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是碰巧了，今年“十一”是父親六十九歲生日。我們這一帶民間流傳著“賀九不賀十”的說法，又說是“男賀九女賀十”，無從考證其原委及出處。不論怎么說，父親這個“九”是在“賀”之列，況且又是年近古稀。待我把要給老人家“做壽”的想法在家里一說，父親竟沒同意，說又不是整生日，把一大幫人從老家請到泰州來，麻煩得很，明年再說吧。其實(shí)，我心里知道，父親大半輩子下來節(jié)儉慣了，怕他的兒子花錢呢。

    “做壽”的事只好作罷。然，父親的生日總不能就這么悄無聲息。我和妻子商量，給父親買一套衣裳吧，說什么也要讓他老人家高興高興。就這樣，“十一”前幾天，我和妻子陪二老去了趟文峰，花九百元給父親買了一套衣裳，給母親買了兩件外套。在我和妻子看來極普通的衣裳，兩位老人一直嘮叨著：“太貴了，太貴了。”

    實(shí)在慚愧得很，這么多年來，在我的印象里，這大概是第一次正兒八經(jīng)地給父親買衣裳。衣裳買回去的第二日，父母親還是反復(fù)嘮叨著，舍不得他兒子“花了這么多錢”。大概是感慨自己的兒子有用了，老父親便談起了我小時候的事。說，我過周歲時，小姑姑曾給我做過一件小紅大衣。燈芯絨的面料，紅顏色鮮亮得很，一家人見了都夸好。那可是“三年自然災(zāi)害”過后不久啊，小姑姑這份“人情”真是大了。其時，給小孩子過周多半送雙把襪子之類，也就說得過去了。就是如此好的一個姑姑，沒等到我學(xué)會說話叫她一聲，便患肺結(jié)核離開了人世。其時，小姑姑才三十多歲。全家人那種悲傷無法言說，更讓父親心酸的是，小姑姑臨終前口里還念叨著，但愿她的小侄子長大后幸福平安。我發(fā)現(xiàn)，父親說到這里，眼中已經(jīng)噙著淚花了。

    父親的敘述，激活了我沉睡的記憶，把我?guī)Щ匾呀?jīng)淡忘了的孩提時代。那一件小紅大衣，在我的眼前漸漸清晰起來。是啊，我怎么能忘記喲，那件小紅大衣幾乎伴隨著我整個孩提時代。它讓我在其他小伙伴們面前有了炫耀的資本，它讓我在寒冷季節(jié)里有了無比的溫暖。不僅如此，等到我長高了，長大了，小紅大衣不能穿了，我的妹妹們又相繼穿著它。小紅大衣成了我們兄妹的“寶貝疙瘩”。

    小姑姑離開我們已經(jīng)好多年了，我和她見面時還在襁褓之中，實(shí)在是沒辦法記住如此疼愛我的小姑姑。倒是小姑姑的女兒，我是該叫“平兒姐姐”的。我到了她家也好，她到了我們家也罷，我們經(jīng)常在一塊玩耍。在我的印象里，平兒姐姐倒是有幾分男孩子氣的，留著齊耳短發(fā)，顯得蠻干練的，做起事來也是干脆直爽，少有女兒家的粘粘乎乎。不知道平兒姐姐是否遺傳了小姑姑的性格，也不知道平兒姐姐跟她母親長得是否相像。就是到現(xiàn)在，我也沒能見過小姑姑的相片，也沒有向父親了解過那般疼愛我的小姑姑。

    那件小紅大衣，直到我和妹妹們都長大成人，才被母親收藏起來。我剛從老家到泰州工作時，還曾見過那件小紅大衣。不想幾年一過，我竟把它給淡忘了。那天父親提及小姑姑時，說：“平兒如今也是見了孫女兒的人口羅。”一聽這話，不由得我心頭一愣：“是小時候常和我一塊玩耍的平兒姐姐么？”父親點(diǎn)點(diǎn)頭，悵然道：“要是你小姑姑活著，看到你們現(xiàn)在的樣子該有多高興啊。”

    父親的話讓我陷入深深的自責(zé)。人世間，有些東西、有些人忘了也就忘了，但有些東西、有些人原本是不該忘了的。平心而論，這些年如果說對父輩們的情感有些忽視了，那么對小姑姑來說，則是完完全全地遺忘了。我把那件“寶貝疙瘩”一般的小紅大衣也丟了。父親那噙著淚水的眼睛，讓我在心底暗下決心，一定要把小紅大衣找回來，好好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