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在邱門“十二釵”中，夏嵐應該算不上最漂亮的。

    夏嵐雖然在江南著名高校讀了四年本科，又在江北大學待了一年多時間，煙雨江南的滋潤再加上文化氛圍的熏陶，讓她已經有了改天換地般的變化，一舉一動充滿了江南女子的婉約，不知道的人會認為她是標準的江南人，而絕對想不到她來自貴州一個偏遠小山村。

    但是，一旦她和來自上海的袁瓊瑤、南蕾，來自蘇州的安子萱，來自無錫的谷開云站在一起的話，她的劣勢很快就顯現出來。

    夏嵐雖然在江南煙雨中滋潤多年，但是，皮膚的底子確實粗糙著的。而袁瓊瑤、南蕾、安子萱、谷開云她們從小就生活在江南的煙雨之中，江南氤氳的山水已經溶化在她們的骨骼和血脈中，所以，她們的皮膚和夏嵐相比，永遠都是那么的水嫩，不需要像夏嵐般的用化妝品去刻意的遮掩什么。

    更重要的是，她們骨子里對來自貴州偏遠山區的夏嵐有著輕蔑，這和個人素質以及教養無關，可能是一種面對外來闖入者天然的警惕心。

    在平時的日常生活中，她們幾個走得也比較近，無形之中，就把夏嵐給排在了一種無形的墻外。而夏嵐可能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和她們之間接觸的也不多，除開必要的禮節，幾乎就沒什么交往。

    邱平安要選送學生到澳大利亞紐斯卡爾大學聯合培養博士的消息一出來，很多人都認為一定是袁瓊瑤或者南蕾。兩人都來自上海，家境條件比較富裕，能夠承擔到澳大利亞之后的經濟支出。特別是南蕾，英語基礎非常好，一直以來又比較重視英語口語訓練，到澳大利亞之后，生活方面肯定能夠很快的適應。

    歐正陽非常清楚自己和一眾師妹之間的差距，也非常清楚自己的家庭情況不允許自己出去。他已經27歲，將近三十而立了，一直在讀書，從沒給父母分擔過一點家庭生活的壓力。對他來說，現在最緊迫的人物就是趕緊的博士畢業，找一份工作，為父母分擔一下生活壓力。至于留學什么的，那對他來說是另外一個世界的夢。

    這樣的態度，讓他能夠置身事外，對很多事情反而能夠看的很透徹。古人早就說得很哲理了，“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這樣，過了一段時間之后，去澳大利亞紐斯卡爾大學聯合培養博士的競爭就在袁瓊瑤、南蕾和安子萱三個人之間展開了。

    袁瓊瑤和南蕾本身是博士一年級，都來自上海，家境都比較好，她們去有理所當然的道理。而安子萱由于父母和江北大學校長之間的某種關系，再加上已經被定為明年博士招生的名額，所以，就成了袁瓊瑤和南蕾的有力競爭者。

    當形勢漸漸明朗的時候，袁瓊瑤、南蕾和安子萱之間的關系卻越來越微妙了。特別是袁瓊瑤和南蕾，兩個人都是博士一年級，宿舍又都在一個套間里，碩士和本科都是一個學校的，可以說，兩個人之間已經沒有任何秘密可言。

    但最近，幾乎師門的每一個人，都能夠感覺出她們之間關系的微妙變化。即便是木訥如歐正陽，對這一點也略有覺察。

    在歐正陽的印象中，兩人的關系一直都挺好的。每次聚會的時候，兩個人緊挨著，經常在一起耳語，說完之后，兩個人會心的相視而笑莫逆于心，完全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樣子。

    但在最近的兩次聚會時，兩個人莫名的分開而坐。作為博士弟子，袁瓊瑤每次都是坐在最靠近邱平安的座位上，而南蕾則分坐在邱平安的另一邊。而這一次，袁瓊瑤照例坐在邱平安身邊的時候，南蕾卻故意的靠著歐正陽做了下來，由于歐正陽每次都坐在邱平安的對面，這樣一來，南蕾就相當于和袁瓊瑤做了個面對面，看著有些唱對臺戲的意思了。

    開始吃飯前，袁瓊瑤按照慣例給大家講笑話。

    袁瓊瑤雖然名字里有著瓊瑤兩個字，長得也是標準的江南美女婉約模樣，但性格卻完全是顛覆型的。笑的時候根本不是江南女子輕掩秀口，哈哈大笑的樣子和東北豪放女子沒有區別。而且每次講的笑話里面都帶有不同的顏色，似乎不在乎自己漂亮女博士的形象。故而，邱平安每次聚會的時候，都會樂呵呵的聽著袁瓊瑤的帶顏色笑話，故意縱容她的略帶放肆。

    袁瓊瑤這次的笑話，卻是很中規中矩的：

    老王和老婆都是話務員。一天兩人吵架，老王摔門而去。傍晚，老婆撥通了老王的手機。老王沒好氣地說：“您好！這里是離就離服務熱線。低頭認錯，請按1；堅決離婚，請按2；想打人，本服務臺為您轉接110。”老婆氣得掛了電話。深夜，老王回家，發現門被反鎖了，只能撥打老婆的手機，只聽老婆用假嗓子說：“您好！這里是“誰怕誰”服務熱線。想回家，請用膝蓋跪搓衣板；想離婚，請用膝蓋跪釘板；若您有不適，本服務臺為您轉接120。”

    笑話內容雖是中規中矩的，但袁瓊瑤講的時候，變換了腔調，學得繪聲繪色的，還是把很多人給逗笑了。

    當然，笑的最厲害的還是邱平安。

    沒有笑的只有兩個：歐正陽和南蕾。

    作為一個標準的“屌絲男”，經常泡在網上，這樣的故事，歐正陽已經看了好多遍，雖然繪聲繪色如袁瓊瑤，他也無論如何都笑不出來。

    南蕾則面無表情的坐著，低頭瞅著手里的手機。歐正陽幾次想低頭看看她在做什么，又看看南蕾的嚴肅表情，心里明白，還是不要去招惹她的好。

    受到了別人笑的鼓勵，袁瓊瑤又在邱平安眼神的直接刺激下，接著自己的笑話：

    “末班公交車里面，一白衣女子坐最后一排。 司機看后視鏡，女子沒了，心里大驚！以為是最近傳說的女鬼再現了。急剎回頭，人坐那里。繼續開又看后視鏡，女子又沒了，急剎又回頭，女子又出現了。繼續開再看后視鏡，女子再無！急剎，女緩慢走來頭發凌亂滿臉是血，用低沉的聲音說，老娘和你有仇啊？一綁鞋帶你就急剎車，一綁鞋帶你就急剎車……”

    這個笑話，估計大家都在網上看到了，所以就符合的呵呵幾聲，算是捧場了。

    袁瓊瑤一看大家興致不高，立刻拿出了自己的獨門絕技。

    “話說”，她故意停頓了一下，賣了一個關子：一次考試后，老師發卷子，后邊的女生多拿了一張，高呼：“老師，我有了，我有了！”結果坐他旁邊的男生說道：“是我的，是我的！”……

    這次，袁瓊瑤學的更是傳神，大家都想大笑，但見邱平安這時恰巧有一個電話過來，接電話的時間沒聽清這個笑話，所以沒有什么反應。每個人也只好憋著不笑。

    白白委屈了袁瓊瑤的這個笑話。

    服務員這時過來分發碟子筷子之類的餐具，準備開飯。

    到邱平安面前，見有兩個杯子里面都已經沏有茶水，便隨手拿起一個杯子，問道：“這個茶杯是誰的，要不要倒掉？”

    邱平安由于沒有聽到袁瓊瑤剛才的那個笑話，見服務員詢問，連忙說：“是我的，是我的。倒掉重換一個杯子吧。”

    這連續的兩個“是我的，是我的”正好應和了袁瓊瑤笑話里的男生的“是我的，是我的！”仿佛邱平安和袁瓊瑤串通好了為大家共同講述這個笑話似的。

    再也憋不住了。

    一桌人全都哄然大笑，就連袁瓊瑤也感覺老板和自己配合的太及時了，不好意思的強忍著。

    只有邱平安不知所以然，有點茫然的看著大家。

    見邱平安詢問的神情，誰也不敢告訴他，都壞笑著看這袁瓊瑤，任由她一臉尷尬的紅著臉。

    歐正陽這時明顯的感覺南蕾的臉上有一種幸災樂禍的表情。

    菜一一端了上來，一盤袁瓊瑤最喜歡的鹽焗雞正好放在了袁瓊瑤的面前，南蕾心里一動，笑著說：“我也給大家講個笑話吧，不然等一會兒，大家的笑點都過去了，我就沒瓊瑤姐那個能耐了。”

    周圍的人不知就里，連聲說好。

    南蕾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的輕輕拍了一下桌子：“一只小狗爬上了主人的餐桌，向一只燒雞爬去，主人大怒道：你敢對那只燒雞怎樣，我就敢對你怎樣。”

    她稍微停頓了一下，等袁瓊瑤用筷子夾了一塊雞肉放在嘴里，便接著說：“結果，那小狗輕輕地舔了一下雞屁股，主人當場暈倒。小狗樂道：小樣，看誰狠。”

    說完，她故意的學著小狗“汪汪”了幾聲。

    周圍的師妹立刻都明白南蕾師姐這個笑話針對的是袁瓊瑤師姐，本不想笑，怕袁瓊瑤尷尬。沒想到這時邱平安自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一邊笑還一邊指著袁瓊瑤嘴里的雞肉，斷斷續續的說：“瓊瑤，你嘴里的那塊雞肉，你弄明白是那只小雞的哪個部位了沒？”

    一桌子的人再也忍不住，跟著邱平安大笑起來。

    南蕾隨著大家一起大笑，只是不用眼光看袁瓊瑤。

    只有袁瓊瑤尷尬地嘴里喊著塊雞肉，嚼也不是，吐也不是，又不能向著南蕾發火，只能把火憋在心里，一臉通紅的不做聲。

    接下來的一整個晚上，袁瓊瑤都沒有作聲，邱平安問到某些事情的時候，她就隨意的敷衍一下，任憑別的師妹說笑，再也不肯講她那些讓大家噴飯的笑話了。

    倒是南蕾，在飯桌上開始變得活躍起來，不停地和師門里每個人碰杯，盡管喝的是飲料。

    和邱平安碰杯的時候，南蕾還特意換了一小杯白酒，邱平安非常高興的一飲而盡。

    見南蕾給邱平安敬酒的時候，用的是白酒，而且南蕾自己喝的也是白酒，大家才醒悟過來，開始佩服還是南蕾想的周到。

    邱平安的酒量在江北大學文學院教師里面是出了名的，每次聚會的時候，他也一定要喝點白酒，不然的話，他就感到好像吃飯沒意義似的。

    很多人都說，邱平安喝白酒至少能喝二斤左右，從來就沒見到邱平安喝醉過。當然，歐正陽每次聽到別人這樣說邱平安的時候，他都想說，那是你們沒見到邱平安喝醉過，他每次喝醉的時候，我都遇上。

    他也只是這樣想想而已，不敢真的就對別人說了。

    師門里的每個弟子都效仿南蕾一一給邱平安敬上兩杯白酒的時候，邱平安眼睛開始有點迷離了，說話的時候，舌頭也開始有點打結。

    “我……我給大家講一個昨天我的親身經歷啊……昨晚在肯德基吃飯，用手機上網發了條微博，之后覺得眼睛很累，突然想起剛在網上看到的讓眼睛放松的方法，于是心想試一試到底是不是真的有效果。先把手搓熱，然后用雙手捂住眼睛，放松，腦袋放空什么都不想，持續五分鐘。五分鐘之后把手放開，發現桌子上的手機沒了，操！”

    眾弟子附和似的笑了笑，

    雖然沒有什么可笑的，但既然是老板講的笑話，出于禮貌，笑也是一種尊敬。她們通常都是這樣認為的。

    “還有，我在來的路上剛聽到一個笑話，”邱平安見周圍弟子都非常用心的聽自己講的笑話，以為自己的笑話特別好笑，就繼續自己的故事。

    “在路上坐車時，出租車司機見我沒什么精神，就給我講了一個。一個和尚，云游到一個尼姑庵的時候，見一個尼姑非常有姿色，就動了凡心，開始一次次的追求這尼姑，一次次的對尼姑說：‘師太，你就從了老衲吧！’師太被他追求的也動了凡心，還真的從了他了。很久很久以后……，這個和尚又開始一次次的對尼姑說：‘師太，你就饒了老衲吧！’”

    這個笑話應該是袁瓊瑤的專利的，每次類似的帶著顏色的笑話從袁瓊瑤嘴里說出來的時候，每個人都會笑得肚子疼，但這個時候，從邱平安的嘴里說出來的時候，一眾弟子，特別是除了歐正陽之外的女弟子們，真的不知道該表現出什么樣的反應出來，每個人只好低著頭吃飯，好像是沒聽到這個笑話似的。

    邱平安見眾弟子沒有發笑的，以為是自己的笑話沒有效果，便自顧自的又給大家講了一個。

    一父親無論如何勸自己的女兒，都不能讓女兒回心轉意而不愛那個壞蛋，勸著急了，父親惱怒的說道：“他到底干了什么讓你這么死心塌地的跟著他？”女兒的回答很簡單，只有一個字：“我。”

    “哈哈哈哈！”憋了很久的袁瓊瑤終于忍不住大笑起來，展露了自己最真實的一面。

    歐正陽清楚的聽到身邊的南蕾低聲說了一句“庸俗！”他扭頭看了南蕾一眼，南蕾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撥弄自己手中的手機，嘴上明顯帶著不屑的神情。

    他分不清楚，南蕾的“庸俗”指的是講笑話的邱平安，還是為笑話大笑的袁瓊瑤。

    雖然袁瓊瑤和南蕾沒有明顯的表現出敵對的意思來，但一眾師妹們都明顯的感覺到兩個人之間曾經的和諧關系不復存在了。在接下來的相處中，兩個人針對彼此的言語和行為越來越明顯，看得出，兩個人都把彼此當成了自己最直接的競爭對手了。

    這一切，歐正陽置身事外，他覺得和自己無關。自己的智力注定自己只能做那個愛看日落的人，那個別人沖刺時睡著而且還要打呼的人，落后于時代的人，旁觀的人。

    那個坐在路邊，為別人鼓掌的人。

    “我唯一鍥而不舍，愿意以自己的生命去努力的，只不過是保守我個人的心懷意念，在我有生之日，做一個真誠的人，不放棄對生活的熱愛和執著，在有限的時空里，過無限廣大的日子。”

    他最喜歡的是三毛這段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