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來找我
作者:常青
第七篇  好大一棵樹
第七篇 好大一棵樹 第一節(jié)
    灘涂巷口的一棵大榆數(shù)差不多有碗口粗了,張二花到灘涂巷的時候,這棵榆數(shù)約莫與她兒子大剛的胳膊一樣細。張二花本有很多借口把這顆沒有什么經(jīng)濟價值的小榆樹給砍掉,她沒有這么做。鄰居們也有些意見,說這樹礙手礙腳,春秋天有露水,夏天掉蟲屎,尤其是影響采光,灘涂巷再也不是以前農(nóng)村了,老百姓的房子都起到眼窩里了。張二花聽當(dāng)沒有聽見,再說了她現(xiàn)在根本不把別人的議論當(dāng)回事了。這倒也是,張二花拖兒挈女才來幾天,就有人借樹與她論理。看來在灘涂巷插足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張二花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她笑自己以前低估了灘涂巷的男男女女。

    張二花跟了劉強更曾令許多人大跌眼鏡的。張二花有著傳統(tǒng)婦女的質(zhì)樸,一年四季,頭發(fā)梳得光溜溜的,一套緊身的藍布衫褲穿在身上很是得體。原先村里就有不少婦女背地里議論她如何的風(fēng)騷,也難怪就是了,村里搞什么活動,村干部不坐在村部,偏要坐在張二花家,干部開完會,自然免不了借機喝餐酒,張二花家少不了油水,連豬圈里養(yǎng)著的豬都占了光,特別是給張二花的兩個孩子帶來了無盡的快樂,這在別人家的孩子眼里簡直就是一種奢侈。自搬到灘涂巷以后,張二花在這方面的優(yōu)勢漸漸喪失了,灘涂巷的年輕女人太多了。但這并不影響的生活,相反使得她的生活少了閑言雜語。雖說是二婚,還“拖了油瓶”,但是劉強更很是樂意,這令村里人不解了。劉強更一只腿瘸,重度的那種,兩條腿看起來一個不缺,其中一只軟得像魚身子,站起來的時候,一點不得勁,干脆就拖著,像是裝飾用的穗子,或是戲曲演員的水袖,水袖還聽演員的使喚,劉強更的右腿不聽使喚,重心都壓在左腿上,加之哮喘,幾乎喪失了全部勞動能力。村里人笑劉強更傻,傻到什么程度?傻得可笑。你娶這么個女人,你能用嗎?

    大琴懂事早,從不喊劉強更一聲爸,二剛嘴甜,圍著劉強更爸長爸短的,劉強更喜得合不攏嘴,從枕頭底下掏出一顆糖來,剝了紙塞進二剛的嘴里。張二花到灘涂巷之前是村里的赤腳醫(yī)生,村民們有些小毛病都找她,婦女生孩子也找她。張二花和前夫離婚的時候,只帶走一個小藥箱和兩個孩子。

    剛到灘涂巷的時候,沒有多少人知道她是個赤腳醫(yī)生。先是劉強更的侄子發(fā)現(xiàn)她的小藥箱,張二花是帶來一個小藥箱,只是明顯的舊了,帶子都起了毛。另外劉強更出門曬太陽的時候,大家發(fā)現(xiàn)他不像以前那么喘了。要是在往常發(fā)病,脖子一伸一縮,像討食的家鵝,滿屋的痰腥氣,屋外的人都掩鼻而過,更不必說有人會踏進室內(nèi)了。

    灘涂巷原來是一片原野,稻麥兩季,小洋河環(huán)繞著這片原野,后來有一條南北走向的國道需要從這里過境,從此,田野一劃為二,左右兩側(cè)的景象也產(chǎn)生了根本的區(qū)別,短短的十年時間,右側(cè)田野全變成了街區(qū),村民們先從右側(cè)推到左側(cè),后來近挨國道的地方陸續(xù)又被市里的部門和單位征用,村民們集體退守到小洋河邊,所以灘涂的名字由此而來。那時用地相對現(xiàn)在情況要好得多,至于小洋河邊那塊灘涂地有沒有編錄進地方的土地帳冊,沒有人知道。

    村民們?nèi)巳朔值靡粔K宅基地,包括劉強更這樣的殘疾人,好多出嫁了的姑娘,千方百計把遷出去的戶口又弄回來,為的就是在灘涂地上爭取一塊宅基地。若干年過去了,在灘涂巷幾乎看不到綠色,一家挨著一家,要算還有些村莊的痕跡,那就是巷外仍生長著幾課刺槐和泡桐。外來人口占居了當(dāng)?shù)乜側(cè)丝诘囊话耄迕駛円揽砍鲎夥烤S持著生計,落得清閑。許多人感慨當(dāng)年出嫁的姑娘能夠回遷都是明智的選擇,而那些沒有能力回遷的姑娘仍舊生活在各自的農(nóng)村,她們回一趟娘家,不免發(fā)一通感慨。

    灘涂巷仍舊實行村級管理,村長是他們的頭。村民們平常很少看到村長,灘涂巷的村民有吃有喝的,煩不著村長。只有那些受計劃生育監(jiān)督管理的婦女每個月要到村里,留一點尿樣,不費一點氣力領(lǐng)取村里發(fā)放的五元錢。

    張二花進灘涂巷沒有遇到什么麻煩。正因為沒有麻煩,引來的嫉妒也就比較尖刻。不光她連兩個孩子的戶口都落在了劉強更的戶下。在買戶口的當(dāng)兒,這三個戶口要值六萬元,張二花靠殘碎的婚姻省了六萬元,這在灘涂巷簡直成了一則新聞。

    別人的猜測總歸是別人的想象。劉強更的臉色的確比以前燦爛多了,巷口能看到他的影子了,哪怕是歪著的,這也足以證明自己是灘涂巷的一員。有時,張二花還扶著他曬太陽,劉強更努力的樣子能給人留下很深的記憶,嘴角雖有口水,但似乎是垂而不滴。看來是功夫,張二花的工夫。

    劉強更只是落得個戶主的名分,實際上家里事務(wù)都是張二花操持著。張二花未進這個家之前,劉強更的生活起居勉強應(yīng)付著,兩間低矮的瓦房一半是村里贊助的。相對蒸蒸日上的灘涂巷來說,劉強更屬于典型的貧困戶了,甚至影響到灘涂巷的小康進程。一邊是迅猛增高的樓房,一邊是外來暴發(fā)戶的大肆買地,灘涂巷越來越窄。張二花的到來,使得他有了前所未有的壓力。

    一個女人能使男人擺脫惰性,這樣的女人是偉大的。張二花就是這樣的女人,可惜作為男人的劉強更的腿和肺都不爭氣,這使得他徹夜難寐。

    張二花到灘涂巷做的第一件事還是頗為費心的。眼看灘涂巷的村民各家各戶相繼圍了圍墻,封閉成為必然,張二花真的坐不住了,她和劉強更商量也在老屋四周圍圍墻。劉強更說,你和孩子們再商量商量。劉強更的人情味,讓張二花特別感動。大剛和大琴上他們的學(xué),自然對這些事無動于衷,但在劉強更眼里,他們才是灘涂巷真正的主人,這眼光和胸襟同樣讓張二花驚訝,劉強更那是別人眼里的一個瘸子,一個氣管炎患者,一個無用的人。那些人小看了他。

    緊接著,張二花聯(lián)系瓦工,買材料。他們在院內(nèi)起了三間高于主屋的磚瓦結(jié)構(gòu)房,外墻還用水泥粉得嚴(yán)嚴(yán)實實,三間房子都有各自的門,最東的一間房里擺上了兩張小鋼床,窗頭上都按有高出人頭的木桿,明白人一看就知道,這是打吊針用的病床。這樣,小房間就成了簡易的病房。灘涂巷外來人口多,加之靠近國道,小旅館格外的多。在醫(yī)療監(jiān)管還沒得到足夠重視的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注定了張二花的生意會紅紅火火起來。張二花的門診除了接待感冒﹑皮膚病患者外,來看性病的居多。患者中有男的也有女的,這下可忙壞了張二花。

    張二花從不問患者姓名,也不問年齡,就事論事,深受患者的歡迎。那些來看病的人對人說起來,一般不是感冒就是肚子痛。來的人都有些心理負(fù)擔(dān),張二花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帶患者看她養(yǎng)的那些花。在她家的院里還真的養(yǎng)了很多的花,有爬上架的藤蔓,也有盆裝的,在花地里聊事,像是親戚。張二花沒有坐堂的習(xí)慣,都是站著看人家脫褲子。不雅,卻親和。

    村治保主任趙家明是第一個發(fā)現(xiàn)張二花秘密的村干部。這得虧于他的堂兄趙家珍,得虧那棵榆樹。
第七篇 好大一棵樹 第二節(jié)
    說起這棵樹來,還有一個故事,不是故事是真事。當(dāng)初,村里按現(xiàn)有人口將這塊地劃給劉強更的時候,好多人都有意見,說地皮這么緊張,一個殘疾人要地皮干什么,雖在理論上說得通,實踐操作就是浪費。這話傳到劉強更耳里,他能不氣嗎?只見他架著一只拐,氣喘噓噓地找村干部論理。村長氣呼呼地說,誰不安排給你,我們還按政策給你不少的照顧。這樣,他才算定下心來。從那時起,劉強更瘋了樣的想有一個家,非得活出個人樣來。劉強更沒少人說媒,從二十歲談到三十歲,從三十歲談到四十歲,就是沒人愿意嫁給他。劉強更聽人說東閘橋旁的郭大師掐字比較準(zhǔn),他悄悄雇了一輛三輪車,天未亮就趕到郭大師家。

    大師倍受感動,洗手上香,祈福求神,碗口粗的竹桶里塞滿了卷得整整齊齊的字簽。劉強更聽從大師的指導(dǎo),恭恭敬敬,小心翼翼地從竹桶里抽出一個字。大師祥解字訣,劉強更伸長了脖子側(cè)耳聽聲,大師的口臭雖讓他有些惡心,但為了能聽到大師的細釋緣由,以及如何釋化,劉強更還是屏住氣忍著。

    大師的結(jié)論讓劉強更對生活充滿了信心,不但能娶到老婆,而且會娶一個不錯的老婆,只是需要耐心。大師說話有個習(xí)慣,兩只肉手不停地上下翻轉(zhuǎn),玻璃鏡片后的一對大眼睛忽而瞇,忽而眨。劉強更滿腹狐疑地瞪大眼睛瞅著大師,傻傻地楞著。這時,外面三輪車夫不停地嚷著要走,要不是早在來時就順把回去的路價錢都談妥的話,車夫早走了。大師說,倒是有一個辦法可以試試。劉強更心領(lǐng)神會,從口袋里掏了張五十的遞給大師,大師嫌少,劉強更臉一紅,吞吞吐吐又掏了五十,劉強更的這些錢都是晚輩給的,平時舍不得用,一直積攢著。

    劉強更回家后立即按照大師的吩咐,準(zhǔn)備了雞蛋和草紙還有一棵小榆樹。劉強更趁著夜黑,架著單拐,來到僻靜荒涼的小洋河邊將雞蛋和草紙一并燒了。在回家的路上劉強更遇見了趙家珍,趙家珍禮貌地寒暄了兩句,劉強更順著趙家珍的話應(yīng)付了兩句,連夜在屋角栽下了榆樹。

    第二天一早,趙家珍發(fā)現(xiàn)了那棵榆樹,連忙跑到劉強更家里提出幾個不是,劉強更說我栽在自家的宅基上,與你有什么相干;趙家珍說按規(guī)定植樹要征求四鄰的意見你知道不知道,兩個人誰也不讓,劉強更是殘疾人誰也碰不得,這是灘涂巷人的聰明,趙家珍吵了一通,發(fā)現(xiàn)并不湊效,只好忍氣吞聲地默認(rèn)了。但心里總窩不下這口氣。他暗暗地罵,幾乎沒出聲,“我偏不相信斗不過一個瘸子。”

    張二花的到來是否應(yīng)驗了郭大師的神算與計謀,沒有人能說得清楚。在灘涂巷人看來,張二花是看準(zhǔn)了這個地盤才嫁給劉強更的,張二花到底有沒有這個動機,這是張二花的個人秘密了,一般人是無從知曉的。

    至于說劉強更能不能行丈夫之實,倒是被人窺到了。沒別人還是那個趙家珍。灘涂巷居民的房屋擠得插不下腳,前后左右的房子就隔一堵墻,要是對著窗子,幾乎就一攬無余了,起初好多人家太依賴窗簾,結(jié)果鬧出了不少閨房秘聞來,特別是新婚的小夫妻之間的床第之事在民間潛枝暗長地流傳。其實,只要大家看開了,心照不宣地各行其事也就無所謂了。因為大家都彼此彼此,誰也逃避不了這些生活細節(jié)的奴役。

    要說生活經(jīng)不起推敲,無非是生活的諸多細節(jié)中有太多的虛弱。比如劉強更的婚姻生活,因為不可避免的細節(jié),使得他難用常人的方式滿足需要。而一旦有人刻意關(guān)注,問題就來了。劉強更是了解自己的,甚至比張二花還了解自己。應(yīng)該說對自己了解的人,對生活中的欠缺應(yīng)該是包容的。

    趙家明作為村治保主任經(jīng)常與轄區(qū)的片警檢查小旅社和洗頭房,也認(rèn)識不少小老板。片警不在,趙家明鉆進洗頭房和女老板開些玩笑。至于什么時候感染上淋病他還真的不知道,他已經(jīng)記不清什么時候,在什么地方跟哪個異性快活的時候沾染上的。他一發(fā)現(xiàn)下身不對勁,趕忙暗地里尋找地下小診所。

    至于社會上的那些暗傳,說小診所如何黑,如何騙人,那都摻雜了局外人的想象。趙家明經(jīng)常被幾個在汽車東站開車的朋友拉去喝酒,酒和智商沒有關(guān)系,酒只能干擾智商的發(fā)揮,不能說的他拼了老命要說,要他說的,他語無倫次。開天津班的朱大抖落出自己的淋病,說開始魂差點嚇得掉了,許二介紹他到灘涂巷掛水,搞了二千多塊才看好了。朱大大有曾經(jīng)滄海之感,許二說,朱大平時牛,一有玩意頭就吊了。大家哈哈笑,趙家明也笑。終于找到了救星。

    趙家明是明白人,他知道張二花更是明白人,

    趙家珍說了,張二花的絕招不僅僅是讓那些看病的人滿意而去,她還能使劉強更這樣的人在性上得到滿足。趙家珍說張二花發(fā)明了個什么東西,好象是個儀器,他親耳聽見那個裝置的聲音。說著還給趙家明模擬那個裝置的聲音,其實,趙家明清楚那個所謂的裝置大概也就是“自慰器”之類的東西,少見多怪。去年的一次例行檢查,他還從一家“洗頭房”里收繳了一只,帶回家被他老婆罵死了,他一氣之下扔進了垃圾堆,被拾破爛的當(dāng)個寶似的撿去了。

    張二花自到灘涂巷以來,從沒踏進過村委的大門。忽然被通知到村里開會,甚是不明白是個什么來由。奇怪,他被通訊員張昊叫進了趙家明的辦公室。村委的大樓剛蓋了不久,現(xiàn)代化的設(shè)施,墻上都掛上了“海信”空調(diào),大樓空曠得怕人,廊子里腳步的回聲特別大。趙家明的辦公室在三樓的西側(cè),晚霞鉆進了趙家明辦公室的后窗,屋里也有了溫暖。趙家明紅紅的臉,好象中午喝過的酒還在發(fā)揮著作用。只見他板著臉對張二花說,有群眾舉報你非法行醫(yī),這可是犯法的,你不會不清楚吧!張二花一笑,都是熟人找上門來的,兌些偏方而已,不賺錢的。言外的意思是不以贏利為目的的。張二花故意說得輕描淡寫。這大大出乎趙家明的意料之外,他滿以為張二花向他套近乎,或者掩飾,那知張二花沉著自如,不卑不亢。趙家明話鋒一轉(zhuǎn),直截了當(dāng)問張二花看什么病最拿手。張二花嫣然一笑說,我只是個赤腳醫(yī)生,大概也就看看頭疼傷風(fēng),毒疽濕疹之類的小患。趙家明說,這樣好,這樣好!村里又多了個醫(yī)生,灘涂巷的人方便多了。張二花犯了嘀咕,心想這人怎么了。還是共產(chǎn)黨的干部呢?說話疙里疙瘩的。趙家明不慌不忙,慢慢又把話圈了回來。你說這世上那有不透風(fēng)的墻,聽說你還有絕招,讓男人快活的絕招。張二花一聽這話不高興了,拔腿就走。

    趙家明一看苗頭不對,連忙站起來說,你別誤解。張二花氣憤憤地問,你說清楚,這話是什么意思。趙家明說,我的意思是做事情注意著點,聲音大了總有人聽見。張二花看趙家明并無多少惡意,這才停住了腳步。

    張二花,你說這年頭污染也太嚴(yán)重了,人動不動就染上不明不白的病,你說這人的免疫力是不是有逐年下降的趨勢。張二花被趙家明問得一頭霧水。心想趙主任你拿工資放屁腰不疼,我是屬雞的命,摟一爪得一口,有什么話你就直說吧!

    趙家明繞了一圈,聲音忽地低了下來問,你到底能不能看性病?

    張二花撲哧一口笑出聲來。“我跟你說真的,” 趙家明臉一紅。

    “誰有病,”

    “我最近好象不太舒服。”趙家明臉紅到了脖子。

    “我要看看才能判斷!”張二花顯得胸有成足。這對趙家明來說是個天大的難題,今天這褲子得脫了,在哪兒脫呢?總不能在辦公室脫吧!再說了一個管治保的主任居然當(dāng)著本村的婦女脫褲子,要是傳出去,將是轟天的新聞。趙家明猶豫再三,還是婉拒了張二花的要求。他慢騰騰地站起來,送張二花出門。

    這時候,夕陽已經(jīng)完全落下了,天邊出現(xiàn)了一道暗條,從村部大樓向下眺望,灘涂巷盡收眼底,菜場上的路燈已經(jīng)亮起來了。張二花回到家,家里坐著兩個外地人,一問才知道是跑山東菏澤的長途客車駕駛員。

    劉強更早早的睡了,張二花晚上看了兩例小孩感冒,給兩個外地司機中的一個胖子打了一針青霉素,又給了幾粒抗生素,胖子千恩萬謝,同來的另一個笑得齜牙咧嘴。送走了兩個活鬼,張二花才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腰,下午發(fā)生在村部的一切歷歷在目,剛打開的《中華醫(yī)學(xué)》雜志又被她用手壓上了。
第七篇 好大一棵樹 第二節(jié)
    說起這棵樹來,還有一個故事,不是故事是真事。當(dāng)初,村里按現(xiàn)有人口將這塊地劃給劉強更的時候,好多人都有意見,說地皮這么緊張,一個殘疾人要地皮干什么,雖在理論上說得通,實踐操作就是浪費。這話傳到劉強更耳里,他能不氣嗎?只見他架著一只拐,氣喘噓噓地找村干部論理。村長氣呼呼地說,誰不安排給你,我們還按政策給你不少的照顧。這樣,他才算定下心來。從那時起,劉強更瘋了樣的想有一個家,非得活出個人樣來。劉強更沒少人說媒,從二十歲談到三十歲,從三十歲談到四十歲,就是沒人愿意嫁給他。劉強更聽人說東閘橋旁的郭大師掐字比較準(zhǔn),他悄悄雇了一輛三輪車,天未亮就趕到郭大師家。

    大師倍受感動,洗手上香,祈福求神,碗口粗的竹桶里塞滿了卷得整整齊齊的字簽。劉強更聽從大師的指導(dǎo),恭恭敬敬,小心翼翼地從竹桶里抽出一個字。大師祥解字訣,劉強更伸長了脖子側(cè)耳聽聲,大師的口臭雖讓他有些惡心,但為了能聽到大師的細釋緣由,以及如何釋化,劉強更還是屏住氣忍著。

    大師的結(jié)論讓劉強更對生活充滿了信心,不但能娶到老婆,而且會娶一個不錯的老婆,只是需要耐心。大師說話有個習(xí)慣,兩只肉手不停地上下翻轉(zhuǎn),玻璃鏡片后的一對大眼睛忽而瞇,忽而眨。劉強更滿腹狐疑地瞪大眼睛瞅著大師,傻傻地楞著。這時,外面三輪車夫不停地嚷著要走,要不是早在來時就順把回去的路價錢都談妥的話,車夫早走了。大師說,倒是有一個辦法可以試試。劉強更心領(lǐng)神會,從口袋里掏了張五十的遞給大師,大師嫌少,劉強更臉一紅,吞吞吐吐又掏了五十,劉強更的這些錢都是晚輩給的,平時舍不得用,一直積攢著。

    劉強更回家后立即按照大師的吩咐,準(zhǔn)備了雞蛋和草紙還有一棵小榆樹。劉強更趁著夜黑,架著單拐,來到僻靜荒涼的小洋河邊將雞蛋和草紙一并燒了。在回家的路上劉強更遇見了趙家珍,趙家珍禮貌地寒暄了兩句,劉強更順著趙家珍的話應(yīng)付了兩句,連夜在屋角栽下了榆樹。

    第二天一早,趙家珍發(fā)現(xiàn)了那棵榆樹,連忙跑到劉強更家里提出幾個不是,劉強更說我栽在自家的宅基上,與你有什么相干;趙家珍說按規(guī)定植樹要征求四鄰的意見你知道不知道,兩個人誰也不讓,劉強更是殘疾人誰也碰不得,這是灘涂巷人的聰明,趙家珍吵了一通,發(fā)現(xiàn)并不湊效,只好忍氣吞聲地默認(rèn)了。但心里總窩不下這口氣。他暗暗地罵,幾乎沒出聲,“我偏不相信斗不過一個瘸子。”

    張二花的到來是否應(yīng)驗了郭大師的神算與計謀,沒有人能說得清楚。在灘涂巷人看來,張二花是看準(zhǔn)了這個地盤才嫁給劉強更的,張二花到底有沒有這個動機,這是張二花的個人秘密了,一般人是無從知曉的。

    至于說劉強更能不能行丈夫之實,倒是被人窺到了。沒別人還是那個趙家珍。灘涂巷居民的房屋擠得插不下腳,前后左右的房子就隔一堵墻,要是對著窗子,幾乎就一攬無余了,起初好多人家太依賴窗簾,結(jié)果鬧出了不少閨房秘聞來,特別是新婚的小夫妻之間的床第之事在民間潛枝暗長地流傳。其實,只要大家看開了,心照不宣地各行其事也就無所謂了。因為大家都彼此彼此,誰也逃避不了這些生活細節(jié)的奴役。

    要說生活經(jīng)不起推敲,無非是生活的諸多細節(jié)中有太多的虛弱。比如劉強更的婚姻生活,因為不可避免的細節(jié),使得他難用常人的方式滿足需要。而一旦有人刻意關(guān)注,問題就來了。劉強更是了解自己的,甚至比張二花還了解自己。應(yīng)該說對自己了解的人,對生活中的欠缺應(yīng)該是包容的。

    趙家明作為村治保主任經(jīng)常與轄區(qū)的片警檢查小旅社和洗頭房,也認(rèn)識不少小老板。片警不在,趙家明鉆進洗頭房和女老板開些玩笑。至于什么時候感染上淋病他還真的不知道,他已經(jīng)記不清什么時候,在什么地方跟哪個異性快活的時候沾染上的。他一發(fā)現(xiàn)下身不對勁,趕忙暗地里尋找地下小診所。

    至于社會上的那些暗傳,說小診所如何黑,如何騙人,那都摻雜了局外人的想象。趙家明經(jīng)常被幾個在汽車東站開車的朋友拉去喝酒,酒和智商沒有關(guān)系,酒只能干擾智商的發(fā)揮,不能說的他拼了老命要說,要他說的,他語無倫次。開天津班的朱大抖落出自己的淋病,說開始魂差點嚇得掉了,許二介紹他到灘涂巷掛水,搞了二千多塊才看好了。朱大大有曾經(jīng)滄海之感,許二說,朱大平時牛,一有玩意頭就吊了。大家哈哈笑,趙家明也笑。終于找到了救星。

    趙家明是明白人,他知道張二花更是明白人,

    趙家珍說了,張二花的絕招不僅僅是讓那些看病的人滿意而去,她還能使劉強更這樣的人在性上得到滿足。趙家珍說張二花發(fā)明了個什么東西,好象是個儀器,他親耳聽見那個裝置的聲音。說著還給趙家明模擬那個裝置的聲音,其實,趙家明清楚那個所謂的裝置大概也就是“自慰器”之類的東西,少見多怪。去年的一次例行檢查,他還從一家“洗頭房”里收繳了一只,帶回家被他老婆罵死了,他一氣之下扔進了垃圾堆,被拾破爛的當(dāng)個寶似的撿去了。

    張二花自到灘涂巷以來,從沒踏進過村委的大門。忽然被通知到村里開會,甚是不明白是個什么來由。奇怪,他被通訊員張昊叫進了趙家明的辦公室。村委的大樓剛蓋了不久,現(xiàn)代化的設(shè)施,墻上都掛上了“海信”空調(diào),大樓空曠得怕人,廊子里腳步的回聲特別大。趙家明的辦公室在三樓的西側(cè),晚霞鉆進了趙家明辦公室的后窗,屋里也有了溫暖。趙家明紅紅的臉,好象中午喝過的酒還在發(fā)揮著作用。只見他板著臉對張二花說,有群眾舉報你非法行醫(yī),這可是犯法的,你不會不清楚吧!張二花一笑,都是熟人找上門來的,兌些偏方而已,不賺錢的。言外的意思是不以贏利為目的的。張二花故意說得輕描淡寫。這大大出乎趙家明的意料之外,他滿以為張二花向他套近乎,或者掩飾,那知張二花沉著自如,不卑不亢。趙家明話鋒一轉(zhuǎn),直截了當(dāng)問張二花看什么病最拿手。張二花嫣然一笑說,我只是個赤腳醫(yī)生,大概也就看看頭疼傷風(fēng),毒疽濕疹之類的小患。趙家明說,這樣好,這樣好!村里又多了個醫(yī)生,灘涂巷的人方便多了。張二花犯了嘀咕,心想這人怎么了。還是共產(chǎn)黨的干部呢?說話疙里疙瘩的。趙家明不慌不忙,慢慢又把話圈了回來。你說這世上那有不透風(fēng)的墻,聽說你還有絕招,讓男人快活的絕招。張二花一聽這話不高興了,拔腿就走。

    趙家明一看苗頭不對,連忙站起來說,你別誤解。張二花氣憤憤地問,你說清楚,這話是什么意思。趙家明說,我的意思是做事情注意著點,聲音大了總有人聽見。張二花看趙家明并無多少惡意,這才停住了腳步。

    張二花,你說這年頭污染也太嚴(yán)重了,人動不動就染上不明不白的病,你說這人的免疫力是不是有逐年下降的趨勢。張二花被趙家明問得一頭霧水。心想趙主任你拿工資放屁腰不疼,我是屬雞的命,摟一爪得一口,有什么話你就直說吧!

    趙家明繞了一圈,聲音忽地低了下來問,你到底能不能看性病?

    張二花撲哧一口笑出聲來。“我跟你說真的,” 趙家明臉一紅。

    “誰有病,”

    “我最近好象不太舒服。”趙家明臉紅到了脖子。

    “我要看看才能判斷!”張二花顯得胸有成足。這對趙家明來說是個天大的難題,今天這褲子得脫了,在哪兒脫呢?總不能在辦公室脫吧!再說了一個管治保的主任居然當(dāng)著本村的婦女脫褲子,要是傳出去,將是轟天的新聞。趙家明猶豫再三,還是婉拒了張二花的要求。他慢騰騰地站起來,送張二花出門。

    這時候,夕陽已經(jīng)完全落下了,天邊出現(xiàn)了一道暗條,從村部大樓向下眺望,灘涂巷盡收眼底,菜場上的路燈已經(jīng)亮起來了。張二花回到家,家里坐著兩個外地人,一問才知道是跑山東菏澤的長途客車駕駛員。

    劉強更早早的睡了,張二花晚上看了兩例小孩感冒,給兩個外地司機中的一個胖子打了一針青霉素,又給了幾粒抗生素,胖子千恩萬謝,同來的另一個笑得齜牙咧嘴。送走了兩個活鬼,張二花才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腰,下午發(fā)生在村部的一切歷歷在目,剛打開的《中華醫(yī)學(xué)》雜志又被她用手壓上了。
第七篇 好大一棵樹 第三節(jié)
    張二花一腳揣醒了劉強更,劉強更一驚,坐了起來。

    “你說咱們后窗隔音嗎?”二花輕聲問,

    劉強更說,這個······這個······我那知道哇!

    張二花猛地掀了一下窗簾,即刻見到一張扭曲了的臉,猙獰恐怖地映在玻璃上。“啊······有人!”

    只聽見“咕咚”一個悶聲,一個黑影消失在夜幕里。張二花的臉嚇得煞白,她本能地爬到了劉強更的懷里。

    劉強更說,見鬼了,見鬼了。撲騰一下從被窩里掙了出來,沖出門潑口大罵起來。經(jīng)他這么一鬧,灘涂巷的鄰居們都被攪醒了。

    “有人喊了一聲抓小偷!”

    “啊!小偷!小偷!”

    “小偷真可惡!”有人憤憤不平,

    “小偷該殺,剛睡著就被他弄醒了。”還有人問,“抓著了沒有!”沒有回音。

    劉強更罵得莫名其妙,不知在罵誰,好象在罵小偷。趙家珍開了門,站在黑暗中一聲不吭。那影子仿佛是一根木樁,任憑劉強更怎么指桑罵槐,就是不說一句話。

    大家聽劉強更反復(fù)罵什么“小人,小人,聽壁埂”仿佛明白了怎么回事似的,這兩家對頭由來已久,有什么好說的,紛紛關(guān)門,看“超女”電視直播的繼續(xù)看“超女”,睡覺的只顧睡他自己的覺。張二花冷靜下來,打開后窗將頭伸了出去,一陣風(fēng)來,張二花打了個寒噤。后窗正對著趙家珍二女兒的房間,房間里的窗簾下著,雖看不見人影,但是燈依然亮著。他們兩家墻壁之間有十公分距離的罅隙,張二花轉(zhuǎn)念一想心里即刻明白了幾分,會不會是一幕現(xiàn)代版的《西廂記》,張生摸錯了門。

    趙家珍的大女兒也在灘涂巷,女婿出了一半錢在灘涂巷置了房產(chǎn),雖說沒職業(yè),自己開了兩間小旅社,生活得很好。趙家珍的二女兒小嵐學(xué)習(xí)成績一直不怎么好,初中畢業(yè)被市里一家技校錄取為五年高職,就在村里趙姓本家辦的石油機械廠裝配柴油機。剛談了一個對象,趙家珍看不慣農(nóng)村小青年的油里油氣,不允許趙小嵐與之來往。追求趙小嵐的小青年那里死得了這份心,早晚死纏硬磨。搞定了趙小嵐,等于是能落腳于灘涂巷,隨便做什么都能解決生計。

    說起來搞笑,有一天,我到灘涂巷去找一個朋友。不曾想有人和我打招呼,我頭一抬認(rèn)出了這個叫我的人。原來是我以前在鄉(xiāng)下教書時教過的一個學(xué)生,姓潘,那時他學(xué)習(xí)不是太好,人倒是神氣。既然學(xué)生跟我打招呼,我也就隨便問問他現(xiàn)在在做什么。這個油頭粉面,西裝筆挺的后生大嘴一咧,“呵呵,手里有兩個小姑娘,老師哪天要的話,給我打個電話。”沒等我完全反應(yīng)過來,噼里啪啦地報出了他的手機號132……我說好的,裝模作樣地掏出手機按了幾下,算是將號碼存進了手機。面對潘姓學(xué)生的盛情,我怎么想都不是滋味,因為把老師和嫖客放在一起,因此看不起這樣的學(xué)生嗎?誰更悲哀?細想想這與灘涂巷有關(guān)系嗎?這個巷那個巷又有多少區(qū)別呢?姓潘的不這樣搞,姓王的姓李的搞不搞呢?

    生計問題的確困擾著每一個人。

    張二花這么一想,心里平衡多了,也不再怕了,反倒同情起這個摸錯門的小青年。她將劉強更拉回了家。

    張二花一躺下,從隔壁傳來了趙家珍的聲音,隱隱約約的,好象在訓(xùn)斥趙小嵐。劉強更一骨碌爬坐起來,張二花一聲不吭地按住他的肩膀,死死地將他按下了被窩。趙小嵐哭,趙家珍老婆一面說老頭子,一面勸女兒。再考慮考慮你爸的話,不管怎么說,大家磨破嘴皮還不是為你好,云云。

    “那個小雜種再來,我打斷他的腿。” 趙家珍厲聲呵斥。

    “腿長在他身上,又不是我叫他來的。”趙小嵐辯白道。

    張二花就在趙家的瑣事爭吵中稀里糊涂的睡到天亮。

    劉強更的哮喘病又發(fā)著了,這一次令張二花防不勝防。張二花立即給他注射了針劑。劉強更小聲罵趙家不是東西,要不是夜里從熱被窩出來,怎么可能著涼。他知道自己不能著涼,一著涼就犯病,劉強更喘得人心慌,仿佛肺要從胸腔中逃脫出來,脖子深處咕嚕咕嚕地響,臉憋得通紅。

    劉強更臥床不起的時間好象比拄著拐杖出門時間長得多。他這一臥床,院里好象冷清了許多。

    張二花的兩個孩子都上初中了,睡在對門新房子里,受劉強更的影響不算很大,這令張二花非常的欣慰。兩個孩子也很爭氣,轉(zhuǎn)學(xué)到新民中學(xué)兩個學(xué)期不到,成績都趕上來了,這一點對于灘涂巷幾百戶來說,則令張二花為之自豪。灘涂巷的子弟們讀書好象都不太用功,沒有幾個靠讀書讀出頭的,稍有出息的無外乎做生意或是投機政治。所以,灘涂巷的老百姓從不信奉讀書。那年頭,加之長年租住在灘涂巷的浙商基本也沒什么文化,這又為灘涂巷的人的論斷和見識作了佐證。至于,張二花訂閱《中華醫(yī)學(xué)》更像是奇跡。

    張二花初中畢業(yè)學(xué)醫(yī)的,那時候的鄉(xiāng)下大隊書記一人說了算,張二花的漂亮還是幫了忙的。張二花進大隊衛(wèi)生室引起過部分群眾的不滿,年齡小固然是一個原因,關(guān)鍵是占了一個名額,占了公社統(tǒng)配醫(yī)生的指標(biāo),群眾當(dāng)然希望有熟手的醫(yī)生來為他們看病。張二花進了衛(wèi)生室公社就少派一名醫(yī)生過來。張二花很珍惜自己難得的機會,手藝學(xué)得非常用功,為了保住這個崗位,答應(yīng)了書記的要求,在進衛(wèi)生室的第二年嫁給了書記的侄兒。

    也在那一年民間流傳著一則緋聞,多少與張二花有的關(guān)系。民兵營長雖不是個顯赫的位子,但他是具體執(zhí)行書記命令的操作者,群眾什么都不怕,就害怕武器,那時的民兵營長經(jīng)常有機會摸到武器。張二花羨慕有武器的男人,大隊部與衛(wèi)生室緊挨著,同用一個廁所。張二花上廁所的時候常在大隊部逗留,民兵營長也是個厚道的人,乘訓(xùn)練的機會,看她來了有時打開庫門給她看看槍械,說是讓她增加見識。訓(xùn)練一結(jié)束,發(fā)下來的這些槍械之類的武器又要交到公社武裝部了。久而久之,兩人有了點感情。

    向大隊報告他們通奸的是看場頭的徐三保,徐三保的兒子百日咳,偏方說吃麻雀可以治療。那時農(nóng)田產(chǎn)量并不高,人餓怕了,對麻雀恨之入骨,看管得比較嚴(yán),這樣一來麻雀也少了,大多集中在大型農(nóng)場周圍。場頭上經(jīng)常有調(diào)皮的小學(xué)生攀爬新草垛,麻雀沒法存生。惟獨東南角的那一個草垛沒人攀,大概有好幾年了,經(jīng)風(fēng)瀝雨,稻草都黑了,草垛上有不少麻雀窩。徐三保掏了幾家屋檐,好不容易捉了兩只麻雀,還飛了一只。有人提醒他到陳草垛看看。一個夜晚,他借了把手電筒拿著竹篙就朝場頭走去。竹篙長,他就扛在肩上,成人空手攀爬要些基本功的。一般借助竹篙,手腳并用要容易得多,尤其是像他一樣上了年紀(jì)的人。手電的電池貴,走路是舍不得用的。

    他在臨近草垛的時候傳來一陣嚶嚶嗡嗡的聲音,不像老鼠,更不像黃鼠狼,兩只野貓吧又不可能。看了幾十年場頭的老徐喝了一聲,“媽的,什么東西”順起一篙子掄了過去。好險哪!篙子打在草垛上,反彈的力把老徐拌倒了。突然,從草叢里躥出一對男女。老徐找手電,男的把女的一推,女的跑了。民兵營長和老徐打了一架,老徐剛裝上的兩顆假牙沒有了,嚷著要賠償,將事情來龍去脈連夜詳細地報告給了書記。書記當(dāng)夜宣布民兵營長解職,并向組織寫檢討。書記要求必須承認(rèn)腐化問題的嚴(yán)重性,還要求交代清楚女的是誰。

    后來,這件事不了了之。知情人說,那個民兵營長一家早遷到了臨近海邊,縣里用來安置移民的洋河鄉(xiāng)了。

    民兵營長雖走了,但是腐化的事還是讓老百姓議論了好長一段時間。至于女的是誰有好幾個版本,問徐三保他也不肯說。群眾說,老三保兒子當(dāng)上民兵營長,第一個管的就是他老子的嘴。有不少群眾認(rèn)為,那個女的沒別人,就是張二花,只不過沒有一個人敢當(dāng)面問過張二花。令大家納悶的是,張二花的表現(xiàn)與以前并沒有什么明顯的區(qū)別。與大隊干部依然熱熱鬧鬧。只不過看到做大隊書記的叔公才有所收斂,這在那家都正常。張二花有太多的秘密不為人所知,只不過她自己是最清楚自己的。
第七篇 好大一棵樹 第四節(jié)
    灘涂巷的昨天是不是也曾發(fā)生過類似張二花她們的情欲故事,只有灘涂巷的老一代村民知道了。張二花更不知道這里曾發(fā)生過什么,她來這里的時間太短,最為重要的是她錯過了那樣一個時代,現(xiàn)在人不需要那樣鬼鬼祟祟了。人也沒有了那個時代的激情,包括男女情欲。張二花每接待一個看性病的心里就想笑,她知道的那些生產(chǎn)隊長,大隊書記不知道睡過多少女人,沒有一個得過性病。那時鄉(xiāng)下的女人難道都是環(huán)保的。再看看身邊的男人,一副弱不禁風(fēng)的樣子,沒有一點免疫能力。說起話來都帶著娘娘腔,能怪連細菌都欺負(fù)他們。

    張二花住的屋子西間一年四季掛著窗簾,那是男人脫褲子的地方。張二花要等看過現(xiàn)場后才能判斷是性病中的那一類,好多人是皮膚病,打打針,吃點抗生素也就行了。張二花時常建議他們到大醫(yī)院看,偏偏這些人賴著不走。張二花越是推,那些人越是賴著不走,說是可以再加幾十塊錢……

    有一天她就接待了這樣一個女的,張二花認(rèn)得她。三巷“超越”洗頭房外號叫小燕子的,她還柃了一些水果來,還是從蘇果超市買來的。張二花有些不過意,檢查得非常細致。情況比較嚴(yán)重,張二花說,你還是到大醫(yī)院。小燕子一聽眼淚汪汪,說只要到那里,以后就做不成了。不做這個,她什么都不會。說得可憐巴巴。張二花拗不過小燕子,答應(yīng)先看,如果不行必須到醫(yī)院,無論什么都不能和生命開玩笑,那知小燕子說了一句讓張二花聽了瞠目結(jié)舌的話:“我失業(yè)還不如去死”,張二花被她這么一說,不知觸著了那根神經(jīng),臉色禁不住沉了下來,嚇得小燕子連連伸舌頭。

    張二花一把拉住小燕子手問,你父母知道你在這里嗎?小燕子眼睛睜得大大的,傻傻地楞著,手里捻著藥品標(biāo)簽,捻合上又放開。張二花沒有再多問,小燕子頭也沒回悻悻地走了,任張二花在后面喊,她也未回頭。

    劉強更的哮喘病好象女人的生理周期一樣,說沒有也就自然停了。灘涂巷口的榆樹旁坐著一個人,一只單拐斜倚在榆樹上,他的視力很好,周圍發(fā)生的一切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巷子里那家的店關(guān)了,那家又開張了什么店,他是如數(shù)家珍。他的記憶力也很好,他時常惦記著那扇窗,那個引發(fā)他哮喘的夜。他鐵了心認(rèn)定趙家珍不是什么好東西。

    他的心里每時每刻都在提防著這一家。

    趙家珍小時候就喜歡欺負(fù)劉強更,最使劉強更受不了的是趙家珍當(dāng)著女生的面出他的樣相。村里的另一個學(xué)生周其昌悄悄地走到劉強更的背后,用一根木棍伸進劉強更的褲襠,趙家珍趁其不備,手一抬,兩個人便抬起了劉強更,走不了兩步,劉強更身子一歪,咕咚一聲,劉強更重重地摔在地上,一幫放學(xué)的女生哈哈大笑,劉強更常常哭著回家。家長之間也因為他們之間的事情常常爭吵,村里人說他們是對頭,就來源于此。劉強更后來討不上媳婦,心里更恨趙家珍。趙家珍長得人高馬大,學(xué)習(xí)雖不好,但腦袋聰明,承包了村里的招待所,手里很厚實。劉強更看不慣趙家珍耍手腕的本性,以及小人得志后的張狂。劉強更脖子上套著的金鏈子在劉強更的眼里儼然一副鉸繩,姓趙的這個狗東西早該上西天了。

    趙家珍不但沒死,反而生活得很好,據(jù)說還要開浴城,國道市區(qū)段最大的浴城。

    人窮理多,要說劉強更的自尊在灘涂巷是出了名的。燒茶爐的老顧頭有個外甥女在郊縣的學(xué)富鄉(xiāng),比劉強更小五歲,老顧頭在灘涂巷燒了五六年的茶爐,對劉強更也比較熟悉,劉強更發(fā)病的時候,老顧頭還送些茶水過去,權(quán)當(dāng)鄰里之間的關(guān)照。老顧說,“強更哪,你也老大不小了,我給給你介紹給對象。成吧!”劉強更歡天喜地,千恩萬謝。

    這事本瞞著的,但不知相親的那天,灘涂巷一下涌了那么多人來,劉強更的小屋門前站滿了看熱鬧的人。老顧那天倒是沒來,顧奶奶獨自領(lǐng)著一個鄉(xiāng)下婦女走得很慢。那女的臉半歪著,有一只眼還外翻著,右手始終彎屈著。一看就知道這人被火燒過。

    只見劉強更拉了一把顧奶奶,顧奶奶會意,在僻靜的西墻角,劉強更說,趕快把人帶走,看的人太多。

    顧奶奶帶走了外甥女,眾人這才漸漸地開始散去。劉強更就這么楞著,眼睛直直地看外面的那些人,在“便民浴室”的搓被的小陳來了,還朝他扮了個鬼臉,甚至連巷口修自行車的駝子老韓都夾在人群里。劉強更一句話沒有,家里臨時請他五十大幾的嫂子和侄女張羅著,直至人全部散盡,劉強更才平靜下來。

    劉強更傻傻的看著門外,一只久違的麻雀掠過天空。他深深地嘆了口氣。他感到從未有過的壓抑,他知道趙家珍一定會在背后笑他,他怪自己做事不沉著,貿(mào)然答應(yīng)了顧老頭,那知他會把這個人介紹給他,這不是存心看不起我嗎?

    這是劉強更的秘密,他沒有告訴張二花。張二花打算推掉老房子遠不僅是先前趙家明有意無意的提醒,更不是追求趙二嵐的那個后生的冒失。張二花的心里藏著更大的一個秘密,這個秘密一定不能告訴劉強更。

    劉強更只關(guān)注自己的私生活,所以他一直死死地把守著東房間,后窗被他找人徹底的堵死了,在東墻上重開了一扇窗,東窗旁邊是路,早晨陽光透過來,暖暖的,很溫和。劉強更對這扇窗很滿意,雖是被動開的,但是感覺上絲毫不比后窗差。當(dāng)初怎么就沒有想到在這開扇窗呢?他甚至懷疑起村里瓦工水平的拙劣和見識的短淺。

    他是在灘涂巷長大的,當(dāng)初大家還沒有聚居在一起的時候,田野是多么的寬闊啊!天和地輪廓清晰無比,他夾著拐赤足走在田埂上,腳下是溫潤的土地,沿海潮濕的空氣浸潤了他的全身,小洋河邊還有稀疏的楊柳,燕子從低空調(diào)皮地掠過。

    現(xiàn)在的灘涂巷有了路燈,有了菜場,有浴城賓館和旅社,還有浙商。劉強更覺得和他一樣的村民仿佛成了外地人,灘涂巷大了,大得很少人認(rèn)得他們是誰。他們除了有一快宅基地屬于他們的,其他什么都沒有。所有的故事都發(fā)生在他們的宅基地上,這就是他們的世界,他們的全部。
第七篇 好大一棵樹 第五節(jié)
    張二花認(rèn)識劉強更純屬是偶然,那會兒,和張二花村要好的一個本村婦女到灘涂菜場包攤位。這個叫梁于翠的婦女有個不錯的丈夫,曾是個下放知青,落實政策以后被按在砂輪機廠做工人,后來廠子倒閉了,梁于翠丈夫沒事干,夫妻倆一商量,決定在灘涂菜場賣菜,梁于翠練攤,她丈夫買了輛機動三輪車,每天早晨二三點鐘就往位于城北磨盤口的農(nóng)貿(mào)市場趕,批了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囊卉嚥耍偻鶠┩坎藞鏊停荒晁募荆瑹o論下雨刮風(fēng),天天如此。幾年下來,有了不錯的積累,在灘涂巷買了套轉(zhuǎn)手的上下兩層。

    梁于翠生二胎時請張二花接生,張二花瞞著所有人悄悄地幫梁于翠抱下孩子。梁于翠夫婦把張二花看著恩人,經(jīng)常托人捎話來,邀請她到灘涂巷她的家來玩。

    張二花在村衛(wèi)生室干了幾年,后來因為體制的原因,村衛(wèi)生室被鄉(xiāng)里一個領(lǐng)導(dǎo)的親戚承包了,原來的人員有學(xué)歷的安置,沒有學(xué)歷的自然解員。張二花承包了八畝地,沒早沒晚的忙乎農(nóng)活,附近村民頭疼上風(fēng)的還找他,有人舉報她說她非法行醫(yī)。縣里的執(zhí)法車到她家突擊檢查,沒搜查出什么東西,幾只空“板蘭根”包裝盒和幾瓶“青霉素”粉劑堆在屋角。因為不夠處罰,戴著大沿帽,身著黑制服的執(zhí)法人員只是口頭上警告了一下。然后,開著白色的“依威柯”一路狂奔到鄉(xiāng)衛(wèi)生院,與那里的干部會合喝酒去了。

    張二花以前買種子都是讓小孩他爸去,這回她決定自己去,因為新型的“魯棉十號”抗菌棉指定銷售點就在灘涂巷前面的區(qū)農(nóng)技站。張二花打算順去看看梁于翠,好歹是一個村的,曾在大集體的田里一起風(fēng)吹日曬了二十年。感情自然不必說了。再說了要不是為了占衛(wèi)生室的空缺,說不定兩人還是情敵呢。一天下午,她踏上了開往城里的公交車,又倒了一班23路,在灘涂巷站下了車。種子買得很順利,耔粒飽滿,黃澄澄,一捏就知道是個良種。

    到灘涂巷的時候,她犯了難。家家房屋結(jié)構(gòu)差不多,幾巷幾號?張二花想不起來,她看到一個瘸子,一個中年瘸子。瘸子對于別人來問路確實比較熱心,知道的從不保留。張二花一問,沒想到他認(rèn)識賣菜的梁于翠。

    粱于翠看到昔日的朋友來,一骨碌從床上躍起。大嗓門就嚷開了,張二花喜啊!說真是奇怪,這么多年脾氣一點沒改。梁于翠在大集體勞動的時候,膽子就大,也很有號召力,大姑娘的時候就潑辣得討男人喜歡,后來結(jié)了婚,生產(chǎn)隊長嘴邪,手也不老實,動不動往婦女的懷里伸。梁于翠糾集了幾個婦女,把隊長按在田埂上,硬是脫了隊長的褲子,隊長在地里裸了好長一段時間,承認(rèn)了集體加工分才肯罷休。說起這些,梁于翠不免感慨,老了,老了!

    聽說是瘸子指點的路,梁于翠大腿一拍。張二花面若桃花,興致地說,一定又有什么點子出來了。梁于翠沉思起來。張二花輕描淡寫地描述了家里的近況,自從徐三保發(fā)現(xiàn)村民兵營長的奸情后,張二花的丈夫一直有壓力,雖然沒有人當(dāng)面他說過什么,但他特別的別扭。人們議論得熱火朝天的,只要他一到,馬上就停止了。這使他很納悶,回家也不好明對張二花提。張二花意識到劉強更心中不悅,一定事出有因的。“那些人沒事就嚼爛舌頭,心不透涼溜溜。”張二花徹底坦蕩。弄得張二花的丈夫更加疑神疑鬼的,當(dāng)過書記的叔叔一本正經(jīng),動不動問張二花什么情況,好象比他還要關(guān)心她。這么一來,夫妻關(guān)系搞得緊張兮兮,農(nóng)民冷戰(zhàn)的方式很多,比如夫妻生活。張二花和她丈夫分床好幾年了,這在農(nóng)村是比較少見的。張二花不愿就是不愿,決不勉強。張二花丈夫也是比較少見的,居然他也默認(rèn)了張二花的行為。遇到一般的男人一定把女往死里打。這樣,女的還敢隱瞞,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張二花說著說著滴了眼淚,梁于翠嘆了一聲,“哎呀!我還不知道你受這活罪。都是那老畜生湊的合。”梁于翠罵老書記。張二花說,那能怪他,怪自己當(dāng)時一心想進衛(wèi)生室。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了。

    梁于翠拍了張二花的肩膀,一臉嚴(yán)肅問張二花。假如有機會到灘涂巷來,你來不來。張二花將信將疑,但她相信梁于翠的能力。當(dāng)初,一趟小姑娘,除了她,只有梁于翠有本事將白臉的小知青搞上手,這在村里都是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

    劉強更與張二花是在梁于翠家見面的,沒有人知道其中的細節(jié),包括梁于翠的丈夫,他們見面的時候,這個老知青還在摩托車行里修著熟客的摩托車。

    張二花橫下一條心來走出去。她把自己真實的想法與她丈夫挑明了,當(dāng)然她既沒說明離婚,更沒說相中了劉強更。就說梁于翠在城郊給她找了份小工,為了兩個孩子的前程,打算出去打工。張二花的丈夫死不吭聲,他知道張二花的脾氣,他同意是這樣不同意也是這樣。最終也沒有個明確的回答。

    梁于翠先替張二花租了房。星期天,張二花帶著兩個孩子到灘涂巷住。張二花的秘密行動遭來了不少非議,包括娘家的若干次干預(yù)。有些老人背后干脆說,“那時我就知道她不是個好東西,徐三保死在陰朝里,他得了好處,直話都不說了。”“這婆娘命鋼,幾個男人跟著被她的害”好在張二花的丈夫沒有硬性阻攔,自然避免了在公開場合夫妻反目的可能。張二花答應(yīng)了他丈夫的要求,管它合法不合法,只要同意我走,什么都答應(yīng)你。他們私下里簽了一份協(xié)議:孩子都歸張二花撫養(yǎng),張二花在可能的情況下仍要盡妻子的義務(wù)。

    張二花和劉強更結(jié)婚根本沒有領(lǐng)結(jié)婚證,灘涂巷沒有人有時間去管一個人結(jié)婚的私事。再說劉強更喘病發(fā)起來,往死里喘,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離死不遠。對生命他看得比什么人都透。只有寫小說的那些人不知趣,總希望能探到個徹底回答生死問題的富礦,誰知道最后誰在糊弄誰。

    梁于翠對張二花的選擇很贊同,至少為兩個孩子賺了個地理位置上的優(yōu)勢。雖然看起來犧牲了自己,最終權(quán)衡利弊,還是利大于弊。連梁于翠這樣的小生意人的處世哲學(xué)里充滿了實用和計謀,這令張二花大為感慨,她看錯了梁于翠。現(xiàn)在的梁于翠決非過去那個大大咧咧的梁于翠,而是一個會精打細算有著經(jīng)營意識謀略于胸的梁于翠。張二花這才意識到自己是老了,落后了。

    張二花覺得梁于翠已是灘涂巷真正的主人,幾乎沒有了郊縣農(nóng)村人的痕跡。要不是梁于翠的提醒,她怎么也不會再撿起她的破藥箱了。在熙熙攘攘的菜場里,梁于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嘶啞的聲音,滿臉堆著笑,一手抓菜,一手按電子秤。每看到這副情景,張二花都會感慨一聲,“可惜了!”。

    有多少婦女能有這樣的鍛煉機會啊!
第七篇 好大一棵樹 第六節(jié)
    灘涂巷的老百姓生活很有規(guī)律,老人打麻將,還玩一種叫“斗地主”的撲克牌。不少人家里騰出幾間房簡單裝潢一下就開起了旅社,也有幾個小青年沒事就到網(wǎng)吧里打發(fā)時間。小姑娘在村辦廠的比較多,廠子改制后,留用的留用,不愿干的回家睡覺,還有一些陸續(xù)進入到大排擋的行列中,洗碗端盤樣樣都能,樂得客人直夸乖巧。

    張二花的小門診以臨時租住在灘涂巷的外地生意人為主,他們的時間比金錢還貴重,尤其是耐不住醫(yī)院里煩瑣的手續(xù)。到張二花那里簡潔,干脆利落。張二花喜歡這些人的爽氣,從不摳門。張二花笑臉相迎每一個到她家看病的人,灘涂巷的老百姓暗地里評價張二花的笑是溫柔的刀,她們一家就靠這些人養(yǎng)著,仍算滋潤。

    張二花心里清楚,看傷風(fēng)頭疼是小錢,賺頭主要是那些看性病的。當(dāng)然對熟人三緘其口,誰提到看性病,張二花立馬回絕。

    劉強更對張二花的收入情況并不清楚,包括她到底能看那些病,更不知情,加上患者有男女禁忌,張二花的西房門一般不開,進去就關(guān)門。儼然是一間密室。張二花的兩個孩子從來就沒有進去過,只要張二花有一把鑰匙。

    張二花的前夫好不容易摸到灘涂巷,張二花一看是他,嚇得沒敢聲張,悄悄把他帶進西房間。張二花想起了曾給前夫的那些承諾,禁不住有些后悔。前夫說要她,她沒有拒絕。與劉強更做那事也只是應(yīng)付而已。作為一個女人,這時候多少有些不能自持了,盡管眼前的這個男人并不是她喜歡的,畢竟相對健全一些,男人做得很是努力,但效果很不好,張二花淚流滿面,她是硬性的女人,平時很少見她流過淚。男人有些不解,說痛苦的應(yīng)該是我,你流什么淚。張二花止住了淚說,看來我們真的不適應(yīng)了。你重娶一個吧,男人痛苦地扭過身去。

    送走了前夫,張二花抑不住內(nèi)心的痛,關(guān)上門一個人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梁于翠﹑劉強更﹑民兵營長﹑前夫﹑叔公,甚至小燕子他們,一個個熟悉的人在他眼前浮現(xiàn)。她仿佛受了辱,遭到了前夫的強奸;她更自責(zé)自己,竟然和前夫通奸,欺騙了劉強更。

    她羨慕梁于翠,生活得利落;羨慕趙小嵐,羨慕她有這么好的年齡。

    生活仿佛是個魔術(shù)師腳下滑板的輪子,左右都有誘惑和陷阱,搖搖晃晃看起來充滿著危險,其實正是這搖搖晃晃才使得我們擺脫了失陷的可能,可又有多少人真心喜歡搖晃這樣的狀態(tài)呢?

    張二花收拾停當(dāng),又問了女兒和兒子的學(xué)習(xí)情況。兩個孩子說,媽你就甭管我們,我們會把自己的事做好的。張二花的兩個孩子真的很優(yōu)秀,學(xué)習(xí)成績一直名列全班的前列,星期天灘涂巷的小學(xué)生都喜歡到她家找她的兩個孩子玩,小院子里充滿了歡聲笑語。看著兩個一個讀初二,一個正讀五年級的一對兒女懂事能干,張二花就是喜。

    劉強更天一黑就守著他的床,外面發(fā)生的一切他很少關(guān)心。這也是他多年養(yǎng)成的習(xí)慣。張二花未進劉家門之前,幾乎三分之二的時間呆在床上。張二花并不計較他的這些習(xí)慣,從安全的角度,一個腿有疾患的人的確不適宜在夜晚出行。上帝造人往往是公平的,某一方面的缺陷恰恰會使得另一方面的官能異常突出。劉強更的腿不好,肺不好,但他的耳朵和眼力好。張二花之所以敢將前夫關(guān)在西房間,瞅準(zhǔn)了劉強更到燒茶爐的老顧那玩去了,也許在看人家打牌或是下象棋。

    從孩子的房間出來,張二花頭一抬,看到一個人的黑影在院門外閃了一下,張二花警惕性很強,她探出頭,認(rèn)出來了,是治保主任趙家明。趙家明示意張二花不要嚷,張二花走出院門,問她找她有何貴干。趙家明輕聲說,還是那個事。張二花客氣地問什么事。趙家明說,我自己的事。張二花仍是不明白,趙家明急了,說我的身體不舒服。張二花輕聲說,你給我看一下。趙家明說,在這里不行的,我在“四海旅社”開了間房。鑰匙在這,你先去,我馬上到。說著將鑰匙塞進了張二花的手里,自己掉頭就走,一會消失在黑夜里。張二花感到莫名的恐慌,仿佛手捏著炸彈,這是她第一次碰到這么神秘的事,有病就看唄,那有這么神經(jīng)兮兮的。這大大出乎張二花的意料之外。如此說來,一個堂堂的治保主任還不如一個以出賣身體為生的小燕子來得坦然。

    張二花偶爾出診,比如遇到一些行動不便的老人,或是病得比較厲害的患者。一般情況下都是患者跑上門來。張二花帶上眼鏡和手電筒,簡單帶上一點器械,用布包包好。去“四海旅社”有好長一段路,張二花準(zhǔn)備帶上梁于翠,后來想到治保主任的緊張也就放棄了。

    “四海旅社”在國道的右側(cè),離灘涂巷有二十分鐘的路程,屬洋東居委會管轄。即將到“四海旅社”的時候,張二花停住了腳步,他又有些忐忑,心想我進旅社算個啥,萬一人家問起來,我怎么回答。看看時候不早了,張二花硬著頭皮進了旅社,服務(wù)員是個小姑娘,她一看張二花風(fēng)火火的樣子,叫住了張二花。張二花一笑,有個熟人出差,住302,我去看一下。小姑娘伸手要看她的身份證,張二花說看朋友的,那里想得起來要帶身份證。小姑娘看她老實,也沒多糾纏,就讓她上去了。雖說是旅社,設(shè)施一應(yīng)俱全,公共洗澡間的水嘩嘩的流著,有客人汲著大號的拖鞋跑到電茶爐泡水。走廊里的路燈暗了點,老板精明省電,張二花仔細看了看鑰匙上的房間號碼,不錯是302 。站在302的門外,張二花猶豫了好長一陣時間,她從沒有下過館子,住過賓館,四海旅社的派頭決不遜色于原來鎮(zhèn)上最好的賓館。張二花這么一想,竟然有了一種興奮。打開門一看,固然不同于一般的旅社,馬桶在家里,還有電視,連床上的被子都是白的,比她見過的醫(yī)院的被子還要白,兩只熱水瓶滿滿的,連茶葉都準(zhǔn)備好了。張二花覺得趙家明小題大做了,根本沒有必要鋪張浪費。可能是公家報發(fā)票,反正不是自家的錢,花唄!

    等了一會,不見趙家明來,張二花有些緊張起來。自己問自己起來。怎么到這兒來啦,想想不太對勁,于是一骨碌推開椅子站了起來。

    張二花想打開電視,邊看邊等,可開開關(guān)關(guān)幾次,電視就是沒反應(yīng)。就在焦急的等待中,有人敲門,張二花一驚,跑去開門,趙家明一頭鉆了進來。張二花急了,快給我看看,時間不早了,我急死了,你就是不來。趙家明一笑,手往頭上一拍,嗨!村里開會,一直拖到現(xiàn)在。

    張二花拉下了旅社房間的窗簾。趙家明一屁股坐在床沿上,床壓得沉了下去。脫給我看看,張二花命令趙家明,趙家明這才慢騰騰地解褲子。張二花看著趙家明脫,趙家明就是不褪褲子,一手拎著褲子,另一只手按住褲襠。仿佛那寶貝要飛掉似的,逗得張二花撲哧一口笑出聲來,遇到這樣的場合張二花一般都會克制住自己,今天她不再克制。她要笑,笑出聲來。趙家明說,你笑我,你有本事你也脫。張二花說你要是不脫,我現(xiàn)在就走。看張二花認(rèn)真起來,趙家明的褲子好不容易褪到胯部。張二花想起梁于翠來,生產(chǎn)隊長的褲子曾被以她為首的一群小婦女硬脫下來,想到這樣的場景,張二花莫名的一股膽量往上躥,只見她一把抓住趙家明的褲子,死勁地往下拽。趙家明一看有人拽他褲子,他一把扯住張二花的褲子。本來是醫(yī)患之間正常的檢查,這么一來,迅速異化為一對異性成人的玩笑。真理往前一步就是謬誤,張二花的兩只乳房被趙家明逮住了,死死的抓住不放,張二花一把抄住趙家明的家伙,兩個人誰也不肯放,就像兩個斗急了的公牛,沒有人調(diào)解,只能就這么斗下去了。張二花漸漸地軟了,躺在床上,任憑趙家明擺布。

    張二花好久沒有這樣暢快過了,趙家明像個獵人,馱著她在曠野中奔跑,她死死的抱緊他,生怕摔下來……
第七篇 好大一棵樹 第七節(jié)
    像張二花和趙家明之間發(fā)生的情欲之事在農(nóng)村并不算新鮮,棉花地或是蘆葦蕩是上演這樣的激情戲絕好的地方。道德這東西看似有著無比威嚴(yán)的力量,然而一旦有了欲望的成分,道德頓時像一張薄紙,一捅就破;欲望挑戰(zhàn)文明相對要困難得多,而所謂的情感是不把文明放在眼里的。情感與文明道德的沖突表現(xiàn)在兩性關(guān)系上尤為明顯。肯定情感的力量,也就肯定了人本性的存在。

    張二花面對突如其來的警察絲毫沒有慌張,其鎮(zhèn)定的舉止令所有在場的警察驚訝。一個婦女承認(rèn)自己偷情需要多么大的勇氣,首先自己要承擔(dān)道德上的譴責(zé)。其次要承擔(dān)別人的譴責(zé)。面對這樣的婦女,為難的往往是理性的執(zhí)法者。最后,所有的問題會集中到一點上,就是對事件的定論。賣淫嫖娼與普通偷情的處理有著天壤之別,生活中那有這樣的傻瓜到賓館偷情,偷情有必要到賓館嗎?賓館里的偷情與賣淫嫖娼有多大的區(qū)別。這些當(dāng)然都是細節(jié),不弄清楚這些細節(jié)就會出現(xiàn)怨假錯案。這幾年真的出現(xiàn)過這樣的問題,執(zhí)法者的尷尬往往來自自己的粗暴。

    張二花的陳述很簡單,丈夫生理有疾患,沒有夫妻生活。趙家明開始還想咆哮,細一想這里不是灘涂巷,是洋東,不是他們的地盤。他又怕別人認(rèn)出他,于是兩手抄頭,一聲不吭,警察喝了一聲,站好,他依然耷拉著頭。張二花說是我讓他過來的。警察沒有理會她的話,登記,帶人回派出所。干警們通過警務(wù)平臺,查出張二花的資料。戶口在灘涂巷劉強更的戶頭上。

    趙家明有些不服,警察說你可以行政復(fù)議。趙家明害怕事情說出去,影響不好,近而又哀求不要通知單位。警察不應(yīng),趙家明火了,理直氣壯起來說,誰嫖娼了,誰賣淫了。既然她沒賣淫我嫖啥娼了。警察聽他這么一說,更為光火。我們說錯了,你告去。趙家明仿佛鼻子被人牽著,讓他到那兒他就得到那兒。牙一咬承認(rèn)交。錢是趙家珍送去的,還瞞著老婆陳春娥。

    趙家珍看他狼狽的樣子,禁不住笑出聲來。揶揄道,你個老大人想玩女人,弄到這兒干什么。灘涂巷的女人有的是,比這開放多了,實在沒地方,到我的地盤上,我也好收拾攤子。趙家珍的擺譜排得絕對不是時候。趙家明心想,在灘涂巷我還用得著你撐腰嗎?你那小旅社的手續(xù)我是我出面辦下來的呢?你吹什么牛。

    兄弟倆一路走一路說。仿佛兩個秀才在斯文,誰也不服誰。

    趙家明害怕事情傳出去,影響自己的工作。趙家珍胸口一拍,誰要是提這事,你就說是我干的,警察搞錯了,我怕它個吊。趙家明一聽這話可高興了,好的,警察弱智,搞錯了,還向我道歉了。趙家明一高興就忘乎所以,他說你知道我和誰睡了?趙家珍搖搖頭,趙家明小聲說,張二花。話音未落,趙家珍本能地后退了一步,那個女人!

    劉強更對趙家珍始終懷著一份警惕。他認(rèn)定了趙家不是好東西,別的不說,單是村里的賓館承包給他,一年的承包金才一萬五千元。勾當(dāng)!盡是勾當(dāng)!他恨自己的腿不爭氣,要不然做的事給他看看。他奇怪灘涂巷的老百姓為何對這些無動于衷。灘涂巷的老百姓難道只關(guān)心誰家的公公扒灰,誰家瞞著政府生了個男孩這等勞什子事。

    張二花說,你就別為這些事煩神了,再說咱們自身都難保了,那有能力管那些大事。張二花故意把大事說得重重的。劉強更憤憤不平,說是世道不公,院內(nèi)一度出現(xiàn)緊張。好在有三三兩兩看病的人在場,每個人都盡量克制著自己,害怕失態(tài)。所以兩人的爭論自始至終也沒有個明確的定論。

    劉強更拖著拐,咕咚,咕咚地往燒茶爐的顧老頭那兒走。等熱水的人排了一隊,老顧忙得熱熱乎乎,雖說是小本,人氣很重要。眼看煤炭天天看漲,新的茶爐又要開張,老顧也感到生存的壓力,競爭的壓力。劉強更喜歡找老顧頭聊天或是看他打牌。老顧忙完了,抽支煙。給劉強更一支。

    “強更吶,你知道趙家明那個混蛋不。”

    “怎不知道,就是常在小燕子那洗頭的干部。”

    “呸!你管他什么干部。”老顧頭向灶火里吐了一口痰。

    “那東西不學(xué)好,把個狗屁小干部混掉了。下了,下掉了。”老顧頭的話中好象有些惋惜。

    劉強更想,趙家明與你有什么關(guān)系,你一個燒茶爐賣茶水的,關(guān)心這些鳥事干什么。于是有氣無力地看著老顧。

    我說老顧,聽說停車場改制了,你說這東西本來就是全民所有。既然全民所也有你一份,我一份,怎么都沒有通知你我,就把它分掉了呢?老顧說,我不懂現(xiàn)在是什么政策。我更不懂他們搞的是那一套。老顧直言不諱地說,你老婆的事你知道嗎?老顧問起了劉強更。突然間,來了一個打水的,兩個男人的討論停住了。

    劉強更想起了一件事,一件他不得不問的事。

    那天,他從老顧那回來,看到一個男的,從他家里出來,神色很是慌張,不像是病人,如果說有病,像是神經(jīng)病。二花說,我想不起來了。劉強更火了,一火就喘,脖子一伸一縮。一個說,你說不說。一個說,我有什么說的。兩人爭執(zhí)不下,誰也不服誰的。劉強更又問,趙家明與你有沒有關(guān)系。二花楞了一下,說你這是什么意思。我給他看過病,你疑神疑鬼什么?

    劉強更看問不出什么,只好作罷!只到衛(wèi)生監(jiān)督所的車開到他家門口,他才意識到自己力量真正的脆弱。

    張二花哭著不讓那些人搬走她家的床,西房間被一個高個的執(zhí)法人員一腳揣開,從里面搬出三箱中成藥。

    張二花涉嫌非法行醫(yī),沒收所有的醫(yī)療器械,罰款五十元。看到院門口圍著一圈人,劉強更感到又一次的丟人,他覺得他自己的身體已經(jīng)丟人了,現(xiàn)在接而連三的丟人。他恨那些讓他丟人的人。

    他覺得灘涂巷沒什么好東西,除了他栽的那栽的那棵樹是從容的,現(xiàn)在長得很茂盛。
第七篇 好大一棵樹 第八、九節(jié)
    張二花的西房間的秘密真相大白了,灘涂巷的老百姓議論說,那個婊子不知弄走了多少錢,原來她還看性病。劉強更能沒錢嗎?趙家明能不給她錢?黑診所來錢最快了。張二花沒想到自己成了眾矢之的,她這才意識到灘涂巷的現(xiàn)在比她過去想的要復(fù)雜得多。

    張二花在收拾房間的時候赫然看到一個類似紐扣一樣的玻璃球,玻璃球的后面還有一根細皮線,張二花猛地一拉,是一根斷線,銅芯絲都有些發(fā)綠了。張二花一驚,喊來了劉強更。修無線電的陳四說,這不是微型探頭嗎?有什么值得什么大驚小怪的。

    張二花六神無主,心想這是誰干的呢?她也知道這個世界肯定不只她一個人知道自己的秘密,這個人又會是誰呢?

    劉強更歪著頭說,你得相信我不會做這種事。張二花苦笑。劉強更更急了,我不是那種小心眼的人,外面好象有閑言碎語的,開始我還相信,后來我一想,這是不可能的事。這個老雜種專找小姑娘,越小越喜歡。不信你去問小燕子。張二花忙制止住他,不要亂說,隔墻有耳。

    對,不是別人,肯定是姓趙的那個狗日的,還在害人。劉強更的猜想與張二花的想法不謀而合。

    使張二花驚訝的是劉強更想報案。這案肯定不能報,萬一查出來,錄像中的鏡頭肯定會暴露。她對自己的那一次不成功的承諾隱隱地懷恨。

    張二花燒了些菜,還準(zhǔn)備了一瓶酒,叫上兩個孩子,一家人圍坐在桌前。張二花讓兩個孩子用開水敬他們現(xiàn)在的爸。二子嘴甜,博得劉強更的好感,連喝了兩盅。劉強更高興,嘴一抿還哈了一口,顯然不是辣的,而是酒中的感慨。

    張二花催兩個孩子扒飽飯上學(xué),兩個孩子很聽話,一會兒扒完了碗里的飯,擦擦嘴,出了門。

    二花啊!你說咱們這日子過得有味嗎?劉強更被這酒一刺激,文乎起來了。問得張二花不知如何回答。這個問題若干年前她就考慮過,現(xiàn)在不想了。這個劉強更怎么到這時候了才思考這樣的問題。

    不管有味沒味,日子就這么過唄!二花想輕描淡寫地搪塞過去。那知劉強更摔了碗,撒得滿地是飯粒。張二花從沒見過他發(fā)這么大的火,連連問:怎么了?怎么了?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那來的這么多的羅里巴嗦······

    9

    趙家珍的浴城是個不小的工程,原來的房子扒了,新蓋的樓房有四層,一樓和二樓是浴城,三樓和四樓是住房。排水系統(tǒng)相當(dāng)麻煩,出水管道必須要從劉強更的墻角過。挖地的民工被劉強更手中的利斧嚇得退了回去。趙家珍沒有出面,管道工程就這么擱著。每天劉強更任務(wù)就是看護屋角,晚上不放心還扯了盞電燈。鄰居們笑話,說趙家起房,劉家掌燈,頗為諷刺。

    張二花知道劉強更受了辱。并沒有反對他的這些行為。村里來了兩撥干部做工作,劉強更就是不同意。趙家珍仍沒有出面,只有趙家珍老婆陳春娥罵罵咧咧地發(fā)狠。張二花還罵了幾句,哪知陳春娥笑嘻嘻問張二花,你是誰啊?從哪來的,你的男人不是好好的嗎?這話像針一樣插在張二花的心上。更為惡毒的是,陳春娥指桑罵槐地說,虧你有一身勾引男人的本領(lǐng),怎么把勁用在這里了,是不是嫌灘涂巷的男人不夠,什么人都要。張二花經(jīng)她這么一刺激,拿起一塊磚頭就扔了過去,磚頭“咚”的一聲砸在一塊玻璃上,玻璃渣子頓時飛濺了起來。劉強更順便扔過去一把斧,匝在新挖的土上,好險!差一點出人命。工人們一看這架勢全停了工。

    陳春娥和張二花扭打起來,劉強更上去一拐,陳春娥暈了過去,張二花急忙為陳春娥拔仁中,從一個民工手里搶來一只碗,往陳春娥的嘴里灌了一碗水。陳春娥還想撲騰,終究體力不支,站起來又倒下了。

    陳春娥被送進了醫(yī)院,警察抓了張二花,這下趙家珍不能不管了。劉強更夾著拐杖大嚷,抓我呀!人是我打的,來呀!抓我啊!警察不聽他的,將張二花帶走了,兩個孩子看他們的母親被警察帶走,眼淚都下來了。他們忙問他們的爸劉強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趙家珍出來單挑劉強更。強更你這人真不識抬舉,都什么年頭了,你還這樣傻,你怎么就不認(rèn)清楚這個社會,你一個瘸子跟誰都斗不過,包括張二華都在騙你。你以為你聰明,灘涂巷的人誰不知道你老婆是個什么樣的人,與趙家明睡覺你知道不知道?與她前夫仍舊保持著關(guān)系你清楚不清楚。還有她看什么鳥性病,專看男人的雞巴你不可能不知道,你不是沒用嗎?她倒是用一種最愚蠢的辦法糊住你,自己偷著樂。

    劉強更一肚子的怒火被趙家珍的一席話說得煙消云散,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一下子從凳子上癱住了地上,單拐歪倒在一邊,無精打采。趙家珍看到劉強更這副模樣,心里有了底。第一輪單挑總算有了結(jié)果,劉強更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這是趙家珍始料不及的。

    “強更,我和你從小都是一起長大的,雖不怎的,你情況我還是了解的,我打算浴室弄好后,請你過來打理打理,畢竟屋檐靠著屋檐。趙家珍說得有些動情,竟然也坐到了地上,劉強更一個翻身,操起拐杖就朝趙家珍砸去,頗有荊坷刺秦王的架勢,拐杖長,觸地即反彈,威力并沒有發(fā)揮出來。趙家珍倒是嚇了一跳,一個側(cè)身,站了起來。

    強更,你不要忘記自己是灘涂巷的人,灘涂巷的人是一致對外的。張二花不是你的人,她現(xiàn)在出大紕漏了,沒有人能幫得了她,只有你能幫她。劉強更一聽這話,眼里的兇光收斂了許多。

    趙家珍你今天到底想干什么。我家的私事不用你管,人是我打的,為什么抓她不抓我,你讓派出所放了她。趙家珍苦笑著說,警察與我們的爭斗沒有一點關(guān)系,我沒有請派出所的人來,用不著,再說我不會和你計較太多,犯不著。你老婆犯了什么錯你自己比誰都清楚,你掩不了。劉強更本來就覺得事情蹊蹺,趙家珍的話也是有些道理的。

    趙家珍你今天的話當(dāng)真,劉強更猛地來了江湖義氣。什么話,我說的都是真的,都有根據(jù)的。都有根據(jù)!什么根據(jù)?劉強更追問了一句。這個······這個······趙家珍支支吾吾起來。

    這樣,我們談個交易,只要你拿出證據(jù)來,我保證讓出宅基地供你出水。趙家珍一怔,沒有立即回答,看得出,劉強更在氣勢上漸漸占了上風(fēng)。

    張二花涉嫌非法行醫(yī)致人死亡,正在接受公安的調(diào)查。張二花不承認(rèn)事實,她一口咬定不認(rèn)識此人,另外她根本沒有給人動過手術(shù),更談不上醫(yī)療事故。關(guān)鍵是證據(jù),劉強更請來的律師一籌莫展。劉強更問律師行醫(yī)錄相管不管用,律師說果真有監(jiān)控錄相的話對案件的辯護至關(guān)重要。劉強更等趙家珍的消息,眼看三天快要過去了,劉強更有些急了,他盼趙家珍立即給他證據(jù)。有了證據(jù)能證明張二花是無辜的,什么都無所謂了。

    劉強更守在自己家的屋角,寸步不離,這下他守得更認(rèn)真了,守住這個角等于擋住了監(jiān)獄的大門,張二花就進不去了。

    灘涂巷本來就不曾平靜過,現(xiàn)在接二連三的煩心事不斷。四家洗頭房出了問題,抓了幾個人,都是因為吸毒惹出的麻煩,菜場又查出農(nóng)藥超標(biāo),涉及賠償問題。新上任的治保主任喬大梁直撓頭,說整個灘涂巷是塊癩瘡巴,不揭倒罷,一揭全是膿頭,拿不上手。趙劉兩家的矛盾雖沒有驚動上面,但是村里還是知道了一些情況。民不告,官不究。村里對這些事通常采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態(tài)度。再說趙劉兩家都不好惹,一個太強,動不了;一個太軟,粘上手,甩不掉。張二花這事可就不同了,屬于刑事案件,不可小覷,特別是影響到村里的年終考核。喬大梁私下找劉強更了解一些情況,雖說是前任遺留下的問題,但是需要質(zhì)詢的時候,作為村治保主任有義務(wù)說上一些基本情況的。

    劉強更對生活的實際大家是有目共睹的,他比誰都知道事情隱瞞到最后出洋相的終究是他。他把張二花的來龍去脈說得清清楚楚。主任問,你說的都是真的嗎?劉強更說我知道的就這些了。

    趙家珍的工程一天天的在拖,包工程的劉二有些耐不住了。腳手架陸續(xù)的往外搬,包括混凝土攪拌機也拉走了。再這樣下去不把人卵子拖散才怪。他剛剛又投中了一個標(biāo)底,接了一家工程。趙家珍急了,在院里直跺腳,陳春娥從醫(yī)院里回來了,醫(yī)生說有些輕微的腦振蕩,靜養(yǎng)幾天就沒事了,倒是開了不少藥。陳春娥問,那婊子抓走放回來了嗎?趙家珍氣惱地說,還提她干什么,水都被她一個人攪渾了。陳春娥不吭聲了。
第七篇 好大一棵樹 第十節(jié)
    令劉強更大吃一驚的是趙家珍真的拿來的證據(jù),不過趙家珍很是小心,多長了一個心眼。他要劉強更寫下保證書,承認(rèn)錄相僅是他家的監(jiān)控錄相,與其他人不相干。劉強更說我沒有多少文化,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說是你干的,再說了,我把這個告訴別人,不是杖你勢,羞我自己嗎?趙家珍覺得有道理,只說了一句,強更你可也是男子漢,說話可要當(dāng)話。

    趙家珍把一盤刻好的光碟遞到劉強更的手里。劉強更想起了修無線電的陳四說起的探頭,他直覺判斷那這個東西一定與探頭有關(guān)了。趙家珍補充說,光有這東西沒用,要有播放機才能看到,劉強更一斜一斜的篤到陳四的門市,陳四插好電源,打開影碟機,畫面出來了,那些看病的人脫褲,張二花仔細看,全是這些。劉強更一嚇,連忙站起來擋住屏幕,忙說陳四關(guān)了。陳四慢騰騰的從一臺破電視機后面伸出頭來,說你自己按一下就行了,劉強更楞了一下,摸了好幾個按紐,最后按掉了電源開關(guān)。頓時,屏幕閃了一下,一道白光向深處遁時隱去。

    劉強更很是矛盾,這個東西能給律師嗎?媽的,趙家珍真夠損的,這些東西他都知道了。他恨死了趙家珍,恨不得現(xiàn)在就和他算帳。陳帳新帳一起算。

    趙家珍說,強更,我明天就讓人挖管道了。好的,你來吧!劉強更決定讓步,只要張二花能放出來。劉強更把光碟還是給了律師。

    過了兩天,律師說,這些東西只能證明診療的一些程序,不能說明配置了那些藥,作用不大。劉強更再看看墻腳,已經(jīng)被明工掏空了,一只水泥管子正在鋪設(shè)。劉強更仿佛自己的心肝被掏空了,空蕩蕩的,沒有了一切。他這樣一想,禁不住流下了淚。

    趙家珍的浴城暫時解決了出水問題。什么問題都迎刃而解。工程進度很快,基建完成后,就是調(diào)試鍋爐,其次內(nèi)部裝修和培訓(xùn)員工。

    浴城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天僖浴城”。開業(yè)那天,鞭炮炸得灘涂巷都晃了起來,盡管劉強更關(guān)起門來,那些嘈雜的聲音還是從院外門外鉆進來。一直鉆到他的心里。

    一到西屋,地底下就傳來嘩啦嘩啦的流水聲,有時大有時小,沒有一點規(guī)律。劉強更感到自己的一切都浮在趙家珍潑來的污水上。

    試營業(yè)的那幾天,灘涂巷的本地居民都享受趙家送來的免費浴票。村民們快快樂樂的洗澡,還有人跟趙家珍的老婆開玩笑,大伙戲謔地說,春娥,你可要看緊你家老趙,新來的小姐不能都讓老趙去試,嫩草吃多了,嘴刁。意思是陳春娥你要有危機感。那知這個陳春娥也會逗趣,她說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我家用不起小姐。

    其實,大家都知道陳春娥在欲蓋彌彰,浴城沒有小姐能開得下去嗎?

    劉強更將趙家珍送的浴票撕得粉碎。張二花抓了有一個周了,目前已被移到看守所,等待轉(zhuǎn)交法院審判,劉強更想見見她的可能都沒有。夜晚的孤獨自不必說,兩個孩子哭哭啼啼,劉強更的心碎了,他成了灘涂巷人的笑柄,灘涂巷徹底拋棄了他,這令他很是絕望!大女兒到老顧頭那里泡開水,老顧頭當(dāng)著孩子面說她媽要把牢底坐穿,嚇得小姑娘哭了一夜,這令劉強更加傷心,他受辱習(xí)以為常了,可孩子怎么受得了這么驚嚇,劉強更想找老顧算帳,一把菜刀磨得蹭亮。一想到屋后的“天僖浴城”,劉強更的心思就回到趙家珍身上,他隱隱約約地感到所有問題都出在狗日的趙家珍身上。盡管這是他個人的猜測。

    劉強更輾轉(zhuǎn)不安,媽的,我偏要探個究竟。他從晚上八點開始就在暗處察看“天僖浴城”的一動一靜,浴客到底是些什么人。一樓是男女普浴,二樓是高檔浴,消費標(biāo)準(zhǔn)也不一樣。夜里十點普浴全部關(guān)了。惟獨二樓是通宵營業(yè)。從十點開始到凌晨二點,二樓的生意特別紅火。他腿酸了,站不住,蹲也蹲不下來,他挨在巷口的那棵樹上,他恨不得爬上樹,坐在樹上。夜里的風(fēng)仍是涼的,但他的心里更涼。四點的時候,有幾個女的從樓上下來,劉強更的鞋子底鋪上了泡沫,拐也墊上了橡皮,劉強更打算跟蹤她們。可令劉強更沒想到的事到底發(fā)生了。出了巷口,幾個打扮入時的女的分乘幾輛出租車和三輪車一呼啦消失在夜幕中,一下子全沒了蹤影。劉強更跺了一下腳。

    劉強更不死心,這回他是坐在三輪車上竟然等了大半夜。原來白天他早約好了一輛拉客的,給了人家足夠的錢,車夫疲勞至極,挨著巷口的樹居然睡著了。劉強更一看女的下了樓,忙推醒了車夫,車夫很聰明二話沒說,與前面一輛車保持適度距離。可憐這些女孩子,房子都租在城郊結(jié)合部。劉強更盯住的這一個住的是平房,顯然是出租屋,屋雖小,但是一點也不凌亂,衣服掛在墻壁上,很整齊。

    小姐的毫無準(zhǔn)備給劉強更的出其不易制造了機會,別看一只腿使不上勁,在急骨眼上,劉強更使出了男人的全部力量,小姐的頭在劉強更牢牢的兩手之間一動不動,眼珠子勒得凸了出來。劉強更喘著粗氣。

    “我不會殺你,也不要你錢,告訴我趙家珍的浴城里有多少小姐。”

    “你把手松開些,我告訴你。” 小姐回答說。

    “快說,不然我要了你的命。” 劉強更厲聲呵斥道。

    “10個,都是外地的。”小姐滿眼的哀憐。劉強更這才慢慢松開手。

    劉強更就是為了求證實自己的判斷,向一個可憐的小姐下了手,好在沒有出人命。據(jù)當(dāng)?shù)厝撕髞碚f,這個受驚的小姐當(dāng)夜就從灘涂巷徹底消失了,不知去向。
第七篇 好大一棵樹 第十一節(jié)
    劉強更的舉報顯然有些多余,派出所的警車也來過兩次,可車上的人也沒進去,樓上倒是有人主動下來,往車上塞進了什么東西。警車走得很安靜,和趙家隔壁韋二的出租車沒有什么兩樣,惟恐弄醒了四鄰。

    劉強更不死心,親自跑派出所。派出所的人問他有什么證據(jù),劉強更支吾說,你們自己去看。警察說,說告訴你我們沒有去,我們?nèi)ミ^就是沒查到。劉強更憋著一肚子氣,一歪一歪地回家。在離巷口200米的地方,突然冒出幾個帶刀拿棍紋身的人,沒等他反應(yīng)過來,那幾個人一頓劈頭蓋臉,打得他分不清東南西北。他是被人抬回去的,滿臉是血,一條腿徹底站不起來了。村醫(yī)李為富建議到市里的大醫(yī)院把殘肢截掉。劉強更一條命終于撿了回來,他沒有報警,他害怕被人提起襲擊小姐的舊事。

    兩個孩子受不了打擊,精神極為沮喪,新民中學(xué)已不再適合他們讀書,張二花的前夫他們的父親把他們又接回到了原先的學(xué)校。這樣一來,劉強更的精神徹底地崩潰了。

    趙家浴城生意異常紅火,連村里的大小干部都喜歡往這里跑。劉強更說趙家珍連條狗都不如。當(dāng)然,這是氣話了。老顧頭一看見劉強更就揶揄地問,二花什么時候回來?你怎么一點不聞不問。灘涂巷的群眾也有人這樣問起他,他木納著,仿佛得了癡呆癥,偶爾嘴里囁嚅著什么。他老了許多,本就站不直的腰現(xiàn)在更加彎了。

    初夏連續(xù)三天陡雨,小洋河的水位猛漲,灘涂巷的下水道因此徹底癱瘓。下水出不了,浴城的上水來勢又猛,劉強更的房子就這樣塌了。也在那個夜晚,灘涂巷發(fā)生了一場驚天動地的血案。一個充滿欲望的城中村在瞬間變成了另一番模樣。那棵榆樹倒是沒有受到大礙,越發(fā)茂盛了。

    “天僖浴城”爆炸,由此引發(fā)火燒連營,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死傷五十多人。案情驚動了高層,還牽出了一樁非法征地案,村書記在爆炸中身亡,不作追究,其他相關(guān)人員都受到了相應(yīng)的懲罰。

    關(guān)于炸藥的來源,頗費辦案人員一番周折,最后,還是老顧頭回憶起來的,劉強更的父親在花炮廠管理過炸藥。至于炸藥埋在哪里,眾說紛紜。

    鑒于小洋河沿岸風(fēng)光帶建設(shè),市里對灘涂巷及周邊地區(qū)重新作了規(guī)劃。一場大拆遷運動開始了,上訪的人群中也有灘涂的人,有人說,他們看見了張二花也在這個行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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