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天曾聽李巧梅說過，在佟天爸爸佟善慶當腫瘤外科主任的時候，是腫瘤外科最輝煌的時候，醫生有十幾個，整個二層病房樓幾乎沒有過空床，就連樓上的四層也將近有一半的病人是他們的。

    可是，六年前，佟善慶出了意外，科室就走了下坡路，幾個骨干先后調出了科室，病人也比原來少了。

    佟天剛來醫院的時候，普外科，胸外科都想讓他去，可佟天義無反顧地選擇了這里，這個他爸爸曾經戰斗過的地方，剛來科室的時候，醫生還有8個，去年考博士走了一個，再加上竇成的進修，現在科室里就他們六個醫生，一個人當兩個人用，就連譚主任還在值夜班，這在其他科室是沒有的。

    此時科室的六個醫生都聚在辦公室里，第七個人是科室的護士長，李巧梅。

    “把大家召集起來，我們開個短會，”譚茂行先開口，“小天，你先說下基本情況。”

    “好的，主任，早晨查房的時候大家也注意到16病室的48床病人，現在可以確定是肝細胞腺瘤，此外還有肺孢子菌肺炎，HBV感染，剛剛又確診了，病人是HIV陽性。”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除了不知情的幾個醫生臉上露出的吃驚，就只有辦公室里幾個電腦主機里的風扇還在呼呼的響著。

    “那她自己知道嗎？”最先打破寂靜的是范銳達，是除了譚茂行，科室里的醫生排行第二的老成員，只不過，40多歲了還依然是個主管醫師。

    “她知道，是有意隱瞞了，據她自己說，已經被幾個醫院拒之門外了，”佟天回答。

    “奧，這樣啊，欺騙這個性質太惡劣了。”

    “現在先不談她的意圖，大家發表下意見，看看如何處置這個病人，畢竟像她這種情況并不多見，”譚茂行掃視了一下在場的幾人，問道。

    又是長達一分鐘的沉默。

    “要我說，咱幫她聯系下地壇醫院，那里肯定遇到過比這還復雜的病人，處理起來也是得心應手，哪怕咱派自己的救護車去送她也行，”又是范銳達率先開口。

    “病人被多家醫院拒收，對她的打擊挺大，她女兒是她唯一活下去的動力，如果我們再將她拒之門外，那她活下去的勇氣可能就完全喪失了，再說，如果我們拒絕治療病人，一旦被媒體知道，又要扣一個見死不救的帽子，所以，我們要盡力而為，”譚茂行表情嚴肅地說。

    李巧梅接過譚茂行的話，說：“無論什么安排，我們護理肯定會配合好。”

    譚茂行與李巧梅兩人的態度讓范銳達有些尷尬，他連忙改口說：“當然了，在我們醫院治療也是可以的，下一步就是考慮手術了，那就難為何主任和佟天了，正好是他們那一組負責的病人，不過，通過這個病人也應該能學習不少東西，對年輕人還是很有幫助的。”

    佟天聽了范銳達的話，心想：“推得倒是挺快啊。”他看了一眼何靜嘉，希望她能給予反駁，可惜，后者毫無反應，像是在思考問題。

    “現在的情況已經不是哪一個人的病人，而是我們整個科，甚至是我們整個醫院面臨的一個難題，所以，對于這個病人必須群策群力。”

    譚茂行的話讓佟天心中一陣舒爽，尤其當看到范銳達被這句話噎回去時的表情。

    “小何，說說你的意見，”譚茂行轉過頭來看著何靜嘉，對于這個年輕的副主任，譚茂行很是信任。

    何靜嘉抬起頭來，說：“我的意見是暫時不要做手術，肝細胞腺瘤還不足以致命，但是以病人現在的情況手術后有極大的可能會造成感染，一旦發生，那將是致命的，首要任務是針對肺孢子菌肺炎，控制現在的感染，同時給病人使用抗病毒藥物，降低身體病毒含量，為以后的手術打好基礎。”

    譚茂行點點頭，說：“病人以前遭到了多次的拒絕，這是她隱瞞病情的主要原因，如果不是為了求生，她也絕不會如此，所以我希望大家不要有情緒。”

    譚茂行稍作停頓，繼續說：“李護士長，46,47兩個床位的病人如果出院暫時不要安排新病人，小天，你負責聯系呼吸科會診；文華，你聯系傳染病科來會診，如果抗病毒藥物醫院沒有，記得聯系藥劑科，速度為病人準備，如果沒有其他問題，各自行動吧。”

    就在眾人接到任務，準備開始行動的時候，醫生辦公室門口突然出現了一個人，一個男人，一個本應看著挺帥，卻因憤怒使整個面部已經完全扭曲的男人。

    佟天不認識這個人，但是他看到對方要吃人的表情，心里就咯噔一下，心想：難不成又是哪個病人家屬來找后賬的，每天來這么一次，要不要這么刺激啊。

    佟天沒有注意到，當男人現身后，辦公室除了他，有五個人的目光全部都集中在何靜嘉身上。

    “何……靜……嘉”，男人從牙縫中吐出幾個字，每說出一個字都伴隨著胸膛的劇烈起伏，仿佛有非常大的怨氣積聚在胸口，如果再不發泄出來，他的胸膛就要被氣炸了。

    李巧梅上前幾步，擋在男人身前，說：“小孫，你怎么來了？出什么事了？”

    佟天有些疑惑了，護士長認識這個人，貌似喊的還挺親切，是誰？為什么自己沒有印象？

    “今天我要找的是何靜嘉，與其他人無關，”男人語氣冰冷，甚至沒有看身前的李巧梅一眼，依然死死地盯著坐在不遠處的何靜嘉。

    此時，佟天心中非常不爽，李巧梅可是他最尊敬的梅姨，眼前這貨是誰，裝什么大尾巴狼？竟然用這種態度對待李巧梅。等等，他說是來找何靜嘉，難道是私人恩怨？

    佟天回過身，看坐在自己右側的何靜嘉，后者的臉上明顯有些慌亂，這在佟天認識何靜嘉一年多的時間里，從未有過。

    “有事嗎？”何靜嘉平靜地問。

    “有事嗎？沒事你以為我會愿意來這破地方找你，我問你，何靜嘉，不是說好的協議離婚嗎？車給你了，房子也分給你一套，你為什么要把這事告訴我爸媽，我爺爺也知道，現在他連救心丸都吃上了，你是不是想讓我們家家破人亡你才滿意，啊！何……醫……生。”

    離……婚？

    佟天總算明白過來，原來那天兩個護士的議論并不是空穴來風，何靜嘉做手術時的失神也肯定是因為家庭出現了變故，而她一次次陷入沉思，佟天以為在考慮病情，看來她是有心事。

    離婚了，這么大的事，依然可以按部就班的上班，依然可以華麗麗地完成那臺手術，而且不仔細觀察根本看不出來有任何的情緒波動，這還是人嗎？還是機器？

    佟天再一次被身旁的女人給震驚了，那看似瘦弱的肩膀上，到底抗了多少事。

    在佟天以及其他人的注視下，何靜嘉站起身來，“孫英哲，這么大的事，我怎么能不跟老人說一聲，這是最起碼的尊重吧，拋開我們兩個的關系，公婆還是我曾經非常尊敬的叔叔阿姨，我怎么能去欺騙他們。”

    “哼，真是孝順啊，既然你這么尊重他們，你陪我媽逛過街嗎？是，你是給過她錢，但是，錢能買一切嗎？你與其說是嫁給了我們家，不如說你嫁給了你們醫院，你的病人，你的手術……”

    佟天等人看著眼前的情景，卻是有心無力，畢竟這算是家事，外人根本沒有插手的資格。

    何靜嘉哭了，盡管眼淚沒有流下來，被她用力控制在眼眶里，可那晶瑩的反射著燈光的水珠樣東西肯定是眼淚，佟天絕不會看錯。

    “冰河”竟然也會流眼淚。

    “孫英哲，我知道我對工作的投入大過了對家庭的投入，我感覺抱歉，所以我愿意退出，讓你去選擇你的幸福，別再提了好嗎？一切結束了。”

    “本來好好的，等過一段時間我慢慢的跟家里說，可就因為你，我爺爺今天差點出了意外，我爸媽竟然讓我跟你道歉，勸你回去，憑什么？”孫英哲咆哮著，“何靜嘉，我當初怎么會看上你，你給過我什么？溫柔？體貼？”

    何靜嘉的肩膀不住的抖動，手使勁按在桌子上，關節已經發白，可見她用了多大的力量來控制自己的情緒。

    任何人都不知道，此時佟天正做著激烈的思想斗爭，這事，管不管啊，該管嗎？這孫子也太囂張了吧，都離婚了，還在這瞎BB啥啊！

    久久沒有發話的譚茂行向外走了幾步，在距離孫英哲一米的地方停下，說：“小孫，夫妻之間鬧別扭很正常，別因為一時沖動而造成無法挽回的局面，如果你覺得小何最近太忙，我可以做主給她放個長假，你們夫妻好好相處，將誤會解除，以后還是一家人，你看行嗎？”

    佟天心想，我沒聽錯吧，主任竟然同意給人放假，還是長假，這是地球停止轉動了嗎？記得路高卓的女朋友從外地來看他，所以他想請兩天假陪陪女朋友，而在譚主任屁股后面磨了半天，最后只換來了半天假，外加夜班推遲兩天，當時的路高卓已經感激涕零了，現在譚主任竟然開口就說給長假，這是何等的不公啊！不過，話說回來，人家家庭都要解散了，放幾天假又算得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