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來找我
作者:常青
第八篇   仙林
第八篇 仙林 第一節
    王三寶的垃圾船終于被吊車起上岸來,就在這么一條船上,王三寶和他那麻臉的女人,居然弄出了三個活蹦亂跳的小人來。現在可好,笆土機趾高氣揚地掄起高高的臂膀哐啷哐啷地磕頭作業,把船砸得稀巴爛,周圍的雜草被濺起的水泥灰把蒙上了厚厚的一層,白得搶眼。那水泥船脆啊!像陳年的柳條那樣不經砸。一刻工夫,一只船就成了一堆水泥垃圾,只是那些鋼筋還連著,連著是連著,可現場的慘不忍睹,那些鋼精抱成團的,互相纏繞著的,塊狀的水泥混凝土粘著鋼精,像是大大小小的卵。人群中有人怪叫,三寶,鐵,鐵。不,鋼精,是鋼精。三保收了二十年垃圾,要不是砸的自己東西,三寶會第一個沖上去,搶下一堆鐵或是鋼的,現在砸的是自己東西,沒人和他搶,但他自己不能動,都被城管指揮著裝進卡車運走了。三寶一點不傻,上次也是有一個部門到仙林來焚毀什么化妝品,一個光頭讀了稿子,還有幾個記者拍了照。三寶帶頭搶了十多瓶什么油,什么水的,穿制服的人嚷了,搶什么搶,這些假冒偽劣的東西用了對身體有傷害。三寶心想,你喊你的,我是給自己用,自己用關你屁事,再怎么差,總比過去的“蛤蜊油”強多了。麻臉老婆用了四五年,什么問題也沒有。前幾天才將最后一瓶用完。

    仙林一面靠著關公山,一面挨著敬廷山。仙林算是典型的江南丘陵地區,關公山和敬廷海拔相對高些,所以仙林的地理特征有些像盆地,不過這個盆地不密閉,背后是一片平原,平原的一頭是發展正酣的城市。嚴格來講,盆地是城市的后花園,但是仙林人總是感覺他們那里是城市的垃圾場,上面說了焚燒現場,以及部隊的靶場之類的東西一般都設在那里。王三寶本不是仙林人,因為在城里常年收垃圾,況且仙林本身也有個垃圾填埋場,這樣他老婆徐紅珍就用不著出去就有個固定的活。在他眼里。仙林才是真正的首善之區。那時,仙林有一條河,唯一的一條通向長江的河。王三寶老家在蘇北的里下河一個叫興化的地方,那里以船代步是多年的傳統。當地世代以捕魚為主。偏偏到了王三寶這一代,很多人去了城市,尋求新的發展。王三寶對媳婦說,我們撿荒去!起初他老婆還猶豫,那都丟人!三寶“呸!頭發長見識短。”他老婆紅珍是個老實人,依了三寶的意思,駕著一條船去了江南的仙林,那是他們置的第一條船,還是一條木船,裝了一臺6匹的柴油機。也許木船行得太苦,又缺少保養,到江南不久就齜牙裂縫了,然后進水。后來干脆不能坐家了。

    三寶老婆算是賢惠之人,麻臉不是什么錯,更與人的品格沒有一點關系。天一亮就起床,逐眼逐縫地尋找進水口,手里纏繞著一根長布條,還備著一把細口的剪刀,那布條是沾上了桐油的,一來滑溜,好塞,另一來桐油防水,不至于布條一下子爛掉。水鄉出來的人就是不一樣,不光對水性了如指掌,對船務也頗為熟悉。張三寶老婆細心得不得了,貓著腰,眼睛眨都不眨,那兒泛水立即刮水堵洞,兩只胳膊靈巧的樣兒,像是熟練農活的婦女揮刀開鐮一樣的利索。要是不看臉,就看她那動作,那身段,仙林的漢子不動心才怪。可臉太重要了,仙林人自己總結說,“吃雞吃個腿,落逼落個臉”臉和女人的隱秘之處存在著的一種喻征關系,著實讓人有些忍酸不禁。到底怎樣,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心理感受。王三寶也許除了和他老婆一起努力生孩子外,心里也想別的女人。只不過沒說而已,不說并不等于沒想。

    王三寶換第二條船實在是迫不得已的,木船經不住風吹雨打,日曬夜露,最后干脆散了架。木船散架的前一刻,王三寶去了城里,他老婆一個人在垃圾場附近的空墳地上養了幾頭豬。早晚收些泔水喂豬。她回來得早,一看進水的船,萬般無奈,只得從水中撈東西,河邊掛的,躺的一片。好在那幾天江南無雨,要是在梅雨期,干脆全當垃圾處理吧。那幾天兩口子蹲的地鋪。地鋪也好,生孩子他老婆再怎么喊,聲音都消失在山林里了。船上就不一樣了,只有一個地方傳出聲來。王三寶不敢用勁不是沒道理的,弄得別人睡不好就更不好。三寶說,你干嘛呻吟出那么大的聲音來,像頭驢似的。三寶老婆理也不理他,說你有完沒完,誰叫了,你叫還是我叫,狗似的。這兩口子不虧是活寶,搬上水泥船后一下弄出了三個,這是后話了。

    王三寶的船是砸了,任他麻臉老婆亡喪般地哭嚎,執法嚴明的城管干部還是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給他們夫妻倆做思想工作。熟悉王三寶的保安又些看不下去,你嚎什么嚎,你憑啥子賴著不走,沒有遣送你回興化就是好事了。保安聲音大大的,王三寶抬頭看了一眼保安,一個干部模樣的人揮揮手,保安退下了。

    仙林的墳地成了他們家的了,老百姓也很有意見,祖墳上披的掛的雜物,像經幡在風中那么自由自在的飄著。豬繁殖快,幾年下來,背坡上還有十來間豬舍,豬舍里的豬大大小小,還有的正在哺乳。這是個難題,豬舍一點也不復雜,推土機過來,冒點黑煙,就給他弄得平平整整。倒是那些豬,殺也不是,趕也不是。

    這個難題還交給你張三寶,三天之內處理完畢,不然當垃圾填埋。通知書上就這樣明明白白地寫著的。

    三寶老婆躺在地上,就是不起來,任你怎么勸說,還是沒有起來。船沒了,我的生活沒了著落。當地村民雖然也在鬧,人家有理由鬧,祖宗八代都生活在這里,現在上面一句話說地要征用了,讓他們走,他們能到哪去,他們哪兒去不了。你這個麻子摻和什么,你有份嗎?你有什么資格跳?你是興化人,不是仙林人。

    張三寶村上有房子,在村上有戶口才有房子,有戶口才能得到安置,有房就有補償,有人這么推理。安置有標準,要說這個標準就更復雜。沒看到許多有關系的,安置的時候早跑定了,拆遷的時候那么積極。說起來是早搬有照顧,只有那些沒關系的在熬著,以為熬到最后,能多爭取一些。這恰恰給那些有關系的名正言順地找到了政策上的借口。

    墳地屬集體所有,以前都是村組干部拍腦袋說了算,誰家沒有祖宗八代,死人相對都葬在一起,長期也就形成了一條不成文的規則,人口集中的地方,連墳地也上了規模。現在都有了規劃,嚴格控制規模。條件好些的地方,都安排專人管理了。仙林的墳地沒有人管,一直沒人管。要說有人管就是他張三寶,還是義工。義工是干部說的。

    滿山坡的豬,地給拱的不成樣子了,調皮的豬尤其喜歡嚼廢編織袋,弄得墳地到處是編織袋的殘渣。樹丫上掛著些隨風飄起的一次性方便袋,城里人管他叫白色垃圾。眼看三天期限將到,散放的豬仍舊滿地的跑。豬之間也有相爭的時候,尖叫聲不斷。王三寶沒有精力調解它們的糾紛。三寶老婆手里拿根棍子,發現鬧得不可開交了,就沖了去維持一下秩序。豬們還算聽話,一看三寶來了,轟的一聲,撒開四踢就跑開了,有的還調皮地回頭看看三寶老婆。三寶老婆看著那些豬,眼淚下來了。這些豬一只只都是經她的手從母豬屁股后面抱出來的,你說能沒感情嗎?

    三寶忙,他得處理那些豬。處理多少算多少,幾個小刀手相繼來了,滿滿兩卡車,乘著夜色走的。
第八篇 仙林 第二節
    往關公山的路有兩條,其中一條挨著仙林的墳地。豬們常常驚呼,狂奔不已。按理說,圈養的豬出現這種情況,一般都是刮大風前的征兆,鄉下人稱作“豬顛風”。散放的豬出現這種情況有些不正常,三寶老婆紅珍這么一想,就從河畔躍上了岸。河畔上到處是他們這幾年沒處理的雜物,廢塑料,建筑工地上揀來的斷截鋼精,廢機械什么的,壘起了半人高。這些東西不清理掉,馬上就成了別人的垃圾,別人的財富。沒看到孫長富那幾個家伙天天在這兒逡巡,一有機會就動手,簡直就是搶。三寶出門揀貨,紅珍除了整理雜物,清理泔水,還得盯著這幫人。孫長富是吸血蟲,是地痞。紅珍恨死這幫人。

    紅珍納悶。往關公山陰面的這條老一下子怎么有了這么多的人。以前幾乎很少有人從這兒走。開發了,莫非真是因為開發了,怪不得城管來,城管的卡車也是從這條路來的。紅珍準備抗到底的決心似乎有些動搖。再看看豬,仍是滿墳地地跑,豬們自然是受驚嚇的,豬們一年到頭只見過王三寶和紅珍,偶爾見過孫長富。孫長富是有歹意的,好在三寶客氣,除了敬煙,還帶他們喝點酒。過年送些肉過去,圖個和氣。暫時穩住了孫長富,可是拿城管沒有一點辦法。張二寶抽悶煙,抽了半夜,一大早招呼也沒打一聲就出去了。

    “突﹑突﹑突”,拖拉機上裝了一車的人,有的人手里還握著鐵锨﹑鋤頭等農具。從來沒見過世面的豬,那里受得了拖拉機的轟鳴,驚悚得豎起了脊上的毛,一呼啦地跑。紅珍仿佛看到漫山遍野都有她家的豬在跑,禁不住又傷心起來。

    孫長富老婆二喜也往那兒跑,紅珍見過二喜,不,是二喜常到紅珍這兒來,開始是噓寒問暖,后來是共同探討如何對付婆婆,乃至他們的男人。二喜平時走路慢大小搖,從來沒有個著急的時候,今兒甩開了膀子,臉都漲得紅紅的。紅珍客氣,忙迎上去。“喜阿姨,走我這兒也不歇歇腳,肯定有什么急事吧!”紅珍還是一口興化腔。二喜一看是紅珍,笑逐顏開。去,去看看,說是關公山上發現了金子,沒看到大家都去挖嗎?我媽也說,那兒原來有鬼子呆過,會不會是鬼子搶來的金子,戰爭結束得早,慌里失張的沒帶得走。我問我媽,在什么位置,她老了,說了半天我也沒聽清楚在哪個位置。“走!一起去看看。”二喜拉起紅珍的手。紅珍掙開了,顯得有些為難,“你沒看我這兒一塌糊涂嗎?我能走嗎?”紅珍覺得孫長富兩口子有唱雙簧的嫌疑。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孫長富是個活德性,總喜歡花不出汗的無名錢。紅珍整天提心吊膽地看著孫長富。就是現在,她同樣感到孫長富就在不遠處瞄著她。豬崽子都能烤了,街上的飯店有多少要多少。

    嗨!這破爛值幾個錢,金子貴還是你的豬崽貴,一兩金子抵你多少廢塑料舊銅線,十只鴨子的毛一共才五十來快錢。二喜比劃著。紅珍想,你那口子整天算計著我們,說不定也有你的主意,你也配夸這個海口,真是逼要鬼日去了。

    紅珍搪塞說,小三子說要來,我走了她會找不著,那三扈性子急起來能一口氣不來。二喜眼看自己勸不過紅珍,也就作罷。心想,這興化侉子還真是個倔脾氣,犟起來八條牛拉不回頭。

    紅珍送走了二喜,喚豬喂食,小豬調皮,互相追逐著,有的啃對方的屁股,肚子下面伸出一截鮮艷的莖來,在平時,這些豬都該閹了。公的取出卵來,母的割掉它們的巢。這樣豬們就沒心思想,一心一意地將勁往一處使,養得膘肥肉壯,兩三個月就能出欄。泔水將盡,缸也快見底了。紅珍心里愁的,三寶又不見個人影,莫非他也去尋寶了。她知道他是個精頭,不是精頭怎么想起來到江南撿破爛,又在城外找塊地方落腳,現在自己也買了地皮蓋起了房子。

    豬好像少了。紅珍覺得掂頭不對,數了一下,果然少了兩只。紅珍想起了孫長富,尤其是二喜有一句沒一句地和她說些不著邊際的的話。這期間,孫長富極有可能下手。現在,孫長富的水平長進了,怎么沒聽到豬的喊叫?小豬叫嚷起來尤其兇。紅珍覺得自己的判斷把握一半對一半。她倒是領教過小偷偷雞手段的高明,早五更人都在睡覺的興頭上,強盜用特制的大號口袋蒙住雞窩的門,然后輕輕掀開窩的后方,用棍子輕輕地攪,雞乖乖地往口袋里鉆,幾乎沒有聲音。碰上出門解手的,也許才亂了強盜的局,扔了口袋飛奔。孫長富會不會用類似的手法逮走了豬?紅珍打算到孫長富家去看個究竟。要快!遲了就有可能被他轉手倒賣給別人,況且小豬價就不低,一出手就是現錢。不過紅珍自信,只要是她家的豬無論跑到那里她都認得。吃泔水的豬肚皮松胯胯的,骨架倒是不小。

    三子上學去了,只能叫二子來。二子初中畢業,在家幫她算帳稱秤。偶爾到敬廷山那側的采石場去玩。二子的影兒都不見。紅珍打算晚上行動。

    關公山上有一座破敗的關公廟,以前有些香火,現在少有人去。三寶撿破爛,現在擁有的一切純是腿跑出來的,也練了腿。關公山這地方好,陽光充足,冬天又沒有風,更為關鍵的是少有人來,對于一個外地人來說,少了些不必要的麻煩。三寶選中了這塊地,加上靠近墳地,與人無擾也就罷了。

    仙林民風淳樸,土生土長的村民經受過戰爭的考驗,當年屠城的萬人坑相繼被發現,這些都是鐵的事實,生活在這里的人們每天都受到教育,特別是老一代的人,這樣的記憶更為深刻。

    關公廟里的關公像還是木塑的,關公臉上的油漆早已剝落了,顯出了松樹皮般的班駁,青龍堰月刀的刀面已經開裂。當年這里是孫權的地盤,怎么供奉著一尊蜀國的武將?這些就不得而知了。

    三寶進香,帶了酒和豬頭。那有武將不好酒,豬頭是小刀手李海拉豬時帶來的,幾乎沒花錢,三寶花了包把香煙。李海這幾年偷偷摸摸宰了三寶幾百頭豬,大部分銷到興化鄉下去了。三寶叩頭,虔念“大恩大德關公菩薩,保佑我家無災無害,福運經年,來日整豬整羊祭祀。”三寶抬頭看關公,關公頷首略動,慈眉善目,一手執青龍堰月刀,一手經書在握,飄拂的胡須被裊裊的香煙縈繞著,隱約細數。三寶點了根煙,他陪著關公老爺關公菩薩享用他敬的牲品。

    三寶心情不壞,這么多年來還少有今天的如此心境。算起來,他距關公廟是最近的。也是唯一的一個鄰居,而他居然把關公給忘了。三寶悔意由此而來。再看關公,一臉嚴肅。三寶把進香的目的給忘了,竟然想起了電視劇《三國演義》中的關公,此關公與彼關公,那個更像真關公。誰見過真關公的,三寶多想見見真關公。
第八篇 仙林 第三節
    城管走了不久,仙林就掛起了宣傳條幅,“響應市政府117號文”,“依法拆遷﹑以德拆遷,堅決響應政府號召”﹑“絕不讓早拆的吃虧,后拆的占便宜”,條幅掛了兩天,村里就通知召開村民拆遷動員大會。開會那天,太陽很好,男女老少都來了,這樣的場面若干年不見了,他們見了面都有了些陌生,他大媽你嬸子的叫得親熱。學校放了半天假,凳子讓給了開會的群眾。孩子們聽說拆遷讓地,要搬進新教室,甭提多高興了。別說讓半天凳子,就是讓十天他們也愿意。

    村支書常子才書記宣讀了上級的通告,并把蓋有十七八個紅印的批文高高舉在手中,不禁使人聯想到當年學毛選的場面,臺上一個人宣講,臺下一群高舉毛選的人群情互動,聲勢浩大,排山倒海。常書記的話還沒講完,村民們久嘰嘰喳喳地議論開了。村長挪過話筒,大家靜靜,下面宣讀“補償標準”,大家肅靜,這關系到每個人的利益。

    其實,沒有人真正聽得下去,數據疊著數據,很是繞口,村民嚷叫,“找個數學老師來上課”,“我們不拆,要走你們走!”,“你們得了人家多少好處的”,“亡國奴,漢奸!”,會場秩序一度混亂,散發著濃濃的火藥味。這時有人喊,“失火了,”拾荒的那個地方燒起來了。又有人跑來說,關公山上有金子,敬廷山那邊的人都過來挖了。群眾中有人開始跑了,一個傳一個,一個看一個。大家都起身往關公山方向跑。

    紅珍的力氣還真不小,連來施來的,將燒起來的那垛廢化學薄膜與其他幾個堆子分開,薄膜燒過的氣味特別難聞。村民們往這邊跑來,紅珍嚇了一跳,以為城管又來了。他準備了一把鐵叉,萬不得已就和他們拼命。奇怪,村民們都在往關公山跑。跑在前頭的是個小年輕,跟在他后面的則是一趟婦女。

    到底發生什么了?莫非真如二喜所說的有金子。張三寶死那去了,把這么好的機會錯過了。二猴子又去找魂了,魂丟在采石場了。紅珍氣喘吁吁,薄膜還在冒煙,黑黑的,很規則地向上,像根揚樹棍子。紅珍恨不得現在也去看個究竟。二喜沒騙她,真的沒騙她。

    終于等到了三子放學,紅珍說,三子你晚一點回去,做作業看著點外面,別讓小豬全跑了,遲了我讓二子來帶你。三子和二子睡在村上的屋里。三子玩了一下午,她沒說下午放假。三子到同學玩了,跳方格和皮筋,男生有的去打游戲了,個別的偷偷去上網。三子“哎!”地一聲,爽朗地答應了她媽。

    紅珍帶了一把鐵鍬,從一條近路上了山,有人認出她來。說這婆娘也真是,挖了一根更想要,逼洞不淺啊!說得紅珍渾身來火,潑口大罵,你們這些人眼睛長屁眼上了,沒看到我剛來嗎?大伙笑開了,三寶不歸家,金條給小老婆了。紅珍干咳了兩聲,大家知道她要說話。

    你們看到張三寶了嗎?

    接受記者采訪你都不知道?有人質疑紅珍問話的真實目的。

    一早就出去了,我還沒見著他。

    怪不得!有人開始附和。他在城里找小姐瀟灑去了。他挖到了金子?紅珍拖起鐵鍬就走,走了幾步看到了孫長富。孫長富很意外的說,你怎么來了?紅珍說我憑啥不能來。孫長富笑嘻嘻地說,財全讓你們發了,當心發財過了頭,壓不住。紅珍從話中聽出了他的惡意,身上禁不住起了雞皮疙瘩。“你個麻逼!專管閑事”,孫長富莫名其妙地罵了一句。紅珍氣打不出意處,端起鍬就沖了上去。孫長富見狀,嚇了一跳,跑了。

    紅珍直覺眼前一旋,急忙蹲下身來。怎么有這么多人和她過不去,人還沒走到他們跟前,他們就皺起眉頭,忙著避讓。收泔水更是這樣,那些人恨死她了,酸臭味加上油沫子,掩鼻而過,像是避著個瘟神似的。她真想大哭一場,可這么多人看著,紅珍擤了一把鼻涕,沒人注意到她眼里噙出的淚水。那些人屁股蹶起老高來,全然不顧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三子一個人在墳場會怕的,紅珍忙往家趕,她要找張三寶問個究竟。

    天漸漸黑了,關公山上陸續有人回家,大家一路議論。有人說怪事,我們在這兒活了大半輩子也沒遇上這等好事;還有人神乎其神的吹張三寶如何孝順老母親,說是積德的好報。紅珍聽了也感到好笑。她想起了丟失的豬。

    孫長富家坐落在仙林的村尾,離墳地倒是不遠。紅珍撇下鐵鍬,將鍬平躺在一條暗溝里,捋了一抱干茅草蓋在鍬上。紅珍囁手囁腳靠近孫長富家的豬舍,豬見人影,“哇喔”一聲站了起來,是兩頭大的。紅珍看另一舍,“哇嘰﹑哇嘰”,幾只小的在搖著尾巴,頭都仰著看紅珍。別說正是喂食的時候,就是在平時,豬一聽人腳步聲,頭都伸得長長的,一副永遠吃不飽的德性樣。聽到紅珍的輕喚聲,小豬更來神。紅珍想跳下豬圈看個究竟,心里忽又忐忑。

    紅珍感到自己的動作有點大了,她越看豬越像自己家的那兩只,天全暗下來了。二喜想孫長富現在在哪兒呢?也許正在家里和孩子們吃飯,或許還在山上,正往家趕。紅珍想著想著竟不住屁股一綽,整個人躍進了豬圈。就意躍,孫長富家路燈亮了, 二喜和孫長富都沖了出來,有人偷豬,有人偷豬,紅珍被人按住了頭,胳臂套上了繩,五花大綁地站在路燈下。來看的人真不少,有人嘀咕,這樣做不對,犯法的。也有人說,教訓她一頓也是好事。更有甚者提出打“110”,審問清這么多年到底偷了多少次沒有被捉住。還算孫四爺有眼力,早就斷定她不是個好東西,這下果真應驗了。

    快,快通知張三寶來處理,結巴子洪橋也來插上一杠;公了還是私了,有人暗地問;黃強有摩托車,拿包煙給黃強讓他跑一趟,幾步就到;黃強到岔路口送客了,打他手機。村民你一言我一語。紅珍一頭撞向孫長富,孫長富躲閃不及,一個趔趄,倒在地上。二喜一把扯住紅珍的頭發,往地上按,紅珍反過來一口,咬得二喜眼淚都下來了。孫長富爬起來,扇了紅珍一個嘴巴。孫長富還要上來,紅珍大吼一聲,沖向孫長富,孫長富再閃。紅珍罵孫長富斷子絕孫,不是人日的。二喜嚇得退到一邊,反罵紅珍斷子絕孫。眾人閃開一條道,紅珍瞧準時機,撒腿就跑,一溜就消失在黑夜里。后面有人嚷,別讓小偷跑了,也有人趁機起哄,捉奸!捉奸!大伙哈哈大笑。
第八篇 仙林 第四節
    張三寶出了關公廟,一眼就看清了仙林的輪廓,村莊像一只鞋子,他的垃圾場正好在鞋跟上。一條新修的高速公路挨在鞋面上,不遠處還有一個收費站。張三寶進城從不走高速,路遠。

    他喜歡蹬著三輪車早出晚歸,從麒麟門進城,沒有一回不是滿滿一車的荒貨。別小看這些荒貨,脫手就換來錢,比在興化捕魚種地要強多了。回家出人情,熟人親戚都稱他“張老板”。他是老板了,在南京有房,而且還是在郊外,在大家的想象中簡直就是一棟別墅。記得剛來仙林的時候,起早貪黑帶著手電到一個個垃圾箱去找,現在雖是撿,偶爾還收些諸如酒瓶、家用電器以及馬糞紙、包裝箱之類的家庭廢棄物。現在名聲也高雅得多了。不然的話,村民們總喜歡將他的職業與“偷”聯系著,說撿是麻痹人的假象,偷才是真正來得快的絕招。鬼知道這是誰下的判斷。但人們喜歡這樣想。

    關公面前的快感還沒有完全消退,張三寶便又來了新的快感!先是一只兔子在他眼前一閃而過,他追了一陣,還是不知兔子跑向哪個方向。一只豬,大概是一只野豬,他沒見過野豬,應該青面獠牙才是,他在后面追,豬在前面跑。眼看就要靠近了,一只樹樁差點讓張三寶送了命。好虧移動公司兩個維護發射塔的員工及時發現了他。他醒來的時候,手里死死篡著一根金屬錠,張三寶摸頭,頭上只是擦了點表皮上,腿上有些淤血。關于這根錠子是何物出現了分歧,那兩個人堅持說是金條,張三寶則說是銅錠。那兩個人有些不服,說什么銅的質地是暗的,只有金的才有這么亮的,居然還是個“麒麟”。三寶撓頭說奇怪,不管它是金的還是銅的,怎么到自己手上的呢?連他自己都現在都說不清楚,兩個工人也面面相覷,一頭霧水。謝過那兩個人之后,三寶在他摔倒的地方做了一個標記,說以后再來慢慢研究。這些細節都被工人看到了。

    移動公司的那兩個工人在他做標記的四周開始挖了。這一挖引起了山下人的好奇心,大家都來挖金了。

    張三寶挖到金子成了百分之百的事實。紅珍偷豬也是百分之一千的事實。都成了眼見為實的事了。這樣的事實往往大于通過你嘴上說出的你的內心,誰會不信?

    二子看三子還沒回來,她知道一定是去媽那里了。三子眼巴巴等,大撤退前的蕭條在一個孩子的眼里倒顯出某種生機,滿地跑的豬,冒煙的灰堆,紅火星子在夜色里和天上的星星一樣耀眼。三子感到餓了。媽還沒回來,也不見爸的影子,他們忙什么去了,帶著這樣的疑問,三子有些模模糊糊地睡意。二子來了,三子來了神。三子常聽母親罵二子,沒魂大意的。三子感到母親罵得很沒有內容,或者說她根本聽不懂。

    “媽又罵你了?二子。”三子問。

    “你以為你不被罵。”二子反問三子。

    “大姐倒是沒罵,你挨上了。”三子似乎同情二子。

    “怎么沒罵,罵夠了,后來大姐怕罵,聽他們的了,不罵了,就現在這樣,你那會小,不知道。”二子搬出歷史。在這樣的歷史面前,三子顯得無能為力。其實任何人都是這樣,在你不知道之前,已經發生了許多,而這些看似都與你無關。

    二子說,干脆等媽回來,我們再走。二子把臨時搭成的棚子里的油燈點上了,這油燈好多年不用了,船未砸之前,用的是充電的電瓶燈,業余的時候看看只能收到兩三個臺的黑白電視機。這是他們父母全部的精神生活。

    三子進了棚子就再不想再出來。孩子內心對世界產生的神秘感直接來自墳場,因為在這里有了所謂關于生和死的思考,有了關于陰和陽的區別,甚至祭奠死者時必須的禁忌,這都給事實蒙上了神秘的色彩。這個時候才沒有人去考據事實是真還時假。三子害怕,而且強烈;二子膽大,她給三子講采石場怎么放炮,怎么粉碎。三子說,石頭硬,怎么碎。二子不耐煩了,不告訴你了嗎?有一種粉碎機,專門用來粉石頭的。三子奇怪,石頭來自礦石,這是她們老師在課堂上給他們講的。二子說,沒錯。三子若有所悟,兒子打老子。二子說,你怎么老想歪了。誰是兒子,誰是老子。三子不吭聲了。

    二子說,小孩子不要瞎想。三子說,明天老師給我們講《曹沖稱象》,我喜歡那只大象,她和曹沖永遠在一起了。二子又打斷她,甚至帶著呵斥,叫你不要亂想,你又亂想了,那你不要上學了,跟姐幫工去。姐妹倆爭吵不休。三子五年級了,她誰都可以不服,就是不能不服她這個姐姐,姐姐連媽都不怕,三子怕媽,怕老師。姐妹之間的事還真是說不清。包括父母都說不準確,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盡管父母認為他們都說清了。紅珍的到來,讓二子和三子都驚訝不已。

    二子替她媽松了綁,是一根細麻繩捆的,紅珍的胳膊都勒出了血印。平靜下來,紅珍感到頭皮也有點發麻,手一摸,拽出一撮頭發來,紅珍剛才忘了疼,現在渾身疼。她罵二喜,婊子,尼姑;罵孫長富婊子養的,和尚和尼姑日出來的雜種。二子要找劉強和孫家拼命,劉強就是采石場的機修工,二子的好朋友。紅珍說,你那死鬼老子早上出去的人到現在還沒回來。先等他回來再說。這個時候的紅珍體現出了一種忍讓,很難說清她的這種忍讓是出于什么動機,樹三寶的威信?家里男人是主,自己于身俱來的膽怯?還是在子女面前的面子?或者都不是。干脆就是對劉強的否定,對二子的否定。二子帶三子回村上的家,三子明天還要上學。三子似乎不太懂她們說的那些東西,就問到底發生什么?二子忙睹三子嘴,你管啥閑事。紅珍說下午少了兩頭豬崽,孫長富那東西,天天在這賊眉鼠眼的。我懷疑八成被他弄走了,我到他家豬舍看了,結果發現了我,讓我出這么大的洋相。三子這才明白發生了什么。三子的一個哈欠結束了母女間的對話。紅珍叮囑睡覺的時候把門關好,睡得不要太死。二子說,他敢來,我讓他出不了墩子邊。

    二子把小靈通給了紅珍,家里有電話。有什么事互相招呼著。平時,紅珍罵二子浪費,家里有電話還用什么小靈通,再和劉強那小子來往把那小靈通摜了,全是小靈通惹的禍。現在,她把小靈通放在口袋里,帶子系在褲扣上,一點也不嫌麻煩。紅珍摸到小靈通倒感到了一種安全感。
第八篇 仙林 第五節
    劉強要等三子睡熟了才去二子家。以前兩個人都在屋外。今天二子的舉動令劉強感動,她讓他進了屋。二子說,你來得正派些,別人還以為我們是偷情!劉強說,你媽不是不同意我們嗎?我也是為你好。二子說,你放屁!為我好,還是為你好?你要真為我好就不是這樣子,說著嗚咽起來。劉強慌了,忙走過來安慰。二子說,我媽被人欺負了。劉強一聽欺負,心想,現在都什么年代了,還有強奸這種事。他心里這么想,嘴上又不敢提強奸。

    正左右為難的時候,二子一抹眼淚,“劉強,滾!有多遠給我滾多遠!”劉強說,你今天怎么了。二子說,你也知道我媽不同意,就你這熊像她要你這個女婿有什么用。劉強急了,脫口而出,誰強奸她了?我去找他算帳。二子甩手一個巴掌,把劉強打得兩眼冒火。劉強說,你瘋了,你別小看我。“什么強奸?”二子說。劉強爭辯說,不是你說你媽被人欺負。二子這才緩過神來。心疼地摸劉強的臉。二子一五一十將下午發生的事告訴了劉強。

    臨走的時候,一對戀人免不了摟摟抱抱,劉強抓二子的奶子,一把上去,只抓著了胸罩的海綿布,手被二子拎開了,只是閉起眼來,讓劉強親了她的臉。這些動作都很輕,三子在睡覺呢。其實三子早在他們吵的時候就被弄醒了,三子隔著門縫看到了劉強親二子,一陣臉紅,輕手輕腳的又上了床,用被子蒙了頭。

    外面不早了。劉強沒有一點睡意,他彎到孫長富家,院門關得嚴嚴的,沒有一絲燈光。劉強耳朵貼著院門聽屋內有沒有放電視的聲音,還是一點不清楚。一般情況下,若是聽不請聲音,可以從房間里光的變化就能判斷出來,現在什么也沒有。

    劉強雖是打工的,難得有自由,工頭看得很緊,劉強拿出一點辛苦錢給看他的工友,才得已溜出來探口氣。畢竟仙林人口集中。小青年那個沒有一點精神需求,哪怕找個理發的女孩聊聊天也是一種享受。二子就是在閑逛中認識的。那里的情況在劉強眼里一覽無余。張三寶雖是外來人口,錢是沒話的,大女兒在老家興化讀的書,初中畢業后在興化找了婆家,結婚生子了。劉強喜歡二子,也喜歡二子家有錢,打工畢竟不是個打處,每天都缺錢,再說,天天蹲炮眼里,煙土灰塵,飛沙走石,那痛楚自不必說的。

    孫長富一家早進了夢鄉,白天發生了那么多事,遇到誰都會感到有些纏人。他們怎么也不會想到高墻大院里來了一個陌生人。再說劉強徒手攀巖的能力是生活逼出來的,小小的圍墻算什么。絕對談不上是什么絕活。今天很多人靠絕活發了財或是得到了想要的東西,像劉強這種徒增麻煩。爬不上去也許死了這條心,有了這飛墻走壁,不惹事生非才怪。

    劉強站在院內一籌莫展,天空沒有月亮,秋后的夜有些涼,大概露水了,墻磚上竟有些濕。豬圈里的豬發出的酣聲一陣高過一陣。劉強困了,打了一個哈欠,剛張開嘴,一想自己還蹲在別人的院內,嚇得趕忙收住了嘴,打了個半生夾熟的哈欠。就像一個憋了很久的噴嚏半天沒有打出來,想想還難受。劉強心里嫉妒睡得爛熟的豬,媽的,我活得還不如頭豬。劉強摸到豬圈,豬圈旁邊是廁所。廁所里堆著點蜂窩煤的木材和雜草。劉強掏出打火機,點著了柴草。

    孫長富七十歲的老母親住在豬圈前面的廚房間里,老人睡眠本來就不太好,“咕咚”聲響她是聽到了,但無法判斷,一睜眼,火光沖天,老人本能地拉門栓,又一看熊熊燃起的大火燒到了廚房門,受到驚嚇,一頭栽下去再也沒能爬起來。等孫長富聽到鄰居的呼叫聲一骨碌起來才發現老母親面目全非了。奇怪!人群里居然站著王三寶。孫長富大夢放醒,一把揪住王三寶的衣領。王三寶楞住了。忙問:“老孫,你別激動,有話說話!”,王三寶一口酒氣。孫長富那里依他的,“殺人的就是你,三喜,快打‘110’!”

    警車帶走了王三寶和孫長富。孫長富老婆二喜把纏著白布的老母親抬到了王三寶的家。二子嚇壞了,三子也渾身篩糠一樣。紅珍手拿一柄鐵叉回來了,一眼看到二喜在屋里,就叉了過去。二喜順勢拿了一條凳子擋了過去。看的人相互傳告,說兩個婆娘又打起來了,看熱鬧的那些人忙嘈嘈的又往三寶家趕。二子一看要出人命。拼命奪紅珍手里的鐵叉。紅珍說,打110。警察來了,一看雙方還在對峙著,厲聲斷喝,放下武器!二喜這才抬回老婆婆的尸體,二喜走的時候揚言事情不把處理好,不火花。不知這話說給誰聽的?

    紅珍聽說三寶帶到了派出所,不免緊張起來。紅珍在墳場聽到人們救火的聲音,也看到火光沖天的。當時也感到奇怪,但不知這和他家三寶有什么關系。紅珍要找干部論理。

    村莊的后半夜幾乎沒有一家能睡好的,天亮了,小青年偷懶的開始睡覺,出門打工的,哈欠連天,罵張三寶一家,也罵孫長富的心術不正,早晚報應。老人們三五成趟去看孫老太,好些老人看了都流下眼淚,都說孫老太走得太苦,唏噓不已。

    三子說,二子,我怕。二子說,不要緊的。爸有的是辦法。三子點點頭。他們到仙林一直有茬。他們見過很多戴大沿帽穿制服的人到他們家來過,可最后一一被她爸打發過去了。最嚴重的一次,一卡車豬子在國道上被攔下了,要罰萬把塊,結果爸找了什么人,豬子在當夜就放行了。“三子,姐姐告訴你的,媽不讓對外人說。”二子交代三子,三子懂事的點點頭。

    “二子,昨晚到我們家的那個人是誰?”三子問。

    “什么時候啊?”二子裝不理會三子的樣子。

    “晚飯后,我睡了。”三子不服氣。

    “你睡了,大概是做夢的。”二子打岔。

    “沒有,我明明聽到的,告訴我呀!”三子爭辯。

    “你看見什么了?告訴姐!”二子虎臉一拉。

    “我看見他親你了。”三子低聲說。

    “不許瞎說,不然姐再也不理你了。”二子臉冷得怕人。

    三子一頭轉鉆進二子的懷里。

    紅珍早飯也沒弄,那些豬一早就嚷了。紅珍讓二子到墳場喂豬,她要到村里找干部,問問憑啥抓人。紅珍在仙林大家都認識,養垃圾豬的麻臉婆,有人恨死她了,一有腹瀉什么的,都說是吃了她家垃圾豬的肉,當然這些都是無中生有的調侃。沒有知道她家的豬去了什么地方,據說像租住在這里的假證販子一樣,一級套一級的環節。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最后銷到什么地方去了 。當然這是敏感的問題,一般沒人去管別人的閑事。

    紅珍想的不是別人,就是村里的常書記。他們兩家有多年的交情了。三寶常在她面前說常書記多好多好。煙呀!酒的一年到頭他倆不分家的,有時成箱往那家理拖。紅珍回到家里換了衣服,她要去找常書記談。
第八篇 仙林 第六節
    常書記不在村里辦公,好象正常在村里有股份的長林集團辦公。紅珍到長林集團,集團辦公室的一個打字員說沒看見。紅珍著急得不得了,這么大的事,到目前沒有一點著落。紅珍從沒有今天這么急過,已往這些事都是三寶處理,今天她終于體會男人的作用了。打字員聽說她是王三寶老婆,轉彎抹角找來了常書記的電話。打字員再三說,不要說是她給的號碼。紅珍答應了。

    忙音,忙音,一連幾次都是忙音。紅珍恨不得砸了小靈通,她準備找公用電話打,似乎覺得公話的地方人多嘴雜,說話不方便。再打,終于通了。常書記說我知道了這件事,相信不會出現怨假錯案,你當我們仙林是大西北,落后地區啊!紅珍聽不懂大道理。一個勁地問有沒有問題。書記說,大不了賠孫長富點錢,他媽也七十多了。紅珍請常書記把人先保下再說,只要人不出事,花點錢隨去了。常書記沒有正面答復她。

    二喜也往村里跑,村長說已經通知兩委開會,正準備會辦這件事了。正好你來了,省得我們去通知你。

    會辦會由村長主持,常書記也參加了這次會議。會議主要議題是:排除萬難,集中精力打好拆遷攻堅戰。會議召開前先調解孫長富與王三寶兩家糾紛。當即有村組干部質疑這種調解的合法性,派出所的意見還沒有出來,村里有什么資格處理這件事。二喜和紅珍都到了現場,兩個人都在摩拳擦掌,要不是常書記震懾力大,不然兩個婆娘早交起手來了。村長說了一通做好這項工作的重要性,關系到子孫后代的發展問題,關系到民族素質問題。并介紹了從省﹑市﹑區一直到辦事處各級領導的重視和支持。在這種關鍵時期出現了不和諧的一幕,作為村級組織有義務和責任為拆遷做好每一環節的工作,請當事人兩家能從大局出發,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二喜說我家死了人你們咋不管。紅珍說,我被他們捆出血來,她家死人失天火與我有什么關系。兩個女人各執一詞,最為關鍵的兩件事確實沒有直接聯系。二喜拿不出證據,說明是三寶放的火。紅珍胳臂上的血印是真實的,麻繩也是真實的。常書記吩咐民兵營長將兩個人一起帶到派出所,讓公家處理去,省得在村里鬧。

    紅珍說,我不去!我犯了什么錯!二喜說,你沒犯錯大概是我犯了。書記給派出所打了電話。派出所許所長說,人都放了,這事作為案件偵破。當事人隨時聽候問訊。

    公安刑偵人員相繼到達,先是對孫老太作了尸檢,拍了照片。然后又在院內尋找任何可能的蛛絲馬跡。

    看到張三寶回來,紅珍高興得不得了,忙問昨天的情況。張三寶得意洋洋,說昨天經歷了一生最風光的事。紅珍想起了挖金的事。三寶正要描述,常書記來了。夫妻二人感恩戴德,說多虧了書記幫忙,不然問題就大了。書記說,“我就怕你想不開,你是有自己事業的,人家就靠東揩一點,西噌一點,天生就是靠人的貨下,偏偏又懶,馬上就好了,都拆了好,關進籠子,就安穩了!”常書記也有日落西山之感。細想大家不都靠土地過的日子嗎?你張三寶不是用墳場的空地你會來找我嗎?紅珍說,這么多年全靠書記你照顧,不然怎么能有我們的今天。常書記臉一沉,有外人可不能這么說,人家還以為我和你睡覺的呢?紅珍說,他們小看你了。我這種人書記也要。常書記說,三寶啊!我害怕你說出什么,工作被動啊!三寶聽出了書記話中有話。連忙說,不會,不會,我張三多少也在是江湖上走的人,事情輕重緩急我還是知道的。常書記笑道,你是做大事的人,我相信你有這個駕馭能力。話說到這個份上,大家都客氣得要命。臨走的時候,書記撂下話說,拆遷補償你和村里人一樣,另外墳地西北角那塊空地,就作為自留地給你了。紅珍感激得差點要跪下來了。

    二子在垃圾場看豬。三寶想起了豬還沒有處理,一個電話讓興化的車過來,統統轉移走了。至于其他荒貨,三文不值二文的都賣給了收購站,二子看秤記帳,一副當家的樣子。收購站的車來了五六趟才運走了荒貨。

    老百姓看啥了眼,說一個拾荒的竟然有這么大的能耐。都說財被外地人挖走了。有人不滿政府,說是政府容留;也有人罵干部,說是養肥了貪官。甚至有人判斷,孫長富家的天火和死人是黑道上的人干的,一定是有人用錢賣通了黑道上的人,不然怎么這么快的現事現報呢?大家私下判斷張三寶不會笨到自己親手去縱火,他有割舍不掉的利益。正當大家猜測不已的時候,公安找到了一條重要線索,一只容氏牌打火機殘骸。容氏是賣煙酒的連鎖店。誰家有這個牌子的賣,成了大家關注的焦點。周圍日雜商店的小老板開會排查。三家小店有這個牌子的打火機。大家愁眉苦臉的想。問題是假如這個牌子的打火機是從城里帶到現場的呢?

    三寶受到公安的訊問。關鍵的一環就是從下山上到起火這一段時間,你在干什么?紅珍說,我渾身疼早睡了,不睡做強盜。那張三寶干什么了?其實警察早訊問了張三寶。紅珍說,他早上出了門我就白天一直沒看到他。我不知道。紅珍顯得有些委屈,說著還用衣角拭擦眼角上的淚。派出所的人是對質的,紅珍一席話于王三寶的回來沒有半點干系,只得無功而返,繼續從別處取證。

    三寶埋怨說,都是你惹的事,你跳下圈去干什么呢?正好讓他抓住把柄,自己吃苦受屈不算,還惹上這么一件不清不白的事。紅珍說,小豬沒了,我不找成嗎?三寶繼而又安慰她,以后找件干凈的事給你做做,三子他們也大了,你快解放了。紅珍知道,三寶喜歡三子,三子學習成績一直好。他想培養三子呢。

    二子出去瘋玩,誤了做飯的時間,就買店方便面哄三子,要三子保密,三子吃夠了方便面,偶爾到同學家去,有同學報告老師,老師告訴紅珍。結果二子挨了紅珍一泡打。現在出了這么大的事,令二子和三子都非常頭疼,三天兩日的家里有人。群眾的目光也有些異樣,一種不祥籠罩在她們的心里。

    三子問二子,姐,那晚你和什么人說話的,好象那人很生氣。二子點點頭,忽又若有所誤,忙改口道:“沒提,沒提。”,“提啦!我聽見的”三子說。“三子,我說沒提就是沒提。”二子說,臉色相當的難看。
第八篇 仙林 第七節
    孫長富跑派出所不算,還跑區政府,影響極壞。區里打電話給常書記,讓他安排人來帶人。常書記一聽是區政府打來的電話,氣得暴跳如雷。說孫長富你還想不想過日子,好在你媽也七十多了,不然還不上中央嗎?民兵營長氣得要用麻繩去捆人,村長說,還捆,這事不就是他自己捆出來的。

    眼看拆遷工作即將全面鋪開,孫長富依舊一幅不依不饒的德性樣,給拆遷帶來了不小的負面影響。常書記急了。他主動請派出所所長和指導員吃飯,請求派出所出面盡快解決孫長富家的傷害案。排查工作相當艱難。關于張三寶下了山這一段時間,始終沒有證據證明他有沒有回家,什么時候知道孫長富捆綁了他老婆紅珍的。另外,打火機到底是誰的?墻上的腳印早干了,幾乎沒有痕跡。警方一籌莫展。

    張三寶被帶到派出所前后不下五次。每次就那么幾句老話,我下山喝酒去了。在什么地方喝的。我喝醉了,不知道什么地方,回家的時候看見他家冒火了,于是我就喊“起火了,失火了······現在倒好,懷疑我放火了,我碰我自己的瓷,那有這樣的道理。”,是的,張三寶有一幫固定的拾荒貨人,中午的時候常常聚到一起行令喝酒,就像出租車三輪車車夫一樣,他們也要找個理由在一起說說話,發泄內心的某種不快,吃飯是難得的機會,酒后再賭上兩把,圖個樂子。

    派出所的工作受到了群眾的質疑,認為派出所不作為,群眾意見很大,村里也面臨著很大的壓力。拆遷會沒開好,又傳到了上級領導的耳里,常書記受到區和辦事處的批評,要求立即整改。

    常書記找到孫長富,孫長富是老油條,不賣常書記的九典。揚頭就問:“我侵犯誰了,我索賠錯了,還是為我可憐的母親討公道錯了,你說!”,常書記說:“你沒錯,你得等派出所破了案再說不行嗎?“孫長富鼻子里“哼”了一聲,我不跑他能破嗎?現在的派出所又是以前,還不是有錢的說了算。這話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常書記明白了,原來你個狗雜種借機整我常某人啊!

    紅珍問三寶,你在山上挖到什么現世寶貝了,弄得一村子人上山翻尸倒骨的去找心冠瓣子。三寶說,你怎么知道的。紅珍說,大家傳得一條聲,我是最后一個知道的。肯定是那兩個移動公司的人傳出去的,三寶說道。

    在那兒呢?給我看看,不會作為私房錢花在外面了吧!紅珍半認真半開玩笑地敲張三寶的嘴。張三寶說,我到做金器的店里讓他們看了,算是塊石頭,我二話沒說,扔了,是個石頭多晦氣啊!紅珍被他這一番話說得將信將疑。紅珍嘆了一口氣,也好!要這個天上掉下來不出汗的金子干什么?金子是惹禍的。紅珍慶幸三寶好在沒撿到金子。

    墳場清理得差不多了,重新變得寬闊起來。擺放垃圾的空地上添了許多新墳,密密麻麻的,不知道葬的是誰家的尸骸,有人說是從“萬人坑”里分出來的,也有人說是從別處遷來的。按照補償標準,一個墳塋頭上面補一百元,多十個就是一千塊。墳塋擺布得很有秩序,從關公山上看下去簡直成了一道景觀。

    紅珍和三寶難得睡在村上的家里。二子瞞著他們依然偷偷摸摸的溜,再這么溜還是沒能逃出她紅珍的眼睛。二子挨了打從不承認自己的錯誤,這令紅珍萬分傷心,哀嘆怎么生了個這么不爭氣的東西,骨頭這么賤!三寶發恨,再這樣,踢出家門,什么東西也別想帶走。

    二子哭得像個淚人,不吃不喝,躺了兩天仍不見動靜。三寶說你吃啊!有打罪沒有餓罪。紅珍說,你這樣對得起誰?我在你這個年齡養家里幾口人了。紅珍爹死得早,弟妹都是靠紅珍掙工分養活著,紅珍心里一想到這就苦。禁不住也哭了起來。

    就在那天三子不見了。夜里二子又不見了。

    三寶和紅珍找遍了仙林,又到興化找。親戚沒有一個人說二或是三子曾來過。

    孫長富的老母親在家里擺了七八天,第九天終于下葬了。當地人批評孫長富的所作所為,對不起死者。張家與孫家剛發生的那些意外困擾了一幫百姓,怎么這么蹊蹺。兩個漂漂亮亮的姑娘怎么一下就不見了呢?孫長富理所當然地成了嫌疑。有人說真正跟黑社會有聯系的是孫長富,不然不可能這么心狠手辣。甚至有人聯系到他家剛剛失的火,說不定是怨怨相報。

    派出所立即將情況向上級作了詳細匯報,這是該地區三十年來從沒發生過的連環作案。鑒于案情重大,上級立即成立了專案組,駐扎仙林。仙林也從來沒有現在這么熱鬧過,車輛出門要盤查,進來要登記,不禁使人想氣了“非典“。小店進城進貨的批進了20元一包的整條煙,關門很久的小飯店重新冒起了煙。一改拆遷前的蕭條與冷落,有人說多虧了“仙林”這兩個字,多吉祥。
第八篇 仙林 第八節
    夜深了,劉強和二子約會,這回劉強騎了輛摩托車。二子問劉強摩托車從那偷來的。劉強說是借來的。二子不信。二子說,三子不見了。你看見三子了嗎?劉強說,我那里消息不靈。

    二子說,三子那晚根本就沒有睡著,她問我那晚和誰在一起說話的。我騙了她,她偏不信,非要問我。劉強說,快走吧!不走就走不了了。二子說到哪里。劉強說,能到哪里就到那里?二子蒙了。這是什么話,劉強。我怎么能聽你!二子要下來,坐在摩托車后面的二子掐了一把劉強。劉強跳下摩托車,從腰里掏出一把刀,二子嚇了一跳。劉強你瘋了。劉強一把摁住二子,二子反抗。劉強搬機械和石頭慣了,他的力氣超過二子幾倍。二子被捆了起來,嘴里堵上了擦摩托車的布,嗆得二子差的死了過去。劉強不顧二子的反抗,在草地里把雞巴硬塞進了二子的下身,二子疼得暈了過去。劉強焉了以后,給二子套起了褲子。

    劉強眼淚汪汪,一把摟住二子,二子無力掙扎,眼皮有氣無力的掛著。“我死也值了。”二子在昏昏沉沉中聽到有人說了這么一句。摩托車響了,響過之后,大地又陷入到一片沉寂之中。仙林的天空是那樣的安詳,月亮斜掛在西邊,漸漸變成了紅色。

    拆遷辦的同志先期進村,要對拆遷戶的實用面積進行實地測量,并且要對地塊進行分類歸檔。村民們家家忙著起房子,大房后面拖的掛的遠遠看去,像是變種葫蘆上結的瘤;院子內新起的小房子像浴室里的桑拿間。村里架起了大喇叭,一會兒放音樂,偶爾還插一點郭德剛的相聲,大部分時間宣傳拆遷條例和補償標準。拆遷指揮部就設在仙林,幾輛流動的宣傳車上掛著宣傳條幅,駕駛室頂上也有一只中喇叭。車在丘陵路上一顛一簸的,開得很慢,老百姓聽得清清楚楚。

    眼看著家熱火朝天。孫長富怎能不急?如果為了等司法賠償,錯過拆遷丈量機會,那是一筆不小的損失。他要趕時間造一批房子。孫長富一邊起房,一邊不停地給派出所加壓,他把舉報電話一直打到省電視臺的法制節目組。法制節目組聯系區公安局宣傳科,一聽說要采訪,宣傳科的同志不好阻擋,只好約定時間做好接待。所長很是惱火,老案未解決,新案情又出現了,好在區公安局刑警大隊已經介入,派出所終于有個冠冕堂皇的借口。

    二子餓啊!餓得腦子里出現了幻象,那個三子纏著她要吃黃瓜,一會兒想吃蛋糕。二子刮了三子的鼻子,說讒嘴丫頭長不大。三子哭的那樣子好可憐!二子哄啊!背上她到處轉悠,三子這才露出笑。二子恨劉強,下身隱隱在疼,她感到自己快死了,她想見見三子,她瘋玩三子從沒告訴過媽,三子學習成績很好,將來是個大學生,她們家還沒出過大學生呢?父親逢年過節燒紙燒香的時候總想有個男的,總想家里也出個大學生。

    二子絕望了,天空怎么旋轉起來了,什么也看不到,她問過背上的三子,姐姐轉起來的時候,你看到什么了,三子說一個藍色的圓圈,特別特別的圓。二子說,你騙人。三子確實騙人,我怎么看不見呢?

    三子聽媽罵二子不學好,什么做阿飛遭槍銃之類難聽的話,罵得三子雞皮疙瘩凸凸的,實在聽不下去就捂起了耳朵。二子再怎么不是畢竟是自己的姐啊!媽罵得對!二子是不好好讀書,媽罵得不對,二子遭槍銃你有什么好!黑夜里是二子摟著她睡,沒有二子她睡不著。二子是娘呃!三子要打自己的嘴巴,怎么能這樣想?

    二子愁啊,飯吃不好,覺睡不安!家里雞飛狗跳,爸給派出所抓了,媽哭著找人去解救。三子說什么公安,還有這么破案的?怎么不去問問二子。二子說他們問過她了。問了什么?問你媽什么時候回來的,你爸什么時候回來的。二子說,一個也沒回來。是啊!是一個也沒回來,她沒有說假話,二子是個不錯的孩子,不會說假話的。

    三子知道搭二子的那個男的是誰,三子吃過他送給二子的香蕉、棒冰和蛋糕。二子說是自己買的,三子說你又不掙錢,怎么可能買蛋糕,娘知道你這么浪費非砸斷你的腿不可。二子聰明,吃過之后,收拾得干干凈凈,不留一點殘跡,連屋里都噴上香水,沒有一點外人的味道。

    爸還沒回來,媽雖找了人,事情還沒著落。三子去找劉強,只要他劉強能主動站出來,什么都好辦了。二子姐說了,劉強來我家不能告訴人,要是說劉強來過我家,姐不是要恨死我嗎?我讓劉強自己說。三子放學就沒回家,而是去了采石場。

    劉強累的滿頭汗,兩只手油亮油亮的,一身粉塵,要不是白顏色,還以為在礦井里呆了一月半載。三子瞧四下無人,悄悄挪到劉強身邊。劉強一驚,“三子你來這兒干什么,危險!”

    三子小聲說,我姐有信給你呢?劉強一聽,摘下手套,拉起三子進了山洼。

    劉強哄三子,快拿給我看看。三子說,你告訴我,你前天晚上有沒有到我家見二子。劉強說,沒有啊!三子說,你撒謊!二子瞎了眼,怎么找你這么一個騙子。劉強翻翻白眼,張張大嘴。怎么了?我到你家見二子怎么了?劉強不服氣了。三子,你拿出來嘛!劉強死乞白賴起來。三子說,你告訴我,孫長富家的事是不是你干的?什么孫長富?劉強一副懵樣。二子告訴你我娘遭孫長富欺負,你咬牙切齒的······劉強打斷了三子的話。拿來,拿來!劉強開始強行掏三子口袋。三子說,你站出去給我媽說清楚,我就給你,劉強說,我現在就要你,三子跑,前面是個崖······
第八篇 仙林 第九、十節
    測量工作進行得相當不順利,個別群眾與拆遷辦的同志不配合,特別是對于部分外來人口的補償問題顯得尤為突出。有房無戶口的有十幾戶,像這些群眾的房子基本上屬于違章建筑。甚至個別土地租給了第三方,由于合同沒到期,第三方要求賠償,特別是長林集團,雖說化工產品已經投放市場,產生了效益。但土地審批手續還在辦理之中,對這類情況根本沒有操作的可能性。

    拆遷工作被迫停了下來,這一停,牽動藤帶動了根。土地部門合同審計局打開仙林的土地帳冊一看,傻了眼。

    村里土地使用情況記載混亂,一塊地有的是兩個戶頭,有的地根本沒有戶頭,卻成了個體經營的貨運市場和物流中心。針對仙林地區違法用地的突出問題,區紀委成立調查組,常書記被監督居住,接受調查。村長代理書記工作。

    一時間,仙林亂了套。一封封舉報信飛到了調查組,舉報常子才的信還比較多。有人將王三寶的問題也說了出來。王三寶又一次被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

    紅珍的眼哭腫了,神志都恍惚起來,遇人就講二子三子,活像魯迅筆下的祥林嫂,整天嘮叨阿毛被狼叼走了。王三寶白了她一眼,說我看你是得了神經病。紅珍不理他就在那干嚎,聲音都發不出來了。三寶坐不住了,他掐滅了一根煙頭,家里一下出了這么大的事是始料未及的,有些迷信的三寶想到了那塊石頭。常書記喜歡收藏,常書記受下了那石頭,王三寶不聯想也罷!這一聯想他有愧。那晚,他是在常書記家的,警方問他的時候他一直沒說,常書記不讓說,自己感到也不能說。

    三寶想二子三子。二子不光料理了家里活,還是自己的好幫手。紅珍不識字,以前有人上門來收貨,沒辦法交易。后來二子能賣貨了,三寶才撒得開手來。二子一筆算一筆記不愁沒飯吃。三子學習好,將來是考大學的料。三寶想得眼眶淚瑩瑩的。“紅珍,我現在就去派出所。”三寶說。紅珍紅著眼看他,一點反應沒有。

    三寶叫了村里的趙喜的摩托車,趙喜聽說去派出所,知道三寶是急事,再好看的電視也不看了,二話沒說就發動了摩托車。油太貴,趙喜抄近路。三寶說,走大路,安全!趙喜說,放心!三寶心里鬧翻了。一路還猶豫著,上了車還在猶豫矛盾著。這一去,可能是條不歸路,三寶甚至想到了自己的下場。以前包括現在自己和常書記的交往都歷歷在目。三寶頭都疼了,月光如水,傾瀉而下,四周靜得出奇。

    王三寶撿垃圾,練出了眼功。摩托車開得很快,三寶眼疾,三寶忽看到路邊草地里有一團紅色蠕動。“停,停車!”,三寶叫了一聲,嚇得趙喜一顫,本能地剎住了車。“二子,是二子”,三寶抱起奄奄一息的二子。

    經過醫院的全力搶救,二子的命雖保了下來。可二子不能說話,眼睛渾濁。醫生說病人受了驚嚇,加之缺水時間太長,大腦供氧不足,有可能成為植物人。警方在現場得到重大線索。排除了孫長富報復殺人的可能,將視線重新鎖定在外來務工人員身上。

    紅珍整天趴在二子的床邊,一聲二子一聲三子的這么喚著。在場的人沒有一個不被這情形揪心和感動著。劉強,劉強,紅珍發了瘋的嚷,眾人不知道紅珍嚷什么。醫生說,紅珍所受刺激太大,需要心理治療,不再適宜看護病人。大女兒一邊照料紅珍,一邊護著二子。

    劉強,三寶想起來了。紅珍在他面前提到過劉強,這個劉強怎么一下消失了呢?三寶向警方交代了那夜在常書記家喝酒和一個叫劉強的人曾與二子秘密交往的全部事實。

    采石場老板是常州人,劉強是別人介紹給他的,對劉強的情況一無所知。倒是有個小個子工人說他認識劉強。劉強不見了他并不感到以外,劉強曾對他講過包頭的奸詐,有朝一日他會離開這里。警察調出戶籍檔案,有三十個劉強,沒有一個和小工人說的一致。這個劉強是假名子。劉強到底是誰?頗費了警方一番周折。

    警方決定對仙林周邊進行了排查和搜索,三子的尸體終于被發現,尸體已經開始腐爛。在警方的努力下,采石場老板終于交代了介紹劉強到他那里的上線,是一個叫周杏村的人,因為欠他的債,劉強是作為人質押在他那里的。由于看管不嚴,讓劉強鉆了空,跑了。

    周杏村是劉強的老鄉,劉強其實叫張其林。張其林的真實面孔這才正式出現在警方發布的通緝令中。

    抓捕張其林的行動開始了······

    十

    三寶起始并不知道常書記喜歡收藏,有一次,常書記打電話給三寶,說有幾個喜愛藝術在一起聚聚,喜歡藝術嘛!你也來和大家一起吹吹。三寶想,你這不是存心讓我出洋相嗎?我是淘寶,我淘的啥寶,是生存的寶。那是你們一群吃飽了沒事撐的,三寶到底還是去了,說不定是常書記安排埋單呢,他習慣了替常書記埋單。這次總算是個不錯的理由。

    在城里一家叫“聚寶軒”的茶館,常書記正和幾個人在吹明清紅木家具。三寶的土氣還是格外引人注目的,盡管三寶的西裝熨得筆挺,掏出的煙檔次也不低。常書記向大家介紹三寶,我們仙林有名的張老板,對收藏有一套。這是周牧師,在教堂主持;這是劉記者,晚報的名記;這是許總,三江房地產的老總,仙林不是開發了嗎?有他的項目。常書記的派頭不亞于這些名記和老總。三寶敬煙,泡水,服務員的活他都攬了。這是常書記給他面子,三寶這時將原先的想法全推翻了。常書記是在和他玩交情,而且是往深層次上發展了。

    周牧師說他剛剛買了一對青瓷,崇禎年間的,還是透明的。常書記要去看,劉記者說下次一定安排時間,今天就喝酒打牌。許總說他最近要到杭州去看一對紅木太師椅,朋友替他物色好了,就等著他去開價。三寶想,那些看出錢來的東西,帶進棺材才是,能帶得進棺材嗎?我的寶貝換成錢,吃掉花掉,統統進了棺材,三寶覺得自己莫名其妙的快樂!他樂意地埋了單。想想周牧師和張記者在給他遞名片時表現出的那個孫子式的謙恭,三寶有說不出的幸福!

    老實說,三寶在工地上是收到了一些所謂的“寶”,都是小工頭偷偷賣給他的,他害怕上當,都是有選擇的收,而且把價格壓到最低,其實他和他們一樣不懂貨樣和行情,但是他裝得像懂的樣子,又是吹氣,又是磨捏。可是你說你這個“寶“是從工地上收來的,又有誰會信呢?要么是盜墓盜來,要么是偷的富人家的。一個拾垃圾的還能干什么好事。

    三寶的手里即使捏著個寶,就是送不出去啊!

    兩個線路工人無巧不成書的替他做了個吹風喇叭。喜劇就在不經意間誕生了,連他自己也有點懵了。所以,他要理直氣壯地去常書記的家。

    常書記還在為白天村民的瘋狂生氣,心想這個王三寶你什么時候在我身邊消失就好了。偏偏在這個時候,王三寶來了,一副邪像。常書記問,你挖了個什么寶,把老百姓都吸引到關公山上了。明天我要去封山,像這樣鬧下去,還了得,我還當什么書記?三寶笑盈盈的說,我去祭祀,偏偏給寶貝拌了,說著拿出了金屬。常書記眼睛一亮,這不是金麒麟嗎?金麒麟!三寶說,我雖知道你喜歡收藏,這可不是我家的,是關公山上的,是仙林人民的,想了半天,還時覺得交公心安!不過,書記可要給我個好人好事的表揚。三寶補充了一句,說得很詭秘。

    常書記拿酒和三寶喝,喝得天昏地暗。三寶被一把火嚇醒的,他看到火就跑,一邊跑,一邊喊“救火”。

    三寶全說了。

    孫長富也開始說了,張三寶和常子才關系不一般,我看不順眼,憑什么在我們仙林糟蹋。我是捆了他老婆徐紅珍,她跳進我家豬圈,請都請不來。我要教訓教訓他們,我們老百姓不是好惹的。公安上的人一拍桌子,那有像你這樣覺悟的。不是嫉妒是什么?孫長富還在辯白著。

    雞零狗碎的鳥事將仙林人的夢想徹底打碎了。工作組根據仙林的新情況,重新制定了補償標準,并且糾正土地承包過程中出現的混亂。在維持現狀的基礎上重新認定土地面積。對不按政策標準執行的房屋統一作估價,全價補償,但不納入安置處理。這樣一來,揭發常子才的人紛紛躍出水面。

    都說人情是個鳥,一點不假,由什么始就有什么終,這雖不是因果,但也符合規律。三寶罵那些人過河拆橋,要不是二子和三子,打死我也不會說的。

    紅珍瘋瘋癲癲,嘴里整天不知道說些什么,好象一天比一天嚴重。二子仍舊躺在醫院里吊著針水,默不作聲地地諦聽著仙林發生的一切。大家各自忙著自家的事,甚至為他們的一寸一分在和測量員爭取,今天他們還是仙林人,明天他們都將離開這里。有誰還能記住這里曾發生過的一切。

    2006.10.24.南京師大隨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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