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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三月雨，又是一路泥。

    2002年的清明節(jié)前后，連著下了五天雨。老楊家的子子女女們，在外地上班的，做生意的，教書的，都紛紛打電話捎口信兒，又忙又不方便，就不回去給祖宗們上墳了。清明節(jié)這天除雜草、培新土、燒紙錢、放供果這些事項，就交給常年家里蹲的那些婆婆媳婦們了。

    無論是清明節(jié)，還是十月一，這上墳都有個時間講究，也不止在這一天里，前三天，后三天都可以。李玉秀向來單打獨斗，不喜跟那些至今還挽著發(fā)髻、插著發(fā)簪的落后老媽子一起上山。在她的眼里，她們就是井底里的蛤蟆，只見到大澗村這一塊巴掌大的天。既然子女們不來，她就早早地自己行動了。就是上墳這樣的小事，她當(dāng)然也是不肯落在村人后面的。清明前一天，她早早地理好了昨兒晚上提前準備好的香火、鞭炮、煙酒、果品，在草尖上的露水正對著太陽描彩虹的時候，她就提籃扛锨地上山了。

    李玉秀這么早來上墳，自有她的目的。平時如果子女們都來，通常就是安排在清明的這一天，那么，清明的前三天里，她就抽時間去娘家給自己的親爹親媽去上墳了。現(xiàn)在，子女們不來，她當(dāng)然就準備趕第一炮，先給自己老楊家的祖宗上完墳，到清明這天，再趕到娘家去的。凡事就早不就晚，李玉秀一輩子就認這個理。所以，大小事上，她都愿意領(lǐng)先，不愿意落后。

    此刻，朝陽還頂著一個蘑菇狀的棉被在蒙頭大睡，可它的光芒卻掙脫了棉被捂蓋，在狼崮頂上撒歡似的地跳躍起來。七仙女織出的彩錦，晾滿了望海山東方的天空。隨著李玉秀蹬蹬的腳步，和路邊山澗的歡歌，那東天的彩霞，一眨吧眼，由櫻桃紅變成了桃紅，再一眨吧眼，又由胡蘿黃，變成了蘋果黃，又由到鴨蛋青變成了雞蛋白，好像在不斷地在顯擺著仙女們的配色絕活兒。再看那頭頂上，飄移著的蠶絲兒，鴨絨兒，游魂兒似的，一會兒就草煙般的散開了，消失了。游移到中天的那幾片雪亮的云朵，可不就像濺到玻璃茶幾上，迸開的水花，慢慢的洇開來，暈開去。李玉秀雖不通文墨，可受子女們的影響，也知道人除了吃飽喝足，還要對生活有其他方面要求。她知道如果這時帶三兒媳夏至來的話，她這個丫頭片子，這會子一定會高興地唱起來的。夏至剛結(jié)婚那會兒，自己不是常常帶著她到這山里東采采、西逛逛的嗎？

    幾袋煙的工夫，李玉秀就來到了自家的祖墳處。按慣例先給公婆燒紙上香，然后是大哥楊守仁，最后再給早逝的侄子二海也燒上些紙錢。

    咦，怪了，公婆的墳頭怎么被扒開了，再看墳頂，也被人用镢頭刨了一個大大的坑。這大年初二的那一天，老楊家男男女女幾十號人，才來到這祖墳場，燒香放炮磕頭祭祖過的，墳也是新添過的，怎么現(xiàn)在就被人搞得一塌糊涂了呢？這是誰這么缺德？要遭報應(yīng)的。李玉秀看到這個樣子，當(dāng)時頭就蒙了一下。這還得了，竟然被人給挖了祖墳，這是想壞老楊家的風(fēng)水啊？

    此時日升已高，周圍已漸漸都有了人的動靜。她不敢怠慢，連忙用手堆土，先把墳頂上的坑給填了，又使出吃奶的勁兒，把人給掀開的墳頭的石板先將就著扶起來，搭平坦了。然后倉皇地祭典完畢，快快地打轉(zhuǎn)了。

    另外幾房的媳婦、老娘們知道了后，紛紛探討，到底是什么樣的人干的？又是老楊家門里誰惹下了是非，得罪了什么人了？當(dāng)這一伙子娘們嘴在一起扯扯啰啰的時候，李玉秀沒有吭聲，她坐在大門礅子上，吧嗒吧嗒地不停的吸著土煙，淡藍色的煙圈不經(jīng)嘴吹直接沖著她的眉頭上升盤旋，她眉間紋皺成了個“幾”字，因為嘴角緊緊抿著，法令紋和和下巴頦上提拉的皺紋形成一個標準的菱形。磕完兩鍋煙灰后，她把煙袋包子往后背一搭，煙袋管垂在胸前，兩手往后一背就往前街走去。

    “我把你個王八羔子，真是個孬種！你有本事，就把我老媽子拉去頂門去。就知道躲在黑窟里，朝老百姓下黑手，真不是個東西。今天克扣人家的養(yǎng)老金，明天挖人家的渠道，后天扒人家的祖墳，你們這伙子狗娘養(yǎng)的，看起來人模狗樣的，吃著俺老百姓的飯，喝著俺老百姓的血，可你們怎么就不干點人事呢？老天爺看得清，你們早晚會遭報應(yīng)的。”李玉秀往村委門口一坐，潑婦般地罵起街來。

    一群吃閑飯的娘們圍上來看熱鬧，看大門的瘸腿老衛(wèi)把大門悄悄地給關(guān)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