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天急沖沖跑出辦公室，十秒鐘之后又跑了回來。

    如果48床感染了艾滋病，那有兩種可能，第一，她不知情；第二，她有意隱瞞，如果她真是刻意的隱瞞病情，單純拿CT片子去質問她是沒有依據的，她完全可以抵賴，當下最需要解決的是確診她是否HIV感染，而不是單憑猜測，醫學是一門科學，容不得半點投機取巧。

    佟天返回辦公室，給48床尚巧蘭下了一個HIV抗體檢測，然后他來到護士站，護士長李巧梅正坐在電腦旁忙著處理醫囑。

    “梅姨，”佟天喊了一聲。

    “小天，有事嗎？”

    “梅姨，你來值班室一下，”佟天說完去了與護士站相距不遠的值班室，那是醫生上夜班時臨時休息的地方，現在應該沒人。

    佟天剛走進值班室，李巧梅就跟了進來。

    “怎么了，小天，神秘兮兮的�！�

    “梅姨，我給48床下了個HIV抗體檢測，跟給她抽血和輸液的護士說一聲，注意防護，現在還不能確定，但是高度懷疑�！�

    聽完佟天的話，李巧梅表情一下子變得嚴肅，她點點頭，說:“我親自來吧�！�

    “謝謝了，梅姨，您看到主任了嗎？”

    “下班了吧，你看都幾點了�！�

    佟天這才拿出手機來，看了一下時間，已經12點半了，忙得他都忘了時間了，果然，一停下來肚子就開始咕嚕了。

    佟天去醫院餐廳簡單吃了點飯，就回到醫生辦公室，值中午班的是王文華，正坐在電腦旁不知道到在忙什么。

    “佟天，這么早，”看到佟天，王文華抬起頭來問。

    “一點半就上班，回宿舍也呆不大會兒，正好過來等個檢查結果。”佟天回答道，然后他開始寫上午的手術記錄和病程記錄。

    只寫了幾分鐘，佟天就寫不下去了，心里被什么東西塞著，他希望48床病人自己并不知情，如果她明知道自己感染了HIV卻有意隱瞞，就太讓人寒心了，因為她的肝細胞腺瘤馬上就要做手術，如果醫生沒有提前做好防護就開始這臺手術是很危險的。

    手術中血液飛濺是常有的，而沒有戴防護鏡，手術衣也沒有選用特制的，手套又是簡單的，那醫生做手術時就相當于站在隨時可能爆炸的雷區，佟天就曾親眼見過一個大咯血的病人，血呈45度角向上噴，噴出幾米遠，周圍參與搶救的醫護無一幸免的全部掛彩。

    而且，手術中醫生被針扎到的情況也時有發生，如果沒有高度的防備，萬一有什么差錯，那將無法挽回。

    在佟天電話詢問了第五次后，檢驗結果出來了，HIV陽性。

    看到這個結果，佟天心里沉甸甸的，堵得更厲害了，他不敢怠慢，立即走出辦公室，來到主任辦公室。

    還好，譚茂行在。

    “譚主任，48床的肝穿刺和胸部CT片子出來了�！�

    “奧，結果怎么樣？”譚茂行問。

    “肝細胞腺瘤，只是CT片子有點問題。”

    “奧？我看看，”譚茂行接過佟天手中的片子和報告單�！霸\斷肺氣腫有些牽強。”

    “我也有懷疑，上午您不在，我就找了呼吸科醫生一起看了看，懷疑是肺孢子菌肺炎，另外，我給病人做了HIV抗體檢測�！�

    譚茂行聽到佟天的話，愣住了。

    佟天稍微停頓了幾秒，吐出兩個字：“陽性�！�

    “什么？”譚茂行臉上滿是驚訝，他平復了一下心情問道：“有沒有進一步問病人？”

    “還沒有，知道結果我就到您這來了。”

    “走，去看看，”說著譚茂行就要往外走，還沒到門口，他又停住了，說：“她那個病室還有其他病人，現在過去詢問有可能讓其他人恐慌，畢竟他們不是學醫的，可能會把這種病無限放大，這樣，小天，你把48床叫來，她下床走路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好，我馬上去。”

    佟天經過護士站的時候，看見了何靜嘉，貌似她精神不好，臉色也有些蠟黃，因為何靜嘉是佟天的帶教老師，佟天覺得關于48床的事有必要跟她說一聲，于是喊住了她。

    “何主任，譚主任讓我把48床叫到她辦公室�！�

    何靜嘉聽了一皺眉，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去病室詢問，沒有必要多此一舉吧，“怎么了？”她問道。

    “HIV陽性，”佟天說。

    果然，她臉上的驚訝只持續了三秒鐘，然后她就往主任辦公室的方向走去，看著她的背影，佟天很想知道到底有什么事能讓何靜嘉的表情更豐富一點。

    佟天走進16病室的時候，48床尚巧蘭明顯的有一絲慌亂，這細小的動作給了佟天一種很不好的感覺，那就是她完全可能清楚自己的病情，并刻意隱瞞了。

    “你跟我來一下，譚主任要跟你商量下治療方案。”

    48床身旁的小女孩應該是她的女兒，小女孩扶著她跟在佟天后面。

    進入主任辦公室，除了譚茂行，此時多了一個何靜嘉，佟天關上門。

    譚茂行讓病人坐在他辦公室的長凳上，然后開口問道：“以前有沒有輸血、賣血的情況，又或者在其他地方做過什么手術嗎？”

    聽譚茂行這么問，尚巧蘭身體開始抖，眼淚也流出來，同時，“撲通”跪倒在地上，“譚主任，對不起，我騙了你們，我還有其他病�！�

    佟天的猜測應驗了，她果然隱瞞了，一股怒火在佟天心里升騰，他覺得醫生被耍了，盡心盡力的治療，換來的只是欺騙。

    譚茂行的胸膛也劇烈起伏了幾下，他盡量讓自己保持平靜，繼續問：“你什么時候知道自己感染了HIV？”

    尚巧蘭哭的更大聲了，她身旁的小女孩也一起跪在地上，開始哭。

    “我去了好幾家醫院，有的都準備手術了，可當他們發現我是艾滋病的時候，都以各種理由趕我走，我真是沒有辦法了，我本想不治了，可是，我舍不得我的孩子啊，她才17歲，現在就我們娘倆了，我要走了，誰來疼她，我多想再陪她幾年，哪怕等她找到個歸屬，我再走……”

    “媽媽，您一定會沒事的，我求醫生，讓他們救你，我做牛做馬也報答�！毙∨�孩說完，開始磕頭，她的額頭重重地碰在地上的瓷磚上，發出“嘭嘭”的聲音，邊磕頭邊說：“我求求您了，醫生，救救我媽媽吧。”

    “別這樣，先起來，”譚茂行把小女孩拉起來，同時也讓尚巧蘭起來，重新坐回凳子上。

    “你知道什么原因造成你現在的情況嗎？”何靜嘉開口問。

    “幾年前在我們鎮上的衛生所做過一次痔瘡手術，去年肝上長了瘤，我去縣醫院做手術，才查出來感染了，縣醫院不給看了，我就跑到其他醫院，人家一聽說我有這個病就不敢收了，我是沒有辦法啊，這次來也不敢說，我對不起您，譚主任，我求求您，您可憐可憐我，別趕我走行嗎？”

    佟天知道，拒絕病人固然不對，不過那些醫院應該也有自己的苦衷，并不是每個醫院都有條件可以給艾滋病人做手術，消毒條件達不到，醫生的防護做的不徹底，對醫生和病人都是一種傷害，況且有的手術器械根本沒法高溫消毒，如果給她做了手術，那基本就給那套器械判了死刑，為一個病人而放棄幾萬、幾十萬的醫療設備，任誰都得掂量掂量。

    佟天突然覺得眼前的女人挺可憐的，心里對她的氣憤也減輕了許多。

    “我沒說要趕你走，治病救人是我的職責，只是任何時候都不要對醫生隱瞞，這也是對你自己負責�！�

    “主任，”佟天聽譚茂行的意思想要繼續治療眼前的病人，他連忙出聲提醒，為一個身患艾滋病的人做手術，有困難，有風險，而對于一個欺騙他們的人，他們是否還值得冒險。

    譚茂行擺擺手，示意佟天不要繼續說，然后他對著尚巧蘭說：“你肝上的腫瘤是良性瘤，像你這種感染乙肝和HIV的病人，患肝細胞腺瘤這種良性瘤的幾率挺小，本來最好的辦法是盡快做手術，因為腺瘤也有一定的幾率會惡化，但是，現在你身上有感染，說明你的機體免疫功能很差，如果冒然做手術，可能會因為更加嚴重的感染而出現危險，所以，接下的治療方案，我們要仔細研究，不排除找其他科室的醫生會診，你先回病房吧，有可能會給你調換病房，你別有其他想法�！�

    尚巧蘭停止哭，又重新跪在地上，說：“謝謝，譚主任，您就是我的恩人，一切聽您的。”

    “回病房吧，”譚茂行將她扶起來，尚巧蘭帶著女兒出去了，邊走邊不停地說謝謝。

    “主任，既然這么多醫院都推了，我們是不是也……”佟天不是沒有愛心的人，只是想起被欺騙他就火大。

    譚茂行打斷了他要說的話：“小天，辦公室開會，叫上李護士長，”說完徑直走出去了。

    佟天看了一眼何靜嘉，看她是否愿意跟自己站在同一戰線，可這個冰冷的女人一句話沒說，也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