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嫁吧嫁吧 雨嘩嘩下
作者:
遠音塵 更新:2016-06-10 08:41 字數(shù):2031
9 嫁吧嫁吧 雨嘩嘩下
店鋪搬了,友人波來幫忙,很多天逗留在店里。跟他說話:“一直在動你的心思。”
波嚇了一跳,臉旋即紅了。我是故意的,哈哈大笑。波五十多了,沒有婚娶,單身一人,多年了。我正好有個同事,三十好幾了,連戀愛都沒談過一場,住在遙遠的鄉(xiāng)下,根本沒有機會接觸外人。動波的心思,其實是想撮合他們。
波好脾氣地笑笑,這么多年,不動心,這輩子也不會動心了。我指著他氣結(jié):“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喜歡的人,或者你只是沒有結(jié)婚,說不定在外面也風光無限的。”波不接我的茬,只笑不語。年輕時是喜歡過一個女人,后來女人辜負了他,從此,把自己牢牢地鎖起來了。我嘆:“要是我是那個女人,九十歲也要回過頭來嫁給如此專情的男人。”
只是,愛情,是件多么奢侈的事。多少男男女女終其一生,愛情終不過是件在水一方的事。想通這些,便能原諒世上一切情事。
某一日,老媽放工回來,家里多了個男人,見老媽回來,男人慌得起身,奶奶在一旁招呼:這是二嫂子。
男人搓著手喚:二嫂子。老媽一個水瓢舀了滿滿一下水咕咚咕咚往下咽呢,聽得那么老的一個男人叫自己嫂子,咕咚一聲咽了下去,噗一聲又噴了出來,窘得朝男人看了一眼。男人長相有幾種,有種人年輕時見滄桑,長著長著反覺出年輕了。有種人按部就班著,該年輕時年輕著,該年老了就老去了。偏偏還有一種人,年輕時就滄桑得不行,年老了他還比別人更顯老。這個男人就是最后一種。
黑,出奇的黑。抬頭紋很深,一雙眼,在黑臉上倒是很顯亮。老媽一時想不起來,這個男人到我們家的目的,還要叫聲嫂子的。
小姑下工回家了。小姑脆生生地沖男人喚了聲:“伢伢好!”我都不知道用哪個字眼代替那兩個字。相當于普通話語匯里的叔叔。
男人彈起身來,赤著張臉,搓手的速度加快了許多。老媽在男人面前坐了下來,小姑緊挨著老媽坐著,老媽說:“叔,來我們家有事?”小姑快樂地接話:“家是哪里的?家里都有哪些人?”
男人這下坐不住了,頭低得沒有地方再低了。奶奶喝止小姑:“你先出去。我跟你嫂子有話說。”
奶奶把我媽叫進里面一間屋子,我媽火燙了一般叫了起來:“這不可能!咱把妹子扔到垃圾堆里也不能給他!”奶奶氣急敗壞地止住老媽:“你就不能小點聲?可是,人家?guī)Я瞬甲C來的!
二丈布證,10斤糧票。”奶奶壓低嗓門:“三兒那事黃了,一點辦法不想不成的。”老媽火了:“可是,也不能拿妹妹換!”
奶奶不說話了:“你說,還能怎么樣?”
老媽氣短了,坐在床上呼哧呼哧直喘。小姑在外面又叫又嚷:“嫂子,媽偷啥好吃的喂你啦?!這么久都不出來!”
老媽怎么也不敢往下想,小姑嫁給外面那個叔?小姑調(diào)皮性子烈,會鬧出什么事來?奶奶說:你們倆最要好,由你跟她說了。
老媽腳一跺:“這事沒得商量,我先不同意!”奶奶急了:“就知道你護著她,你不說我說!”
小姑被喚進了屋。奶奶先拿出布證,小姑一蹦三尺高,貼到老媽面前:“二嫂,咱們不是做夢吧?我跟你一起去,扯兩塊花洋布,你一塊我一塊。”小姑摟過奶奶:“對了,媽,也幫你捎一塊。”奶奶收起布證:“嫁給那個男人,全給你們做,媽老了,用不上。”笑容一下子僵在半空,小姑不敢置信地朝奶奶看去:“媽,你是說外面那個叔?”
“沒大沒小的,人家才大你幾歲?至于叫人家叔?這事定了,兩家合計個日子,事情辦了,就能把人接走了。”
小姑看著奶奶:“我不嫁!誰愛嫁誰嫁去!”奶奶抄起掃帚就來:“沒魂了!這話都敢說!不嫁,你弟的婚事怎么辦?”
小姑恨恨地看著奶奶:“從小,都不讓我上學(xué),說是女孩上學(xué)沒有用,讓著弟弟們?nèi)ィ@會兒,要嫁人,還得為弟弟著想。媽,我還有哪一塊用得上的,都拿去好了!”
奶奶也心酸起來,開始大哭:“誰讓我造孽的?養(yǎng)這么多?”
老媽摟過小姑,小姑眼淚下來了:“嫂,嫁給這個人了?”老媽搖頭:“不嫁!”奶奶忘記那是媳婦了,一掃帚鞭了過來:“還幫腔還幫腔!”
老媽去了男人家里一趟,心徹底灰了。極遠,騎自行車要滿滿半天。極窮,不知道是怎么湊來糧票和布證的,那個家,比我們這個家,還要窮。家里也杵著幾條光棍,都到了結(jié)婚的年紀。極丑。我媽到現(xiàn)在都不掩飾對男人的嫌棄,每每逮到機會就會歷數(shù)男人如何地撿到大元寶了。就在老媽思索著如何幫小姑逃婚時,小姑突然同意了:“二嫂,不要折騰了。跟誰不是過呀。我同意了。”
我的小姑,青蔥年華,還沒有懂得愛情的年紀,早早嫁了出去,嫁給了一個大自己很多的男人。沒有風花雪月,沒有花前月下,沒有郎情妾意,沒有你儂我儂。布證到底沒有舍得拿出來用,老媽心疼小姑,到底磨得奶奶同意,做了件藍花罩衣,罩在她破舊的棉襖外面,總算有些喜氣,出嫁了。
以后的幾十年,老媽一直內(nèi)疚著,總覺著欠著小姑,那個姑爺,倒是得來不容易,格外小心謹慎將小姑捧在手心一輩子,想來也算是扯平了。只是老媽罰自己,但凡去小姑家,一律騎自行車。不管后來交通工具如何發(fā)達,那是她心里的一個結(jié),覺著唯有這樣,才對著住小姑的錯嫁。而小姑,后來的日子,到底遇上了自己喜歡的人,我們的家人,生出格外的寬容與理解,那是后話了。
倒是那個布證和糧票,真的換來了三叔又一段姻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