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我要做你的人生解藥
作者:
泉語 更新:2016-08-10 17:20 字數:2970
周方一直覺得葉曉棠的原生家庭不幸福,但是沒想到會是這樣支離破碎,他感覺心中被堵住了,真的講不出一句安慰的話。自己昨天還說她屬細菌或者病毒,簡直是往人家傷口上撒鹽,況且她還是個容易自我歸因的人。暖男周方心中充滿了愧疚,說:“對不起,曉棠。”
葉曉棠喝了一口豆漿,搖頭:“沒事,過去十幾年了。我爸我媽為此離了婚,我沒有了家。沒有了家,父母還在,可是哥哥,卻永遠不在了。父母分開,我自責,但是我最自責的是哥哥死了。不然,他現在應該是31歲了……如果他在……不知道有沒有結婚……”
周方想到葉曉棠房間里有很多心理學的書,不由說了句:“那么你看那么多心理學的書,有一個原因是自己心理陰影太沉重了嗎?”
葉曉棠點點頭,說:“嗯,還考了證,可是我還是走不出來,我來食安局,是想情境治療的,這也是我為什么要去大酉中學看那個女教師的現場,我是想讓自己重新回到那種情境跟當年的自己對話,跟不能原諒自己的自己,達到和解。”
周方有點聽繞了,想了一下才明白過來,這是一個不能原諒自己的人。沒想到她是這樣的原因來到食安局,忍不住問她:“醫者不自醫,那么你要是走出來了,就準備離開大酉了嗎?”
葉曉棠老老實實回答說:“我不知道,可能吧。”
周方又希望她走出來,可是也不想她走,嘆了口氣,問她:“你哥哥是怎么中毒的?”
葉曉棠說:“毒蘑菇中毒。我爸是老師,我們小時候就住在學校里。那年我8歲,我哥哥15歲,一天下雨后,我哥哥帶我出去看彩虹,嗯,這事之后我再也不能看彩虹了。我們在樹下發現了一片蘑菇,白色的,好漂亮的,比我們平時吃的平菇好看,清新又飄逸,我要去采,哥哥就幫我一起弄,然后我們就回家燒湯,是哥哥煮的湯,然后哥哥放了鹽,舀了一小碗湯嘗味道,然后哥哥就發瘋了,在家里砸鍋摔碗,我被嚇壞了,一向溫順的哥哥喪失了理智,我跑到學校里找我爸媽,然后他們回來把我哥哥送醫院了。”
周方就事論事起來:“毒蘑菇的中毒多發于云貴地區,一般有兩種反應,一是胃腸道反應,二是神經毒素所致癲癇,你哥哥可能是第二種。可是搶救及時應該沒事的吧,在云貴地區,沒有蘑菇中毒過的人生簡直不完整,他們管這叫菌子。”
葉曉棠可不想跟他談菌子,繼續沉浸在自己的敘述中:“去醫院搶救是搶救過來的。我當時嚇壞了一直哭,哥哥還安慰我說沒事。哥哥被搶救過來,我既欣喜又恐懼,我差一點就失去哥哥了,哥哥對我很好,從來都是讓著我的,從我有記憶以來,我每天都跟哥哥在一起,哥哥天天帶著我,他做功課我就在旁邊看小書,每天帶我出去玩。他從來不是很皮的小孩,從小就懂事。哎,哥哥出事的時候,我剛剛讀完一年級,我的成績都是他輔導的。哥哥以全校的第一的成績考上了市里的重點中學,他是父母的驕傲,我也為有這樣的哥哥而驕傲。”
周方無言寬慰,握住了她的手,她沒有掙脫。
葉曉棠繼續說:“大概一個星期后,哥哥出院了,我寸步不離哥哥,哥哥笑我傻。可是,回家后,哥哥再次發生昏迷,皮膚眼睛都發黃,再送到醫院搶救就來不及了,他就這么走了。”說到這里,葉曉棠留下了眼淚,過去這么多年了,還是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
周方嘆息:“醫院是把毒蘑菇中毒當普通食物中毒處理了,唉,毒蘑菇中毒對肝的損害是很大的,在搶救的同時需要進行保肝解毒的治療,如果不進行肝治療,一個禮拜后會出現‘假愈期’,這個時候出院是太危險了,肝臟蓄積了大量的毒素沒有排除,其實肝損壞的程度很深了,‘假愈期’之后會出現肝昏迷,等癥狀出來根本來不及搶救。你哥哥,嚴格講,不是食物中毒死的,而是醫療事故。”
葉曉棠哽咽著說:“我情愿出事的人是我……”
周方握緊她的手說:“曉棠,你別這樣,你哥哥在天有靈也不希望你這么痛苦的……”
葉曉棠淚流不止,哭了一會兒繼續說:“哥哥去世后,爸爸就傻了,神智恍惚,不吃不喝,那種身心坍塌,一輩子刺痛我的心,真的。我小時候家里住著平房,每天,我爸就坐在家門口呆望,眼神空洞得怕人,真的怕人,我幾乎是逃著去上學,放學回來他還是這個表情。看到我也毫無反應,看到十幾歲的少年就流淚,四十歲的人,天天哭,臉色灰白。我看到我爸這樣,我心里內疚死了!如果不是我,哥哥不會吃那個毒蘑菇,那幾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過來的……學校可憐我家,就給爸爸辦了病退。他從來沒有怪過我,這讓我更加難受。但是他是怪媽媽的,怪媽媽沒有看好哥哥,有時候一點點小事就控制不住自己打媽媽,媽媽被他折磨得受不了,她本就是個脆弱的女人吶,他們離婚了,我跟爸爸過。他們都說我爸是個壞人,我不這么認為,我覺得他是個病人,喪子之痛一直緩不過來。我也是病人,從小是我哥哥帶大我,但是我卻害死了他,我真想死的那個人是我。后來看我漸漸長大,爸爸也漸漸恢復了神智,對我要求極其嚴格,我一直非常非常努力,我不是要活出自己,我還要活出哥哥。我上高三那年,我爸爸去世了。我一個人生活到現在,本來還有錢衛陪我,后來他也跟人跑了。”
周方心疼了,這樣的心事一直壓在她心上,她大概連錢衛都沒有說過,不然錢衛不會不理解她為什么要來食安局。她這些年過的都是什么日子?她這么要強的人,忍受著心魔。他忽然能理解她對于食物中毒的小孩的神傷,第一天上班聽說有小孩河豚魚中毒就枯坐辦公室等消息,這是發自肺腑的關心;昨天那個女外教突然死亡,她那種揪心真的超出了憐憫的范疇,現在想來,那應該是一種同悲心,情不自禁將自己代入了。親身經歷親人食物中毒去世,頻頻接觸這樣的事例,心病到底是治愈,還是加重?還記得她第一喝醉了對他說:“沒有人愛我。”當時只以為說的是愛情,今天聽下來,她缺的是人與人之間廣義的愛。這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女孩,親情寥落,愛情缺失,她哪里是高冷絕情,明明是極其渴望感情而不自信自己可以擁有感情,越渴望卻越害怕,越害怕卻又越渴望。不過,她遇到他就對了,因為他是巨蟹座的小太陽。只是,是不是自己只有頂著“GAY”的人設才能走進她的心扉,現在告訴她自己不是同性戀,是不是她會立刻遠離自己?周方心哀:自己怎么跟著她的心理也擰巴起來?
周方說:“所以你來食安局,其實是因為你哥哥?”
葉曉棠說:“算是吧,主要是為了自愈,我要好好活著,才能對得起哥哥。”
周方不知道怎么安慰她,試圖給她一個合理的解釋,想到老胡平日的言論,周方也胡謅起來,說:“你屬羊,你哥哥屬鼠。哎,老胡說過,屬鼠的和屬羊的相害,兄弟姐妹中有這兩個生肖的,必有一損。”
葉曉棠郁悶他連無稽之談都這么傷人,說:“是啊,你都說是我損害了我哥哥。我真的沒法原諒自己。”
周方又說錯話了,簡直不知道如何解釋,說:“不是你的錯,可能就是命吧。”
葉曉棠苦笑,說:“我這種人,天生孤星命吧。”
周方立刻表態:“你還有我啊,我會對你好的。”
葉曉棠認真看著他說:“本來你說認我做干妹妹,我覺得還挺好的;可是我不能嫁給你啊,這種前提之下,我如果接受你的好,是不是一種不當得利?”
周方幾乎暈倒,連“不當得利”這種話都能說得出口,要論嘴皮子,自己哪里是她的對手?周方嘆了口氣,說:“那你就當我是你哥哥吧,今天這頓油條豆漿的早飯,就是我冥冥之中在你哥的指引下給你買的。不管你是屬細菌還是病毒,你跟著我混是沒錯的,最不怕食品中毒的人就是我了。”
葉曉棠有點不可置信,但是看得出來她是開心的。周方從她眼里看到了一種松弛和舒展,夾雜著小女孩的天真和小女人的柔和,其實這樣的她更美,他對自己說:這個女孩缺失的愛,我都會給她,我要做她的人生解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