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派出所的黃所看到王局拉了一車的酒會分局，跑過來搭訕：“你說這假酒的上家一定很隱秘，也一定不止這些酒，制售假冒偽劣產品5萬元以上就是刑事責任了，你‘吱’一聲，我們一起干！”

    王局說：“吱！”

    黃所不爽：“干不干，痛快話！”

    王局說：“一起干！夠上刑事責任的人都給你，行政責任的給我！”

    整個分局連著派出所忙了兩個禮拜，總算把案件搞清楚了。這批30箱的酒來源于王先生的債務人顧某用于抵債的，折合現金18000元。幾乎是毫無費工夫，公安就找到了顧某。顧某聲稱自己是被王老板逼急了，所以找“九老板”做了這50箱酒救急，至于這原料，顧老板說自己并不放心“九老板”的原料，擔心萬一“九老板”的用工業酒精做假酒，這要是喝死人怎么辦，所以他自己去買了5元一斤的低檔酒請“九老板”加工。這么一來他就構成了委托加工、銷售假酒的事實。

    “九老板”一行四人妥妥地夠到了刑事責任，黃所收獲頗豐。

    還剩下只有行政責任的顧老板，而顧老板卻消失了，原來他遠走他鄉躲債去了。

    葉曉棠對周方感嘆：幸虧他們是以低檔酒充當高檔酒，雖然是假酒，好歹出不了人命。

    周方說：“只要添加有毒有害物質，哪怕案值只有1塊錢，那也是刑事責任。”

    葉曉棠附和：“所以顧某還算是萬幸，像隔壁縣，幾個做鹵菜的，在肉制品中非法添加，已經被抓起來了。希望我們轄區不要有這樣的事情。”

    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顧老板終于被王局召喚回來。葉曉棠帶著詢問筆錄走進了一家飯店的隱秘包廂。葉曉棠問周方：“怎么有偷偷摸摸的感覺，王局是要腐敗嗎？”

    周方受不了她的想當然，說：“你說哪去了，王局那么謹慎的人，不會犯這種錯誤，而且王局家有錢呢！這么隱蔽主要是為了保護當事人，他的債主知道他回大酉，不知會發生事呢！”

    落座下來，葉曉棠終于看到了這個面色疲憊又機警的人。周方和葉曉棠立刻做筆錄，順利確認了案值，其實案情已經被公安審得清楚了，二卯分局此番是做好收尾。

    工作弄完，王局叫服務員開始走菜。雖然顧老板是管理對象的，但是王局還是留他一起吃飯。幾杯酒下肚，顧老板越喝越悶，吳局看不過眼，安慰他說：“人生不怕從頭再來。”顧老板終于眼眶發紅，繼而侃侃而談這些年的興衰沉浮。

    顧老板是某鎮特色工業的第一批創業者，有膽有識的聰明人，本世紀初確實賺了不少錢，雖然已經時過境遷，想起當年的創業，顧老板仍是唏噓不已：“你知道那時候我住哪嗎，哎，很破很破的一間瓦房，我跟我老婆住的，當時我去的時候屋子里還長著草，連水泥地都沒有，更不要談衛生間和廚房，下雨天還漏雨，現在說起來真是要流眼淚，如今我再落魄都沒有住過那樣的房子！雖然我老婆現在離開了我，但是我還是覺得對不起她，跟著我吃了不少苦。”

    吳局說：“我想起來了了，那時候我在質監局管特種設備，聽說過你的企業。那幾年你真是發財呢！寶馬都買了好幾輛，身邊全是朋友，是有場子的人。”

    顧老板振奮起來：“是啊，雖然我條件差，但是我弄廠弄得認真啊！產品好啊！現在都在談開創精神和工匠精神，這些我都有啊！那時候我天天泡在廠子里，天天盯著產品開發研究生產，我這輩子最認真的時光都在那幾間破房子里！不是我吹牛，我們那片做這個產業的廠子，沒有產品比我好的，為什么，因為我舍得吃苦！可惜啊，我還是沒有守得住財，都怪我自己不好，有了錢人就漂浮起來，把不住自己。”

    老胡笑了，說：“也不能怪你，英雄難過美人關嘛！”

    顧老板不好意思起來，說：“有了錢惦記的人就多了，有人誠心騙你，像我這么單純的人，哪里防得住？我明明知道對不起老婆和兒子，可是，我也是個男人吶，我哪里見過那么溫柔漂亮的女人，我哪里受得了！”

    王局點評：“雖然你有職業道德，但是你沒有家庭美德。”

    顧老板嘆了口氣：“哎，老婆跟我離了婚，兒子跟我也不親，我出事后，兒子又被他媽帶走了，妻離子散，我哪里想到我顧某人有一天會過現在這樣的日子，背井離鄉，有家不敢回！”

    眾人沉默，顧老板感悟人生起來，說：“創業艱難，守業不易。人有錢呢，朋友就多，就是沒幾個真心的，對你好，然后就是借錢，我這人仗義慣了，看人為難不落忍，不過這些人其實都是騙子！都太神了，簡直是心理學大師。他來看你拜訪你，來就來吧，還大包小包的，精致的大手筆的，真是讓你拒絕不了，你要拒絕你就沒把人家當朋友啊！這些人到你家里轉悠一下，立刻知道你差什么，分分鐘給你送來，不由你不感動；帶你去逛街，在服裝店，你看了一件衣服多看了幾秒，他立刻買來套在你身上，不管你怎么推辭。一個騙子要‘借’你一萬塊，會在你身上用五千塊，錢用在了你身上，再跟你借錢，一般人都拒絕不了，反正我拒絕不了。我是怕了，我現在不再跟他們玩了。

    一桌的人全附和，說：“交友不慎，以后注意啊。”

    顧老板繼續說：“也是我運氣不好。那個姓趙的找我一起做房地產，我相信他了，上千萬投了進去，哪里曉得他卷走了我的錢，還有我借的300萬，現在債主搞得我自己都不敢回來。法院那邊我也起訴了，可是誰找得到他，找得到我的錢還會回來嗎？還是時機不對，如果房地產弄起來，我現在身家又不一樣了！”

    眾人又勸他寬心勸他重新振作。語言太蒼白，仍然擋不住顧老板的傷感：“這幾年呢，我也是真不走運，現在我只能去貴州發展了，算命先生說西南是我走財運的方位，然而我還是倒霉啊！以為避走他鄉可以緩緩，喝個酒還能出事！”

    顧老板終于談起對假酒事件的看法，說：“我被我家老爺子罵死了，說我人品**，沒有道德，弄假酒，可是我也是沒有辦法啊，我在貴州做生意，跟人家談買賣，要吃飯吧，要喝酒吧，總要點體面吧，藍色經典的名頭大，中央電視臺天天廣告呢，‘藍色經典，男人的情懷’，我用藍色經典招待貴州人，大家都有面子啊，我才能談生意嗎，我又沒有出去賣，我純粹是自己用的。其實我也怕啊，這假酒，萬一喝死人怎么辦，我不放心那個九老板，酒可以差點，但是不能有毒，我自己去買了5塊錢一瓶的洋河大曲，請他幫我包裝成‘天之藍’和‘夢之藍’，你還別說，貴州人都沒怎么喝過藍色經典，他們根本喝不出來我招待他們的酒是假的。要不是那個姓王的逼我還債，我就沒這么大麻煩！好在貨值還沒到5萬，不然我也進監獄了。”

    話說到這里，顧老板眼眶再次紅了。

    王局勸道：“人沒事就好，錢沒了再賺，以后咱講文明樹新風，違法的事不要碰了。現在食品管得真的嚴，我們也壓力很大，你這個案子還關系到品牌保護，其實人沒事就好，就當吃一虧長一智吧！”

    葉曉棠被一桌男人的二手煙熏得受不了，發了一條微信給周方，說：“其實就是偷雞不成蝕把米，聰明反被聰明誤唄！”

    周方回她：“大家都知道，偏偏你要說出來，聰明點行不行？”

    葉曉棠樂了，說得好像他自己不是個耿直的人似的。

    飯差不多吃完了，吳局起身去結賬，顧老板好尷尬，他訥訥地說：“我還以為你們可以簽字的……我今天都沒有帶那么多錢……”王局笑著說：“沒事沒事，工作歸工作，我們私人關系吃個飯而已，我們這種層次的公務員不可能簽字吃飯的，大部分公務員都是普通上班族，現在都被輿論妖魔化了，連基本的調資都很困難。”

    顧老板干脆說開了：“那你是為了什么呢？干得這么辛苦，有風險，還得罪人？”

    喝了幾杯酒的王局倒也愿意跟他交心：“哎，往高里說呢，是為了共產主義事業奮斗終身，接受黨的教育這么多年，你讓我離開這個體制我真是做不到，美國電影，就是那個《肖申克的救贖》，怎么說的，體制化，對，我覺得我就是體制化，置身其中時間長了有感情了，我離不開啊，我最好的青春年華都給了……嗯，工商，哎，反正都是給dang的，你要讓我脫離體制，我真做不到，真有感情！”

    顧老板詫異他這么誠懇，說：“王局，您謙虛了！”

    王局接著對顧老板掏心掏肺，拍拍他的肩說：“顧老板，現在社會不同以往，我真的提醒你，依法治國的時代真的來了，現在都以為法律約束我們行政，其實是全社會，社會上一些普遍性違法的潛規則，真的是到頭了，我們執法者壓力大呢！你現在在西南做生意，也要小心，切不可以身試法！”

    葉曉棠對周方說：“王局喝多了！”

    周方說：“案子談下來了，他今天開心，喝多了！”

    葉曉棠又悄悄問周方：“王局老婆是開什么廠的？真的很有錢嗎？”

    周方說：“他老婆娘家是大酉第一家化工廠，你說有沒有錢？”

    葉曉棠看看高胖謝頂的王局，悄聲說：“看上他什么啊？”

    周方笑，眼神制止她別說了。

    葉曉棠繼續八卦：“難怪王局這么拼，女方家一定很強勢，他大概需要價值感和成就感來支撐！”

    周方受不了她了：“知道太多的人會很危險的。不要再背后議論領導。”

    葉曉棠白了他一眼，說：“切，那是誰在跟我議論呢？”

    周方回她：“我沒有把你當外人呢。”

    葉曉棠又問：“那當什么呢？”

    周方笑了一下，說：“內人唄！”

    葉曉棠嚇了一跳，瞪他一眼：“你真是喝多了！”

    周方就喜歡看她生氣，傻笑。

    葉曉棠不理他了。

    一桌人出了飯店漸漸散去。葉曉棠看著顧老板孤獨而疲憊的背影，不免覺得凄涼。曾經風光無限，如今為了躲債背井離鄉，人的機遇真是說不清，而在時代的大背景下，個人命運真是滄海一粟。人吶，最大的正義還是過好自己的生活。

    那么問題來了，跟錢衛共買的房子究竟該怎么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