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也何曾到謝橋 6
作者:
陳琢瑾 更新:2016-11-08 12:49 字數:2622
大三的第一個學期,十二月的時候有兩周的金工實習安排,那段時間應該是大學的那幾年最后一段開心的日子,倒并非是對金工實習有興趣,只是一幫人又有了機會一起瞎胡鬧而已。
最初的幾天鑄造和電焊實習還好,自從第三天開始鍛造,那臺小汽錘就令我們興奮的忘乎所以起來。
當我們想象著武俠片里的鐵匠鋪走進那個鍛造車間時,儼然要震破耳膜的轟隆聲和那些不安分的機器,令我們的想象在一瞬間碎裂的同時,也猛然的在神經末梢強烈的刺激了一下。
無論什么事情,看著別人做都總是很容易的,并且由此而生的自信的感覺總會令人躍躍欲試。
老師傅才剛演示了兩遍,幫主就已經迫不及待的拿起旁邊的一個鐵鉗,要到爐子里去夾鋼料。并且幫主總是幸運的,他的舉動居然沒被老師傅發現,而且旁邊還有三臺無人使用的50噸小汽錘。
直到幫主已經夾著一塊被燒得亮白的鋼料放在汽錘下,老師傅也依然沒有發現。
只是沒想到,旁邊的一個年輕師傅發現幫主的身份可疑,于是問了一句,“喂、你在干什么?”
幫主依然興奮的偷笑著回了一句,“實習的。”盡管那聲音小的可以,也盡管老師傅聾的可以,但幫主的舉動還是被發現了。結果被那位老同志嚴厲的訓斥了一番,并且老同志也像是聯想集團的創始人,從鍛造的安全問題延伸到革命時期服從命令的重要性。
而這一切無疑對于素來油鹽不進的幫主等同于白費唇舌,而幫主最擅長的就是嘻嘻哈哈,這招總能令訓斥他的人感到自己的無趣。事實的確是這樣的,最后那位老師傅用盡畢生功力也奈何不了幫主,氣得無語了。
終于,可以開始鍛造了,因為我們只是實習,所以是用50噸的小汽錘。只是那機器盡管看上去不大,但“哧、哧、吭哧”的聲音還是有點恐怖的,感覺就像一頭憤怒的奔跑了五十米的野豬。
幫主第一個從爐子里夾出一塊鋼料,興奮的朝我們笑著。只是接下來發生的事,就令我們都笑不出來了。
幫主是個很瘦的人,不過卻是班上力氣最大的,曾經在比力氣的時候,一個人提起過一塊下水道的大水泥蓋子。所以,對于鍛造這種力氣活,幫主自然是不會放在眼里。
但不幸的是,那個汽錘好像是對幫主不大待見。當幫主夾著一塊圓柱型鋼料放在汽錘下,一腳踏上開關時,不禁毫無底氣的說了聲:“耶?打滑?”
“剛才不好好聽!崩蠋煾到K于有機會繼續訓斥了,“放在正中的地方,不要老打一面……”
但幫主好像根本沒聽進去,大概是因為他忽然感到不像想象的順手,一時有點惶惑。
“怎么夾不住了。”幫主開始變得越來越緊張,不過那張臉上依然在笑,只是笑得越來越像哭。
老師傅于是也失去了他的鎮定,甚至于像是看到了什么災難的預言,著急得大喊,“快松腳!
“?”幫主回頭看了他一眼,結果就在那一瞬,那塊已然有些暗紅的鋼料從汽錘下消失了。
“紅鐵飛了。”一聲驚呼,四下一時亂如沙場潰敗的殘兵,混亂起來。
不過不得不承認,我們的運氣都還不錯,那塊鋼料雖然被彈飛了,但卻只是撞在另一臺汽錘上掉落下來,在幾個小小的火花之后安分的躺在了地上。
無疑,這一次不大不小的事故,令老師傅又要以極其嚴肅的態度講述安全的重要性,并且將話題延伸到幾十年前的革命時代。
第四天,車工實習,那個倒不錯,感覺挺好玩的,尤其是刀具切割旋轉的鋼料時,那種感覺儼然就是快樂的無法形容,簡直就像是世上最好玩的玩具。
只是一天下來,回到宿舍就覺得腰酸背痛腿抽筋,以為是風濕著涼了,其實是一整天彎腰站著累的。
盡管那時我們在實習的時候可以偶爾坐下來休息一會兒,但機床旁邊的凳子看上去總是不那么干凈,而我們又沒有工作服。因此,為了不讓自己累于洗衣服,最終還是寧可腰酸背痛腿抽筋。
還好偉民想出了一個好辦法,在凳子上墊張紙然后再坐。只是如果拿雪白的圖紙墊就太奢侈了,可是畢竟那時也很難找到作廢的藍圖。最后,我們決定拿舊報紙墊,而且幾乎都確信那是最合適的。
只是在那天中午下班后,去吃飯的路上,走在后面的小海忽然大笑起來。
我們回頭費解的望著他那一臉的傻笑,問他:“笑什么?”
但那時的他好像已經快要窒息了,甚至蹲在原地,笑得站不起來。
“到底笑什么啊?傻了?”
他幾乎已然笑得快沒氣了,“你……你們……自己看看……”
“不說就開扁了。”我們幾個人說著把他抬起來,往地上墩屁股。
“我說,我說……”他仍然止不住的笑,“你們的屁股!
“?”我們這才發現,屁股上是特別明顯的兩個黑色的圓粑粑,并且在冬日正午的陽光中不時的閃亮著油墨的光澤。就連笑話我們的小海自己也沒能幸免。大家這才意識到,都是報紙惹的禍。
可是總不能這樣在大街上走,那實在太丟人了,即便穿過小巷去飯店至少也要經過一條街的,如果一幫人甩著黑色圓粑粑的屁股走過去,被人看見一定會因這一幕而在午餐時面臨噴飯的危險,那實在是我們的罪過。
最終,不得已,我們只好在大冷天把外套脫下來,捆在腰上。一幫人如此協調的裝扮,就像是剛游上岸來的小鴨子,更是凍得幾乎要顫抖到抽筋的代價令我們憤怒的硬撐了兩倍的飯量,以此來發泄。那時,飯店老板一定已經開始后悔答應我們在他的店里包月,畢竟米飯不要錢是他說出來的。
好在偉民就在校辦工廠附近租了房子,走十來分鐘就到了。我們原來一個宿舍的幾個人決定去他那里,把褲子洗干凈,這樣下午至少不用大冷天脫外套擋屁股活受罪。
于是在偉民那個租來的冷清的小一室一廳里,一下子因為擠了七八個人而熱鬧起來。尤其是褲子洗掉曬出去以后,我們才發現里面穿的三層保暖并不像廣告里吹得那么牛,于是一窩蜂的全鉆到了一張床上搶被子蓋。
大概是人太多,也可能是那張床不那么結實,就當我們興奮于搶被子蓋時,從床下傳來一聲“嘎啦……”的巨響。
“完了,快下來!眰ッ竦谝粋跳下了床。
在我們下床,排成一拍,側蹲著略微審視了片刻之后,發現傾斜的程度足以令偉民晚上翻個身就滾到書桌邊。
不僅如此,我們好像還忽略了一個極其重要的問題。洗過的衣服涼在夏日正午的太陽下,二十分鐘就能干,可是12月正午的陽光卻比仲夏子夜的月光溫暖不了多少。
當我們急著準備去實習工廠的時候,才發現曬在陽臺上的褲子依然濕漉漉的。結果大到煤氣灶、電取暖器,小到電吹風全用上了。那天簡直成了偉民的災難日。
那次實習,好像每天都總有點小狀況,不是差點把銑刀打壞,就是在磨床上把工件給磨黑了,更或者干脆把鉆床弄得卡死。
不過那次做的幾個小零件,和幾道工序做出來的小榔頭至今我依然留著。也許是第一次在掌心磨出了繭,第一次淺嘗到工作的艱辛,于是冥冥中,那幾個小東西就有了不尋常的意義。
同時我們也都明了,那次實習之后,這一生,大家都不再有第二次機會湊在一起工作了,我想總需要一點什么東西去紀念那不再有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