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案剛過的周五晚上，周方約葉曉棠周末玩，葉曉棠說沒空，避而不見。周方心中懊惱，不知哪里出了錯。正打算問個明白，王局突然電話來了：“林姐兒子食物中毒了！”

    周方只覺得眼前發(fā)黑，分局是怎么了，太邪門了，接二連三遇到這些事？

    等周方趕到醫(yī)院的時候發(fā)現王局已經到了，他問王局怎么回事。王局說：“大酉一家味生粥店放倒了七八個人，人數還沒有完全摸上來，城區(qū)的食安分局已經把監(jiān)控里出現的顧客畫面送達電視臺滾播了，通知今天去消費的顧客注意有沒有中毒癥狀。城區(qū)分局的人通知我的，說中毒的人里也有林敏的兒子，我立刻就到醫(yī)院來看他們了。”

    周方大驚，這事問：“是什么引起的中毒？”

    王局說：“好像是湯，快餐店的大鍋湯，廚師誤把亞硝酸鈉當味精放在湯里了，現在廚師和粥店老板已經被公安控制起來了。林姐的兒子今天去吃了晚飯，情況比較嚴重。我看林敏……人都嚇傻了。周方，亞硝酸鈉中毒可怕嗎？”

    周方說：“中毒情況要做血液中高鐵血紅蛋白的定量檢驗和剩余食物中亞硝酸鹽的定量檢驗才能知道。亞硝酸鹽的中毒，情況嚴重的一般是惡心、心率不齊、血壓降低、昏迷、呼吸系統(tǒng)循壞系統(tǒng)衰竭。中毒時間不長，送到醫(yī)院洗胃導泄和灌腸，應該是能搶救過來的。”

    王局長長嘆了口氣。

    周方心中有些疑惑，餐飲單位是嚴禁使用亞硝酸鹽的，因為亞硝酸鹽的毒性非常大，食入0.3～0.5克的亞硝酸鹽即可引起中毒，3克導致死亡。一般腐爛的蔬菜中有，沒有煮熟的豆角類的菜中也有，還有就是腌制蔬菜中也有，一般腌泡一周左右的時候亞硝酸鹽含量最高；另外就是肉類添加劑中有，可以保鮮保嫩，食品加工單位可以使用，因為機械批量生產是可以精確控制用量的，但是餐飲單位嚴禁使用，一則因為亞硝酸鹽的外觀容易與食鹽混淆，二則廚師的用料大多憑感覺，不可能精確把握好用量。

    周方問：“怎么城區(qū)還有餐飲單位居然用這個？”

    王局說：“炸肉串用的。城區(qū)分局的兄弟要倒霉了，歷次檢查中沒有查出這家使用亞硝酸鈉，現在亞硝酸鈉導致人員傷亡，弟兄們少不了要被處分。這食品添加劑真是容易出事呢。”

    周方也不知道說什么，不遠處坐在走廊里的林姐樣子很怕人，神情渙散，表情麻木，一個老太太在旁邊一直在哭，周方猜她是林姐的婆婆或者媽媽。周方看這兩個女人，不由想到吳局上次說的軍嫂之苦，心中揪了一下。周方根本不敢跟她倆說話，也不知道說什么，這種時候語言是蒼白的。

    王局煩躁得想抽煙，對周方說：“周方陪我出去抽根煙。”

    周方正好想問問情況，就跟王局去了天臺。夜幕已經降臨，周方問王局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局大力抽煙，說：“林敏，哎，我……”

    周方不敢問，等他說。

    王局聲音傷感，說：“如果她兒子有事，她可怎么活……是我不好，我不該跟鄧局要她來二卯，導致她沒有照顧好兒子，當然也不能怪她，這么大的孩子出去吃東西，誰想得到……”

    周方不知道說什么安慰他，站著陪他吹風。

    兩人回到走廊的時候，發(fā)現葉曉棠也在，林姐的頭靠在她的肩上。周方看向她，她卻不看他。王局說：“小葉也來了？你陪陪林姐。”

    葉曉棠點點頭。

    一旁的老太太突然發(fā)聲：“王東安！王局！我叫你一聲王局，你對得起我家林敏嗎？年輕時候傷了她的心，現在留她在二卯上班，這么遠，照顧不到家庭，你安的是什么心？”

    周方和葉曉棠尷尬不已。

    林姐對老太太說：“媽，你別說了，這事跟王局沒有關系。王局，您先回去吧。”

    王局明顯被這句話中的“您”刺痛了，說：“我沒事。”又問：“這事通知孩子爸爸了嗎？”

    林姐的眼淚終于流了下來，說：“沒敢。”

    王局說了一句底氣不足的話，說：“沒事，有我在。”

    老太太聽不下去，說：“你是什么人，要你在這里干嘛？十八年前你該留下來的時候你怎么沒留下來？這是我們家敏敏涵養(yǎng)好，還跟你在一起工作，你良心上不安嗎？”

    林姐喝住了老太太說：“媽，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不要再說了！王東安，你先走吧。”

    這是葉曉棠第一次聽林姐喊王局的大名，聽著感覺這里故事滿滿。

    突然手術室的門開了，醫(yī)生出來了。林姐緊張得不敢走過去，整個人像凝固了一般。王局過去問：“孩子情況怎么樣？”

    醫(yī)生錯認他是孩子的父親，說：“你兒子脫離危險了，還要住院觀察一段時間，你們要好好照顧。”王局表情復雜。

    林姐聽醫(yī)生說沒事了反而淚流洶涌，葉曉棠跟著心酸，手術床推出來的時候，林姐和老太太趕了過去，老太太對著孩子喊：“小宇，快看看外婆，沒事了沒事了，有外婆在呢……”

    老太太和推車先走了一步，林姐想想回頭對王局說：“對不起，王局。我媽她，她是急糊涂了，她說什么你不要放在心上。對不起了！”

    王局一臉受傷，說：“敏敏……”

    林姐不想多說：“我去看孩子了，失陪了。”

    葉曉棠終于跟周方說了一句話：“你陪王局吧，我去陪林姐。”

    周方拉住葉曉棠的胳膊說：“我陪你。”

    葉曉棠甩手，低頭走開，不理他。周方簡直氣悶至極。

    老太太嚇壞了，林姐送她回去休息，葉曉棠看著孩子，她真心心疼林姐，一個人頂著一個家，上有老下有小，平平安安還好，這要是有什么事，確實夠嗆。王局這個時候出現，老太太還老大的怨氣，哎，平時真看不出來這兩人有什么過往，太平靜了，平靜得仿佛從無瓜葛，都太有定力了。

    林姐一會兒就回來了，給葉曉棠帶了吃的，林姐說：“小葉，謝謝你，回去休息吧。”

    葉曉棠看她太累，說：“沒事，我反正一個人，就在這里陪你吧。看你怪累的，你先睡會，孩子醒了我喊你。”

    林姐道聲“謝謝。”想了想又說：“我跟王局，以前是同學，沒有我媽說得那么夸張，現在是正常的同事關系，你別誤會。”

    葉曉棠假裝沒聽懂，說：“老太太就是怪王局給你壓活兒唄，你要不申請隨軍？或者申請調機關。”

    林姐苦笑一聲。

    葉曉棠明白自己說錯話了，轉而問林姐：“孩子沒事了，要不要給他爸爸報個平安？”

    林姐給葉曉棠剝了個茶葉蛋，說：“他出海了，聯系不上。”

    葉曉棠不問了，心里那個想法再次升騰起來：“是不是我到哪里，哪里就有食物中毒，自己來食安局，究竟是對是錯？”

    王局心里很不好受，叫周方陪自己喝酒，葉曉棠的疏離讓周方也很郁悶。

    夜色蒼茫，王局心中寥落，說：“林敏還是恨我啊，恨得只字不提，這才是恨。”

    周方不說話，等他說。

    王局兩杯酒下肚，說：“如果當時我堅持一下，她現在不至于這么辛苦。”

    周方勉強說：“王局你別，林姐有自己的選擇。”其實他的好奇心已經提到嗓子眼了。

    王局猛抽煙，說：“你別看我現在這樣潦草，早年我也帥過，我們感情挺好的，但是她家說我跟她八字不合，我家說她家找出這么個理由其實是嫌貧愛富，雙方家長都不同意我們在一起，我媽更是以死相逼。我頂不住了，就撤了。她媽現在怪我當年沒有留下來，說得真對，我一個男人，為什么抗不下來壓力？！后來，我們各自結婚生子。從高中同學到分手，整整十年，幸，也是不幸。我承認她是我要到二卯分局的，也許是私心，就是想每天都看著她。唉，也許我不應該跟領導要她來二卯……”

    周方笨拙地安慰：“算了，孩子沒事，這是意外，你們都不要自責。過去那么久了……”

    王局喝了一口酒，說：“我沒事啊，就是敏敏她太辛酸了，我看了心里難受。其實這么多年過去了，我對她更像兄妹之情。她如果過得快樂平安，我也放心，可是她如果過得不幸福，我會強烈自責。你明白嗎？老太太是急糊涂了怨我，可是我覺得她罵我罵得對，你明白嗎？”

    周方悵然若失，他跟葉曉棠以后會這樣嗎？

    王局說：“你跟小葉，是怎么回事？鬧別扭了？”

    周方含糊其辭，說：“她對我有誤會吧。”

    王局一拍桌子，說：“小葉這個姑娘還是不錯的，我就喜歡智力有優(yōu)勢的女孩子。林敏也聰明，當時跟我考入同一個大學同一個班，我對聰明的女人就是服氣呢。可是聰明的女人呢，都驕傲，我看葉曉棠比林敏還驕傲，你記得嗎？為案子事也敢跟吳局頂，女中豪杰啊！你要是愛上驕傲的女人呢，姿態(tài)就要謙卑些。哎，你可不要像我，空余恨。”

    周方聽了愣住，說：“我以為我喜歡她是因為她漂亮，還有，我覺得她需要我，我見不得她難過。”

    王局笑他：“人家需要你干嘛？自作多情！你別把自己想得太重要。”話沒說完，王局又傷感起來，說：“不是你把自己想得太重要，是我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你說我有什么用？我有什么用？我對敏敏什么忙都幫不上，還幫倒忙，把她留在二卯，我對不起她！我馬上就去找鄧局，敏敏她不容易啊……”

    周方聽他一口一個“敏敏”，這樣的王局簡直萌噠噠，他意識已經不是很清楚了，純粹在抒發(fā)感情，喝了酒的人都是詩人。周方等他把話都說清了才敢送他回家，王局老婆出來接的時候，周方有些吃驚，這眉眼膚色氣質，竟然很有林姐的影子。是王局就喜歡這一款，還是因為林姐選了這一款？這大概連王局自己也回答不出吧。

    中年人的感情，是再也回不去的過去，是苦也是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