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方喝了酒，葉曉棠開他的車送他回家。周方酒上頭了，斜坐在副駕駛上，一路無話，不知有沒有睡著。葉曉棠看看他，想到分局人的期盼，想到他剛才的玩笑話，真是太離譜了，分局的人也太天真，他們都不知道他的性取向。

    葉曉棠心里很亂，關了車上的音樂。

    作為一枚大天蝎，葉曉棠是看不起感情上拖泥帶水的人，所以，她現在正鄙視自己，此時的她不僅在感情上沒放下錢衛，還與他有金錢上的瓜葛，房子還在那，實實在在的固定資產。真要到互不相欠，是不是一點念想都沒有了？

    不過他都要結婚了，房子和錢留著干嘛？給自己添堵？上次陳錦來找她是為什么呢，邀請她參加婚禮？跟她要房子？呵呵，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無處考證。自己來大酉是為了來食安局，現在來了食安局，具體來說是二卯食安分局，上農路4號，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嗎？在二卯這么久，冷清得每晚可以看星星。自己會在二卯結婚生子嗎？不知道。這里有合適的對象嗎？呵呵，想象不出。也許自己以后會像林姐，人生的希望寄托于小孩，干著一份不出彩不出錯的工作度過余生？這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嗎？

    工作這么久，心里的枷鎖還是一點沒有解開。哥哥如果還在世的話，應該31歲了，該已經成家立業了吧，他還會喜歡侯湘婷嗎？當初他可是很迷她的，特別喜歡聽侯湘婷的《我是一只魚》，其實這首歌也蠻奇怪的是嗎，魚的量詞不應該是‘條’嗎？她問過哥哥，哥哥說她唱什么就是什么。后來她上大學時還有個同學，說魚的量詞是‘頭’，好吧，祖國地大物博用詞不拘一格，可惜她再沒有機會告訴哥哥還有‘一頭魚’這種說法……完全想象不出31歲的哥哥會長什么樣，只記得他走的時候渾身都發黃了，太恐怖了，他明明是個美少年。如果真的還活著，一定比她好看，哥哥從小就比她好看。

    外面的夜漆黑中閃爍著燈光，葉曉棠一邊開車一邊流眼淚。那年八歲，哥哥突然去世了，父母離婚了，高三的時候父親也去世了，母親再嫁了。其實母親應該是很愛父親和她的，不然不會等到父親去世才改嫁，也許她從來沒有放棄過復婚的念頭。只是父親，父親變了，以前的父親是很安靜斯文的，自從兒子去世后，他就變了秉性，先是神情恍惚了好幾年，然后就是對妻子有家暴，開始母親總是容忍他的無常，以為他的傷心需要出口，后來他越來越過分，母親實在受不了了，只好離婚了。母親嘴角的血絲和額頭的縫針是她的童年噩夢，她很父親自私而殘暴，父親只知道自己是傷心人，他沒想到母親也同樣是傷心人。父親雖然不打她，但對她是極為嚴苛的，考試她如果沒有考到第一名，他會很久不跟她講話，她在冰冷的家中哭都哭不出來。葉曉棠在這樣的精神暴力下長大，對親密關系極為渴望。父親去世后，母親改嫁了，她就跟前衛走到了一起，四年，曾經他對她也極好的。現在錢衛也走了，她又是一個人，沒有可以依靠的親密關系，這世上是不是真有孤星命？如果有的話，葉曉棠覺得自己就是孤星命。感情這種東西，如果不曾擁有，是不是就不會失去？她突然有點恨陳錦了，這個女人為什么不早點出現？出現在錢衛是她葉曉棠的人之前，如果是這樣，自己是不是沒有這么傷心，傷心到對人與人之間的親密關系徹底喪失信心。

    車開到周方家小區了，葉曉棠擦擦眼淚，讓周方下車，周方卻閉眼坐著不動。葉曉棠問他：“你是不是裝醉？”周方不出聲，大概是要裝到底了。這要是在平時，葉曉棠肯定要跟他理論一番，但她現在沒有氣力說些什么，打開周方那邊的車門把周方從車里拖了出來，周方人發軟站不起來，葉曉棠只要把他架在自己的肩上，周方卻順勢把她摟在懷里，他的酒氣呵在她的耳邊，她有些發懵，耳根發燙，他離她太近了，她本能地想推開他，可還沒來得及抬手，周方就自己把葉曉棠放開了，頗有點“在你拒絕我之前，我先拒絕你”的意思。葉曉棠看到兩個人的影子印在墻上是重疊的，仿佛很親近，她突然有種沖動到他懷里，夜風中的空氣寂寞又aimei。他喜歡自己嗎？可能有吧，但是自己并不喜歡他，何必在寂寞的時候給人家造成困擾。何況上次的早飯事件大概已經讓他受傷了，傷了也沒辦法，她可以跟GAY做朋友，但是沒法走得更近。不愛就不撩，這是一種道德。

    葉曉棠問他：“組長，你喝多了。你家在幾樓，你送你回去。”

    周方靠在墻上，說：“不用。”

    葉曉棠不說話了，兩人陷入沉默。

    周方掏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說：“媽，我在樓下呢，你下來接我，我喝了酒，走不上去了。”

    不一會兒，一個中年婦女就到了，看面容就知道是周方媽媽，一個很有氣質的中年美女，好高，眼神很亮，有笑意，氣質跟第一次見到的周方很像，不俗。

    葉曉棠主動打招呼：“阿姨好，我是周方同事，他喝多了，我送他回來，他的車子我能先開回二卯嗎？”

    周方媽笑了起來，眼角彎彎，很好看。她說：“可以的。你是葉曉棠吧？經常聽周方提到你。天有點晚了，你要不要住下來，明天跟周方一起去上班？”

    葉曉棠吃驚，說：“我是葉曉棠。不過，太麻煩了，我還是回去吧。明天吳局來接周方上班。”

    周方插話：“媽，我要吐了，你先扶我回去。”

    周方媽不理他，對葉曉棠說：“上樓喝杯茶吧。”

    周方卻對葉曉棠說：“你趕緊回去吧，太晚了不安全。”

    葉曉棠點點頭，向他們告辭。

    周方媽媽抱歉地朝葉曉棠笑笑，扶起周方就準備走。周方又對葉曉棠說：“以后沒事不要一個人掉眼淚，讓人看了怪傷心的。”

    周方媽媽似乎聽到了不該聽的話，有點想回避的意思。不等葉曉棠說什么，周方回頭徑自上樓了，一走又要倒，周方媽又去扶，匆匆跟葉曉棠再見。

    本來葉曉棠情緒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他一句話又惹得她淚流滿面。哎，這么溫暖的人，為什么是個GAY？自己就是天生孤星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