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夜了，哥還沒回來。

    按照棗花，不，按照上神爺的指示，傍晚時分，哥開著買煤的卡車去鎮上買鎮棺木了。

    咱和你一塊兒去吧？四槐叔搓著手說。

    甭來回跑求了，在家照看這一堆老小吧。哥說著，就掀開簾子出了門。不一會兒，院子里響起車啟動的聲音。

    上神爺說，楊保田下葬的時候，挖墳的動靜太大，驚到了旁邊墓地里的娘，因此，娘的魂魄回來附在了桶嬸的身上。哥需要去鎮上買一塊厚重的鎮棺木，回來安置在娘的棺材上，方能令娘安息。

    我和嫂子還有小青，被桶嬸，不，被“娘”的胡言亂語攪得心神不安，她一會兒抱著我不丟手，哭著說我命苦，一會兒又問嫂子，爹怎么還不回來？

    小青急得直掉淚，大喊著媽，媽呀，你咋變成這了呀！

    桶嬸完全不認得小青了。

    桶嬸盤腿坐在床上，披散著頭發，喊著嫂子說，桃粉啊，你長點心吧，小桶又在咱家菜園摘走了一把豆角。

    嫂子打著哈欠說，哦，我知道了，娘。

    正坐在椅子上，靠著桌子邊打瞌睡的四槐叔，忽然醒怔過來，順嘴說，哎呀我的娘啊，你不就是小桶嘛！

    我不是小桶啊，我是燕子娘！桶嬸尖叫著，再次把我拽進懷里。說實話，我這樣被她抱來抱去好幾天了，煩得很。鬼才信你是我娘，可是，她現在沒準不就是鬼嘛，是我娘變成的鬼。

    我惆悵地想起了楊振南，想起了我的“丈夫”楊光，還有我肚子里的孩子。

    忽然，“哐當”一聲門開了，把我們都嚇了一跳。

    只見哥站在門口，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臉頰蒼白，雙眼里充滿了驚恐之色。

    你咋了？嫂子問。

    我遇到鬼了，真鬼。哥說著，還在喘氣。

    啊，啊！小青大叫一聲，捂住了耳朵。

    我鄙視地看了小蹄子一眼，就她整天一驚一乍的，沒死也被她嚇死了。

    大半夜哩，你說啥？嫂子嗔怪地嘟囔了一句，又說，我去給你熱飯。

    哥拉住嫂子的胳膊，甭去了，我不吃，吃不下。

    哥，你真看到鬼了？說說。我來了興致。

    對，說說！

    哥坐下來，喝了口熱水說，我拉煤走到半路的時候，有個女的在路邊揮手，我一看是個搭車的，就停下讓她上來了。上車后，我問她去哪，她就慢悠悠地說，別回頭，一直往前開，不要轉彎……她的聲音飄飄的，我聽著瘆得慌，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過當時也沒想太多，就按她的指示一直往前開。結果，我日他娘啊，你們知道開到哪了嗎，那金牛山腳下，不是有個火葬場嗎？我給開到那兒去了啊，我那時候才開始害怕了。哎呀，我日他娘。

    啊，啊，甭說了，甭說了！小青大叫著撲進四槐叔的懷里。

    我也嚇得要命，再看看身邊瘋瘋癲癲的桶嬸，仿佛她就是那個女人，我死命甩開她的手，沖過去和嫂子抱在一起。

    那我說不說了？哥問。

    往下說吧，我就不信鬼神，看你那熊樣！嫂子鄙夷地說。

    說吧，我還就不信這邪乎了！四槐叔也說。

    啊，不要啊，不要！我和小青異口同聲喊起來。

    你們把耳朵捂住，甭聽！

    聽四槐叔那么一說，我和小青反而都不怕了，也不再捂耳朵，反正一屋子人都在呢，一起聽。

    哥接著說，我眼看要把車開進火葬場了，那女的又輕飄飄地說，停吧，給錢。一張紙幣從后座拋過來，落在我腿上。女人下車后，我才看到，她是飄著走的，沒有腳！媽呀，我當時嚇得尿了一褲子，再一看腿上那張紙幣，好像不對勁兒啊。我沒敢多看，調轉車頭，就跌跌撞撞地往回開。我日他娘，迷路了好幾回，這才回到家……

    許久。

    哥，那張紙幣呢？我顫巍巍地問。

    哥在口袋里摸了一會兒，掏出來遞給四槐叔。

    四槐叔的手剛一碰到紙幣，就像被燙了一樣地縮了回去，同時大叫一聲，哎呀，我的媽呀！

    紙幣掉到了地上。

    我們都低頭去看：一張冥幣，赫然躺在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