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順健
我在深圳和T市之間一個派出所上班。我不是警察,可命運落得在一個警察的巢營里出沒。上班前,花好多時間考慮穿什么便裝好,胡子在上班時間內要不要刮兩次,有點哭笑不得。要知道,多年前我可是個真正的警察,整天窩在居委會里看婦女主任抹嘴角的唾沫,看得精疲力竭。于是脫下警服下了海。多年后,快到走投無路時,被一個區的司法局招聘進來,經過了兩次筆試一次面試,以有相關專業和社會經驗為由聘為人民調解員,下派到派出所從事警民聯調工作,從事跟婦女主任差不多的工作。重返警營,熟事人非。前世今生,好象僅僅隔著一層防彈玻璃。
早上下了小雨。八點半接班,派出所還顯冷清。我到所里的食堂吃早餐時,門外小雨時斷時續,所領導在大廳里對著幾個當值民警訓話。有人出列,有人打哈欠。一會,年輕的所長也進來吃飯,幾個民警跟他聊前兩天的殺人案,“一對戀人中,男的不堪女方好友的挑撥,追著那個好友進了屋。她是做小姐的,她看不起打工的,自然沒有好言語,男人手起刀落,將她剁成肉醬。警察趕到時,那男的已剁到她的下半身了,被帶走嘴里還念念有詞:讓你看不起,讓你看不起!……”所長聽得興奮起來說,“還有慘,我前年在四新派出所,那男的把女的頭割下來,煎后亂扔,警犬差點失靈了……”我想起過去我的街道里碎尸案,一陣反胃,起身走進雨里。過兩個辦公室,進了第三個辦公室。這個房間就是警民聯調室,我的搭檔馬寧人已經坐在里屋,正點著一根煙。老馬說,“下雨了,今天可要太平點了。”我點點頭,說,“但愿,但愿今天零糾紛。”我拉開抽屜,取出杜拉斯的《情人》,準備在“太平”的時間里,重溫一下浪漫。
書還沒看到一半,派出所的大廳里熱鬧起來了。我走出門外,一個保安說這些人都是附近幾個大酒店里的發廊、按摩房小姐。喔!小姐們站滿了派出所的詢問室和大廳。有一個小姐看到墻壁上掛著的民警們的照片,站在跟前不動了。后面的女孩子蜂擁上來。她們有一個開了口,就嘰嘰喳喳地說成一片。一個說,“我認識他。那個那個。”一個說,“我也認識他,找找他吧。”一個說,“誰知道他有沒有良心呢。”也有幾個女孩子看了以后一直在沉默。
??? 這些酒店都相距不遠,小姐流動也大,她們集中到一起,像過節似的,有的在打招呼,有的在引見老鄉,老板娘站在這些小姐中,鶴立雞群,對自己的小姐虎視眈眈,看得緊緊的,同時她們也在打量四周,掂量對手的實力,物色漂亮的女孩作為拉攏的對象。等到她們在所里做過民警要求的CCIC(信息采集),驗過尿后,回去的隊伍總有一些變化。好象一次特殊的人才招聘會在派出所大廳里悄悄完成了。我目睹過幾次,和人才交流會上匆匆忙忙相比,她們在派出所里交流,幾乎沒有空手而歸的。經過最初的興奮,我現在對這種事情平淡多了,除了遇到過小姐里一兩個熟人外,我再也沒緊張過。
???保安劉小胖子從詢問室里滿頭大汗擠出來,笑嘻嘻地說,“三臺空調也不夠用的。”做登記的小姐擠滿一屋,她們在夜晚才光彩照人,而在白天多數是灰頭土臉、素面朝天,所以擁擠的詢問室一下子暗下來就比較好理解。派出所一個警花也擠在其中,低頭幫她們辦手續。
??? 突然劉小胖子急著對我說,“大哥,幫我看一下門,有個小偷跑了。”說罷他飛野似地沖出派出所大廳,外面看車的保安指著一個方向給他,他就消失在那個方向里。
??我一下子慌張起來,我和兩個吸毒的,一個販毒的,還有五六個沒有登記完的小姐關在詢問室里。我知道跑了一個嫌疑犯對于負責看管的保安意味著什么,從所長到民警再到保安,看跑了人都是要有說法的。我轉身打聽。還好,是一個偷自行車的跑了,他趁詢問室里人多嘈雜,低眉順眼地溜了。我緊盯著那個販毒的,我不相信他能在我眼睛里消失掉。所以我的眼睛基本上像一雙假眼,不會眨了。直到那個保安半個小時后回來,一看就知道,他沒有追到。
??那幾個沉默的女孩子,在另一面墻報前站了很久,那里有一組派出所三基活動的照片,都是所領導,我上前問她們,“有認識的嗎?”郁悶中的她們笑而不答。有一個值班的警花,在值班室里不時朝我看看,當我看她時,她又迅速調轉頭去。她是不是以為我在和小姐中的熟人打招呼呢;還是對我不放心,怕我有損形象。我不管,有什么呀,小姐也是人,她們也要照顧生活,容易嘛!時至今日還沒名沒分,豬肉都漲得翻倍了,她們的服務費和二十年前還一個樣;炒股票也沒時間,改革開放的成果她們別指望享受了,容易嘛!女孩子不跟我說話,令我悵然,我有點惺惺相憐,緩步進了辦公室。
“太平”的時間在下午兩點左右被打破。我正打著哈欠準備瞇一小會,值班的民警帶進來一男一女,男的滿臉鐵色,嘴里有點酒氣,女的看不出年紀,額頭腫個大包,嘴角還有血跡。民警簡單扼要介紹,“兩個人是情人關系,為了錢打起來了,女方報警,現在女方愿意調解,就交給你們調吧。”說罷,嘴巴撇撇,要上廁所方便似的,轉身走了。他剛走,大廳里那幾個沉默的女孩子圍住了民調室的門。她們站在雨里喊,“花大姐,花大姐,老板娘。”
我轉過目光看著椅子上的“花大姐”。花大姐報歉地朝我笑笑,說,“這些女孩子是我的老鄉,我的部下”我點點頭。花大姐轉而對著門外的女孩嚷道,“你們找死呀,怎么來的,跑到這里來看我!”
“不是呀,今天早上你不在,我們是被警察叔叔請來的。”
“又來做CCIC,讓你們驗尿沒有?”
“還沒有輪到呢,老板娘,你被欺負了吧,我們也被欺負了。”
“誰敢,誰呀,喬應慧嗎?”
“是呀,老板娘,就是她,她上午挖走了我們團隊里的小紅、阿藍、可可。”
“我兩天不在全亂套了,死了男人嘛。”花大姐說罷,轉臉朝那個男的看去,想在男人那里找到什么回應似的。男人卻把拳頭揚了揚,說,“不要想討我同情,我的同情被你下了毒,我只要你一句話,給錢還是不給?”
“不給,怎么樣嘛。”
“不給?!我來提醒你吧。”說罷,男的舉拳就砸。窗外的小姐看得哇哇亂叫,對著我和老馬嚷,“警察警察,包老毛打人你們管不管!”
“管呀,你們老板娘還沒叫著,打是親罵是愛嘛。”我隨口一答,走上前,把包老毛的拳頭擋回去,包老毛提著拳頭,吊在胸前,隨時準備直拳攻擊。
我問花大姐,“還想不想再調解了?”我的意思很明白,只要她一句不愿意,我就將包老毛交給警察銬起來。沒想到,女的,更加堅定的點點頭。我和老馬只好把他們兩人分開,一個在里屋一個在外間問話。
下面截取的是兩段我們的調查筆錄:
被調查人基本情況:花蝴蝶(也稱花大姐),女性,漢族,1965年10月24日生,湖北潛江人,五年前隨夫外出打工,現是清華賓館美容院院長(俗稱老板娘)。
問:我們是人民調解員,本著雙方自愿原則,你有何事來自愿調解?
花答:(做個鬼臉,笑笑)前些天我丈夫在工地摔死了,工地賠了我十六萬,我處理完他的后事,昨天, 我的二丈夫就打了我,一直打到今天早上,我的下體都被他踢腫了,以后怕服侍不了他,就報了警。
問:你們三個人是什么關系?
花答:是一妻兩夫(偷笑),不是一夫兩妻。
問:請你嚴肅一點好不好,起碼讓我們先聽明白吧。
花答:好,怎么說呢(長時間的笑和沉默,腫臉在笑的時候像猩猩),我們三個是同鄉,關系好,一起出門打工,我老公在這里的一個工地上值夜班,包老毛上白班,他晚上就過來陪我睡。其實,我們三個人租一間房,就在工地邊上,房租兩家分攤,那時我還沒工作,由我照顧他們生活。
問:你老公知道你們倆的關系嗎,還是他有毛病?
花答:他當然知道,他有什么好病呀,小氣!他舍不得包老毛花錢出去找小姐,我每天晚上就被包老毛夾在兩腿間。包老毛爽完了,算有良心,比我老公對我好。幸好我老公摔死了,這樣的日子我恨他總算恨到頭,羞也羞到頭了。
問:那包老毛又為什么要打你呢?
花答:他神經唄(落淚了)。我老公死了,他還護著他,他打死我算了。我不想照顧我的那些小姐了,他有種就打呀,打死我就不嫁他了。
問:到底因為什么打你呢?
花答:他神經唄。你去問他個神經的!
……
被調查人基本情況:包錨(也稱包老毛),男性,漢族,1963年1月2日生,湖北潛江人,五年前隨同鄉外出打工,現在是風雅盛庭國際公寓工地鋼筋工。
問:我們是人民調解員,本著雙方自愿原則,你有何事來自愿調解?
包答:我沒有什么好調解的,花蝴蝶不愿給錢,我就打死她,到那時你們就直接銬走我了(他搓著雙手,拳頭上全是老皮包著筋骨)。
問:你能不能說仔細一點,你要她出的是什么錢呀?
包答:是傷亡賠償金,不是我要她出的,是她自己答應的,拿出三分之一給死者的老父親,讓他的晚年有一點安慰。
問:你說她自己答應的,可有證據,或者有他人作證嗎?
包答:它們倆就是證人(包錨揚了揚兩只鐵拳),還就有一個證人,她老公,我兄弟,現在在天上看著我呢!
問:她老公死前有沒有什么錄音,最好是遺書?
包答:他那時躺在醫院里,房間就我們三個人,他要我娶他老婆,我一分鐘也沒猶豫。我有什么好不答應的,一個死不瞑目的人,就等著咽氣了。她老公又叫花蝴蝶到他床前,要她答應把賠償的錢拿出三分之一給他老爸。她沒吱聲,我瞪她。她拉我到門外,她要和我說悄悄話,說什么可以供一套房的錢,不能分。我當場就火了,打了她,把她拖到病床前,房間里突然安靜下來,一看,完了,電視里我兄弟的心跳已經是一條直線了。花蝴蝶撲上她老公身上,就喊起天啊天,流下毒心婦人的眼淚。
問:也就是說,她老公死之前什么也沒留下,什么也沒聽到?
包答:不,不,我的兄弟什么都留下了,什么都聽到了。我的兄弟不會白活一場的,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繼續教訓這個毒女人,她說他死了,我說他沒死,果然電視里心跳又跳起來,她嚇得臉都白了,我繼續用我的這個(鐵拳)要她趕快答應,哈哈哈,臭女人,她總算學好了,她剛答應,我兄弟的心跳又是一條直線了,再也沒有跳起來……當我從淚水中醒來,花蝴蝶不見了。我前天在賓館的美容院找到她,她又想學壞,死不認帳,我就帶走了她。在出租屋里,我好好勸她,她提起褲子就忘了我的好,我只好動用了我們的證人(包老毛盯著兩只鐵拳看)。
問:你還準備娶她嗎?
包答:娶。我兄弟在天上看著我呢,我第一次睡他老婆,他就要我答應,如果有這么一天,我要做他兩個孩子的父親的。
問:他的工作風險這么大嗎?
包答:城市人走投無路也不敢干的活,你們想象一下吧。
……
調解結果有了,人民調解協議書都是公式化的:1,包錨為動手打人向花蝴蝶賠禮道歉,女方自愿放棄法醫鑒定。2,花蝴蝶拿出前夫的傷亡賠償金五萬元匯給前夫的父親。3,雙方同意在三個月內成婚。4,雙方保證不再發生類似事情,不再追究對方責任,簽字、按指印后,當場成效。
送走他們,竟忘了跟前臺值班民警打招呼。我和老馬都沒再說什么,老馬屬于城府很深的那種人,我不是,我心里沒什么大樹也沒多少小草,各忙各的事。
有個小姐在前廳叫,“餓死了,給點飯吃吧。”到了晚上,小姐走得差不多了,CCIC做了四十個,做一個要十五分鐘。驗尿也慢,沒有查到一個吸毒的。一天下來派出所大廳邊上的廁所里,便紙、經紙、塑料袋、臟腳印層層疊疊,再也站不進人了。我跑到兩樓的廁所上的。保安劉小胖來我們辦公室里吹空調,說,“算我倒霉,跑了人,我背處分。”我說,“不就是個偷車的嗎,跑就跑了吧,處罰了也要放人的。”我跟老馬說,“現在小偷不會招供的,憑什么呀,你警察不努力,輕而易舉想讓我和盤托出,憑什么呀!合合。”
劉小胖說,“現在,汽車也好偷了,普力馬和海南馬自達兩種小車最容易偷,今年轄區丟五六輛了。”
晚上又接一起糾紛,臺灣電子廠一個老板租房時飛了中介公司一單傭金,中介公司竭力主張自己的權益,可要價太高,又拿不出相關法律依據,最后經調解臺灣老板答應以相同傭金再租他們一套房子了事。
《情人》終于沒能看完。不是沒看完,而是看看放下了,一點也不浪漫,我覺得就是金錢關系,白人少女為了生活竟然出賣肉體給殖民地的土少爺,作者用愛情來冠冕堂皇,倒有些別開生面。
晚上接到一個電話,要我明天出發,明天早上九點的飛機。那是一個以前做玉石生意的朋友,他幫我訂好了一張機票,要我開始一段翡翠之旅。行程是,先飛昆明,再坐昆明的飛機飛芒市,芒市轉車到瑞麗,可能要過瑞麗江,入緬甸。
三個月后,花大姐將成為一個沖喜的新娘,而我還會回來的。各有各的命,誰也不要輕易說什么“走投無路”。實在混不下去,就來派出所,做個人民調解員吧,飯是免費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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