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湮滅 第6節 生活永遠不完美
作者:
凝神 更新:2017-02-08 11:54 字數:2650
明潔一下子瘦了三十多斤。年過四十的她,感到自己的身體從來沒有如此輕盈過。業余時間,管理著網吧,還直銷著完美產品的她,對自己倏然突山顯水的形體,異常地在意起來。她趁著去給在縣城里上中學的兒子送飯的機會,動不動就會跑到百貨大樓,給自己挑回一件物美價廉的衣服來。當她穿著黑色的皮夾克,白色的高領套頭衫,站在四(1)班的教室里,向全鎮四年級的數學老師上完一節展示課后,梁老師跑到學校大門口的小賣部里,對著校長夫人打起了哈哈:“你這個干小姑子,可真不得了啦,把自己穿得跟華僑似的,走路的時候,那小腰都扭上了。”
“什么好話到你嘴里都不好聽。”梁老師少不得又挨校長老婆的一陣奚落。可他還是愿意往這干姑嫂兩人的身邊偎,無論什么樣的男人,心里都有那么一點兒小輕賤。
近一年的時間,明潔每到吃飯時,都隱隱地感到胃疼。按照她自己的生活經驗來理解,無非是受涼了。在母親李玉秀生病和發喪期間,疼得似乎厲害了些,她也自認為,不過是因為心疼老娘,再加上緊張疲勞所致,也沒有當上一回事。后來,她就食用自己所直銷的完美營養餐。這一吃,身體竟然急遽瘦下來。再到客戶家去推銷時,就拿著自己的巨大變化來說事,當實例就活生生地擺在你面前,而且她也是你一直所熟知的人時,大多人都選擇了對產品的信任。明潔的直銷業績,像猴子爬樹似的,三下兩下就躥了上去。銀子自然也嘩嘩地進了兜里。
面對工作出色、業余有收入、且往倒里生長的妻子,許玉忠心里像壓了塊千斤的花崗石,把一張原本還有點虎氣的臉,愣給憋成了豬肝色。他痛定思痛,決意南下,到上海打工去了。臨走時,給妻子撂下話,不給她掙個二層小樓的錢,就不會回來的。
明潔知道本鎮上很多下崗職工或者農民,跑到上海打上個三兩年的工,回來后都在鎮中心的路邊上,買上了商住樓,每與同事論及,也暗羨不已。她見丈夫去意堅決,也給予了很大的支持。先去縣里找到了自己的兩個干妹妹,讓她倆幫忙找到縣里駐上海辦事處的負責人,送上了一份豐厚的禮物,托他給許玉忠安排個不苦又掙錢的活計。
這人托人,臉托臉的,還是起了很大作用的。到上海不久,許玉忠就被安排在一個集裝箱的碼頭,做起了掏箱驗貨的工作。工作時間雖然長了點,但強度不大,且收入還相當可觀。明潔少不了又帶上禮物,跑到縣城里兩個妹子家里,好一陣感謝。兩個干妹妹,都說她太見外了。明潔掏心掏肝地說:“無論再值近的親戚都得感謝,你們給幫了多大的忙啊。有人提著豬頭都找不到廟門呢!”
明潔和蘭、梅三位干姊妹,平時來往得比親姐妹都勤,處得也比親姐妹還親。梅的公婆都曾是縣里的高干,條件好一些,她對于這一姐一妹能幫上的忙比較多。明潔平日里,在老家,幫她多照顧一下父母,在學校里,幫著她的嫂子打點一下小賣部。蘭姐家第一次買房子時,明潔二話沒說,就借給她五千塊錢;到后來,又換大房子里,明潔又借給她一萬塊錢,連明清兄弟仨也紛紛借錢給蘭姐。無論什么時候,置房買地都是件大事,親戚里道的,只要有些能力的,都會盡力幫忙。這讓蘭姐也非常感動。她后來一直很關照明潔的幾個弟弟,直到二姐去世后,明遠甚至拿蘭姐當親姐姐來依賴。
同事們都知道,明潔是極孝順、極受面子的人,她這么明顯地幾個月就掉了一身的膘去,可見,母親李玉秀的去世,二弟明善入獄,對她的打擊得有多大。私下里有人好心地勸解明潔,人死不能復生,活著的人,還得朝前看。丈夫兒子都不在身邊,讓她好好保重自己。一母生百般,人心各不同。也有工作上競爭性比較強的同事,私下里叨咕:“看平時把她能的,哪個磨眼里的糧食都能摳出來吃。開網吧,當老板;賣完美,搞直銷。工作上,也是一分不讓,拿不了個第一名,不善罷甘休。掙命不如命掙。再強,強不過命。她娘一死,你看吧,她整個家都散了。這小半年的,你看她那弱柳扶風的樣子,嘴還是巴巴地不饒人,不知道她的內心得有多熬煎呢?”
嘴長在別人身上,愛怎么說,怎么說。明潔知道日子還是自己過。她依然匆匆忙忙地,顧了這頭,顧那頭,惟獨沒有對自己的身體太在意。農村出身的孩子,哪一個不潑實呢?覺得胃有點不舒服,她要么來幾片斯達舒,要么來幾片止痛片,不疼不癢時,就喝自己經銷的完美營養餐。漸漸地,胃子竟然一點也不疼了,且自己的身材也越來越有形,一不小心,竟然回到當大閨女被人追的那會兒的模樣:胸挺得跟個桃兒似的,腰圍不過三拃,跨骨肉蒸發了似的,屁股圓實得,沒結婚的大姑娘的,都惹它生氣。
當有女老師向明潔討教怎么樣保持這么好的身材時,明潔自信而肯定告訴她們,這是完美營養餐的功效。說得周圍的幾個姐妹心里像爬了幾條蟲子似的,心里癢癢得恨不得就立馬把那營養餐拿來,當神水服下。無意中,又讓她順便做成了幾單完美的生意,并順勢發展了幾個下線。
過去農村的孩子玩一種兩方對峙的游戲,有一種兩頭都不去站隊的人,哪方需要時,就往哪方跑,這種人通常被叫做兩頭忙。明潔,現在一個人,當四個人使,是四頭忙。一個人在家里,既要上班,把自己班級學生的成績代得呱呱叫;又要時不時地,跑到二弟家關照一下劉曉梅母子;夏至不在家,每當明遠有急事時,還要常常跑到后面中學里,關照一下自己的小侄子。個月成十的,她還要跑到大澗村,看看獨居在老家院里的父親,給他洗洗漿漿,做上點能吃得長遠的菜,備下些干糧。
不過,明潔明顯得不如母親在世的時候,愿意往娘家跑了。除卻傷心的原因,還有一點心理郁結在里面。每次走在村里的路上,她總覺得娘家莊上人的笑容,不再像往日真切了,似乎多多少少都帶了些不屑和幸災樂禍的味道。尤其讓她不愿意經過的,就是從下莊到老家后院的那段路。因為那一段路頭上,住得都是牛克柱門里的堂房兄弟們。自從牛克柱家的獨生子連營獲刑兩年入獄后,這楊牛兩大家,就成了兩個對立的堡壘,不管親屬遠近,都幾乎再不互相往來,有事沒事,都相互躲得遠遠的。所以,每次,明潔路過那里,都感到自己的后背上,有無數支利箭,冷颼颼地射將過來,手心濕濕的,心里也毛毛的。
明廉的生活似乎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她像往日一樣,該來時來,該去時去。見到村里的叔叔大爺們,依然遠遠地叫著招呼。和自己近房的嫂子們一起,開著不咸不淡的玩笑,哈哈地笑上一回,依舊能把家里那顆老國槐樹上的家雀兒給嚇得撲棱棱亂飛。
每每此時,明潔都會白姐姐一眼,說她是不是少一葉肺啊?這一家人落難成這個樣子,你怎么還有跟別人開玩笑的力氣呢?
明廉小時候就讓著妹妹,被她喝斥慣了,也不會覺得這個妹妹眼里沒有尊長。而且只要覺得明潔教訓得在理,她還會痛快的接受的。到底是一母同胞,別人也不會這樣子說她的。如果是沒有血緣的碰班姐妹,這么心直口快,恐怕也就早一拍兩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