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睡在半路

    一輛褐色轎車在深山區的彎曲小路上徐徐行走。車身已經很長時間不洗了，山里的沙土落下一層，被路邊的柴草剮蹭的一道一道的印痕，發出撲棱撲棱的響聲。輪胎也粘了不少泥土碎屑，不斷地掉下，然后重復……車里的司機是個四十五六歲左右的中年男人，好像是心事重重，開車途中時不時地推推眼鏡，艱難的嘆口氣，不知不覺的眼淚流淌。他的視線受到嚴重阻擾，不得已在一個寬闊一些的路旁停車。這個男人急匆匆的仰靠在山石上，兩邊的柴草小樹淹沒了。他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了，沖出了淚囊，擠破了眼皮，順著鼻梁左右一瀉而下，開閘放水一樣迅猛……

    頭頂的太陽姣好，暖融融的。他的夾雜白發的頭皮潮熱，微褐色的方正臉龐曬出了紅韻。他經常穿的藍色衣褲掩映在蓬勃的紫荊花草中，有斑駁的影子。紫荊生長在地邊溝坎，高山峽谷，近看遠望，紫紅色彩，秋后景致，煞是養眼。他也許是太累了，無暇欣賞山野秋景，只有靜靜地休息，仰或是特意享受一時的安寧。吸進大山里特有的草木香氣，緩解渾身的疲憊。身邊的山鳥發現不速之客，嘰嘰嚓嚓，但不影響中年男人歇息。看他安然的閉著眼睛，任憑淚水肆虐，這是在發泄什么？疲勞憋屈壓抑興奮神往，榮譽升降工作生活，同事上級兒子妻子父母……他的淚水洇濕好大一片，干燥的空氣也難以很快蒸發。

    太陽照在山里，中年人沐浴其中，久久的融入大山的脊梁。溫暖著流淌的血液，心窩里熱乎乎，溫熱遍布全身，這是一種久違的享受。一個人只有全身心融入自然，敬畏自然，也就悟出不一樣的樸素人生觀。石板上雜草里曬太陽的中年男子就是這樣感悟的吧，不然不會這樣安詳寧靜得出奇。太陽快要落山，深秋的山里空氣變化快，太陽一落，涼風驟然升起，呼呼的吹動山草小樹，掀起這個男人的衣角，晃動不太稠密的頭發。

    中年男人的朦朧睡意，早已忘記這是在巍峨挺拔的長城腳下山坡上，下面有自己停放的車，有條車來人往的公路。有車輛駛來，幾個司機禮節性的鳴笛，飛馳而過。看到山坡上的男子和衣而臥，還以為是酩酊大醉的無聊懶漢，沒心思搭理這樣的醉鬼。甚至譏笑道，討厭的家伙，喝醉了跑到深山野林，不怕野狼出沒，還別說，大山里野豬成群，毀壞村莊不少作物，有野豬就有野狼。狼依賴動物生存，獾，狍子，兔子，狐貍，雖然野豬性子暴烈，餓急的狼也不會放過……這些微弱的聲音，絲毫不影響中年男人的情緒，也許是投入到忘我的精神世界里。

    滴滴滴……手機響了。中年男人一骨碌起身，一看手機幾個未接，還有微信。忙不迭的回撥，滴了一聲就有人接了，是個女的聲音：文坡，你把我急死了，我發微信不回，撥手機號不接，你在干嘛呀？

    老婆啊，我在山坡睡覺，這個香甜啊，幾個月來沒有這么舒坦。

    ……老婆停頓片刻，真想說，那山坡睡覺還舒坦啊？她沒有數落，而是委婉地說，你在碾子溝扶貧工作好幾個月了，累壞了，快快回家睡熱被窩，兒子也想你了。文坡，你的視力不好，是不是血糖升高了。

    文坡的妻子最最擔心的就是飲食，血糖最高空腹二十幾點。吃藥就是不靈，只有打針降糖，肚皮都是密密麻麻的細小針眼兒。每天這是必須辛苦的事情。沒有辦法，痛苦也得忍受。

    文坡拍了拍腦殼，苦笑著回到車里，啟動電路開關，轎車行走在路上。一路上有的司機認識，打招呼道：王書記，回家呀，太晚了。王書記，別走了，返回碾子溝，我請客……

    回來的路也是走進碾子溝的路。曾經有一條盤山路，一十八道彎兒，就像是胳膊肘彎彎曲曲，莫說開車，就是一步一步走也夠嗆，那么高的山，稍不留神就會意外發生。每年冬季下雪在十八盤路上就會發生墜崖翻車事故，大都是外地拉煤運輸車……當地政府為了杜絕交通事故，籌集重金，開辟另一條高速路。逢山開洞，遇河建橋。愣是打通幾座山。

    文坡鉆進第一個山洞的感覺，如同第一次出任駐村第一書記，驅車向碾子溝出發進入第一個山洞，去和回，在山洞里的感覺一個樣。每進入一個山洞，感到空曠暗淡壓抑風險驚恐盼望，數分鐘的刺激過后，等待一次曙光。一個一次，四個山洞體驗四次。啊，終于走完了漫長的隧道。去的時候，感覺走進碾子溝駐村開展扶貧工作有希望了。回來的時候，感覺可以順利回家了。

    家里，燈光明亮。文坡一進門，兒子就高興喊，爸爸……然后摟著不放。媳婦幸福地笑著說，看你去了碾子溝，扎進工作，忘了家……時間長了，誰受得了啊……媳婦緋紅了臉，忙不迭地端菜端飯，竟然有不肥不瘦排骨。媳婦說，幾個月就累得瘦一圈兒。該補補身體了。

    文坡早已饞得肚子咕咕叫，卻故意賣關子說，我的血糖高，不敢吃肉。

    那也得適當補補，長期不進油水還不得弄壞身體呀。

    晚餐簡單。等兒子睡覺后，夫妻小聲說：你吃飯咋辦。

    自己做唄。

    你寫駐村日記，在朋友圈反響不小，打賞得不少，足有好幾千。你打算把錢花在哪兒。

    這個錢必須用在那些貧困戶上，我的良心告訴我，善良的山里貧困戶，生活太艱難了。連一件像樣的衣服沒有，飯菜更是清湯水，看著心疼流淚。

    那你就好好扶植一下。

    我打算請他們吃頓幸福大餐，每人一身好衣服。

    好好，我完全支持。眼看深秋過后，就要上凍，那就抓緊時間給貧困戶買衣服吧……媳婦疼愛地說，你的確很累了，休息吧。然后，如同魚兒暢游大江，鳥兒飛撲花海……此刻，外面的天空湛藍，滿天的星斗亮晶晶。秋風裹著莊稼成熟的果實香味，彌漫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