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涼叔
作者:彊疆      更新:2016-09-26 19:36      字數:3771
    第49章:涼叔

    那些天,艷冰一直郁悶在家,要么靜靜地站在客廳的中央,看著墻上凡高的向日葵和那開得正盛的鳶尾花畫發愣;要么就伏下身,小心翼翼地牽扯著那一根根長長的鐵絲草藤蔓,捋順,抻直,撫葉;要么就拿起噴壺,為鐵絲草澆水,若有泥水濺到茶幾上,同樣是拿起抹布,將濺落的泥沙一下一下沾起,擰進花盆……

    我想勸慰幾句,但沒有,因為這時候我的任何勸慰都是蒼白無力而又無效。

    我曾想,萬子豪花了那么大的精力財力,退下來尚不足痛惜,庾叔好不容易爭得了個競標權,也都一一退出了,你冷艷冰為何對那工程如此留戀如此不舍呢?難道你還在為“鳳”、“雞”之說而心不甘情不愿?難道你還在為沙包那個“卡位時代”的霸道而要同他一決高下?……有這必要嗎?想想我們這個多災多難的國家,那些年的爭斗還少嗎?可斗來斗去的結果呢?不都是統統兩敗俱傷,有誰過上了好日子?現在正是改革開放經濟大發展的絕好時機,你為什么偏要為一個沙包,為沙包一兩句話就耿耿于懷而糾纏不休呢?現在,萬子豪退出了,庾叔也退出了,你為什么就不能也退出呢?退一步,天高地闊呀!在這個世界上,你不是除了扳倒沙包就無法生活下去的人,你有你的事業,你有你的佛光酒樓,那才是真正值得你奮斗的地方,那才是你奮斗的根基呀!如果把你的精力全部放在佛光酒樓的發展上,就一定能招徠更多更遠的客戶,就一定能把佛光酒樓的生意做得更大更火爆,說不定哪一天,你的經濟實力一下就超越了萬子豪,超越了沙包!到那時,你不就成了一只金鳳凰,冷家的金鳳凰!那不比你攪盡腦汁去同沙包這種人爭來斗去要好上一百倍,一千倍嗎?艷冰啊,你怎么就不這樣想呢?你為什么非要一條路走到黑,不撞南墻不回頭呢?值嗎?唉,你們冷家的女人啊,怎么就這么倔呢!

    我不敢把這些想法說出來,怕這個時候說出來會給艷冰添堵。

    一天,艷冰突然告訴我,說她已辭去萬豪公司公關經理了!

    “那好啊!佛光酒樓正等著你去打理、改造哩!蹦翘,甭說我有多高興,急忙對艷冰說。

    她點了點頭,說:“我也正是這么想的,只要把酒樓好好改造一下,那生意一定會紅火的!

    可就在我第二天去艷冰家,準備同她商量佛光酒樓改造事的時候,艷冰卻在臥室收撿衣物,邊收撿邊將大件小件的衣物往那只拉桿箱里擺放。

    “這干什么?”我覺得奇怪,問。

    “回鄉下!逼G冰頭也不抬,繼續向拉桿箱里裝衣服。

    “回鄉下?”

    “回鄉下休息!

    “休息?”

    可能是聽我聲音不對,艷冰停住裝衣物,站起來,微帶羞赧地用雙手在腹部輕輕撫摸一圈。

    我更是驚訝!

    我知道,艷冰懷上我倆的共同結晶已四個多月了。前不久她還對我說過,產寶寶一定要上城里醫院,決不能去鄉下,因為鄉下醫院的條件遠不如城里好?涩F在怎么就突然想起要回鄉下呢?

    “不是說好的,在產寶寶之前不回鄉下嗎?怎么又改變主意了?”我一手摟著艷冰的腰肢,一手在她那微微凸起的腹部輕輕撫摸。

    “可能是心情不好的原因吧,聽到城里的噪音,就煩死了!這對寶寶的發育極不好。想來想去,覺得還是回鄉下好。”

    盡管艷冰說得很在理,但我還是感到事情太突然,問:“這么大的事,怎么就不和我商量一下?”

    艷冰可能是知我有些生氣,就勾起食指在我鼻尖上輕輕刮了一下,笑著說:“我不是等你過來,再告訴你嘛。”

    艷冰就是這種脾氣,我當然不會過于計較,只問:“那佛光酒樓改造的事……”

    不等我說完,艷冰就說:“你不是早有設計方案了嗎?我走后,就由你來著手改造!

    我想了想,有些為難,說:“那蔡經理不說是我在奪她的飯碗?她上次就說過,今后你不得排擠她。”我想那晚秋火惹事的事。

    “我會跟她說的。”

    我本來是想一直把艷冰送到我老家清風莊的,但艷冰不同意,說那樣她老爸老媽一定會氣瘋的,甚至還會打折我的腿!我知道,艷冰老爸老媽一直是竭力反對我和艷冰在一起的。既然這次不能親自送她到老家,但我無論如何也得將艷冰送到離老家最近的地方。這是必須的。

    這些年,國家富了,路也好了,從Q城到清風寨由早年塵土飛揚的土公路轉眼換成柏油路,那烏亮的路面,配著白線標志線,車行其間,嗞嗞作響,平穩舒適。我駕著艷冰那紅色雪佛蘭,沿著兩面青山夾擊的柏油路,忽爾躍上山脊,忽爾盤旋于山腰,忽爾直奔谷底,忽爾……為了不讓山風傷著艷冰的身體,我將車窗緊閉,聽不到山風的呼嘯,聞不著山花的芬芳,唯見那青山,霧嵐,以及沿公路兩旁不遠處那些整齊而雪白或是磁磚到頂的樓房的山莊一陣陣從車前閃過……車上梅嶺,已完全進入清風寨的地界了。在陽光的照耀下,家鄉的山川更顯得雄偉、平靜、燦爛而深沉!

    驀地,我看見梅山腳下那高高矗立的幾塊墓碑!那是冷家雙烈士的墓碑,是梅花坳一戰中犧牲的大羅那班烈士的墓碑!

    “下去磕個頭吧?”我踩住車剎,征求艷冰意見。

    坐在副駕上的艷冰將臉轉向我這邊,對窗外那些高高的墓碑看了看,說:“不了,等下次買了紙錢,再來看望。走吧!

    “安息吧,追求幸福的先人!”我一邊祈禱,一邊繼續開車。

    十里梅嶺過去了,再向左拐個彎,就到清風街上,就在這時,艷冰突然叫停車。我不知出了什么事,只得來個急剎。

    “涼叔——”艷冰快速撳下車窗,伸手向車后招搖。

    我回過頭,就見那位已閃到車后的老人,正戴著一頂破舊草帽,穿一身黑白難分的中山裝,腳上趿拉一雙舊解放鞋,佝僂著腰,肩上擔著用毛竹竿戳著的兩捆極不整齊的廢舊紙板,左手捏一只臟兮兮的編織袋和幾只廢舊塑料瓶……

    艷冰已開門下了車。

    “?涼叔?”

    涼叔拾荒,我是知道的。我們那片土地自被沙包承包后,盡管那片農田從備耕到莊稼收割,還是要請一定的臨時工,但沙包為了攏絡地方關系,已把那請臨時工的權力交給了“哈哈”——清風莊的村民組長——別看“村民組長”是中國最小最小、小到不能再小的一位小“官”了,但他人小鬼大,官小權大!“哈哈”為了始終能保住他那頂最小最小的“官帽”,他也在千方百計拉攏一幫人,因此,請臨時工就成了他拉幫結派最好的籌碼,凡是農田要請臨時工了,他都安排他最親近的人。涼為人老實巴交,且又有些猥瑣,“哈哈”安排臨時工自然不會考慮他!如果年紀輕一點,在家找不到農活做,也能像別人樣,外出去打工,一年也能掙個三萬五萬,可他已是七十歲的人了,老了,不行了;如果除了農活外,還會點別的手藝,比方做瓦工、木工,也可以在周邊掙點零用錢……可涼叔除了農活,其它什么也不會!于是,他只得靠在外撿破爛……

    可能是聽到艷冰的招呼,涼叔停住了腳步,回頭向我們看了一眼,可能是沒看清,他又摘下草帽,舉到額前搭起個“涼棚”,仔細向我們這邊瞅了瞅,這才認出,高興得叫道:“冰呀,是你呀?回來了?”就連同肩上竹杠、廢紙板、編織帶一起扔下,踉蹌著急急走過來,來到近前,又將雙手在衣褲上蹭了蹭,似乎想與艷冰握手,想想還是縮了回去,只是咧嘴一笑,露出幾顆殘剩的黃牙:“真是為我的事回來的?”

    ?為他的事?為他什么事?我驚訝了,就想到這次艷冰突然提出要回鄉下休養、產寶寶的事!

    盡管艷冰沒有直接回答涼叔的話,但我已清楚發現艷冰是微微向涼叔點了一下頭,并且裝著若無其事地摘著涼叔身上的草屑……

    “冰呀,那事他們是鐵了心的,就是你回來,怕也難辦了!睕鍪蹇赡苁歉杏X到自己確實很邋遢,邊說邊拍打著身上的灰土。

    我知道,自從涼的老爸荒——那個終年在外乞討的老乞丐——那年在沙家大院用一根討飯棍救了艷冰的曾祖母小菜花,從此這兩家人就一直走得很近,關系也相當密切。現在涼叔說些什么,我一直沒聽明白;艷冰為什么不直接回答,我更納悶。

    我正想問艷冰,她已在招呼涼叔:“叔,上車,我們一道回去吧。”

    涼叔看了看車,再看看自己滿身的污垢,又露出那幾顆黃牙,苦笑著說:“我還想撿點破爛,你們先回,我晚上回來再對你說!

    說著,他舉起左手,向我們生硬地揮了揮,又去了原來的地方,重新挑起那兩捆廢紙板,一手緊抓那只裝滿廢品的編織袋,走了,頭也不回地走了,漸漸消失在我們的視野中……

    “你和涼叔說什么呀?”車重新開動后,我問艷冰。

    “沒什么。”坐在副駕上的艷冰還不時回頭看去。

    “怎么會沒什么?我從涼叔見到你那又驚又喜的眼神中,已看出來了!”我說。

    艷冰大概覺得實在是隱瞞不過去了,微微嘆了口氣,說:“涼叔前天給我打了電話,說我老爸和‘哈哈’他們天天逼他把那間老房和宅基地租給沙包做烘房。他不識字,不知那合同上寫的什么,要我回來幫他看看,問那字能不能簽。嘯,你說,憑我和他家的關系,能不回來嗎?”

    “哦,你不是回來為寶寶——”

    “嘯,知道嗎?那間老房和宅基地,是涼叔家‘土改’時分得的唯一一份基業,如果再失去,他就什么也沒有了!我決不能讓我老爸他們這樣做!”

    我知道,這些年艷冰老爸和沙包他們,當然還有像“哈哈”那樣的人,已是相互抱團,相互利用,沆瀣一氣,形成一股不可動搖的勢力了,現在他們又聯手起來要強租涼叔家的老房和宅基地,是你艷冰一個女子能阻止得了的?

    “冰,這事你千萬別摻和了,那是沒用的!”我不得不勸說艷冰。

    艷冰回過頭來,狠狠剜了我一眼,問:“你怎么就知道沒用?”

    我一陣發怵,就知道這個倔犟的艷冰又要卷入一場無休止的爭斗中去了!

    過清風街五公里,已能看到清風莊村頭那棵老黃梿樹了。為了不讓艷冰老爸老媽看到我而生氣,我只得就此讓艷冰下車。

    她下車后,抽出箱的拉桿,見我仍停車不動,她非得讓我先走?僧斘覄傉{轉車頭,準備提速,她又追上幾步,趴在車窗口,叮囑我回去后,既要把佛光酒樓改造好,但又不要把那“佛”的意味渲染得過重過濃。

    我明白她話中意思,笑著說:“你放心,這我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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