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閑話
作者:
令狐瓜子 更新:2016-09-16 09:11 字數:3681
四
時令已是霜降,天臺旁邊的楊樹葉子已經枯黃,開始飄落,有一兩片旋轉著打在我的頭上,落在我腳下。下面院子里,大門口正沖著的地方矗立著一尊白求恩同志的塑像。我突發奇想,難道阿九漂洋過海,到了外國。或者,她也像魯濱遜一樣生活在一座孤島上。我這樣想著,慢慢抬頭望向天空。天空很藍,陽光也很耀眼,一團又一團的白云猶如散在大海中的島嶼一樣飄飄蕩蕩。我盯住了頭頂最大的一塊。仿佛看到阿九為了生存,像魯濱遜那樣艱難的打木樁蓋房子,開荒種植大麥和稻谷,馴養鸚鵡和山羊,像祖先原始人那樣摶土制陶器。阿九是個非常能干的人,她熟悉各種農活,如果真是流落在孤島上,我相信她的生存能力,她一定會很好的活下來。從魯濱遜又聯想到在斷腸崖下一個人生活了十六年的小龍女,在桃花島山洞軟禁了十五年的周伯通。
我正坐在樓房天臺的山墻沿子上胡思亂想,忽然聽見身后樓道門響,扭頭看見三姐走到天臺上來。我下意識地看了看手表,父親進手術室才一個多小時。三姐走到天臺邊,伸手摘了一片楊樹葉子,捻著葉柄,感慨說:秋風掃落葉,秋天又要過去,天馬上就冷了。我說:是啊,記得小時候,每到這個季節,我都跟你一起去村外摟樹葉子。三姐說:是啊,我背一個大荊蔞,你背一個小荊蔞。我說:我記得有一次,我貓腰背著荊蔞,搖搖晃晃一下被樹根里絆倒了,荊蔞翻過來扣在我身上,爛葉子埋了我一頭。三姐也笑了:怎么不記得,都是你偷懶耍滑,樹葉子裝那么暄騰。我哪次不是腳踩手摁壓得實實著著。我笑著說:我那時候不是勁兒小嗎?三姐說:你說那時候,人們過得叫什么日子。缺吃少穿不說,連做飯的柴火都缺。晚上睡覺都不踏實,半夜里起大風,聽到樹葉子嘩嘩啦啦地刮下來,趕緊起大早,黑著影就扛著竹筢子去村外樹林里摟柿樹葉子。等到天放亮再看,村東村西,村男村北,高崗低洼,山谷河灘,到處都是嘩嘩摟樹葉子的男女。誰都是三筢兩筢攏起那么一小堆,就占下一棵樹。等到吃了早飯,再背著荊蔞到樹下摟仔細了,一簍簍地背回家堆在柴禾棚里。為了爭那樹葉子人們還打架。我說:我就跟云虎她姐在河灘里罵起來過。我走到哪棵樹下,哪棵樹下都有一小堆樹葉被占下了。好不容易找了一棵沒有堆樹葉的,趕緊摟了起來。誰想到云虎姐背著荊蔞從村里回來,大老遠就喊我,說是那棵樹她早占下了。我說這棵樹下沒堆樹葉呀。她走近了說我把她堆好的樹葉給摟散了。言下之意是說我毀滅物證。我生氣了,跟她吵了起來,我也不管她,我就是在那兒摟。她就搶我的耙子,我就揮舞著耙子罵她。我說你仗著你爹是大隊支書,就想把這滿村的樹葉子都霸占了嗎?你們不想讓別人活了嗎?云虎姐真惱了,要不是她娘云虎娘趕過來,她就真踹我了。云虎娘罵了云虎姐,讓我把那棵樹的葉子摟了。為這事云虎姐好幾年不搭理我。現在想想都好笑。三姐說:我也跟阿九哥也舉著竹筢子打過好幾次呢。說起阿九哥,我對三姐說:你知道嗎?其實阿九哥是很喜歡你的。不過,他不敢跟你說。三姐把手里的樹葉往我臉上一扔說:去,沒材料,敢拿你姐我取笑了。學本事了是不?我說: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這很正常啊。三姐說:你以為我像你一樣隨隨便便啊。你姐我可是規規矩矩正正經經的好女子。看你當年跟阿九做得那事,到現在還讓父親一直心懷愧疚不?我不以為然地說:我覺得父親不該把阿九走失的事情硬扯在我們身上,那怨的著我們嗎?三姐說:父親這個人你不知道嗎?你看他整天大呼小叫,是挺粗的一個人,可是他很重感情。別說阿九跟你好過,就是你們沒好過。那些年,我們姐弟上班的上班、念書的念書,都在外面。阿九在村里,甭管是家里還是地里的活兒,她都里里外外都幫了父母不少忙。父親常說人心換人心,八兩換半斤。人心都是肉長得,人家給你用心,你不能不承情。我說:我也沒說不承情,阿九對我好,我也沒先辜負她。是她自己把路走錯了。三姐說:阿九確實是想進我們家的門。論村里輩分,她叫爹娘為哥嫂,我們應該叫她姑姑。可是,有一年過年,她在我們家嘰嘰嘎嘎的鬧騰,居然提出來想做爹娘的干女兒,爹娘就笑她說傻話。從那個時候起,我就看得出,阿九是和渴望進我們家,想給你當媳婦兒。說不定從你給她取外號的時候,她早就喜歡你了。我笑著搖搖頭說:那怎么可能,那時候我們才七八歲。你們別看我和阿九從小在一起打打鬧鬧,我是不討厭她,可是,我也沒有真的喜歡過她。即便是后來,我們談了一年多戀愛,我的心也始終不踏實。我們在一起玩兒還行,如果在一起過一輩子,我真的很猶豫。三姐說:這些話那是你現在說,你是最后有命出來上班了。如果你在家種地呢?那時候,你你念書不成,你又沒力氣,村里的農活兒,什么都不會干,也什么都干不了。阿九里里外外都行。別說爹娘,大姐二哥和我,那時候,我們都覺得你娶阿九最合適。我自嘲地說:也就是我不會干農活兒,老天爺才叫我出來上班呢。三姐說:人的命運,真是沒法說。那時候,誰能想到你還能出來上班,都以為你鐵定要當農民了。可偏偏你就出來了。你出來了,阿九卻跑沒了。我有些不愛聽,反駁說:你們干什么都這么說呢?阿九是自己跑的。不是我們逼跑的。三姐說:你不念書以后,阿九整天往我們家跑,爹娘看出阿九想嫁給你。你也知道那時候村里娶個媳婦兒多難,既然阿九有意,爹娘求之不得,他們就攏著阿九,對她格外好。大姐星期天回家探望,買回去的好吃兒,都牽著留給阿九。我在市里上大學,放假回來,還給她買過一條牛仔褲。說是感謝她幫爹娘干活。其實,還不是想暖住阿九的心。后來你們倆沒走到一起,爹娘總覺得虧欠阿九似的。我理直氣壯地說:這有什么可虧欠的。當時,是阿九她爸她娘硬逼著她不要和我在一起的。到后來,阿九自己也沒有挺住先變了心。要怨也怨她自己,她怨不著我們。
說到這兒,二哥、二嫂他們也都推門走到天臺上來了。二嫂說:你們倆在這兒說什么悄悄話呢。我看了三姐一眼,三姐說:說閑話兒。二嫂說:我聽著你們好像在說阿九。我笑著說:你這耳朵才長哩。二嫂說:你這是拐著彎兒罵我是兔子唄。我說:我是夸你耳朵尖,當年我二哥在云南說話,你是不是在這邊也能聽得見。二嫂說:是啊,聽得準準的。我們都笑。二哥說她:瞎說。二嫂說:我瞎說什么,我們打電話,是不是聽得準準的?我們又笑。笑過以后,二嫂說:我猛地聽到爹說阿九,心里也挺不是滋味。阿九的事,都怨我。當初,要不是我挖苦她,她也不會小學就輟學。我說:她念書本來就不行,考試及格的時候都少,就是你不說她,她也念不出書來。二嫂說:起碼她能混個小學畢業證吧。我說:你才逗呢。二嫂說:你不念書以后,在村里和她相好,她后來又和別人好,這也是我鼓動的。我吃驚地說:這件事真是你鼓動的?二嫂說:我也是為你好,看你是塊念書的料,不想瞎了你在村里一輩子種地。如果你不思進取,總是暈著陷在阿九的溫柔鄉里,你的一生就真的毀了。所以,我在縣城見到阿九,靈機一動問她和你的事,三句兩句就被我套了出來。阿九是真喜歡你,她想先斬后奏,和你在縣城一起做生意,等生米做成了熟飯,再回去跟她爸她娘攤牌。說實話,阿九念書糊涂,可是在和你戀愛這件事上可是不含糊,那是敢想敢做,十分有魄力。后來,我不顧一切提著個兜子就去了云南找你二哥,多少也受了她的影響。可是,當時我不想她那么干,說了你不少壞話,說你念書不成,種地也不成,經商做買賣更不成,我說我看死了你。可是,我這樣說你,阿九好像也不動搖。最后沒辦法,我只好把小菊說了出來。果然我一提小菊,阿九很在意。我說你心里愛的人是小菊,你學習成績原來那么好卻沒有考上高中,都是和小菊早戀害的。你之所以不肯和她一起到縣城,根本原因是你不愛她。我看她不言語,繼續攻心,說村里的姑娘都嫁到城里來了,你比別人傻啊,比別人難看啊,干嘛死心眼想著老家找對象。那個村憋憋囚囚你還住夠啊。我們是一個村的,可是,我們就是因為在村里生活不方便才搬到城里住來的。這些日子你也在城里當保姆,城里多好,什么都有,想買什么買什么。我說什么阿九都不反駁,說明我說到她心坎上了。這時候我又把話往回收。我說我也是瞎說,你自己的事自己做主。俗話說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你看我這都二十老幾快三十了,為什么還不嫁人,是沒人追求我嗎?不是,是我不能將就,我一定要找個條件最般配的人。二嫂這番話,聽得我真是驚心動魄。她把話說完,我不知該怎樣回她。我嘆了一口氣說:我說二嫂,我的老姑奶奶,怎么哪兒哪兒的事都有你啊。我也看出來了,我是孫悟空,你是如來佛,我是走到哪兒都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二嫂說:我也沒想到阿九的性子會烈成那樣,事情會演化到后來那樣。說到這里,二哥插話說:這些都是陳年舊事了,現在再說什么都沒用。你也別怨你二嫂,當初是我托她在學校好好照看你,不管事情發展成什么樣,我們的本心意都是為了你好。后來為了你能夠上班,你二嫂下那么大心思幫你,也是有懺悔的心在里面。我苦笑了一下說:我怨什么,這都多少年的事了。二嫂說:這些年沒事的時候,我也常想起阿九,為她祈禱,希望她在外面少遭罪,有一天能夠回來,讓我們知道,其實她在外面活得好好的。
二嫂這番話,說出了我們每個人的心聲,她說完,我們大家都沉默了。我的心里亂七八糟的,我不想繼續說下去,我說:時間不短了,我們去看看,父親的手術也快做完了吧。
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