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兄弟姐妹聽說養子做主不用雞腿，不由大做文章：“什么時候我朱家的事輪到你姓張的小子做主了？”

    張小強還在講道理說：“我是朱老爺子的兒子，有撫養協議的，我怎么不能說兩句了？”

    朱家一個姐妹當即跳起來，說：“呵呵，‘百萬養子’！你養什么了，把老爺子送去了養老院！連去養老院的錢都是老爺子自己的！小伙子你算得一本精明帳，把老爺子的錢全哄去了存在你的什么破理財公司，你以為我們不知道？無利不起早！”

    張小強的臉一陣紅一陣白，說：“存在公司一分錢都不會少，也是存在老爺子名下，有什么問題？”

    那個老太太繼續說：“存在你們公司，你完成了吸儲任務，利息給老爺子養老，等他百歲后，這筆錢還是歸你，你這賬算得太精了！”

    張小強發難說：“你們現在說我別有用心，我問你們，朱老爺子住院時誰服侍的？你們都在哪里？我工作忙，送他去養老院也是沒有辦法，但是我每個禮拜都去看他兩次，哪次去不帶東西？你們這些兄弟姐妹們，幾年才來一次？”說著還流下了眼淚。

    朱家兄弟姐妹們說：“你什么動機呢？”

    張小強哪里是這些老頭老太的對手，逼急了大喊一句，說：“人在做，天在看！我張小強對得起朱老爹！我不否認一開始我有利益的想法在里面，但是我對朱老爹的關心比你們每一個人都強，我對他的好他自己感受得到！你們平時不露面，現在有什么資格指責我？”

    本來來做食品現場指導的食安分局的三個人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吳局現場臨時充當起了調解員，說：“這事還得看老爺子的意思。”

    朱家兄弟姐妹兇他：“你是被壞人的甜言蜜語弄得昏頭了！”

    朱家老爺子心情很不好，今天他是主角，沒想到鬧得這樣不愉快，真心與關心，他都需要，他沉重地說：“那就不用雞腿吧，我帶回養老院給老伙計們明天加餐。”

    朱家兄弟姐妹不甘心，站起來罵他：“姊妹們哪里會害你，你精明了一輩子，怎么現在這么糊涂，被這個滑頭花言巧語哄騙，他想你的錢，你還幫他說話？”

    朱老爹潸然淚下，說：“我愿意被他騙。”

    吳局再次發話，說：“今天是朱老爹的好日子，都是親朋好友，別給鄰居們看笑話，這20桌的宴席還要吃呢。”

    矛盾終于暫時平息了下來。

    回去的路上三個人都各有所思，葉曉棠還在思考家宴是否應當監管的問題，越想越覺得家宴本質上就是經營行為；吳局在感慨朱老爺養老的問題，一生的血汗錢存在理財公司，實在是太危險，不過這筆錢終究是張小強繼承，他會看緊這筆錢的吧，希望這個理財公司靠譜，現在農村的非法集資問題是個政府的監管難點，唉，利息高的理財公司和價格低的食品攤販，永遠有人相信，屢禁不止，是不是人性就是愛貪小便宜？

    而周方想的卻是自己的父母，他確定了當初他要留在大酉的決定是正確的。

    他們兄弟二人，他叫周方，弟弟叫方周，用的是父母的姓氏，真是簡單粗暴的取名方式。周方從小跟父親多，凡事都不怎么講究；但是方周跟母親多，養得很精細，母親帶他去吃甜點，去逛街，去見姐妹，哪里都帶著。兄弟倆長大后雖然臉幾乎一樣，但是氣質卻很不同，周方像爸爸，寬厚敦實，但是方周像媽媽，總有一種飄逸出塵的疏離感，簡單說，就是不接地氣。周方也知道母親偏愛弟弟，但是他習慣了讓著弟弟。愛的快樂在于付出，喜歡的快樂在于占有，周方愛這個世界，別人快樂，他就快樂，他對家人是這樣，對葉曉棠也是這樣。

    大四那年的春節，父母問他們兄弟倆是準備繼續工作還是讀書。本來按母親的想法，大兒子可以出去，但是小兒子一定要留在身邊。不料弟弟方周突然攤牌，出柜，說自己喜歡男人，不能留在大酉，當時父母完全不能接受。母親驚得不知所措，父親氣得青筋凸起，直罵他為“逆子”。其實周方老早就知道弟弟的情況，他能接受，但是父母真的不能，在父親看來，同性戀簡直就是有病，不男不女的惡心。而且在大酉這個地方，輿論壓力很大，這要是傳出去，簡直有辱周家門楣。

    方周倔強說：“反正我也不姓周！同性戀就不是人了嗎？我知道你們嫌我丟人，所以我才不準備回大酉，反正我學的設計這個專業回來也找不到什么工作。”

    氣得從來沒動過手的父親打了他兩個耳光，說：“我前世是造了什么孽，生出你這樣的兒子！”

    這話太傷人，周方聽不下去，可是方周還是要撕了傷口展覽，說：“你們現在怪我了？你們喜歡女兒，從小就給我穿花衣服，我拒絕得了嗎？”

    父親轉而又怪母親把兒子養壞了，母親眼淚汪汪對方周說：“也許你是沒有遇到優秀的女孩呢？”

    方周舍不得母親傷心，說：“不是這樣的，媽，你跟你閨蜜再好，你會對她有qingyu嗎？媽，我真的是不喜歡女人……”

    母子倆抱頭痛哭。周方當即表態，讓弟弟出去，自己留在大酉。父親不肯，他非常看重這個大兒子，他也知道周方就要跟上海一家大公司簽約，他不想這么優秀的兒子回大酉，重復著自己幾十年的生活，最重要的是大酉的工作機會很少。

    周方說：“我爭取考上公務員，考不上我再出去找工作。”

    周方是考上了公務員，但是分配得非常偏遠，父親對他的選擇一直不太樂意。但是周方認為，父母養育了兩個兒子，至少得有一個在身邊陪著他們，自己要好好孝順他們。今天看到朱老爺子這凄涼的晚年，不禁感慨，人總是有情感需要的，朱老爺子怎么會不懂張小強的心思，但是他就愿意有人惦記他的錢，算是各取所需嗎？其實這筆錢朱老爺子也帶不走，不給張小強，估計也是被他的兄弟姐妹分了，所以呢，有點錢大概就注定被人算計，老爺子也是想得開。

    吳局打破車里的沉默，說：“怎么了，都不開心？曉棠，你先說。”

    葉曉棠說：“這家宴指導，我們來了有沒有用？”

    周方搶先說：“當然有用了，你看，今天的雞腿不是就停用了嗎？你看那個‘大胡子’，以前他真是大胡子，后來我們勸誡他把胡子剃了，他不就剃了嗎？從業人員的健康證以前是一概沒有，現在不都有了嗎？這些都是我們的成績啊，雖然小，但是老百姓的食品安全狀況，也在一點點改善。”

    葉曉棠想想也有道理，說：“什么時候都像藥店那么規范就好了。”

    周方繼續寬慰她：“我以前在局里見習時，聽他們說以前藥店也是一塌糊涂，后來堅持從嚴管理，才有了現在的規范。我們監管鄉村食品的這兩年，食品的原料基本都沒問題了，添加有毒有害物質那是刑事責任優先，如今基本沒人敢這么做了。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加工方法和程序不當，就是習慣不好，這還需要我們繼續努力。”

    葉曉棠說：“我今天也想從嚴管理的，我還想辦個大案呢！家宴的大廚收回扣！但是你又不讓，算了，商業賄賂是工商辦，我們的工作權限不夠。”

    吳局笑她孩子氣，說：“警校的學生都想辦大案，最好將黑社會老大一劍封喉，那才快意恩仇！但是現實是怎樣呢，派出所里沒完沒了的矛盾糾紛，夫妻吵架，鄰里不和，各種說不上口的家長里短，都是太小太小的事。理想和現實，真的不一樣。”

    葉曉棠想起吳局參加過閱兵的經歷，好奇他有怎樣的理想和現實，于是試探著問他：“吳局，給我們講講閱兵的事吧！”

    吳局只說了三個字：“太苦了！”

    葉曉棠感到意外，說：“如果是我，可以吹一輩子牛了。”

    吳局被她逗樂了，說：“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可是它不是你的。只有在大酉，我才感覺到心里踏實，父母、孩子、老婆都在身邊，看著父母老去，看著孩子長大，聽著妻子嘮叨……這樣的日子才叫過日子，每一天都是實實在在的，做夢都是香的。我也敬佩林姐老公，這么多年一直在外面，這真的是需要意志力的，我做不到，我修行不夠。軍人不容易，軍嫂更不容易，所以說林姐太辛苦，一個人又要上班又要持家，有句詩怎么說的，‘悔教夫婿覓封侯’，當然這事還是要怪王局不好，早年他們倆是高中同學大學同學，又一起進了工商局，當年也是金童玉女……”突然吳局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但是兩個年輕人八卦的心已經起了，一聲不吭地等他說下去。吳局故作淡定，說：“我瞎說的啊，他們倆沒什么的。”

    不解釋還好，解釋就是掩飾，掩飾就是確有其事。

    吳局趕緊轉移話題問周方：“周方，你今天跟我回大酉，還是在二卯陪小葉？”

    周方說：“我帶她回大酉，我媽要認她做干女兒呢。”

    吳局真是受不了這兩人，不過是談個戀愛而已，怎么弄得這么曲折。

    周方說他媽要人葉曉棠做干女兒的時候，葉曉棠卻回他：“你媽真說要認我做干女兒嗎？”

    周方無語了，編個理由帶她走她都反應不過來嗎？看著挺聰明的一個女孩怎么耿直成這樣，令人心碎。

    吳局笑。

    葉曉棠反應過來時就尷尬了，不肯跟周方去大酉了。

    吳局問周方：“這姑娘是害羞嗎？”

    周方說：“哎，擰巴的姑娘。”

    吳局真是蠻意外原來這兩人居然還沒開始。

    回到家里的周方好累，橫躺在沙發上起不來。媽媽過來對他一番盤問，周方說昨天晚上跟葉曉棠在一起。

    周方媽媽問：“今天周末，怎么不帶她回家？”

    周方有些沮喪地說：“鬧別扭了，或者她不想來。”

    周方媽媽勸他：“你是男孩子，大度一點；感情的事，也不要急嘛，慢慢來。”

    周方想了想，還是決定告訴媽媽，說：“媽，曉棠好像見過方周，也知道他的真實情況，但是，她認為那是我，所以不接受我。”

    周方媽媽嘆了口氣，說：“那你解釋了沒有？”

    周方從沙發上坐起來，指著墻面上的全家福說：“我不想解釋的，本來想帶她回家看看我的家，然后她自己發現我還有個雙胞胎弟弟。”

    周方媽媽看著照片不由想到自己心愛的小兒子，靜默垂淚，哽咽著說：“你是不是說不出口自己的弟弟是同性戀？”

    周方垂手捂臉，說：“沒有跟人說過，真不知道怎么說。”

    周方媽媽的眼淚更加洶涌，說：“周方，你是像你爸爸一樣嫌棄你弟弟？”

    周方見不得女人流淚，心又亂成一團，他其實覺得是媽媽自己比較失望，不能接受自己一直疼愛的小兒子居然有異常人，而且可能也很自責是不是自己沒有帶好兒子。周方努力平靜自己勸慰媽媽，說：“媽你別哭了，我看了心里太難受。我不嫌棄方周，方周他不是怪物，他是你兒子，但是他首先是一個人，他要過好他自己，我們是不是應該給他空間？我們都不接受他，他該有多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