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接下來，袁瓊瑤和南蕾之間的競爭慢慢的公開化了，甚至鬧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在公開場合，只要袁瓊瑤出現(xiàn)，南蕾必定會馬上回避，而南蕾在某個地方，肯定找不到袁瓊瑤的身影。

    每當有人問歐正陽，他老板邱平安會推薦誰去澳大利亞紐斯卡爾大學聯(lián)合培養(yǎng)博士的時候，歐正陽總是連連搖頭，推說自己不知道。

    他不是敷衍，是真的不知道。

    在邱平安門下讀書已經(jīng)將近五年了，但邱平安對他來說，一直是一個謎。有事情讓他辦的時候，用最簡短的話吩咐，絕不肯多浪費一個字。即使是師門聚會的時候，他也很少和歐正陽講話，都是和一眾女弟子談笑風生，很少正眼去看歐正陽的。

    很多的時候，歐正陽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哪個地方得罪了邱平安，不然的話，邱平安為什么會這樣對自己呢。邱平安好像是特別討厭看到自己，幾年來，從不和自己討論自己學術(shù)上的事，更不用說自己生活上的事了。

    歐正陽覺得，自己和邱平安之間除了師生的名義，別的還真找不到什么關(guān)系存在了。

    他很多的時候，是后悔自己在幾年前的考研決定的。他甚至想，如果自己當初選擇工作，自己也不會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

    所以，邱平安會選擇把誰送到澳大利亞給聯(lián)合培養(yǎng)了，他真的不知道。再說了，他對這些也沒有興趣，不關(guān)心這些。

    反正不會是自己。

    這天上午，歐正陽說不出的心情好。吃過早飯之后，他覺得應(yīng)該對得起自己的這個好心情，便一邊哼著歌曲，一邊騎著自行車，到圖書館去學術(shù)一下。

    他已經(jīng)記不清楚自己有多久沒有到圖書館來了。

    現(xiàn)在的日子和他以前對博士生活的想象差別太大了，以前總是認為博士應(yīng)該是上知天文下曉地理那一級別的人物，所以，每天打交道的應(yīng)該是各類學術(shù)書籍和學術(shù)大師們。

    真正讀了博士才知道，特別是他這樣的文科博士，每個人都成了“九三學社”的一份子。所謂“九三學社”，就是晚上三點睡覺，早晨九點起床。歐正陽還算是好的，能夠做到晚上三點睡覺早晨九點起床，他認識的很多博士都是夜貓子，徹夜不眠，白天則是在宿舍里趴窩的主。

    至于學術(shù)大師，歐正陽有時盤算一下，這幾年來還真的沒見過幾個，見過的都是在學術(shù)期刊上，真人活著的，自己掰著手指頭數(shù)的話，估計都用不完。

    江北大學雖然和國外的大學交往也比較頻繁，但由于專業(yè)上以理工類和醫(yī)學類比較突出，所以，文科類幾乎沒有幾個有名的學者樂意到這邊交流學術(shù)研究的。偶爾的那么一個兩個，都是到順道路過，或者正好到這邊有自己的事情要辦，順便把自己的研究送一下經(jīng)。真要專門到這邊做一個學術(shù)講座之類的，他們還真的有點看不上江北大學文學院學生的理解水平。

    到圖書館之后，他照例先到社科類閱覽室里，看看最近購買了哪那些新書，有沒有自己特別感興趣的，或者，雖然自己沒興趣，但和自己的論文相關(guān)卻不得不看的。這一愛好，感覺就像很多美女站在你的對面，任憑你的挑選，雖然這個比喻不好，但是這種感覺確實很好的。

    古人早就說過，“書中自有顏如玉”，把書籍比作美女，其實也沒有什么不好的，甚或，只有這個比喻，才能激起男人閱讀書的興趣。

    他順手拿起一本徐志摩與陸小曼的《愛眉小札》，按理說，這類書籍，他已經(jīng)看過不知多少遍，在他剛讀大學的時候，在他剛開始喜歡上某個女生的時候，徐志摩的很多甜膩的表達，是他以及和他一樣類似的人所喜歡的。當然，他所一直接受的教育，讓他對徐志摩的**也是頗有微言，雖然很多老師在課堂上都曾經(jīng)為徐志摩辯護過，但出身鄉(xiāng)下的他始終做不到把一個人的真實為人和文學中的形象分開來。

    他現(xiàn)在已是過了喜歡徐志摩的年齡了。

    但這本《愛眉小札》有點特別，不是以前通常所閱讀的印刷本，而是毛邊本，還是徐志摩和陸小曼手跡的影印本，暫且不論內(nèi)容如何，單單是徐志摩和陸小曼的細細小楷，足以怡人心情了。

    隨手翻開，目光落在徐志摩的一段話上：

    我愛你樸素，不愛你奢華。你穿上一件藍布袍，你的眉目間就有一種特異的光彩，我看了心里就覺著無可名狀的歡喜。樸素是真的高貴。你穿戴整齊的時候當然是好看，但那好看是尋常的，人人都認得的。素服時的美，有我獨到的領(lǐng)略。

    徐志摩被人喜歡了將近一百年，是有道理的，他想，至少，這句話是深深的打動了他的心，在這一刻。

    不過，也就只是動動心而已。

    在這個時代，還會有誰會喜歡樸素呢，特別是女生。很多人都喜歡娥冠華服了，這還不算，還要把一層一層的裝飾墜在外面，直至遮掩了每個人的本來面目。比如自己現(xiàn)在的這些個師妹，就沒有一個是他能看到本來面目的。

    江北這地方有句諺語，江北地斜，說誰誰來。通俗一點，就是說曹操曹操到！他在意念中剛剛閃過師妹這兩個字，手機就想了。他想安靜的看半天書，不想接電話，但是又怕是邱平安給吩咐任務(wù)。從褲兜里拿出手機，一看，袁瓊瑤！

    右手拇指剛一摁到接聽鍵，袁瓊瑤那酸甜滑膩的聲音立刻就通過空氣在他耳朵邊親昵起來。

    “師兄，你在干嘛呢？”歐正陽一聽袁瓊瑤嗲嗲的聲音，手腕就顫抖，就感覺快要拿不住手機，同時，還有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深處的厭惡。

    “在圖書館查資料，錢老師的課程論文快到期限了，不敢耽誤了。”歐正陽的聲音里幾乎聽不到任何感情，雖然他感覺自己加了百分之八十的焦急在里面。而且，教授文獻學的錢如文老師對學生的要求，一如他的專業(yè)一樣的死板與嚴厲，他的作業(yè)沒有人敢馬虎。歐正陽以為自己搬出了范如文，袁瓊瑤應(yīng)該就不會打擾自己了。

    “我在圖書館八樓的咖啡館里，你坐電梯上來唄，我找你有點事。”袁瓊瑤和以前說話一樣，雖然是找別人有事，但還是帶著點命令的意思在里面。

    由于就在圖書館里面，歐正陽不好拒絕，關(guān)鍵是他自己似乎從來就不知道該如何去拒絕別人，只好很無奈的說：“好吧，我十分鐘后上去。”

    雖然就在同一個圖書館內(nèi)，但由于江北大學的圖書館是春節(jié)前剛剛竣工的大到足夠讓人在里面轉(zhuǎn)圈圈，歐正陽給自己預(yù)留上還書取包的時間，十分鐘應(yīng)該還能感到八樓的咖啡廳。

    江北大學的圖書館耗資三億多，從學校宣傳的效果圖上來看，正上方看過去，是一朵盛開的蓮花，向外延展的各個花瓣全部用鋼索和玻璃裝飾，在夜光中異常的曼妙動人。但建成之后，無論從圖書館的哪個方向看去，都看不出這個效果出來，雖說從上方看似一朵盛開的蓮花，但又有幾個人能跑到天空上去呢。而從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看的時候，圖書館總像是一只大鍋反向天空。江北大學的同學有創(chuàng)意，認為這類似鍋的圖書館更有寓意，學校其實是把圖書館建成一口大鍋，每個同學都可以從里面分一杯羹出來。

    圖書館剛竣工時，曾獲得當年的魯班工程獎。但一個月之后，周邊的裝飾玻璃就開始偶爾的上演一下天女散花，據(jù)說還曾給幾個學生親密接觸過，但都沒有了下文。

    圖書館內(nèi)部的確很豪華，每一層的大廳里擺放著很多皮沙發(fā)，名義上是讓學生舒服的看書，但很多學生都是舒服的在里面睡覺。也難怪，冬有暖氣，夏有涼風，窩在沙發(fā)里能看得下書去才怪，只有睡覺一個用途了。

    但這么大的圖書館，只有一二層放著圖書，三層到六層是自修教室，第七層是學校知名教授的工作室和圖書館領(lǐng)導(dǎo)的辦公室，但根本找不到人在里面。圖書館很少藏書在里面，這的確是很難理解的。但很多人傳言，是因為學校的圖書館不能負重，不敢把所有圖書全部放在圖書館里，怕給壓出問題了，只好在地下室里面放著。

    第八層是咖啡廳，面包房，花房，學生們在圖書館看書累了的話，不用到餐廳里去，在圖書館就可以解決溫飽，溫飽解決了，還替學生想到了浪漫的問題。所以，沒到周末，圖書館經(jīng)常可以見到讓人瞠目結(jié)舌的浪漫之舉。學校在這個方面，替學生考慮得還是很周到的。

    歐正陽趕到八樓咖啡廳時，里面正放著一首低沉的吉他樂曲，濃濃的咖啡焦香在整個大廳里彌漫著。勤工儉學的大一女生臉上彌漫著天天的笑容，問他是找人還是自己單座。

    他報了一下袁瓊瑤的名字，大一學妹在電腦上敲了一下，沒有顯示袁瓊瑤的名字，對他抱歉的搖了搖頭。

    他只好拿了12號桌的號碼，在咖啡桌旁邊做了下來。大一學妹問他要咖啡還是飲料的時候，他示意等一會兒。

    等了五分鐘左右，袁瓊瑤從外面急急忙忙的走進來，一邊說sorry,一邊問歐正陽要咖啡還是飲料。

    歐正陽想，自己應(yīng)該知道袁瓊瑤的慣例的，無論是誰，袁瓊瑤從不會早到的，她都會晚那么幾分鐘到，她喜歡把自己和男友約會的招數(shù)用到任何人身上。

    他要了一杯白開水，袁瓊瑤則要了一小杯皇室哥本哈根。

    歐正陽一直都不明白那一小杯苦苦的東西為什么會那么值錢，小小的一杯抵得上自己父親在鄉(xiāng)下一天的勞動。他一直也學不會和那苦苦的東西，堅持自己多年的習慣，什么飲料都不喝，只喝白開水。

    袁瓊瑤一直對自己的生活都比較講究，無論是衣服還是化妝品，都用自己認可的那幾個品牌，咖啡當然也不例外。

    她用勺子攪了幾下杯子里的咖啡，有點猶豫，又帶著點試探，向歐正陽笑了笑，說：“正陽師兄，你前段時間借給我的那篇論文，你沒有發(fā)表吧？”

    歐正陽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不知道袁瓊瑤的真實意圖，“暫時還沒有，有個刊物要二千的版面費，我沒有同意。”

    袁瓊瑤趕緊說：“正陽師兄，你能借給我用嗎？我保證，很快就還給你一篇論文，保證質(zhì)量。”她用自己那一雙閃電般的眼睛直盯著歐正陽，讓歐正陽找不出拒絕的理由。

    “今天剛有一個在一核心期刊發(fā)表論文的機會，但我現(xiàn)在沒有論文，他們又不能等，只好先麻煩你了。”她盯著歐正陽，恐怕歐正陽不相信。

    歐正陽知道自己沒法拒絕袁瓊瑤了。這就是袁瓊瑤做事的風格，先把一些都給鋪墊好了，然后再給你亮底，讓你根本沒有回旋的余地。他只好點點頭答應(yīng)了袁瓊瑤。

    袁瓊瑤高興的差點跳了起來，“我早就知道正陽師兄會答應(yīng)的，師兄一直對師妹們那么的好！”

    一個星期后，歐正陽在自己專業(yè)一著名學術(shù)期刊上看到了自己的那篇論文，只是署名的是袁瓊瑤。他驚奇袁瓊瑤發(fā)表這篇論文的速度，更驚奇的是，這個期刊正是向自己要二千版面費的那家，自己拒絕了，不知袁瓊瑤是怎么知道這個消息的，他非常清楚的記得自己沒給袁瓊瑤透露過這個消息。

    正驚奇間，他收到了谷開云的短信，“師兄，瓊瑤師姐被人舉報抄襲你的論文發(fā)表。學院正在追查此事。”谷開云是小喇叭，無論什么事她都能知道一點，歐正陽知道這件事可能是真的了，只是他暫時還不知道而已。

    果然，沒過一個小時，袁瓊瑤電話過來，問他現(xiàn)在在哪兒，她過來找他。那聲音里，已經(jīng)帶著點哭腔了。

    見面之后，袁瓊瑤就直接向他講述了事情的經(jīng)過。

    上次聚會前，她和老板邱平安一起步行從邱平安工作室走到聚會的飯店的，走在路上時，邱平安提醒她，要想去澳大利亞聯(lián)合培養(yǎng)博士，必須有幾篇核心期刊的論文，這樣到時候才會更有說服力。并隨口說了一下，歐正陽這段時間正好有一篇論文在某刊物上可以發(fā)表，但因為沒有給版面費，被撤下來了。刊物的責任編輯曾經(jīng)給邱平安打過電話，征求過邱平安的意見，說實在不行的話，也可以給發(fā)表。邱平安似是無意似是有意，讓袁瓊瑤去和歐正陽商量一下，能不能借用一下，替他交一下版面費就是了。還說，師兄師妹的，什么事都好商量。這才有了她找歐正陽要論文的事。

    只是她弄不明白，到底是誰舉報她抄襲歐正陽的論文呢？雖然，這件事在社會上實在是算不了什么，但是在高校，特別是對一個博士來說，抄襲畢竟還足以讓人身敗名裂的。

    歐正陽也弄不明白，只好問她接下來打算怎么辦。

    袁瓊瑤一時也想不出什么辦法出來，只是帶著哭腔讓歐正陽幫助她向?qū)W院解釋，說是兩人合作的文章，只是在發(fā)表的時候，把歐正陽的名字給忘掉了。

    由于沒有別的辦法，歐正陽只好答應(yīng)。

    學院學術(shù)委員會本著嚴明學術(shù)紀律的原則，要開除袁瓊瑤的學籍。但在邱平安的斡旋下，袁瓊瑤做了深刻檢討，歐正陽和發(fā)表論文學術(shù)刊物的編輯做了情況說明，學術(shù)委員會在“治病救人”的人道主義指導(dǎo)下，原諒了袁瓊瑤的學術(shù)不端行為，給了她記大過的處分。

    袁瓊瑤從此再也不做去澳大利亞聯(lián)合培養(yǎng)博士的念想了，人也似乎變成了怨婦，遇到師門的每個人，都想解釋一番，以證明自己的清白。

    “袁瓊瑤成了祥林嫂。”

    歐正陽聽到南蕾冷冷的說，一時感到背上冷颼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