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譚天
如果這世界有末日,
那么,就讓我緊緊握住你的手,
給你最后的溫暖……
龐浩在夜里十一點醉熏熏地回來了。我們正在宿舍里打牌,他馬上攪了局。說有大事商議,我們神色凝重的等待他的酒后要事。
當他說出招生這個詞語的時候,我們仿若被毒蜂蜇了舌頭。因為我們就是這樣被弄來的,真的不想再去毒害學弟學妹了。他見我們不言語,便開始說學校的各項待遇,當然除了勞務費之外的美意我們是沒有心情領會的,開出的每招來一人1500元的價格是很誘人的。
龐浩繼道:“你們想想啊,招一個就1500,招好了十個二十個沒問題,那就是兩萬多,有了錢干嗎不好啊!”
氣氛開始活躍了,有人開始憧憬了,看吧!這就是金錢的害處,它無情的把人們的同情心和正義感抹殺了。這其中也包括立場不堅定的我,但即使我堅貞不屈的話,他們也不會放過我的,辣椒水老虎凳皮鞭蘸涼水也會逼我就范的,絕不會讓我這三寸不爛之舌閑著的。
大家紛紛表示愿意加入龐氏招生組。
龐浩對我說:“怎么樣譚總,今天這是怎么了,不說話了啊,我可就就指望你給我招人呢!”
我笑著說:“放心,我一定扯開了嘴白乎,不把他們都拉到賊船上誓不罷休。”說話的時候我感覺到心里發抖,這幾乎是我說的最不輕松的幽默語句。
但大家還是都笑了,笑過無語。
我想這些同伴們也都和我一樣沒怎么騙過人,當然招生不完全是欺騙,但終究是誤人子弟,害人匪淺,因為我們都有了被欺騙的感覺且都悔不堪言,只是無人提及而已。
兩天后。
我們宿舍真的成了招生組,到處堆放著成捆的招生簡章,這是我們宣傳的書面證明,學校早已把說詞編排好了,為我們打下了夯實的基礎,學校是多么的英明和善解人意啊。媽的!都是騙子!
宿舍的電話全天占線,進出都是招生有關事宜,所有人都盡力地忙碌著,這是我們開學以來做的最用心的事,看到大家忙碌著,臉上卻是喜悅的微笑,無半點疲憊與不愿之色。
找了個兼職的工作,周六日的電視促銷。除此之外,每周的120小時就都投入到我們都衷心熱愛的招生事業上來了,連平時為人厚道的虞良都不斷的打電話聯系朋友幫忙。誰也沒有錢偉大,它的感召力真是無窮大啊!
無論你是什么樣的人,都會在這個學校受到專業的歷練,出來后都是清一色的詐騙高手,我們都在這個社會主義新生事物——民辦大學中熔煉打造自己的人生準則,定會受用終生。
我致電給我高中時的至親好友,他(她)們都表示必竭盡全力相助,幾乎所有女生都表示不要回報只為我這朋友幫忙,令我感動不已。就這樣我胸有成竹的把我的招生大網撒遍富饒美麗的黑龍江的每一個角落,沒想到我為家鄉做的第一件事竟是這個,我苦笑。
晚上我來到班級,班里亂作一團,我打過一陣招呼擠到孫翔身邊坐下。他正與后坐的女孩大聲用青島味的普通話討論著什么不正當的話題,看到我來了就拉我加入他們。
我不解地問:“今天都怎么了啊?”
他驚疑地說道:“你不知道啊,大家都在商量招生的事。”
“靠!我當什么呢?早知道了!”
“怎么樣你招嗎?”孫翔問
“招!你呢?”
“我不招了,怪累的!”
是啊,像他這種闊少爺怎么會用得著做這個啊,又費力又毀名譽。
劉老師開始叫大家安靜,一陣混亂過后教室相對平靜下來。她開始說招生的事,號召大家為學校擴大強壯起來作貢獻。(此處省略大段冠冕堂皇的感召力話語)
半小時后大家昏昏欲睡的時候,她才切入正題,說了學校給的勞務費問題,開出的也是1500元。同學個個困意全無,精神抖擻的腰板挺直的坐著。
當然我知道有的班級已經開出1800元的價格,我們班級就有很多人跳槽和高價的簽了合同,我知道其實到最后他們也不會拿到那么多錢的。
這還哪有點班級的樣子啊,儼然就是個業務動員大會嗎?學校也成了個招生集團,一切都在為招生讓路,包括曾經被校長稱作唯一的重點——教學,都退居二線讓了位,可我此時竟然有種強烈的想學習的欲望,可誰又會理會我呢?錢的誘惑使大家都忘記了這是多么圣潔的地方,為何而來的目的。我狠狠的痛斥著萬惡的金錢!但又俗了吧唧的不肯拒絕它,無奈!矛盾!
老師說誰要是招生的話可以到她那索取簡章和簽合同。因為我們的領導龐浩已經投身到最大招生組的韓晉主任旗下,我就沒必要再給老師招生了。第一因為我與龐浩的交情,第二韓晉在北英大是個通神的人物,校長都得看他幾分臉色,因為指望他為學校招生吶。
韓晉是比我們大幾屆的畢業生,靠招生起家,每年他的招生組都能招到三四百人,除去給下面人的勞務費(就是我們這樣的人),凈收入30萬左右。跟他干有前途,大家心里有底,也可以使我們這些大一新生找到靠山,以后在學校好混了。韓晉一直是北英大學生的偶像,交一個這樣的朋友要比為十個老師做事受益的多,這是我們做了十幾年學生悟出的道理。
當老師宣布散會后,我便拉起孫翔往外走。
老師卻把我叫住:“譚天啊,你不招生啊?”老師疑惑的問
“我,我不想招了。”
“別啊,咱們班我就指你給我招呢!沒你哪成啊!”
“呵呵!我也不行啊,也沒招過,沒經驗。”我推脫道
“要比能說全班誰也說不過你。就當幫老師個忙,這每個班都有任務的啊。”
“這……”我為難了,我知道班主任不完成招生任務是要失業的,我真是不想失去這個美女班主任的。
“招吧!招吧!你閑著干嗎啊?去騙女生啊!”班長文文一臉壞笑地慫恿我。
“就這樣吧!走,和我去辦公室,我給你拿簡章和工作證。”說著老師就拉我往出走。
到了她的辦公室,她拿鑰匙開了門,進去后便熱情的招呼我坐。
“喝水嗎?”她問道
“哦!不用了。”
但她還是給我倒了杯水,遞給我時我看到她白皙的手上沒有任何飾物,心中不覺莫名的高興,單身的女人永遠比有主的受歡迎。
“譚天,你有幾個女朋友啊?”老師半開玩笑地問道。
“我?幾個?我連一個都沒有!”我叫冤。
“真沒有?和我說實話吧,又不是高中,我只是隨便問問!”
“真沒啊,準是文文說的吧?”我暗暗發狠定要收拾這個小三八。
“你可別冤枉人家文文,文文可總是夸你,是我自己看見的。”
“嘿嘿!我那都是普通朋友。”我狡辯著。
最后我在老師姐姐的合同上顫抖著簽了字,抱回宿舍一大摞簡章。我看樣子是做不了誠實守法的生意人了,幸虧簽重復合同不像結重復的婚,不然我就是罪犯了。
安航一大早打電話叫我起床,說要去“家樂福”買零食,我說我要去郵局給朋友郵招生簡章。爭執了一個早餐的時間后她妥協了,答應先陪我去郵局,然后我再陪她去逛超市,但她附加了一個小小小小的條件,就是最后由我來結賬!我苦笑著歡呼!畢竟我是勝利者嘛,應有的喜悅是需要掛在臉上,甭管心里是不是在滴血。
我們在動物園郵局忙完,來到白石橋的“家樂福”。三個小時后,我雙手拎滿美味食品。交錢的時候我的手有點抖。
回到宿舍,我感覺只有頭還是我的,四肢已經沒了知覺,撲到床上就睡了過去。醒來時餓得要命,虞良和白小愿他們都說剛才怎么叫我都不醒,還不停地說夢話,翻來覆去地嘟囔一句話——航航,少買點吧,好貴的!
看來真是日有所思也有所夢,這句話是我今天最想說的話,當然僅限于思想范疇,化做語言信號是只有在夢里才能實現的。
看看窗外已經傍晚了。
龐浩,白小愿,虞良他們又和我拜拜,回家過周末去了,走時告訴我周末上班時小心點,有謠傳說非典登陸北京了,我說不怕,大不了一死。他們說我死不足惜,不要連累他們,他們還年輕。
晚上,我和冷嚴去食堂吃飯時看到了電視的新聞報道,北京發現首例疑似非典患者,接著便是非典的預防和它的可怕性,直到我們離開時還在滔滔不絕。
正在宿舍打牌時,安航來電話告訴我非典的可怕性,說是一場瘟疫!我笑她膽小。她還急了,說明天我不許去上班了。我不同意。便聽見“啪”的一聲,電話里傳來“嘀 嘀 嘀”。我無奈地掛了電話,卻沒了打牌的心情,過了一會我實在忍不住,就說:“你們說非典真有那么可怕嗎?”
話音一落,所有人被定格在時間的瞬間,仿若對一群嬉笑的高中生說明天高考,當然這遠遠比高考可怕的多,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但我們這代人對戰爭概念的淡薄就如同對小學生講愛情,聽過看過但不知道具體的感覺是什么。所以對我們來說見過最可怕的事就是高考,四個字——暗無天日!當然在高考那場戰爭里我是千千萬萬個倒下者之一。
大家都沒有對非典過多的議論,只記得氣氛變得很沉悶,很沉悶。對,就是那感覺,壓挺!
第二天。
當大家仍在睡夢中時,我便早早起來,準備去“大中電器城”上班了。路過安航宿舍時,我沒有去和她打招呼,并非我怕打攪她睡覺,而是怕她不讓我去上班。想到此,我便急匆匆的從她的宿舍樓穿過,生怕她沖出來把我拖回去綁了。
走過操場室,我感到陽光明媚,清新沁人的氣息是只有清晨才有的。我貪婪地吸著純凈微涼的空氣,頓時感覺到渾身充滿了力氣與激情,非典的陰影頓時云開霧散,無影無蹤了。
電器城里生意明顯冷清了許多,我幾乎沒有接待到一個顧客。正當百無聊賴之時,安航打來電話,因我在上班不能接打電話,所以在我接連掛斷兩次后,收到她的一條短信:“譚天小崽子,限你一個小時之內出現在我面前,否則后果自負。”
我嬉笑著看完,女孩就是天生膽小,這么點小事就把她嚇成這樣,真難以想象當年江姐那樣的巾幗英雄都是何等模樣的奇女子,或許都是聲大氣粗的男人婆。想到這,察覺到自己對烈士的不尊重,便沒有繼續暢想下去,思路退回到我和安航之間。她關心我畢竟是我高興得意,樂得屁顛屁顛的事,心里打翻一罐接一罐的蜜糖,濃至膩味了才罷手。
正欲回復短信時,我的直屬領導——一個比我早來兩天的女孩叫我去搬電視,我便收起手機,急忙去充當苦力。她臨危不亂地對我指手畫腳,喋喋不休地對我胡亂指揮,導致我把電視放在了影碟機的展臺上,她又一次指揮我重新搬到正確的位置。
氣喘吁吁的我滿心怨氣地打量著她:她胸前的工作牌上印著“實習主管”,和我同款的著裝,在她身上顯得既合體又大方,加上她的神態舉止,透著一股難以抗拒的魅力,一張漂亮的臉蛋卻不肯露出溫柔的笑容。
我對她說:“林仙,下次你能不能正確無誤的指揮我,就我這塑料體格是經不住折騰的。”
她看了看我,竟“撲哧”一聲笑了:“那你就不能少抽點‘白面兒’啊!”
“誰抽‘白面兒’啊!我連煙都不抽!”我急了。
她不慌不忙說:“你急什么啊,我和你鬧著玩呢!”
我笑了,其實我早已經習慣一個剛剛認識我的人懷疑我吸食違禁藥品的事情了。
直銷員劉哥從遠處走來,我倆趕忙分頭去工作,裝模作樣起來。劉哥走到近前,招呼我和林仙過去,我心想完了,免不了又是一頓警告。劉哥一臉的微笑,讓我更加緊張,誰都知道笑面虎是最可怕的。
“剛才我們開了個會,由于非典的影響,從明天起電器城就不營業了,你們也就不用來了,工資下星期到公司去領。”他認真地說。又是非典!
我問到:“劉哥,非典有這么嚴重?”
“恩,嚴重!聽說已經死了不少人了,你們都小心點吧。”
我們點頭應著,我想的不是非典的可怕,是因為我要因此而失業了,倒霉!
我悻悻的換完衣服,剛要走,林仙叫住了我。
“譚天,一起吃個散伙飯吧。”
散伙飯這個詞在我心里激起了一陣水花,心里感到特別的惆悵,一種好似離別的感覺,我笑笑同意了。
吃飯時我們聊得很開心很放松,沒有一絲不快。結賬時她沒有搶過我。她說我其實是挺身強體壯的,我瞪了她一眼。
分別時,我們約好非典過后都回來上班。她回頭向我揮手的一剎那,笑的特別燦爛。
我下車時才想起忘了給安航回短信,那小公主現在不定怎么咒罵我呢,便急忙向學校跑去。
在校門口,我被帶著大口罩的保安攔住。我出示了學生證,進了學校,頓時感到一股濃重的氣息撲面而來,空氣里透著嚴峻與恐慌,我的神經也立即緊張了起來。來來往往的同學都帶上了口罩,看不到容顏。這突然的變故,讓我覺得心慌。
迎面一人和我打招呼,我端詳了半天才看出是文文。她從一大沓口罩中拿了兩個塞到我手里說:“剛才我去你宿舍找你了,你干嗎去了?”
“出去了,學校這是怎么了?”我迫不及待地問。
“你還不知道啊!七號樓查出一個非典!”
“哪?七號樓?”我心里慌亂不安起來,沒等她說話便跑開了。直奔安航的宿舍,北英大的美女集中地。
遠遠地看見七號樓下圍著許多人,人群中有幾個深藍色的大檐帽晃來晃去,閃爍的警徽格外扎眼,我的心猛然間沉了下去,種種不祥的預感一下子從腦海中涌出來。
跑到人群前,我拼命往前擠,擠到最前面時,一條彩帶軟軟地擋在我的胸前,上面赫然寫的“警戒線”三個字讓它堅固的不可逾越。警察同志一臉冷峻的向我揮了揮手。我的心一下子涼了,默然地呆在那,大腦中一片空白,一陣陣地眩暈。
半傾,我從虛脫中緩過神來,急忙掏出手機,慌亂之中掉在了地上,“啪”的一聲,機身和電池摔開,向兩個方向彈出好遠,我的心感到被狠狠的刺了一刀,疼的我透不過氣來。我下意識地捂住胸口,另一只手去撿手機。
一位同學把電池揀起來遞給我,我沖他點了一下頭。在他的眼神里我看到了焦急和期盼。我急忙裝上電池開機,撥通了安航的手機,通了。砰砰地心跳震著我的耳膜,手也隨之顫動著,這一刻我知道了什么是害怕和恐懼。
終于電話里傳來了一聲“喂!”,熟悉而親切的帶著哭腔的聲音。
“安航,你在哪呢?”我大聲喊著。
“我,我在宿舍……”我聽到她的哭聲,心里卻平靜了一半。她還在這,說明那個非典不是她。
我深吸了一口氣,平穩了一下聲調:“我在你樓下!”
馬上我便從三樓的窗口看到了她,一張漂亮的可愛的滿是淚水的臉。
“你怎么才回來啊你!”她的淚水順著風吹到我的眼中,又從我眼中涌了出來。
“你沒事吧?”
她沖我搖了搖頭,然后掛了電話,擦了擦眼睛,擠出一絲微笑,看著我不說話。
我手足無措,好想飛過去把她抱在懷里。可是我只能站在那和她默默相對。之后,我和很多男生一道同樓上一個個美麗的窗口望著聊著,直到天色暗下來,安航說讓我去吃飯,我說那你呢,她說她的飯已經送進去了,我便一步三回頭的依依不舍地離開了。
食堂里空蕩蕩的,已經沒有人敢在這里吃飯了了。偶爾有人來買飯也是匆匆來匆匆去。我隨便要了點東西,坐在大廳里,想到平時這里喧鬧的景象,想到與安航吃飯時的場景,不覺又是一陣心酸,就沒了胃口。忽然覺得該回宿舍看看,就徑直回到了103。
大家正圍在那聊天。看我回來,便停了下來。
龐浩搶先道:“給你打電話你丫怎么不接啊?”
我掏出手機看到上面顯示了五個未接來電我依次查看:龐浩,虞良,白小愿,冷嚴和林仙。我說沒聽見。他們知道了安航宿舍那邊的事,便七嘴八舌的安慰了我一陣。我笑著說沒事。
龐浩建議我把宿舍剛買回來的VCD機和一大堆光盤送去給安航,省得她悶。我點了點頭,虞良便陪我一起去安航宿舍,便看到安航正在那微笑著等我,看起來情緒好多了。
我仰頭問:“你干嗎呢?”
“等你呢啊!”
“吃飯了嗎?”
“恩,吃完了就一直在這等著你。你怎么才過來啊!”她嬌嗔著怪我。
我笑著說:“給你拿個解悶的東西。”
她看到我手中拿的東西,說道:“我不要,我要你天天過來陪我。”邊說邊指著我命令著。
我賠笑說:“我也天天陪著你,晚上你要是睡不著覺就讓它陪著你吧!”
她笑盈盈地說:“好吧!那你怎么給我啊?”
“你下來拿吧。”
“好。”說著從窗口縮了回去,片刻便跑了出來。
我遞給敬愛的警察同志,他接過去放在了離我十幾米遠的地上,安航便過去抱了起來。我們相望著,這十幾米的距離竟把我們狠心地隔開,不能相近。警察同志揮揮手,示意讓她回去,她慢慢的回去了,如我般一步三回頭。
虞良拍拍我說:“走吧!回去吧!沒事的!”
我一聲不吭地回到了宿舍,此刻我意識到了非典的可怕,它可以不動聲色的把親密的人活生生的分開。
和大家聊了一陣,句句離不開SARS,傳言幾千人已死于它的魔爪;一輛途經我們學校的公車上死了一人;又傳說它的傳染性極強,只要是從患者身邊走過都會被傳染。越聊越害怕。
后來,生活老師來了,告訴我們要正確的預防非典,其實也沒那么可怕之類的安穩人心的話。
接著,我坐不住了,又跑到安航的宿舍,她依舊在窗口那傻傻地看著。看到我,立刻來了精神,“你怎么來了。”
“想你了唄!”
“我一猜你就得來!”她得意地笑著。我便坐在地上和她聊天,直到她困了,我才回去。
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收到安航的短信:“睡不著吧?好了,別擔心我了,我可是真困了。你也要小心點哦,晚安!”
我長舒一口氣。
早上,龐浩他們和我做短暫或長期的告別,他和虞良白小愿要回家去避難了。我嬉笑著罵他們貪生怕死。
龐浩說:“其實就你丫心里最怕!”
一句話讓我心頭一顫,我始終不敢啟動的害怕程序,被他一言激發,我立即感到心慌不止。
白小愿丟過來的板藍根讓我清醒了過來。
“給你留著吧,預防非典!”
我強打著笑顏說道:“非典就沒法預防!”但還是把沖劑塞進了口袋里。
送走三人,我按照安航指示去團委做“非典特刊”。路上,背著包拎著箱子的同學一撥接著一撥,一臉的急躁不安,仿佛是棄城而逃的偽軍,晚走一步便小命不保,看不到平時的談笑風生,全都是板著臉急匆匆的樣子,我感到全身不自在。
推開學生處的門,里面冷清清的只見到了一個副部長和一個編輯。她倆看到我很驚訝,因為我是從來不到團委來的。我沒有解釋什么,只是問“非典特刊”的事,她倆告訴我取消了,原因是大家都請假回家了,沒人辦了,也沒人看了。
我愣了半天,茫然地回到宿舍。
看到冷嚴也在收拾東西,看到我來,停下來和我聊了會兒天。然后我又送走了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坐了一會,實在難耐,便跑去看安航。
遠遠的,她仍舊探著頭在那發呆。這幾天,她的心情已經好了起來,我看她的時候也漸漸少了,她看到我親切地和我打招呼,然后沉沉的和我說:“我也想回家!”
我看著她沒有說話。
晚上,我在網吧聊天,網友們都在互相關心互道珍重,氣氛和諧情誼濃濃。我像在寒風中找到一件皮大衣般沖動想哭。感覺有點冷,回到宿舍,找了件衣服套上,仍不奏效。
郝奇和秦沫的到來,是氣氛緩和了許多。但他們倆也是來道別的,213已經都回家了,就剩下他倆明天早上走。我點了點頭,沒說話,接著我們在商店買了啤酒,喝的時候仍舊很沉寂。當大家都有幾分醉意的時候,話才開始多了起來。
郝奇開口道:“你們哥幾個怎么著?不回家?”213的張闖他們互相望了望,然后看看我。
“再說吧。”我說著喝了一口酒。
張闖的情緒激動起來,大嘆自己倒霉,直到他哭了起來。大家都被他帶動著傷感了起來。仔細一想,我其實也一直在走霉運。
散了之后,我毫無困意,心中很是壓抑。不知道是北英大是多是非之地,還是我們運氣太壞,但是一樁樁的紛擾卻是我們避之不及的,真希望能過上安生的日子,安心的學習,多好啊!
我爬下床,又一次跑去找安航,卻發現她窗口緊閉,透出忽明忽暗的電視機的光亮。我沒有叫她,在那默默地站了一會,便失魂落魄的往回走。途中遇到班長文文,拉住我要去她宿舍聊天,我推脫不開。
宿舍的生活老師此刻也格外開通,沖我微笑了一下,點頭示意我也進去了。她們宿舍的人都在,我感到很意外,和她們打了招呼。
我問道:“你們怎么沒回家啊?”
文文樂呵呵地說:“我們明天集體大撤退!”
我點了點頭。
“你不回去嗎?”她反問我。
“我……再說吧。”
“回去吧!在這怪危險的。在家多安全啊!”她勸道。
“呵呵,你們女生遇到事就想回家,總覺得家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其實在哪都一樣!”我的一番話遭到她們一致的反擊。結果我承認自己是白眼狼沒心沒肺,她們才算罷休。
文文告訴我學校已經停課了,并且支持學生回家。我稱贊學校深明大義。她瞪著眼睛說是學校怕麻煩!這使我知道了對學校持失望態度的不止我一個。
再之后的日子里,我慢慢了解到我的態度便是絕大多數同志的態度。
臨走時,文文強烈要求我明天去送她,我說還有事,實則是這兩天送走了太多人了,不想再送了。她無奈地罵我不夠朋友。我笑著說讓她多保重。她仍舊喋喋不休的勸我早點回家,外面太危險。
我一個人孤零零的往回走。月光下,我的身影拉得好長,好細。
今天是個大日子。
操場上,幾個男生在跳躍著玩籃球。我駐足在明媚的陽光下,欣賞的望著他們。氣氛空前的熱鬧,大家好像是剛剛挨過嚴冬迎來春天,心情都格外舒暢清新。
校園廣播放的是周杰倫的音樂,雖說聽不懂唱些什么,但節奏是歡快有力的,很能讓人興奮。我沉浸在歡歌笑語中仿佛泡在溫暖的浴缸中久久不愿出來。哈!看!生活就是這么美好,啦啦啦……
直到安航的短信催促我快去接她時,我才戀戀不舍地離開,因為球場的幾個男生始終沒有投進一球,有些遺憾。我邊走邊回頭看他們,他們在不斷的努力,不停的嘗試,但我最終還是失望了。
安航宿舍樓下,已經圍了很多人,在這其中想找到一個女生是很困難的,想必都是來迎接女友出關的。我站在人群當中,看著身邊的同胞,發覺我與他們對比起來,簡直是英俊瀟灑玉樹臨風。真的真的,絕不是臭美,主要是他們長的太不是人模樣了,我擔保這感覺就叫鶴立雞群。
待到警察叔叔(咦,我怎么改口叫叔叔了,不是同志嗎?只要是他把我的安航放出來,叫大爺都成。)剪斷那條隔離我與安航整整十四天的警戒線時,里面的女孩子們潮水般地涌了出來,霎時就把我們給淹沒了。
安航一襲白裙飛了過來,我沒猶豫迎了上去,擁住安航。由于她沖過來的慣性,我搖晃了一下,險些摔倒。深深地吸入一縷久違的清香氣息,感覺整個世界煥然一新了。當時的感覺只能用兩個字來形容:舒服!
我們松開緊擁的手。她說:“可憋死我了,都快呆傻了!”
我看著她不停地笑,這么多天都沒開心笑過了。我像等待新生一樣等到了我的安航,我們牽著手從還沉浸在親熱之中的人群里走出來,她高興的又蹦又跳,像個幼兒園大班的孩子。
“你陪我出去玩玩吧?”她一刻也不想停下來。
“出去玩?多危險啊。”我勸她道。
“不嘛!我都半個月沒出去了!”她搖晃著我的手。
“非常時期嘛,我也一直都沒出去啊!再說,你就不怕出去再被誰給牽連了,再給隔離半個月?”我嚇唬她。
她沉默了一下,指著我說道:“譚天!你是個膽小鬼,明明是你不敢出去,還假裝為我好!”
我笑著抓住她指著我的手,說道:“是是是,我是膽小鬼,那你就當在這陪我,別出去了啊!”
她想了想說:“看在你在這半個月對我還行的分上,遷就一下你吧!”
“謝謝謝謝!您真是太好了!”我誠懇地說。
晚上,我倆去“媛媛子餐吧”吃飯。
平時熱鬧的景象已經找不到一絲痕跡了。想起已往103-213的聚會,不免心中冷清起來。我是一個離不開集體的人,也是一個離不開校園的人,如果可能的話,我寧愿上一輩子學,因為我太喜歡校園的生活了。從小時候起,大家都盼著周末的時候,我卻害怕放假。寒暑假我都會不停地找同學去學校看看,否則便會患病般難受。其實歸根結底是我離不開同學和朋友。
幸好有安航陪我,我的失落情緒便減淡了很多。可她卻自顧自地大吃起來。
我說:“你少吃點,小心發胖!”
她說:“沒事,學校送的飯太難吃了,我都瘦了!你看看。”說著揚起了小臉。我看了看,的確清瘦了一些,不過也更漂亮了。
可我嘴里還是說:“瘦了?沒看出來!”
“討厭!你怎么這樣啊!”
“嘿嘿!”我得意的笑。她瞪了我一眼低頭接著吃,剛吃了一口,又抬起頭問道:
“我真的沒瘦嗎?”我看著她那一本正經的表情笑了。
“騙你吶!瘦了,真瘦了,快吃點補補吧!”我口氣誠懇,她開心地笑了,接著低頭吃起來。我想告訴她現在比以前更漂亮了,但看她吃得正香,便沒舍得說出口。
安航回到了我身邊,我又無牽無掛了,可這只是短暫的一瞬,因為以后面臨的意外與糾結遠比這多得多,也嚴重多。我不就想過過平靜的日子嘛,怎么就這么難呢?
我倆一個星期都在學校閑逛,在大教室里聊天。學校的人少得可憐,她宿舍也只剩下她和冰冰兩個人了。
非典不但沒有過去,而且愈演愈烈,傳言也日益增多增強起來。如某大學某教授猝死課堂,某宿舍全體患病無人生還等等之類的屢見不鮮。
我校外出的學生更加少了,偶有兩個膽大妄為者也是捂上兩層口罩,噴的身上的酒精味道足以使人醉倒的程度才敢上車,上車后便拼命地擠向窗口,大開車窗,把臉對向窗外,連買票都不敢回過頭來,生怕一不小心,葬送了青春年華。
當我們看到學校通知的時候,才更加認識的問題的嚴重性。學校通知我們馬上回家,如有特殊情況不回者也不準出校門,學校食堂商店全部關閉。回家者限三日內離開。
這不是趕我們回家嗎?就是不想回,在學校也得餓死啊!我想起了文文的話,這次學校應該是怕擔責任,只要我們出了學校,死活就和學校無關了。我氣憤地把通知從墻上扯了下來,撕成碎片。遠遠一個保安揮舞著警棍呼喊著沖了過來,安航拉起我就跑。
跑到安航宿舍。
她小聲問我:“怎么辦啊?”
我想了想,無奈地說:“還能怎么辦,回家唄!”
我們相視而笑,笑中透著苦澀,透著惆悵,透著危險重重。所有人都知道,現在最危險的地方就是車上,更何況我和安航都是長途火車,被傳染的幾率是很高的,學校在這個時候把我們趕回家,無疑是讓我們鋌而走險。安航并沒有像我似的氣憤,我想她畢竟比我多呆一年,早已將這些看透,已經是司空見慣見怪不怪了。媽的!一群不是人的東西!詛咒你們統統得非典死掉,可無奈的是好人不長壽,禍害他媽的活千年!嗚!天沒天理,人沒人性!
第二天,我們便都訂了車票,是同一天的,我比她晚兩個小時。
當天晚上,我給龐浩打了電話,他說不能送我了,告訴我路上小心點。收拾東西的時候安航給我打電話問我要不要拿冬天的衣服,非典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過去啊!我愣了,然后和她說:“你家在海南,冬天也不冷,帶那么多干嗎啊?”
她說到:“我知道,我說你呢!”
我恍然說:“我不用,非典不會那么久的,放心吧!”掛了電話,我繼續收拾,不經意地把毛衣也塞到了包里,不由地擔心起來,漫無目的的遙遙無期,我真不知道這灰色時光還要過多久。天知道。
“走吧!路上小心,別在火車上買東西吃。一定要戴口罩啊!四個小時換一次!別和人聊天,無聊就自己看書好了……”我對安航喋喋不休,火車已經開始轟鳴了。
“行了行了,你怎么比我媽還嘮叨啊!”安航笑說。“再說這些話也應該是我和你說才對啊!你才經常沒事就亂買東西吃,瞎和人聊天呢!”
“都一樣,都一樣,這不是你先走嗎,我就先和你說了!”我掩飾著內心的擔心和不安:“去吧,車快開了,路上一定要小心啊!”
“好了,我知道了,你就放心吧!”安航上了車,我轉身要走,忽然聽到她叫我:“你也小心點啊!給我打電話!”
我沖她揮了揮手:“知道了!學姐!”
她笑了,笑容里閃動著讓人留戀的東西。我心里酸酸的,想哭。安航揉著眼睛漸漸遠去了。
火車上的氣氛并沒有想象中的壓抑,隔壁座位的一家三口在火車還沒有啟動的時候便開始吃喝起來,塞滿食物的嘴里含糊不清的嬉笑著說著什么自認為有趣的事。同整個車廂的靜寂和白色的口罩相比之下,他們顯得格格不入,但更像旅游的輕松心情使我們難耐的壓抑心情也緩解了幾分。
車開了兩個小時后,他們吃完了東西,車廂里安靜下來。越來越悶熱的空氣使得有人摘下了口罩,但始終沒有人打破這沉靜。直到檢查體溫的乘務醫生到來,氣氛才緩和下來,她的大方幽默使我們放松了緊繃的神經,從開始有人躍躍欲試的和旁邊的人搭訕,發展到整個車廂沸騰起來僅僅用了幾分鐘而已。才知道大家都已經耐不住寂寞了,只是無人敢先出頭罷了,沒辦法誰叫咱都是中國人吶。
夜深了,車廂里的人都昏昏欲睡,歪歪斜斜的靠在座位上。大多數人仍舊捂著悶熱的口罩,偶有幾個胖子的口罩掛在一只耳朵上隨火車的輕微顫動搖擺著。我給安航發著短信,都把手機調到了震動,生怕吵了大家的好夢。
正當我也朦朦朧朧的時候,忽然車廂里亂作一團,嘈雜聲使我頓時清醒,才發現整個車廂的人都站了起來,向著車廂一頭張望。我成了這場突變中反應最慢的人,連忙問身邊的人出了什么事,他聲音很輕但很有威懾力——咱車廂發現一個非典!我只聽到“嗡”的一聲,耳朵變失聰了,然后大腦像被海浪沖洗過的沙灘,干干凈凈,一片灰白。
我環顧身邊的乘友,臉上都寫著兩個字——驚慌!大家都知道這意味著什么:整個車廂的人都要被隔離。
乘務員走了進來,提高嗓音喊到:“大家別慌!不是非典!是心臟病!”
如同狂熱的球迷,在屏住呼吸,看著敵人前鋒帶球沖進我方禁區,起腳射門,卻被我方守門員撲住。眾人長吁一口氣,輕松愉快的紛紛坐回去,在虛驚一場后繼續膽戰心驚的觀看比賽。我后悔當初為何要買這張門票,痛苦的和時間掙扎。我甚至聽到有人在小聲祈禱,我沒有像往常的不屑與竊笑,而是有了種莫名的感激。
凌晨,零下十五度。
我到達了哈爾濱,原本答應要來接我的朋友,一個都沒有出現,陸續打電話告訴我一個理由:封校了,出不來。其實我從車站里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可以看出這里并沒有疫情,幾乎所有人都沒有戴口罩。
我到了長途汽車站準備換車回家,原本熱情拉客的司機和乘務員見我都顯出了冷漠和避讓,瞬間的迷惑使我馬上意識到是口罩暴露了我的身份。我走到一個掛著通往我家牌子的車旁邊,問什么時候發車,乘務員上下打量了我一下,眼睛定格在我手里的口罩上,問道:“從哪來啊?”
“北京。”
“北京的不拉!”干脆的口氣,接著向我揮揮手,要我走開點。我剛想說他不能拒載時,他已經從我眼前蒸發了。我忍下火,發火不是聰明之舉,對待這群家伙要有點手段才好。
于是我把口罩摘下來塞進口袋里,向另一輛車走去,乘務員從車上下來,依舊的上下打量一番,然后問道:“從哪來啊?”
“沈陽。”
“上車吧。”
嘿嘿!傻瓜!真是好騙,跟我斗!哼哼!
“什么時候發車啊?”
“馬上就開了。”我上車等了一個小時后,車才啟動。我對這種車的時間概念早已習慣,無論什么時候乘客詢問發車時間,回答一律是:馬上!
路上經過了無數次的停車檢查,我為了避免麻煩,就在體檢表上的出發地一欄統統填的是:沈陽。
安全到家,父母對我的歸來很是驚喜。母親把我身上的衣服換下來馬上拿去洗了。我與父母聊了會兒天,便補充睡眠去了。本以為回家可以睡個安穩覺了,結果剛剛睡著就被叫醒,是小區的特派衛生員和人民醫院的一個大夫,來為我檢查身體,并給我一張體檢卡,讓我每天要打電話匯報體溫。
我問電話費誰給報銷?
倆人沒理我便匆匆離開了。
我為醫院的動作迅速感到驚詫,想起一句話:不論多么先進的通訊設備,也比不上某些民族的口頭傳遞速度快。深刻體會到了它的現實意義,絕無夸張成分。
航航,你還好嗎?我怎么這么快就開始想你了呢?還真是沒出息啊,丟人!
醫院責令我半個月不準出門,我只能每天在家看電視。每每看到又有感染非典的護士倒下去時,便心里一陣酸楚。并非我認為她們偉大,而是我對這些白衣天使有一種難以割舍的情結。小時候,我體弱多病,每年里總要有三五個月要在醫院里度過。于是護士便成了我除了母親之外最親近的女性。一直到十幾歲,我的身體才慢慢好轉起來,但是卻忍不住總想往醫院跑,跑到曾因打針把我嚇哭的護士懷里去撒嬌。
有一次,淋雨與后感冒,我竟然不肯吃藥,希望嚴重后可以住院,見到那些親切的護士阿姨。結果卻未能如愿,我竟然在沒吃一粒藥的情況下康復了,從此身體也漸漸皮實起來。直到如今偶爾陪朋友去醫院,見到白衣的護士姐姐,仍有想跑過去撲到她懷里的沖動,無奈已經長大了,容易被人當成流氓打出來。只能回味昔日的美好了,真是時光一去不復返啊。還有我的高中,我迷戀的影子,都不再回來,不再擁有了。
一個叫百秋的朋友竟“膽大妄為”的來看我,他是我“發小”,初中畢業后,我上了高中,他讀了師范,現在已經畢業,在我們母校任教了。他說上班后覺得最過癮的事是昔日那些老師們已經變成了同事,可以和他們平起平坐,不再受他們壓制,并且可以直呼他們的姓名,這使我羨慕不已。
他還帶給我一消息,說我們所在的區,各單位都開會點了我的名,說我是從北京回來的,告訴那些平時和我要好的朋友不要和我接觸。我聽完便笑了,說道:“人要是出名也真快啊!現在是不是大家都認識我了?”
他一本正經地說:“差不多吧!”
“那你怎么還敢來看我啊?”
“我怕什么啊!賤命一條,不開會我還不知道你回來吶!”
第二天,他打電話告訴我說,不知道是哪個王八蛋把他來我家的事給傳了出去,現在單位的人都對他敬而遠之。我聽后笑了足足有五分鐘。
之后,他便一氣之下,每天下班到我家來玩。
待我重獲人身自由后,我倆便天天到網吧打CS,竟遇到了我高中同學明飛。畢業后,他倒騰了幾年電腦,賠了血本,現在一家計算機學校學習平面設計。
久別重逢,從此我們三人便整天混在一起。在網吧,計算機學校都認識了一群新朋友。明飛在朋友中口碑甚佳,大家都稱呼他飛哥,只有我叫他飛子,他動不動就在醉酒后和我比年齡,攀輩分。我的個性是無理力爭,永不妥協,使這件事成了飛子久久不能去除的一塊心病。
電視的新聞中非典疫情通報日益減少,人們的心情也越來越好。安航問我何時返校。龐浩主任問我還招不招生。我一律回答:看看再說。
接著收到學校的通知:由于非典疫情尚未排除,途中極不安全,故假期延長至9月1日。看來可以放個長假了,過癮!但這樣就見不到安航了,唉!事情就是這樣,有利就有弊,總是巴掌與甜棗并存。
我英勇的中國共產黨再一次發揮排除萬難,奪取勝利的優良作風,使得非典病魔俯首投降。仿若平津戰役之時,北平城的老百姓準備著遭受槍林彈雨的摧殘時,喜訊傳來,北平和平解放了。人們走上接頭奔走相告,歡呼雀躍,興奮不已。雖然,戰勝非典沒有如此盛大的慶祝,但人們彼此心照不宣的喜悅之情還是難以掩飾。
看到電視中群眾手捧鮮花去醫院慰問,我羨慕的直流口水,也想去慰問一下我的護士姐姐。無奈我所在的地區醫院都未曾有過非典病人,因而沒有組織慰問活動,我又一次有了失落的感覺,但我還是在心中為他們默默的祝福,這些曾經把我從死亡線上拉回來,并精心護理我走上健康之路的恩人們。如果說這世界上真有天使的話,我覺得她們當之無愧。這是如我這般曾和她們長時間相處的人永遠無法釋懷的情結。
“怎么樣啊!譚主任,非典沒了,咱們的招生工作也該開始了吧!”龐浩在電話里充滿喜悅,仿若體弱多病的老人挨過寒冬迎來春天般洋溢著新生的興奮。
我也正打算高舉招生大旗,搖旗吶喊,便馬上應了他:“好!龐主任說了算。您說讓我干我就干!”
“得!您才是真正的招生辦主任,我就是一個后勤主任!”
“呵呵,那好!安航聽說要回學校了,麻煩您給照應著點!”
“成,沒問題,你就放心吧!”
放下電話,我就開始招兵買馬,明飛是我找來的第一員大將,他的計算機課程也快學完了,便在我的利誘下爽快的上了賊船。他做過某冒牌顯示器的東北地區總代理,深知廣告宣傳的奇效,他還引用電影《大腕》的一句臺詞給我解釋:“只要廣告做的大,假的也成真的了!”
我深信不疑,但馬上糾正他說:“我們學校是正規學校,國家承認的!不是假的。”
他說:“我知道,我就是給你講這么一個理兒,你學校名氣大嗎?”
“一般吧。”其實北京英倫大學在民辦大學里是很著名的。
“還是的!名氣不大可以做大啊!”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暗自竊喜慧眼識英才。馬上腦海里便顯現出一系列計劃,但為了能穩住他,我仍舊虛心的問道:“那你說怎么辦?”
他稍加思索便滔滔而來:“先租一間大辦公室,然后把你的招生簡章做幾張大噴繪,給每個高中的門衛老頭買兩盒煙,讓他給掛在大門口;招聘十幾個業務員,沒有底薪,完全按業務量發工資;要使招生網覆蓋全市,只許你說你不去,不許你說你不知道……”說完喝了口水,一本正經地看著我:“什么時候開干?”
“明天。”
晚上,百秋來找我,說學校放暑假了,正愁無事可做,我便誠懇的邀請他加盟我的招生組。我沒有給他任何利益上的許諾,只告訴他,他的工作是每天帶著十幾個女職員跑業務時,他立刻眉開眼笑手舞足蹈。
我告誡他:“你是人民教師,要為人師表,一切要以招生辦的榮譽為最高榮譽,切不可破壞招生辦的形象!”
“一定一定!我可曾經得過十佳青年教師的提名,你就放心吧!”
“別來這套,只要是青年教師,評‘十佳’的時候就提名,你還以為是奧斯卡啊,提名了就很牛X!”他不斷向我點頭,示意不會讓我失望,我深知他在泡妞方面有一套,有大把的女朋友,而且大多都是高中生,這對招生的宣傳是大大有利的。
接下來幾天,我所在的城市發生了幾件大事:
一、一家名為“高校招生辦公室”的機構掛牌成立。
二、全市有7所高中門口懸掛起巨幅海報。
三、市電視臺每晚7點準時滾動播出招生辦地址電話的字幕。
四、繁華地帶都設有招生辦的工作點。
我在辦公室和明飛對花出去的3000多塊錢,一筆一筆的對賬。剛剛幾天,便花錢如流水,我開始為資金發愁了,幸好明飛說他那有,先給墊上。我激動萬分,張了半天口,“謝”字還是沒有說出來。
百秋帶著兩個活力動感的女孩走了進來,沒等我開口他就說道:“給你找了兩個工作人員,你看行不?”
我打量了一下兩個女孩,都長得有幾分姿色,且透著一股機靈勁,便笑著問道:“叫什么名字?”
“楊源。”
“趙清。”兩人清脆的回答。
我拿出準備好的合同給她們,她們看都沒看就簽了字。我給她們發了些簡章,告訴她們不要夸大虛構,不要亂許承諾,要一切以招生簡章上的為準,不明白的可以隨時來問我,也可以打電話。我順手遞給她倆每人一張印有我姓名電話的招生主任名片。
“只要你們招來的人一踏上去北京的火車,我就付給你們三百的勞務費。”話落我便覺得這句話說的有些不妥,但幸好兩人沒什么異議,便燦爛般的憧憬去了。
走后,我對百秋說:“你怎么騙的人家,連合同都不看就給簽了,幸虧我不是人販子。”
“沒辦法,我這人就是信譽度高。”
我和明飛鄙視地看了他一眼,暗自為這些女孩擔憂起來,她們可能因為盲目的相信別人,葬送自己的青春,甚至生命。
我繼續把百秋發出去做宣傳,讓他到處去發招生簡章,力求宣傳細微化。明飛去定做胸牌了,我告訴他訂一個負責人,其他的全是工作人員。我便坐在借來的老板椅上,趴在借來的老板桌上,用借來的電腦打了一份招生工作人員守則:
北京英倫大學招生工作人員守則
1 為人師表,時刻以為考生推薦最好的學校為己任。
2 工作態度端正,無論何時何地遇到考生或家長咨詢,不得推諉怠慢。
3 準確解答有關問題,不得隨意夸大虛構和空頭許諾。
4 不得以贏利為目的收取任何費用,一切咨詢均是免費服務。
5 工作期間必須佩帶胸牌。
看了一遍說辭冠冕堂皇的守則,心中不免嘲笑了一下自己,這無非是給考生和家長留下一個好印象。但也算是煞費苦心,夠敬業的了,打印出來后貼在了辦公室里最顯眼的位置上。端詳過后,
竊笑不止。兩人陸續都回來了,都對此贊不絕口,但隨即問我:“不是真要求這樣吧?”我笑著把一張紙遞給他們,上書:
北京英倫大學招生核心人員必讀
在2003年招生要以如下十六字方針為指導思想:
坑蒙拐騙,六親不認,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兩人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邊笑邊罵我虛偽卑鄙沒人性,我正色道:“為了招生工作的圓滿結束,大家要做好獻身的準備!”
“保證完成任務!”
“你好,這里是北京英倫大學招生辦嗎?”
“對,您請坐。看看學校?”
“恩。”
我看了看眼前這個略有些羞澀和靦腆的男孩,我把夾有我們學校辦學許可證復印件和我的委托書的文件夾遞給了他。他看了看便還給了我,看樣子他對我的身份是不懷疑的,我便問道:“您看到我們學校的簡章了吧?”
“看了,覺得挺好的,來問問。”
“我們學校是國家承認的正規民辦高校,也是首批參加國家學歷文憑考試的試點院校。”
“學歷文憑考試是什么考試啊?”
“屬于自考的一種,但要比自考簡單。”
“自考?自考不是很難嗎?”
“這得看怎么說,相對與你們高考而言,應該是容易,你想啊,你高考要把整個高中的書都學透,而自考每門只一本書;高考還有分數等級,自考就是只要及格就行,想想哪個簡單,哪個難?”
男孩點頭,做同意狀。
我趁熱打鐵,繼續道:“況且我們學校的學歷考試要比自考簡單,但畢業文憑和自考一樣好使。你要報專科的話,一共十五門,其中五門校考,省下的十門國考分三年過,每年才過三門左右,一年就學那么三本書,你不至于學不會吧!”
男孩笑了,輕松地笑了,充滿希望地笑了!
“你這次考的怎么樣?”
“考的……不好。”男孩有些不好意思。
“考得不好沒關系,咱大學追上啊!你如果現在選擇一所三流學校去讀的話,你這一輩子都落在你們同學后面了,你甘心么?”
“不甘心!”男孩的心思被我猜中
“就是嘛!你要是去了我們學校,堅持把本科學完,四年后,畢業證書上加蓋的都是名牌大學的章,你一下子就超過他們了,那時候你是什么心情啊!”
男孩臉上寫著憧憬。
“高中學不會咱不怕,大學咱補回來,這么大的男生要是總落后于人多不好意思啊……”
“老師,我現在能報名么?”他有些急不可待了。
“能啊!”我說著把一張報名表遞給他,并繼續給他灌藥:“我校的專業可以在入學之后一個月內,隨自己興趣調換。”
男孩迅速,準確,詳細的填完了報名表。我告訴他如果錄取順利的話,兩個星期左右就能收到錄取通知書了。臨走時,我站起來送他到門口,他不停地說謝謝,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上了大學之后,努力學習,把丟了的全都找回來!”
他聽后感動的眼光閃爍。
我有些慌亂,便揮手道:“回家等通知書吧!”
送走之后,明飛對我說:“你現在太厲害了,聽完你一番話就感覺大學畢業證書在手里拿著一樣。”我笑了笑,覺得特有成就感,馬上打電話給龐浩把名單報給了他。
他告訴我安航回學校了,一切都好。
第二天,我便接到安航的電話,責怪我不回學校,我說我正在為學校的建設作貢獻,她說我和學校合伙行騙。
放下電話,我翻看著簡章,所描述的學校完全屬實,無任何虛假成分,何談欺騙?學校是正規學校,老師是優秀教授,我們為什么都學不好呢?百思不得其解。
剛收拾東西準備“下班”時,進了一對中年夫婦,我熱情地打了招呼,深知學生家長不可怠慢。依例給他們看了我的文件夾,待他們仔細看過后,我才給他們大概的講解了一下學校。
“我們孩子不愛學習,擔心自考考不下來。”父親誠懇地說。
“那是他沒意識到學習的重要性,您不能總讓他在順境中生活,得讓他去逆境中成長,等到了我們學校,競爭的激烈馬上便表現出來了,他便能意識到不學習將來會一事無成,自然會投入進去的,你越給他安排順境,他越不愛學習,您應該讓他去鍛煉,甚至吃一點點苦頭,也是有好處的。”
“這倒也是,我們做家長的就是著急!”
“這心情我理解,考生自己沒事人似的,家長卻早就坐不住了!”
“是啊,我們替他愁啊!!”
“其實也沒什么好發愁的,你現在可以讓他去個不知名的一般的國辦,無論學不學都能畢業,但是畢業后的工作便成了問題了,而且是最大的問題。到那時候,您二位還要著急發愁!“
家長點頭,并期待我繼續往下說。
“如果您讓孩子上了我們學校,學校便簽訂就業合同,就算學校不管,您也知道,自考畢業生在社會上是搶手的,這樣您便一勞永逸了,孩子能學到真本事,能找到好工作,你們也省心了,您說對吧!”
家長頷首不已,要替孩子報名,我說:“要不您回去和孩子商量商量再報名,不過我們名額有限,報滿為止。”
“不用商量了,是孩子讓我們來這里的,他說考得不好,怕你們不要,不好意思來。”
“考得不好沒關系,到了大學就是一個新起點了,大家都在同一起跑線上。”
說著我把報名表遞給了他們,并收了30元報名費,兩個人千恩萬謝告辭,并拜托我孩子到校后,讓我多照顧。
在我沾沾自喜時,前方工作人員百秋發來壞消息:許多家長和考生一聽說北京學校便搖頭,說北京有非典,太可怕!
半個月后,我們已經聲名顯赫,許多其他民辦高校的招生人員都給我送來了招生簡章,讓我幫忙招招生,勞務費豐厚,我一律應承下來,人一離去,我便把他們的簡章扔進垃圾桶,殊不知同行是冤家,讓我幫忙,做夢。但令我不喪失原則的主要原因是勞務費的豐厚程度還不足以讓我動心。
走在路上,路過擺小攤的小販都能認出我們,連賣盒飯的大嫂都在我沒零錢的時候放心地把盒飯賒給我,然而就在我們名氣漸大的時候,報名的人數卻日益下減。我和明飛,百秋開會討論的過后,罪魁禍首仍是陰魂不散的SARS,目前北京被SARS鬧得沸沸揚揚,本來就猶豫不決的考生便投入了西部的懷抱。
為了挽回損失,我們繼續宣傳造勢,大張旗鼓。恰好當地一音樂學院成立,在體育場搞一場演出,我便和他們談好為他們贊助一歌手,條件是把我們的宣傳條幅掛在舞臺兩側,對方欣然答應。
我贊助的歌手就是我的宣傳主管,新生代偶像歌手:百秋。沒容他考慮,我便把他推上了舞臺。當天現場,人山人海,我們在開場前帶者十幾個業務員穿梭在其中發著簡章,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
百秋唱了兩首情歌,他曾在本市歌手比賽中多次獲獎。當天陣陣掌聲和臺下無知少女的青睞眼神都不足為奇,我沒有心情看他在臺上表演,只對舞臺兩邊的條幅欣賞不已,上書寫著:感謝北京英倫大學友好支持!
之后辦公室又沸騰起來,我和明飛忙得不亦樂乎。幾天后,又恢復了平靜,我只好另想他法,決定向朋友開刀,我找到了我重讀兩年打算報考北大的高中同學。苦口婆心的講解了一番我學校的種種好處之后,她給我介紹了兩個她的好朋友,我沒有出面給他的兩個朋友講解,明飛和百秋經過幾輪的艱苦談話,終于把這兩個朋友收入到了北英大的旗下。
為了順利搞定這兩個朋友,明飛和百秋多次和她們一起吃飯,兩個人都醉倒多次,睡覺時都夢話連連的都是勸人家去北英大上學。
第二天醒來,我便大力夸獎一番,直到夸的二人合不攏嘴后,馬上給他們分配新的任務,兩人自然就會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嘿嘿!我這不算卑鄙吧?
接著陸續幾天,壞消息不斷,由于統招的三表擴招,很多報名的考生都給打來電話告訴我不去我校了,有些根本就從此杳無音訊了,我陷入一陣灰暗之中。
龐浩和安航都開始催促我回學校了,我也真的好想回去,這樣的日子太累了,每天以虛假的笑容來欺騙一張張誠摯焦急的面孔。把他們心里裝滿希望和憧憬,歡天喜地的進入學校,然后如我般失望和無奈,如我般痛罵埋怨學校,最后披上我脫下的這件招生主任的外套,繼續來哄騙新的考生,新的孩子……這是個可怕的惡性循環,而且會愈演愈烈,荼毒這一代又一代的善良和渴望。
我不敢繼續想象下去了,因為我已經是個罪人了,懺悔有時候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已經太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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