017-02-15 10:36 字數:3239
“你可想好了,進去可就辦成了,后悔就晚了。”明遠回過頭來故作輕松地說。
“我離了你,就是找個瞎子瘸子,我也不會后悔。”夏至恨恨地說。
“你以后要是再回來,我還會收留你。”明遠用右手食指摳著鼻孔,還在里面整整地轉了一圈。這是夏至最痛恨的動作。
“我將來混不上吃的,就是在馬路上討飯,我都不會回來找你。”夏至冷笑了一聲。堅定地走進了民政局的登記處。
這天是2月14日,恰好是才舶到這個小縣城里來沒多久的**節。年輕人大多選擇在這一天來結婚,以給自己的愛情作個美麗的總結。
結婚登記處排起了長長的隊伍,一對對的臉上都堆滿了幸福紅霞。明遠和夏至兩人邁腿進了另一個玻璃隔間,那是離婚登記處。他們倆今天來的目的,和那邊排隊的一大堆人正好相反,他們是來給自己的婚姻來作個永久性了結的。在他們前面還有一對中年男女正在填著離婚申請的表格。
“看來,不幸福的女人,不止我一個。”夏至從鼻子里哼了一聲,也快速地按指定的內容填了起來。
十分鐘時間,九塊錢,離婚證到手。看著那張和結婚證同樣黑紫色的離婚證,夏至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明遠和她一同走出民政局的大門之后,就不再看她,徑自走了。
夏至一個人背著弟弟買給她的黑色皮包,漫無目的地走在縣城最大的街道上,她感到渾身有說不出的輕松。
長達兩年的離婚大戰終于結束,結于有了結果,她怎么能不輕松呢。
2007年的2月14日是陰歷的臘月二十七,是過年的前夕,在老家里,是農人們殺豬宰羊趕大集的日子了。夏至并沒有急著回去,此刻她也不知道回到哪里去,就這樣慢慢地隨著這個不屬于她的縣城中的人流走著。現在按冬日的節氣來看,還應該沒有出九,大概是五九的樣子吧。“五九、六九,隔河看柳”,曲陽縣城的街道上全是合抱粗的法桐樹,無河也無柳,無法去驗證這農諺的契合度。不過,這天中午的太陽全然沒有三九的清冽光輝,卻應景似的明媚而溫暖,把夏至的臉照出了她少女時代才有的酡紅。
遠遠的,一聲火車進站的長笛提醒了夏至,她信馬由韁的目的地,竟然又是火車站。
透過車站窗子的玻璃,她看到一列黑皮的貨運火車正好從鐵軌上呼嘯而過,瞬間讓夏至產生了既視感。
一個鮮如春韭的女子,一條淡藍色的紗巾,兩條并行锃亮的鋼軌,一條條油漬麻花的枕木,一個布滿石渣的道床。那女子往那鐵軌上一臥,等待那疾馳的火車一來,她便被碾成一坨混著鮮紅朝天椒的韭菜花醬,讓她那被囚禁數年的靈魂,蘸著童年時期的人間至味,交付滾滾的車輪。
疾馳而來的噴著濃濃煤煙的黑皮貨運火車,旋起一股吞噬一切颶風,這幅畫面立刻代入夏至的腦海中,不,確切地說,不是畫面,而是一組句子,是夏至在上學時代,手書在日記本上的。她自始至終也沒有搞明白,自己正值年少時,為什么會抄那么一組句子在日記本上,難道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早已就有的安排?
呆呆地望著火車的夏至,那時剛被明遠把眼睛打得淤青烏紫,帶著一副墨鏡從民政局失望地來到火車站臺前。她在月臺上徘徊了好長時間,準備找一個適當的時機,讓火車把自己帶走。
之前,她在站前的廣場上給同事打了個電話,語無倫次地說了一堆沒頭沒腦的話,就要道別。機警的同事越聽越不對勁兒,就問她現在所處的位置時,一聲火車進站的鳴笛聲蓋過了夏至最后的那句“再見”。
夏至在站臺的最西端徘徊了半天,心中默念著自己日記本的句子,看到一輛貨運車飛馳而至,她閉眼沖向鐵軌。這時,身后一雙有力的大手像拎小雞似的把夏至一把薅過來,一下子摜到站臺邊的一棵柳樹下。夏至驚恐地睜開雙眼,一個戴著大蓋帽、五大三粗、絡腮胡子的列車員,正怒氣沖沖看著她,一時竟不知身在何處,“哇”地一聲哭泣了出來。
“這么大個人啦,干這么不負責任的事,還好意思坐在這里哭,家去!”大蓋帽依然鐵著一張臉,對著地上的夏至吼了一句。
一個女安檢員聞聲而至。她把手伸向夏至,把她從地上拉了起來,和善地說:“好險啊!接到你同事的電話,我就通知安檢隊的同志們留意了。你傻啊,這年月,有什么比命更值錢的呢?為什么事能值得你去死啊,想想家里還有老人和孩子呢。”
夏至抽泣地向大蓋帽和女安檢員道歉:“對不起!是我不好。怎么人家離婚就這么容易,我想離個婚就這么難呢?”
“多大點事啊,你死都不怕了,還有什么能難倒你的呢?”
夏至一聽,是啊,自己死都不怕了,還怕什么啊,慢慢磨唄,總有撥開云霧的那一天,不相信自己會一直生活在黑暗里。
有以前的小打小鬧,發展到后來的摔鍋砸碗,這個家從來就沒有消停過。從戀愛起始,明遠的大男子主義就暴露無疑,兩人的秉性迥異,只是那時兩人正處青春懵懂期,不知人生深淺。夏至更是以為那是一種愛到極致的表現,當時,還深以為愛當為然。隨著年歲漸長,二人待人接物,對事對理的認知,漸顯分歧,不過,這一切均拗不過對現實生活的背負,混合淚水或口水一起吞下。當互相的傷害累積到一定的程度,便演變成口舌之爭,或手腳相向。在遭際不利時,二人不能同心以持,各往自心所向,終究成為了兩股道的火車,越跑越遠。
夏至本以為走了,走了,可是當她真正的辭去公職,也沒有能夠真正走得出婚姻的困境。在單位,更準確地說,在官場上,再也混不出來的明遠,竟然把所有的智慧都用在了她的身上。
明遠先是給夏至所在的高新實驗中學的校長寫了一封自薦信,希望校長能給他一個到貴校去鍛煉的機會。明遠自認為自己在下面已混了那么多年,自然可以能勝任這個中學里的任何一個中層的工作,盡力地推舉自己的管理才能。像高新這樣公辦的學校,別說招一個小領導,就是一個普通老師,也會想方設法把他的所有底細給摸個兒底朝天,包括你的祖宗八代。明遠在原單位的作為,自然禁不起打聽,所以遲遲沒有得到高新中學的回復。
自大豐鎮到市里相去二百多里的行程,竟然不能抵擋明遠追尋自己原先那逆來順受的妻子的腳步。一時興起,即使是手伸出來都能給凍成冰棍的寒冷夜,他也會騎著摩托車,趕來敲門。夏至已記不清有多少次在夢中被他那急促而粗暴的砸門聲給驚醒。驚醒后,還要飽受他粗暴的**。當他帶著征服后的滿足沉沉睡去,夏至獨自屏息含淚咬唇苦等天明。在這樣倍受折磨的靜寂夜,夏至的任何一點反抗,都會激起他內心無比的仇恨。那個罪惡的食指先是戳夏至的頭,再是戳夏至的心窩子。
這么多年了,翻來覆去就是那一句話:“你不愿意要我,是不是被哪個野男人要過了。”然后,就是各種陳年舊帳的翻查。他甚至把夏至所有的通話記錄都打印出來,一個個的把電話打過去盤問。如果說**上的折磨還能忍受,那么,他對妻子人格上的污辱,實在讓夏至恨不得和他一起撞死。
“我們離婚吧,我只要兒子,其他什么都給你。而且,我也不要你出一分錢的撫養費。我自己一個人養。”在又一次被**后,夏至面如死灰地說。
“你還想要兒子,想得美。我是不會給你離婚的,更不會給你兒子的。”明遠在夏至的心里是永遠的一副青面獠牙的樣子。她實在記不清有多少年了,自己寧愿一個人綣在沙發上發一夜的呆,也不愿**去挨著這樣的一個粗俗不堪的男人睡去。
最讓夏至不能忍受的是,他把臭襪子一甩,拖著一雙能把整個屋子里的微生物熏死的臭腳,上得床來,對著自己的睡衣就是一陣撕扯。更讓夏至撕裂的是,他不但懷疑而且還用最為原始和下作的方法,來檢驗著自己從來都被鎖在家里的妻子當晚的貞操。順從,則相安無事;拒絕,則一陣暴打。事后,還無賴又無恥地威脅地妻子:你有本事就報警啊,兩口子的事,誰會來管。
“孩子就給他吧,否則,你一輩子也別想安生。”家里人面對夏至的哭訴,也很無奈。
夏至也想盡快結束自己的惡夢。她求明遠放過自己,她什么也不要,自愿凈身出戶。
明遠以為夏至這么多年來,脆得像根寒冬屋檐下的冰溜子似的,給點陽光,或戳一下就會斷掉。打死他,都沒有想到妻子這次是如此的堅決。
協議很好擬定,一切都歸明遠。夏至就當自己這么多年,白活了。
“嗚,嗚,嗚”火車鳴笛三長聲,夏至看到進站的火車頭,一股清澈從至深處溢了出來。她腦中閃過那少女遺落在車站上的圍巾,淡藍如一汪靜謐的泉水,對,如同婆婆李玉秀上泉里的泉水,圍巾上還漂著幾朵冰花,宛如天上的寒星綻放在冰冷夜空。別了,那些讓自己受苦受難的寒夜。夏至就在這個臘月二十七的中午,和你永遠地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