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蒸發

    盡管我沒哭，可災難還是無情地降臨到我頭上。首先是我那個如狼似虎的老爸，他聽說我被中學開除，原以為是我的學習成績不好而被開除的，只說：“開除就開除，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干哪行不行，非得念書呀？”終有一天，當他得知我是因為和艷冰在油菜田里做那不軌的事時，他就徹底變了態度。那些天我知道自己做錯了事，整天縮在房里裝著看書不出門，這時，只要老爸沖進來，就會掄著拳頭砸我的腦殼，一邊叫罵：“你這個怪種，老子還以為你不好好念書被學校開除了，沒想到竟是和冷家那小妖精在一起鬼混！你這個怪種！雜種！野種！”打過了，罵過了，似乎還不過癮，最后還要擰著我耳朵添上幾句：“老子早就說過，你不要跟冷家人在一起，冷家人是魔鬼，沾了就是晦氣！你總把老子的話當耳邊風！打死你！打死你！老子打死你！”我沒有反抗，只得任他拳打腳踢。老媽站在門邊看著，就見她兩手不斷搓挲，嘴角咧動，淚水汪汪，就是不敢說話。狠心的老爸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沖上前就給我老媽迎面一拳，吼道：“你娘兒倆都是一路的撂貨，盡給老子呂家丟丑！”我那可憐的老媽鼻血頓時如兩條長蚯蚓般淌掛下來……

    那些天，我是經常被老爸打得鼻青眼腫，渾身是血。待狠心的老爸打累了，罵足了，氣癱了，可憐的老媽才敢攙扶著我去塘邊清洗我那滿臉的血污。

    艷冰雖然沒有受到父母過多的指責，但她的下場比我更慘！那應該是歸咎于她的老爸我們的冷主任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為她找了一份錯誤的工作！

    艷冰的老爸冷鋒高中畢業后，因為成績差，沒能上大學深造。清風莊的老輩們說，艷冰的祖父冷少宣絕對是受到大羅二羅的影響，他自從出任清風莊的人民代表、清風寨區區委書記（后改任公社書記）以來，從來就不搞以權謀私，兒子沒能上大學，家庭、同事多少人勸他為兒子謀份工作，他執意讓兒子在鄉下種田，說是要以吃苦耐勞來磨煉兒子意志，并給同事打招呼，誰“開后門”給他兒子安排工作，他就拿誰是問。試想，書記發了話，做下屬的誰還敢造次？可不久，艷冰祖父去世了，艷冰老爸冷鋒更是不思進取，吃喝嫖賭，樣樣占全。好歹清風莊人早有定論，說冷家男人是“人渣”，對冷鋒的所作所為，也就見怪不怪，只作談資，不予理睬。艷冰老爸后來所以當上清風莊村主任，是他的老同學沙包當上鎮長后，可能是看在老同學面上，也可能是看在冷家是“革命家庭”這個份上，沙包一句話，冷鋒就平步青云地跨進了當時令多少人羨慕的“村官”行列。

    艷冰老爸當上村主任后，仍是舊習不改，用村民們的話說，冷主任管轄多少村民組，他就有多少個情.人——想著冷家男人是“人渣”那個定論，清風莊的人還是見怪不怪，任他我行我素獨往獨來。艷冰被學校開除，冷主任除了知道他的女兒是和我在油菜田間做了那還不是我們這個年齡該做的事外，其它一概不知。只是見到女兒整天停學在家，就覺得自己一個堂堂村主任，別人家的子女都“清華”、“北大”了，他的女兒還輟學在家，他就跑到鎮政府，找到沙包鎮長。那時鎮電視臺正招聘“金話筒”節目主持人，沙包二話沒說，立即就給鎮電視臺臺長去了電話！村主任的千金，臺長當然見過，知她不僅顏質好，說話更是甜美，極富磁性，當即就答應艷冰去鎮電視臺工作！

    當時得到消息，我急了！立即就聯想到初中課堂里那一幕幕，而鎮電視臺現在又正歸沙包掌管，如果艷冰去那里工作，豈不是狼入虎口，正中沙包下懷？

    那時，盡管我和艷冰雙方的家長對我倆都看管嚴格，不許我倆見面。但那天傍晚，我還是通過秋火，把艷冰約到莊外的山畈邊見了面。

    “那個電視臺，你是絕對不能去！”我緊緊拉住艷冰的雙手，幾乎是哀求。

    “為什么？”她還似那次約我進油菜花叢樣，閃動著烏亮的大眼睛，調皮地問。

    “那是沙包的地盤！”

    “他的地盤與我當主持人有什么關系？”她微偏著腦袋看著我，冷冷地“吭”了一聲。

    “進了他的地盤，就等于進了他的魔掌！”

    “魔掌？”

    “對，進了他的魔掌，他就會像在中學那樣……”

    “她敢！”不等我說完，她就狠狠地瞪起了大眼睛，好像我就是沙包樣。很快，她又冷靜下來，柔聲地問我：“嘯，你知道我為什么樂意去電視臺嗎？”

    我搖頭。

    艷冰笑了，冷不防在我臉頰上“叭”地種上一棵“草莓”，而后用無比幸福的眼神看著我說：“嘯，知道嗎？我最感興趣的，就是那只金話筒，金黃金黃的，太可愛了！如果我當上電視臺節目主持人，只要對那金話筒一張口，全鎮人一準都能聽到我冷艷冰在說話，那是多么酷逼的事啊！”

    金話筒？金黃金黃？倏地，我又想到清風莊老輩們說的“黃色是冷家災難”那句話！我知道，對冷家來說，金與黃就是一對難兄難弟，艷冰此時提起它，我不僅高興不起來，更是渾身發怵！

    “嘯，知道不？我要是當上了電視臺節目主持人，不僅要用金話筒說普通話，還要用它說些我們本地老百姓最感興趣的地方話，比方‘貴（這）里’，‘昧（那）里’，‘漂亮一沓沓（極了）’……嘯，你說，我要是用這些地方話來主持節目，清風寨的老百姓還能不歡喜聽嗎？”

    聽她這一說，我就知道，我的一切勸告都是枉然，都是多余！事情的發展，也正如我所預料的那樣，清風鎮電視臺帶給艷冰的是終身無法洗清的奇恥大辱！

    正式出事，是發生在那年冬季全省計劃生育大檢查結束，清風寨鎮一百二十對育齡男女，一年只產出六個崽，而且一律都是女崽，在省里得了一等大獎，鎮里一下擺了二十桌慶功筵！為了助興，自然要把艷冰叫去高歌一首。

    據艷冰后來告訴我，當唱完跳完進入聚餐環節時，她發現自己被安排在和沙包沙鎮長同一張桌上，她就有了警惕，故意挑撿個遠離沙包的位子坐下。那些一貫拍馬溜須的“劉委”、“馬委”這天對艷冰也算尊重，聽說不喝白酒，就主動讓她喝干紅。艷冰其實是很能喝白酒的，也屬“津巴不韋”一類。那次，她一杯干紅沒喝完，就覺得頭暈腦脹，兩眼放花……就這樣，那些“劉委”、“馬委”連忙攙扶艷冰送回了房間……

    你想，那個晚上，蓄謀已久的沙包還能不如愿以償嗎？

    當我在第一時間得到這消息時，發瘋得就像一頭斗紅眼的野牛，掏五十塊錢包了一輛村村通客車，直接闖進了鎮政府大院，先找到艷冰，問明情況，再就準備沖向二樓那個鎮長辦公室！

    艷冰制止了我，說不能莽撞，這事她會處理！

    天啦，我呂寧嘯一個堂堂大男子漢除了耍野、拚命，都別無他法，你一個弱女子能怎樣去處理那個正紅得發紫的沙包呢？后來事實證明，我低估了艷冰的能量，更是低估了艷冰那種百折不撓的軔勁！毫不諱言，那時見到艷冰如此執拗，如此堅軔，我不得不再次懷疑起清風莊老輩們對冷家女人那些不屑一顧嗤之以鼻的評判！

    那是整整經過了三百六十五個日日夜夜的奔走呼號啊！艷冰帶著用血淚寫成的起訴書，找到Q市法院立案廳，立案廳不受理，她找庭長，庭長不受理，她找院長，院長說工作忙要出差，她在院長辦公室等，辦公室要鎖門，她在辦公室門外等，夜間下班了，法院那大理石大門緊閉了，她就在那緊閉的大理石門外等，等到院長終有一天回辦公室，她再去找……一直找到大年三十晚上，院長要回家過年了，她還是賴在院長辦公室門口不走！

    院長沒辦法了，就想到了清風莊村主任，要村主任以“維穩”是壓倒一切工作的大事，立即把這個“刁民”拉回去！

    艷冰的老爸盡管為女兒被**一事而痛恨沙包，但終究沒忘自己這“村官”的帽子是誰給的，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現在女兒起訴沙鎮長了，這起訴要是立了案，那沙鎮長的飯碗還能不被砸掉？

    冷鋒冷主任想來想去，最后只得以“維穩”為重，連夜帶領兩個村委進城，強行將他的女兒艷冰拖進小車，帶回清風莊……

    老爸的“維穩”并沒有止住艷冰上訴的決心，不讓她去車站，她騎電屏車進城；電屏車被扣，她步行；白天不讓走，她晚上偷著走；為防偷跑，把她反鎖在房里，反鎖也無用，她會整天守在窗口，只要見老爸出了門，她就叫她的弟弟秋火或是讓她弟弟秋火把我找幫忙，幫她開門逃出，繼續上法院……

    碼蝗盯住鷺鷥腿，想擺脫的院長還有辦法擺脫嗎？正在這無法可想之際，轉機來了：沙包辭職了！

    可就在沙包辭去鎮長職務不久，剛剛回到鎮電視臺工作的艷冰也突然蒸發了，蒸發得無影無蹤，無聲無息！她父母不知道，秋火不知道，我更是不知道！

    我得到消息后，那真是撕心裂肺地痛啊！心想，艷冰啊，艷冰，這究竟是為什么呢？沙包糟蹋了你，可他終究是付出丟掉 “鐵飯碗”的代價！也算是你勝利了！而你就在這勝利之時，為什么要突然蒸發呢？是扛不住輿論的壓力，還是害怕看同事的冷眼？那你也該跟家人講啊！跟我講啊！怎么能誰也不說，就突然蒸發了呢？艷冰，你知道嗎？那時我是多么痛苦呀！整天就是躺在床上哭，哭著呼喚你的名字，呼喚你早日回來！而你呢？卻萬萬沒有想到，竟跑到萬子豪萬土豪那里去鬼混起來！艷冰啊，艷冰，這叫我怎么說你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