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生得很美，尤其是那雙眼睛。親戚鄰居都稱我“二毛子”。誰知我的眼睛徒有虛名，上小學就近視了。日漸模糊的人和事物，使我和這個世界拉開了距離。

    在那個年代，配眼鏡需要半個月的時間，眼鏡更新的進度永遠也趕不上近視加重的程度。沉重刻板的黑框眼鏡把美麗的眼睛關起來，小小的目光蜷縮在鏡片后面。

    通常不幸都是成雙配對的。與此同時，我還是個速長兒。12歲就 170厘米。感覺自己被“拉面師傅”，咔咔地抻著，三下兩下就被抻成了一根又長又細的萎靡的面條。我會經常認不出自己。這樣可怕的生長速度，使我深信自己被輸入了錯誤的程序。

    哎！少女時代的我太不易了。那時，一看到鄭海霞就哆嗦，生怕她就是我的未來。幸好上帝及時糾錯，“咔嚓”一聲就停止了生長，太險了！

    身體內部自然會出現營養爭奪大戰，眼睛所需營養全部被骨骼所掠奪。我成了一名普通的、甚至有些古怪的中學女生。誰也不會想到我曾經有過那樣輝煌的童年。

    一次，多年不見的鄰居阿姨來了，她與媽媽熱烈地敘舊時，著重談到了我。鄰居阿姨在我六歲時就搬走了。無奈我的童年給她留下的印象太美好了，她急切地想看看我，按常理我必是出落得如花似玉，誰知事事難料。

    當一根帶著黑框眼鏡的“大蔥”出現在她面前時，很會說話的鄰居阿姨竟脫口而出：

    “這孩子怎么長成了這樣？”

    “長劣了，長劣了。”

    媽媽道著歉，似乎做了對不起鄰居阿姨的事。鄰居阿姨深情地談起了我的童年和童年的眼睛，言語中的痛惜，好像那個天使般的女童已經死去。

    你說，我能不恨眼鏡嗎?至少在毀容方面，眼鏡起到了助紂為虐的作用。

    盡管是長壞了的美人坯子，還是會有許多幻想。每個中學生都會對神秘事物感興趣。當時,醫學對近視眼也無能為力，我就把摘掉眼鏡的任務交給了外星人。外星人必是神通廣大的。萬一，他們來找我，要幫助我實現兩個愿望呢?必須事先想好，以免措手不及。第一，肯定是摘掉眼鏡了；第二呢，經過深思熟慮，當歌星。

    因為這兩個愿望都是地球人辦不到的。我的歌聲是這樣的：通常人們耳熟能詳的流行歌曲，都被我唱成原創，雖然我也很想尊重原著。

    外星人沒有來過，他們知難而退，不肯挑戰極限。我的少女時代也在某種期待中平淡地度過。

    后來，我毅然作了近視眼手術。

    休息一周之后，去上班時，仿佛獲得了新生。不幸的是，我遇到一個來單位辦事的人，這人使我分辨率極高的眼睛受到了重創。此人滿臉麻子，比山路還崎嶇，我竭力不去看他，可我的目光還是一次次地跌進深溝里。

    有時候，又懷念起近視眼來。我的近視眼因模糊而含蓄，包容大度。像濾光鏡，濾掉人們臉上的瑕疵。近視眼認知一個人通常是：看到基本的五官，再加上部分的想象。

    現在不同了，常常因觸目而驚心。

    婚前，每天聽媽媽嘮叨:“什么家務活都不會干，怎么嫁得出去呀。”我叫上勁兒了，就不干活，看能不能嫁出去!

    嫁是嫁出去了，卻不再說“就不干活”。

    第一次蒸包子，是發生在新婚不久的一天。

    要蒸包子的想法一出爐，我就進入興奮狀態，好像自己要進行一項偉大的發明。事實證明我的包子確實與眾不同，可以申請專利了。

    我鼓動丈夫把他的好友阿輝請來。我說：“阿輝胃不好，發面包子很養胃。”

    阿輝果然應邀而來，誰能拒絕這樣溫暖的邀請呢?

    我洋洋自得地忙活著，心想：做飯有什么難的。當包子的香味迫不及待地從鍋里鉆出來時，兩位男士連連贊嘆“好香啊”。

    “出鍋了！”我像大師傅那樣，很專業地吆喝一聲。

    打開鍋蓋，愣住了。包子個個鐵青著臉，怨氣十足。好在我心里素質過硬，依然熱情洋溢地把鐵面包子端上：

    “吃吧，吃吧，面沒發起來，但不會影響味道，”

    丈夫率先吃了一個：“不錯，不錯，餡很香。”

    阿輝走后，很長時間都沒有露面，聽說他的胃病犯了。我自覺難辭其咎。很想將功補過。可阿輝一聽說我要請他到家吃飯，就嚇得語無倫次。這個家伙，真是不可理喻。

    我干脆金盆洗手了。想吃包子，就到娘家去。我媽的山東大包子能使絕望的人熱愛生活。

    丈夫的摯友阿偉從美國回來探親，特地到我們家看看。我的熱情勁兒又來了：“別出去吃了，我給你們做最正中的中餐。”

    阿偉很感動：“還是國內好，人情味濃。”

    我在廚房里聲勢浩大，做飯能做出氣勢來的人不多。阿偉一定在羨慕我的丈夫娶了賢妻。

    阿偉充滿期待地坐在了飯桌前，面對一桌的菜品竟有些茫然。丈夫隆重地推薦了紅燒魚，因為紅燒魚是以粥的形式出現，令阿偉費解。

    丈夫說：“魚燉碎了，才香，咸淡味都進去了。

    丈夫給我義務當“托兒”不是一次兩次了。那時，他對我不錯，比現在強老了。我們夫婦倆一唱一合，弄得客人也只好認為是自己的味覺出錯了。阿偉艱難地說著“挺好，挺好。”從國外回來的人都誠實。

    掐指一算，做了十年的飯。漸漸地我的飯菜不再那樣古怪，有了經久不息的家常味。

    媽媽離開后，沒有人再為我蒸山東包子。我家的山東包子真的失傳了嗎？我的孩子最愛吃帶餡的。于是我又開始練習蒸包子。終于蒸出了香香的大包子。看著籠屜上白白胖胖的包子，突然熱淚盈眶，又聞到了媽媽帶給我的味道，媽媽總是用一雙最禁燙的手撿出包子。

    如果問我最喜歡吃什么？說喜歡吃面條真是心有不甘，因為吃面條太容易實現了。盡管如此，面條還是使我常常失去理智。我本性節制、理性。一個在感情生活上都不犯錯誤的人，就是過不了面條這一關。真應了那句“英雄難過面條關”。

    面條溫婉妖嬈，面條剪不斷理還亂。每次吃面，我都一改窈窕淑女的矜持，好像妖怪現了原形。首先拿一個大號碗，供面條雍容地依偎。

    湯面、炸醬面、打鹵面……掀起鍋蓋，湯面的熱氣撲面而來時，是進入忘我狀態的時刻，把頭埋進碗里，接受面條的溫暖和關愛，內心會滋生感恩與幸福。面條和醬香的完美結合，簡簡單單就勾走了我的魂，觸動味覺深處的渴求，每每吃炸醬面我總會說一句：“就是它！這味道。”打鹵面豐富多彩，豆角鹵、茄子鹵、柿子雞蛋、尖椒雞蛋……各有千秋，讓我心服口服。

    我一般不敢問津手搟面，怕被它害死。死了都沒人可憐，人們會說：“這個人是撐死的。”

    食堂吃面條時，我吃飯的程序就有所變動，通常是這樣：和同事共進午餐后，不盡興，后又轉戰到廚師身邊，繼續吃。因此在吃面方面也便名聲大噪了。人要出名，非得有過人之處不可。

    只是有一次差點撐出事，我做了深刻的反省。昨天，遭遇面條時，老毛病又犯了。

    同事看到我的盤中面，大驚失色。我也意識到盛多了。心想:一個人該鼓起多大的勇氣才能吃掉這么多的面呢？唉！既然選擇了一條艱辛的路，也只能走下去。

    同事是能抓住機會的人，在諷刺打擊別人這一點上尤為突出。

    同事開口了：“小張說你每次吃面條都撐著，我還辟謠呢，看來我錯了。”

    你有過在熱諷中吃面的經歷嗎？我基本上是這樣一路走過來。在逆境中成長嘛，我已歷練得從容不迫。

    由于我的與眾不同，每次關于面條的平凡工作餐，都快樂起來。

    面條令我又愛又恨，我與面條的恩恩怨怨似乎難以了斷。

    寫到這兒，應該結束。想起有關面條的一個笑話：

    饅頭被面條欺負了，找豆包幫忙，迎面走來方便面。豆包胖揍方便面，嘴里振振有詞：“別以為燙了頭，我就不認識你。”

    終于成就了婚姻，我著實松了一口氣。婚前的日子真是不堪回首。二十六、七歲的大姑娘，就像是一個大包袱。母親緊促眉頭，聽到時間嗖嗖地飛過。多種跡象表明不結婚是沒有出路的。

    若有人提出給我介紹對象，母親必視其為知己，與其促膝長談。很多關于我的鮮為人知的事，就白白地讓媒婆得去了，四處散布，雖都是溢美之詞，我亦覺得臉上無光。至于嗎？我雖不貌比天仙，倒也質地優良，非要派人為我廣而告之方能出售？姑娘大了，憂慮種種。有一種感覺極強，似欲過期的商品，大有降價出售的危險。結婚真的那么好嗎？沒有人給你肯定的答復。但有一點是肯定的：不結婚對不住世人。

    我不幸遭遇一業余媒婆。此人喜眉笑眼地端我半晌，我無處躲閃，慶幸自己剛剛洗過澡，否則定會被她的目光搓出泥來。

    她說到一個當兵的，我搖搖頭，否決了她。她并沒有介意，依然目光慈祥，語氣柔和。

    “我手頭還有畫畫的，你喜歡這個職業嗎？”

    “不，他們大多生活不嚴肅。”

    “大夫呢？”    

    “也不。”

    “會計？”

    “不！”

    “……”

    我的回答越發簡潔，只想早些結束這次會面。因為我懷疑她與“人販子”有什么瓜葛，竟有些心神不寧。媒婆甚是敬業，看來我若不應承一個，她是不會放我走的。我胡亂說了個“行”。

    她擦擦汗說：“經我介紹，已經有很多人結婚了。”

    言外之意，我不信你能逃出我的手心？

    媒婆開始糾纏我，幾次打電話來。我吞吞吐吐尋找托詞，她有所察覺，說：

    “他人長得很漂亮，我仔細看過了，連手指也那么好看。”

    我信，媒婆眼里不揉砂子，很少有人不被搓出點什么，我的牙就被她搓出了四環素。

    我去北京學習，原想終于可以擺脫媒婆了。兩年后回來，卻又接到媒婆電話。

    “怎么還沒找對象？不能只顧學習，人會學傻的。女人老得快，我估計你照兩年前有變化了吧？找個時間我們見上一面，我再為你掂量個合適的，可再不能耽誤了。”

    媒婆是想看看我現在的成色，再作打算。而我的婚姻就甘于蜷縮在這樣一個人的手中嗎？我回絕了她。心中卻一驚，萬一我未來的丈夫恰巧掐在她的手中呢？！

    一次參加朋友的婚禮時，偶爾看到一則有趣的廣告。一面簡陋的紅磚墻上刷著幾個大字“美滿婚姻斜對面”。后面跟著一尾堅毅的箭頭，不容置疑。這顯然是婚姻介紹所的廣告，我順著箭頭望去，幾座困頓的平房，不知哪家出售“美滿婚姻”？我生出探問價錢的欲望。

    “試問一年‘美滿婚姻’多少錢？”

    我想像對面坐著一個痛恨丈夫的中年婦女。

    “我們這里可是終身保修的。”

    中年婦女眉宇間兩道尖刻的深紋，定是發怒時留下的痕跡。

    我搖搖頭：“我知道你們這一套，出售之后概不退貨。”

    中年婦女火了。我理解，這個世道，讓月下老人也失去了好脾氣。

    不過“美滿婚姻斜對面”倒人我暗自思籌：說不定美滿婚姻原本就是很簡單的事。就像小孩常說的歌謠：碗里有個勺，勺里有塊肉，你來了，我吃了，這個故事講完了。

    打那以后，一提到婚姻，我總是忍不住向斜對面瞧瞧。不過有時那里果真會鉆出一抹燦爛的陽光，使我頓生疑惑。

    有一天真的結婚了。大大松了一口氣，轟轟烈烈的說媒生涯結束了，為別人再沒有理由參謀我的生活感到慶幸。

    結婚之后，竟有一種優越感。常常敲打著未婚的朋友：“好歹結一次吧。”有不熟悉的人問：“結婚了嗎？”“結了。”十分自豪，好像結婚是我一生最大的成就。的確，婚都結了，還有什么事情能難倒我呢？

    作家老孫多次問我：你和丈夫吵架嗎？我說：廢話，能不吵嗎？他的問題令我憤怒，哪有不吵架的夫妻。大概是因為我看起來比較柔弱的緣故，老孫還是費解：你會吵架嗎？身為一級作家的老孫實在不該這么缺乏想象力。十年的婚姻使我有足夠的時間成長為一個悍婦。

    我和丈夫都很少外出，真正實現了耳鬢廝磨，常相廝守。當我的耳邊時常響起抬杠、絮叨、埋怨……的聲音時，目光都戴上了拳擊手套，咣咣地向對方狠砸。我都不想爭吵了，就想直接動手。一時間理解了家庭暴力。有時候想一想，驚出一身冷汗，婚姻使一向平和的我生出了暴力傾向。有一段時間，我看著丈夫百思不解：一個人怎么會有這么多的缺點呢？現在想想，自己兇惡的目光，粗門大嗓，一樣讓丈夫感到深深的失望。

    沒有想到愛情的后果：婚姻——是這么嚴重。不是有這么一個真事嗎：一對為愛情而私奔的青年男女，愛得死去活來的，幾十年過去了，倆個人都不正眼看對方一眼。

    電臺里每天響起“葉文的有話要說”，里面的婚姻故事弄得人心驚肉跳的。好像婚姻的代名詞成了：暴力、**、**、傷害……來電話的大多是傷心欲絕的婦女，有的被丈夫打了二三十年還不屈不撓地過著。也難怪葉文天天急眼。老天！這哪是過日子，簡直是服刑，比坐牢還慘。如果婚姻是這樣，以后誰犯罪，法官干脆判他結婚算了。

    我家樓上也有這樣一對夫妻，打起架來不但惡語相向，不堪入耳，連桌椅板凳也跟著飛舞。我多次在夜深人靜時被他們驚醒，并暗暗憂傷起來。他們不會是因為仇恨而結婚的吧，兩個曾經相愛的人，怎么可以這樣侮辱對方呢？偶爾在樓道里見到他們說說笑笑地下樓來，我紅了臉，不敢面對他們的坦然。

    如此看來，我的婚姻還不算太遭，至少沒有造成擾民。

    我很快就給丈夫豎立了榜樣：面瓜。由于面瓜，我成了傅彪的影迷。面瓜體貼、寬容、好脾氣、操持家務、沒怨言……絕對是千里挑一。其實丈夫也不是不關心我，不是一點家務不干，可我還是清晰地看到了他與面瓜之間的距離。我多次放出話來，如果有機會再結一次婚，我一定找面瓜這樣的人。丈夫嗤之以鼻，對我的偶像很不屑。我喜愛面瓜肯定要召來年輕女孩的嘲笑。的確，很難將面瓜和愛情聯系在一起。但是生活是這么瑣碎實際，我寧愿要過日子的面瓜，不要愛情的劉德華。后來傅彪去世了，他帶走了面瓜。我又暗地里疑惑：果真嫁給了面瓜就會一生知足嗎，會不會又生出其他的煩惱?

    丈夫有了外出的機會，只是這次外出屬于借調性質，時間會很長，丈夫有些猶豫，我還是鼓動他去了。我在這里無親無故，丈夫不放心我和年幼的孩子，他把各種交費卡都充了值，又到超市搬了些食品，依依不舍地離開了我們。他剛走那會兒，我還深深地舒了一口氣，屋里少了一個一米八十六公分，九十公斤的人，頓時寬敞明亮了許多。丈夫是個汗人兒，無論春夏秋冬，洗衣機日日為他旋轉，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丈夫還是個食肉狂，煤氣灶天天熬肉，熬得火苗都綠了。他不在，我和孩子的飯菜也變得簡單可行。最重要的是沒有人惹我生氣了。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段時間，我和孩子都覺得有點不對勁了。過去，家里缺什么東西，我抓起電話：孩兒他爸，如何如何，就解決了。現在是又當爹又當媽。有時我會下意識地抓起電話，又突然醒悟，遠在異鄉的丈夫幫不上我了。孩子也開始想念爸爸，平日里，爸爸給他帶來了太多的快樂，家里沒有了父子倆驚天動地的笑聲。尤其是孩子生病，我更是無依無靠。那天孩子在醫院打完針已經晚上十點半。漆黑的夜里下著冰冷的小雨。我吃力地抱著孩子在雨中急行，內心一陣凄涼。膽怯的腳步聲驚醒了樓道里的感應燈，一種使人恐懼的靜。

    沒想到丈夫不在家，竟給家里留下那么多無法彌補的空白。原來他為家里做了很多的事，我以前怎么就沒有發現呢？

    放長假時，一家三口團聚了。孩子以蹦跳喊叫的方式夸張地表達他的喜悅。出門時，他一手拉著媽媽，一手拉著爸爸，說：爸爸媽媽都陪我，真幸福。孩子可愛的小臉稚嫩得讓人心疼。我想到了那些父母離異的孩子，有什么比看到一個幼小的孩子難過更讓人心碎呢？那一刻，我決心努力使孩子擁有一對相愛的父母。

    “不是你把我趕走的嗎，為什么又叫我回來？”孩子他爸明知故問。

    “我們都想你唄。”他喜上眉梢，好像等這話等了很久。其實他渴望聽到一些溫暖的話，這樣的要求并不高。有孩子以后，我忽視了他很久。想起以往的矛盾，自己是有責任的。

    與其說孩子是紐帶，不如說孩子使父母也有了血緣關系，成了親人。這樣一想，何苦要斤斤計較呢？不過，我心里有數，一旦又朝夕相處，爭吵還會繼續。人呢，就是這樣奇怪：現在煩惱是因為他不在，以后煩惱是因為他在。

    古有葉公好龍，今有吾夫喜魚。

    每天，只要屋里靜悄悄地，我就知道丈夫在望魚呢。望魚的時候，他兩眼溫和，嘴角掛著一抹自足的微笑。魚在他的目光里悠閑地游著，還誤以為窗外射進一縷陽光呢。

    丈夫望魚時，我在暗地里望他。他望著望著，就把自己也望成了魚，周身自由而舒展。我看見水的波紋滑過他黝黑的臉。這時，我們的家極靜，在往日的柴米油鹽中有了些許升華。用他的話說，看魚時，享受著平靜的快樂。

    魚，這幼弱的小東西，激起了他的憐愛。他的目光無比細膩，和魚一起暢游著，讓我在這粗壯的體魄里，看到一顆柔軟的心。

    起先，丈夫養了幾條廉價的鳳尾魚，是他養魚生涯中的一段“輝煌”，頗值一提。

    沒多久，母魚就懷孕了，肚子大得驚人。我們夫妻倆很高興，生育畢竟是自然界中一件感人的事。不過，鳳尾魚沒有魚性，它吃自己的孩子。所以必須及時將小魚，從母親的嘴里營救出來。丈夫義不容辭地擔當起這個任務，不過他萬沒料到任務會如此繁重。一天接生的鳳尾魚就達百條之多。

    辛苦是辛苦，眼見生命的降生，還是樂趣無窮的。小魚剛剛降生時，是個沒頭沒尾的小黑球。幾秒鐘的光景，只見它用力一抖，就全齊了，然后義無反顧地游進生活中去了。最打動我們的就是那“用力一抖”，水面好像被刺痛似地顛簸了一下。小魚無所畏懼，全不像人類的嬰兒那樣嬌生慣養。它們嗖嗖地游著，根本不介意自己有那么個六親不認的母親。

    小魚們一出生就遠離了父母，被我們安置到另外一只清秀的魚缸里，還添置了鮮嫩的水草，小鵝卵石等，環境宜人。孤兒一般的小魚，讓人生出些許憐愛，我們有責任讓它們感受到一些親情。

    可怕的是生育風波愈演愈烈。不多時，昔日年輕的姑娘，瞬間成長為母親，又是一百多條！這頭接生還未結束，那邊又有魚兒做了新娘。小魚大軍浩浩蕩蕩，由于生活優裕，成長速度飛快，不久將有一大批長大成人，后果不堪設想。我們這個家豈不讓魚占領了？如此一想，竟嚇出一身冷汗。于是經過商榷，決定忍痛割愛，將魚分期分批地送人。

    我的公公也是個魚迷，丈夫就決定從自己的父親這里下手。一日拎著一瓶魚，去看望父母，丈夫笑容可掬：

    “爸，瞧我給你帶來什么了？”

    公公一見鳳尾，面露驚慌之色。沒等他多言，丈夫就一股腦兒將魚倒進魚缸。隨后，聽到公公的一聲嘆息，我心里很是內疚。

    于是，我們吸取了教訓，送鳳尾魚是不能送給懂魚的人。幸好我單位無人養魚。于是我廣而告之：考慮到大家都很清苦，單位又很少搞福利，我欲分給各位兩公分長鳳尾魚若干。儼然一副惠之于人的神態。竟無人言語，原來大家都知鳳尾魚之底細。萬般無奈，我只好改變了口氣：就算給你們添麻煩了。只有善良的小周，答應要幾條，不過她再三強調就這幾條，下不為例。我還是很感動，至今還覺得欠了她一個人情。

    從此，丈夫養魚就有了選擇。

    家里又死了兩條“潛水艇”。鐵蛋爸喜歡養魚，每次他拎回美麗的魚，我的心里就會“咯噔”一下。魚啊魚，你們來日不多啦，除了祈禱不知還能為魚做些什么。

    我記不清鐵蛋爸養死了多少魚。說來也怪，魚兒一見到鐵蛋爸就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也就幾天的功夫魚兒就抑郁而死，剩下幾條強撐著，寡淡而蕭索。每到這時，鐵蛋爸就使盡渾身解數，一天換好幾次清水，用他懇切的目光挽留它們，然而魚兒一心向死。就這樣鐵蛋爸送走了一缸又一缸的魚。我們家常常出現這樣的情形：來了幾條歡快的魚，幾天過去就銷聲匿跡了。只剩下空空的魚缸。鐵蛋痛心棘手地歸勸爸爸：

    “爸爸，你就別養魚了！”

    “潛水艇”之死，發生在前幾天。它們活著的時候就很穩重，潛在水下靜靜地前行，兩條魚相濡以沫，像一對白頭偕老的夫婦。僅僅兩天，它們就雙雙遇難了，在不大的魚缸里各處一方。金魚游過來，輕柔地觸碰“潛水艇”，它發現“潛水艇”一動不動，就無奈地離開了。我下班回家，發現兩只死去的“潛水艇”已經依偎在一起，心中一動，一句話闖進腦子“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

    我向鐵蛋發問：“兩條魚離得那么遠，為什么會在一起了呢。”

    鐵蛋回答得很理智：“金魚在游的時候，水就動了，是水波把兩條魚推在了一起的。”

    那情形，就像魚缸里曾經舉行了一場葬禮。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長處，我的長處有點特殊：丟三落四。

    那次大鹿島之行，據不完全統計丟了五樣東西，追回了四樣（準確地說被送回來），我對自己還算滿意。

    最有意思的是：在下長途車的時候，我很有責任感地吆喝著：“帶好自己的行李！”然后就義無反顧地下了車。過了很長時間，我都沒發現有什么異常，直到有人把我的行李拎到面前，還叨叨咕咕地說：

    “遲慧啊，你可真省心啊。”

    我也對自己哭笑不得，覺得自己這一出有點像演小品。

    在丟三落四方面，李老師也很有造詣。她在外出時丟過照相機和手機。還有很多物品險象環生。那次外出我們住一個房間，第二天我們就發現各有一件衣服落在了丹東，彼此心照不宣，這就是物以類聚。我很了解自己，因此沒帶相機，連手機充電器都不敢帶，不給自己機會。在路途中，李老師竟然常常委托我照顧她的包，我一方面感激她對我的信任，另一方面欽佩她的勇氣。

    辛姐不知是夸我還是諷刺我：“雖然你愛丟東西，可從來沒丟過孩子。”

    旅行是我發揮“特長”的最好時機，我從來沒有浪費過“機會”，無論丟什么我總是隨口地說一句：

    “留作紀念吧。”

    孩子不滿地說：“媽媽，你到哪都留紀念。”

    其實我是有分寸的，只是留點“小紀念”，很少送“大禮包”的。

    根據我的經驗，丟鑰匙是最痛苦的事，但這對丟三落四的人來說只是尋常事。有一天早上出門前，我瘋狂地找鑰匙，結果發現鑰匙在門外的鑰匙孔里！頓時驚出一身冷汗！估計賊看到了都不敢開門，懷疑里面有埋伏。

    我丟東西已經丟出了境界，有時候沒經歷尋找的過程，東西就乖乖地回來了。有一次一個人按著地址把我的身份證送到我家，我還申辯：我沒丟身份證。看到上面自己的照片，鐵證如山，我茫然而無辜地收下身份證，那情景好像是對方給我添了麻煩。

    愛丟東西的人都會有神秘體驗，突然間無影無蹤，好像從來沒存在過，你說奇怪不奇怪。

    我的朋友大多是作家評論家之流的，他們對我的丟三落四進行了一番“論述”：“遲慧之所以丟東西，是因為她的東西從小就有人替她經管。而且，她還是一個以人為本的人，她重視人，不重視東西。當然，離物我兩忘還有一段距離。畢竟她只丟了東西，沒丟了自己，說明她只修行到了一半。什么時候，遲慧把自己丟了的時候，還是那樣淡定，不慌不忙，那就不是遲慧的名字叫遲慧，而是遲慧的法號叫遲慧。”

    哈哈！修行的道路千萬條，或許丟三落四也是一條路••••••

    又快到春節了，我總是在這個時候想起家里的陳年老灰。這種感覺，好像平時不太聯系的人，逢年過節就想起。平時我對犄角旮旯的灰塵愛理不理，過去眼睛不好是真看不見，現在眼睛好了裝看不見。灰塵們聚在一起，熱熱鬧鬧地在我家安營扎寨，過起了小日子。時間久了形成頑垢，很有勢力。有心想消滅它們，又望而生畏。

    可是，過年了，這樣的日子使我認識到有很多事情不能回避。看著廚房，我很絕望，那里的頑垢兇神惡煞。唉！總是在這時才懊悔，沒把污濁消滅在萌芽中，現在都成了氣候。只好找專業人士，一網打盡。

    同事聽說我要請計時工，立即為計時工捏了把汗：“別把人家累壞了。”這就是我的同事，很是不厚道，總是利用一切機會諷刺我。

    其實誰不愛干凈呢？搬到新家的時候，我信誓旦旦，沒堅持多久，我就開始恨這個大房子，氣急敗壞地說：

    “人家小周家才40米，一轉圈就收拾完了，能不干凈利索嗎？”

    丈夫很不屑：“給你20米房子，也一樣。”

    現在我基本對自己不抱希望。也是，人呢，哪能樣樣都好？沒有缺點還算是人嗎？

    可是，事情好像沒有那么簡單。有一天，鐵蛋在上幼兒園之前，突然對我說：“媽媽，你把屋子收拾收拾再上班吧。”

    我一時無語。平日里想到自己當了家長，還有些竊喜：熬出來了，熬出來了，過去是父母管咱，現在咱也行使家長權利了，看我怎么收拾你，小家伙。

    誰知今天被小家伙收拾了。小家伙很有領導派頭，再說，人家說的對，你不執行行嗎？只好灰溜溜地打掃衛生，以期兒子的表揚。

    我家的工作，對計時工很有挑戰性。我想，這對她們提高自己的業務大有好處。

    上班時，我慨嘆計時工整整干了一天。同事立即瞪大眼睛：

    “啊？一天就干完了！”

    驚嘆的還不止同事一人，鐵蛋從幼兒園回來，大叫：

    “啊？這么干凈！”

    好像接受不了這樣的現實。

    我心虛地說：“是媽媽收拾的。”

    鐵蛋決定給我發獎卡。

    一次和同事侃，侃到魅力，一男同事直言不諱地指出我的相貌對異性沒有吸引力。我一時語塞，隨即恍然大悟：難怪，從年輕時到現在接近中年，身邊一直罕有異性追隨，僅有的一次婚姻還是經過保媒拉纖兒。唉！說來慚愧，結婚十年，無一次**，哪怕是萌芽中。其實我私下里還挺喜歡“紅杏出墻”這個詞。紅杏是有魅力的水果，美麗不等于魅力。蘋果美麗，可它太正統；鴨梨，桃子，橙子都各有姿色，而且雍容，卻都不敵單薄的紅杏：躍然枝頭的是若隱若現的羞澀。行人一過，看到了臉紅的杏兒拋來大膽的目光。一直覺得用＂紅杏出墻＂來比喻有些爛情的婚外戀挺對不住紅杏的。

    我不禁佩服起男同事：你總是能說到點子上。一個少有魅力的女子，沒有來自外界的**和干預，不知不覺地走上了一條本分之路，守家過日子，大有一種被迫成為良家婦女的味道。男同事的一語道破使我認識到，自己的本分原來另有原因，想不本分都不行。轉念一想，沒有魅力，有何不好？少去很多干擾，清清靜靜，不知哪世修來的福分呢！于是轉悲為喜。這同時又導致了婚姻的穩定，對我們來講，不忠誠比忠誠更難。一個頗有道行的人，甩給我們夫妻一句：你們倆能過一輩子。我不知是喜是悲，一生的苦楚大概都融進這一句話中了。

    偶爾在銀屏上看到日新月異的劉曉慶，更是不憤了，起碼大我十五歲，我卻直想叫她＂曉慶妹妹＂。曉慶還很謙虛地說自己臉上一個褶都沒有．我就納悶了，“歲月”這家伙怎么這么不厚道，看人下菜碟，在我臉上該添的都添了，可到了曉慶那里不但不添新皺紋，還把原來的都抹去了，太不帶勁了。

    其實明星也挺讓人同情的，明星最怕被人遺忘，為此他們做了很多努力。這我都能理解，包括制造魅力與青春。他們和普通人不一樣，他們過慣了熱鬧光鮮的日子，你讓他們**到我的位置，不喪命也得骨折。我一定是生錯了年代，不然怎么那么迷戀舊舊的明星。走進黑白電影，穿過時空，抹去色彩。費雯麗、　赫本　、嘉寶　、英格麗•褒曼　、秀蘭•鄧波兒，還有結過八次婚的泰勒。我對她們心存感激，僅僅提到這些名字，我就已經獲得了快樂和美感。有數不清的人因愛她們而愛這個世界，因為愛她們而原諒這個世界。她們美得令人費解，人怎么可以那樣美麗呢？評委在評價費雯麗時說，擁有這樣的美貌就不需要精湛的演技，而有了這樣的演技同樣也不必那么美麗。可她偏不。然而如此的完美讓人怎樣承受呢？因而每一次看她們的影象，既幸福又感傷。

    以泰勒的驚艷，結八次婚實在不多。施什么樣的魔法才能不讓男人對這樣的女子著迷呢？要以通常的道德來要求泰勒那就太不道德了。別人只許結一次婚，泰勒隨便．你有意見，你就像她一樣美。

    從此以后再沒有了這樣的明星，不會再有。因為上帝已經對人類無比失望。心理有了她們，你讓我怎么去接受現在的光怪陸離的明星？

    每一次在電視里看到她們，都有奢華感．她們能夠出現在這個世界上，已經使人深感意外，而我居然有機會充盈在她們魅力四射的光芒中，這還真讓我有點過意不去。

    今年夏天，婆婆每天睡到凌晨兩點半就醒來。除了聽到癱瘓在床的公公發出均勻的鼾聲，透過剛剛蘇醒的微薄的晨光，婆婆看到屋里還有別人！正筆直地站在地中央……

    天天如此，而且常常是身著粉衣的美麗女子款款而來。婆婆的膽子很大，還頗有情致地向我形容著美鬼。我的汗毛全部站了起來：

    “是幻覺吧？”

    “是鬼！”婆婆很有把握。

    “你怎么可能不害怕呢？”

    “有什么好怕的，昨天又來了一個，我生氣了，坐了起來，直勾勾地看她，心想，看你能把我怎么著，結果愣是把她嚇跑了。”

    老天！用女中豪杰來形容婆婆一點都不為過。與婆婆的大義凜然相比，我只有自慚的分了，好在自己沒有出生在戰爭年代，否則又多了一個叛徒。更讓人慶幸的是，我睡眠不錯，不但半夜不醒，連早上也不醒。

    可是事情并不像想象的那么樂觀。婆婆雖不怕鬼，但他們擅闖民宅，嚴重地干擾了她的睡眠，令她深惡痛絕。的確，就是熟人天天夜半造訪，也不受歡迎，何況是生鬼？

    婆婆服了安定，可是到了兩點半還是照醒不誤。

    “我是被叫醒的！”

    婆婆的話驚出我一身冷汗。

    婆婆開始念咒驅鬼。原來鬼也調皮，與婆婆玩起捉迷藏的游戲；你念我就走，不念我就來。這樣的周旋使婆婆筋疲力盡。更糟的是養眼的美鬼不再蹬門，取而代之的是面目可憎的惡鬼。鬼的距離越來越近，坐在床頭，躺在身邊……

    婆婆也怕了！兒子到奶奶家也與以往不同，要么突然歇斯底里，要么生病。兒子的異樣也使我心升疑竇，難道婆婆家真有玄機？

    再見到婆婆時，心中咯噔一下。兩天不見，婆婆的臉瘦了一圈，黑黃的臉上有兩個黑眼圈和一個深紫的嘴唇。我要帶她去醫院，她死活不肯（她從不就醫）無奈之下，挖門弄景請來兩道符。我雖不確信真有鬼，可對于一個固執的老太太，這樣的方法或許能起到心理暗示的作用，權當試試。我一邊把符貼在婆婆家墻上，一邊向婆婆保證這符的靈驗。婆婆如釋重負，笑了，當晚竟一宿無恙。

    我愛瞎尋思：如果真的有鬼，鬼為什么光臨婆婆家？看鬼片時發現一個規律，鬼喜去老屋舊宅。婆婆家的確夠舊。鬼是相中了婆婆的家儲有陳年老灰的石灰墻？顏色模糊的木框老窗？會**的木頭老床？還是林林總總的老家什？

    婆婆家除了電視沒有一樣新買的東西。叫一個物件都有三十年以上的歷史。婆婆的節約是遠近聞名的，其實她的經濟條件并不差。婆婆的床下有好幾個箱子。箱子里有嶄新的床上用品，使我有幸欣賞到六、七十年代的審美。這些枕巾啦、床單啦，做夢也沒料到，直到現在它們還是沒有機會在床上展示風采，幾十年過去了，仍舊在床下待命。我只能絕情地叩上箱子，說一句：也罷。

    不僅床單的命運如此，婆婆家的新東西都是不能露面的。什么毛料、布匹、毛線……有時，婆婆會如數家珍，很熱情地將它們引見給我。說句不著調的話：這些家什都是我的長輩。當然婆婆的箱子里更多的是沒用的舊物，婆婆對它們也做到了不離不棄。

    令人感動的是，婆婆給我兒子做棉褲時，動用了四十年前的新棉花，還是孫子的面子大。她不舍得用我提供的新花布，用了也不甘心，接上些舊布心里才舒服。結果新做出一個舊棉褲來。婆婆有很強的以新翻舊的能力。

    有一件事使我至今還感謝婆婆，我的兒子在月子里穿上了他爸爸當年的小和尚服。現在想來，還覺意味深長。

    婆婆的箱箱柜柜會使我產生錯覺，好像那里封存著時間。婆婆家，一進門就有一股陳舊的氣息撲面而來，再配上兩道驅鬼之符倒有幾分協調。

    過了半個月的安生日子，鬼又來了。這一次婆婆突然悟到求人不如求己的道理。她到寺廟皈依了，日日念佛，還有了自省精神，在日常生活中有意地規范著自己的行為。我說，信佛是要布施的，你這樣小摳兒，能做到嗎？

    布施對她的確是一個巨大的挑戰，我無疑是點了她的死穴。婆婆居然很誠懇地點點頭，表示會努力。

    我驚詫婆婆的變化，難道鬼也能育人？

    周六，滿街的康乃馨散發著親情，我想給婆婆買花，卻有些顧慮。因為婆婆是全世界最會過的人（如果葛朗臺還健在的話，婆婆可能屈尊第二）。猶豫了一下，僅買了十支，應該不會遭埋怨吧。再說誰會拒絕來自母親節的祝福呢？美麗的鮮花雖然單薄，卻由我的鐵蛋一路捧著，到了婆婆家，鐵蛋熱情地送上鮮花：“奶奶節日快樂！”那一瞬間，婆婆笑了。

    可是，婆婆的快樂很快消失，只剩下痛心和惋惜：

    “白瞎錢了，還不如買燒雞。”

    我是個愛聯想的人，腦子里立刻涌現這樣的畫面：滿街的燒雞，頭上插著標簽“母親節快樂”。

    其實我也不贊成凡事都送花。可是在“母親節”這個圣潔的日子，有什么比花更好的禮物？花是最好的語言，最美的表達。當我看到一些學生在精心地挑選康乃馨時，非常感動和溫暖。

    其實，婆婆并不想怨我，只是心中的“痛”使她反復地說著，不能釋懷：

    “你以后千萬別再買花了，我啊，一輩子都沒浪費過一分錢。”

    唉！千千萬萬別再刺激老人了!我怎么覺得自己的舉動，造成了婆婆“晚節”不保？心中十分慚愧。那花兒在陋室中也不由得生出尷尬。

    婆婆表示，花看過了就行了，讓我拿回去。大概是眼不見為凈。我當然不依。其實，世界上沒有人會討厭花。婆婆也是一樣，只是她對錢的心疼已經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唉，怎料到，母親節卻給婆婆添了堵。花兒就這樣留在了婆婆家里，有點非法移民或偷渡的味道，花兒的忐忑可想而知。等花兒枯萎時，婆婆又會再受打擊。我這是干的什么事啊，至少背離了給婆婆帶來快樂的初衷。

    第二天，是“母親節"正日子。我買了一只燒雞送去，以糾正自己昨天的“不良行為”。

    婆婆在南京的妹妹家居住了兩個月，今日歸來。我等張羅著為她接風洗塵，于是就來到了這家飯店。

    飯店黑白色調，服務員一襲黑衣。我們單間落座，冰涼的白射燈打在臉上，或鐵青或慘白。最讓人心驚的是門，沉重鐵黑，不小心碰到墻上，發出匪夷所思的響聲。

    我很懂事地問婆婆：“你們姐妹分別二十年，這次見面是不是很親？”

    婆婆面無表情，答：“沒有。”

    就像打乒乓球，我打過去一球，婆婆馬上扣個死球。我哪肯甘心，又詢問她在南京都去哪玩了，心想：這回你該眉飛色舞了吧？

    怎料又是一個死球：“沒去。”

    黑涔涔的門抽冷子撞一下墻，我隨之得瑟一下，黑衣服務員肅穆地上菜，我們在詭異的空氣中進餐。

    婆婆面色陰暗，至始至終都沒有笑過，很像這飯店的代言人。我不小心笑一下，就會內疚。

    兒子鐵蛋從來就不是酒囊飯袋，他對滿座的佳肴看也不看，自己玩著。我百般勸他吃點，他高傲地瞟了一眼餐桌，好像在說：“吃飯，多俗的一件事。”

    后來，我們覺得有些熱，打開窗戶，一股賊風將餐巾掃落在地，我急忙堵住窗戶，驚魂未定。席間，我去了一次衛生間，發現此飯店異常安靜，沒有炊煙的氣息，我鬼鬼祟祟地回到包間。大家不再交流，似乎談笑是可恥的，或陰沉或慘白，像一幫僵尸在進餐。

    需要說明的是，每次我們請婆婆去飯店，她都像參加葬禮。她心疼錢，一踏進飯店就心如刀絞，她不能原諒世界上所有的飯店。

    鄰居老太太，七十有三，其兄七十有五，兒子五十大幾。三人組成裝修隊，你說雷不雷？

    令人稱奇的是老太太彎腰駝背，走起路來搖搖欲墜。當我與捂著腰眼，蹣跚上樓的老太太相遇時，心中狐疑：如此，竟能叱詫風云地指揮裝修，甚至出勞力！

    在兒女的百般勸說下，老太太終于同意裝修她衰敗不堪的小屋，兒女哪里料到，老太太要親自上陣，從苦口勸阻到家庭大戰。老太太冒著與子女斷絕關系的風險，毅然組建自己的“裝修隊”，無薪聘請老掉牙的哥哥出任技術工種。老實巴交的老大迫于老母的威嚴，被抓了壯丁，出苦力。老太太并不窮，有勞保退休金，孩子都有穩定的工作。老太太卻節儉到令人發指地地步，她家徒四壁，像乞丐一樣地生活著，小偷來了，掉幾滴眼淚，扔下二百塊錢。

    老太太堅決不雇人，親自上陣。于是最雷人的老年裝修隊開工了！裝修速度比冬天還漫長，有氣無力的錘子聲，像老和尚撞鐘。

    一天老太太伙同大兒子買馬桶，灰頭土臉地逛了一整天，把馬桶裝進碩大的三角兜，做著大巴長途跋涉地回來了。迎面碰上，我驚愕地看到，一個印有**的鄉村大花的布兜里，馬桶羞澀地探出頭來。這對老母子踉踉蹌蹌地懷抱著比死還沉的的馬桶，灰黑的臉上綻出笑容：“又省了20元運費。”

    他們舉動怪異，卻富有激情。有時，他們一天不吃不喝，好像成了精，雖然每天看起來都像是九死一生，可是又頻頻復活。

    一次，我見老太太不是人色，以為她在劫難逃，痛心地說：“大娘，你這是圖啥呢？”誰料，轉天，聽說她居然扛起了水泥！如此種種令鄰里們觸目驚心，心一陣一顫的。鄰里們從規勸到躲避，后來感到恐懼。

    老太太不斷地挑戰極限，體現出大無畏的精神，她不但可以為馬桶獻出生命，還能為水泥犧牲。

    最雷人的老年裝修隊視死如歸地裝修著。

    大雪，大雪，冬天你不下，到春天了，你還來勁兒了。如果就下一次兩次的我也不說啥了。可你……我有必要和你說道說道。什么季節干什么事，冬天你干嘛去了？現在知道著急了。

    今天的大雪呼嘯而來，大朵大朵的，還挺悲壯，鐵蛋興奮地在窗前叫著：“媽媽，雪瘋了。” 一場壯志未酬的大雪。

    這就比如人，什么年齡做什么年齡的事。有的女人非得40多歲才生孩子，有的女人50好幾了非要扮少女，有的少女14、5歲就當媽媽……

    睡了一冬的大雪，還好，春天醒來不算太遲。如果夏天你才醒來，那牽扯的問題可就多了，比如竇娥。

    人不著調，造成的后果不太嚴重。就算裝少女裝到90歲，頂多使別人吐兩回，并無大礙。可大自然不著調，問題就嚴重了。假設樹不在地上老實呆著，到處溜達……以后的事情真不好說，什么都在變異。

    大雪，你別變！千萬別學人，一學就浮。我勸你，明年老老實實地呆在冬天里。北方漫長的冬天夠你下的，別老打春天的主意。在冬天，你就是變成大雹子砸我們都有理。

    還有，別動不動就受西伯利亞冷空氣影響，有點主意。你就沒發現美麗卓絕的西伯利亞最近精神不太好。

    股票是一所看不見的監獄。這里沒有警察，可人們卻自覺自愿地向監獄走去，且人滿為患。股民情愿把原本平坦的人生走出坎坷來。

    我丈夫是個老囚徒，你若問他何時炒股的，他會很自豪地說，他經濟意識覺醒之早，并夸夸其談起股票經來。關于股票的技術問題，他懂得很多。但談話就此打住。我勸你千萬別提他的收益情況。因為這個話題太傷自尊。

    十幾年來，丈夫在這所監獄里歷經了數不清的悲歡，只可惜這些愛與恨的感情糾葛全與我無關。

    他與“雅戈爾”的交往，使我有感于，丈夫的確是一個情深意重的人。雅戈爾是一支以經營服裝為主的股票。在眾多的股票中，丈夫一眼就相中了它，也許是因為那飄逸的發音，也許是因為那名字中浪漫的異國情調，或者僅僅是出于對它的同情？的確，雅戈爾倍受冷落。它每天例行公事一般在大盤上散步，毫無長進。是個十足的惰性股。倒修得一顆平常心，漠視著心潮澎湃的股民，“慣看秋月春風”。丈夫被這支修行的股票，一套就是兩年。盡管如此，他提起雅戈爾還是那樣深情：“總有一天，雅戈爾會揚眉吐氣的。”

    炒股之后，大家的問候語有所變化：“解套了嗎？”這些囚徒們湊在一起免不了訴訴心中的苦楚。更有甚者，垂胸頓足地說：“解套之后我再也不炒了，真的再也不炒了！”不過，這樣的話，你千萬別信。

    知近一點的朋友，苦口婆心地勸：“割肉了吧，雅戈爾沒希望了。”丈夫艱難地搖搖頭，一副難舍難分的樣子。盡管雅戈爾老是綠著臉。但是丈夫對待雅戈爾比對待自己的妻子都忠誠。

    后來，大家紛紛解套了，他還和雅戈爾私守著。再后來，大家都進帳了，丈夫依然如故。他真的有點動搖了。好在上天不負苦心人。丈夫成了全國最后一個解套的人了。這么說吧，當他刑滿釋放的時候，已經有一些人進入了新的一批套牢。就這樣周而復始，真是幾家歡樂幾家愁。

    終于，當大多數股民都開始在監獄里服刑時，雅戈爾突然獨領**，成了萬綠叢中一點紅。這并不奇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我的丈夫遭到了欽佩，他的臉上終于綻放出一朵勝利之花。這個時候誰還提那個凄涼的過去呢？

    其實炒股有很多好處，比如減肥，鍛煉承受能力，或者夜半驚夢，使你在清冷的月光中做一個善于思索的人。

    鐵蛋四歲時，不知進入了第幾個叛逆期，相當煩人。正常走路使他感到很無聊，每天人猿泰山一般嗖嗖地躥來躥去，或者叫我拎著他的腳倒立行走……。我和他爸爸被他折騰得筋疲力盡。這些我都忍了。可是到了夜深人靜，他還不肯睡覺時，我真是忍無可忍了。此時的鐵蛋又變成了彈簧，我摁倒他，他就騰地一下彈起，還爆發出勝利的笑聲。我氣極了，揮手打他的屁股。

    哪料到鐵蛋笑嘻嘻地說：“媽媽，你再使點勁打。”

    我又氣又笑，就照你說的辦，小子看你服不服？我又一次打將下去。

    鐵蛋又笑了：“不疼，一點不疼，媽媽，你應該掐大腿里頭。”

    他竟然還給我支招！我索性采納他的意見，就掐大腿里頭。

    “這回疼一點了。”鐵蛋肯定了我的進步。

    我突然很窩火，自己都一把年紀了，連四歲的小孩都治不住。這回看你疼不疼！我氣極敗壞地連掐帶打。鐵蛋敗下陣來，他哭得破釜沉舟，哭累了，終于睡著。我則丟盔卸甲地下了戰場。

    早上，我和鐵蛋又開始了新的一天的戰斗。從穿衣服開始，舉步維艱。我拎著衣服追他，他邊跑邊笑“來抓我呀”“你抓不到我”。我胸中的怒火熊熊地燃燒著，兇狠地把他摁到床上，他的小腿連蹬帶踹。待我給他穿好衣服時已是滿頭大汗。

    我絕望地看著自己的孩子，心想：降服這個“妖魔”勢在必行了。

    一天晚上。我很神秘地對鐵蛋說：

    “你還記不記得鄰居家的小男孩？”

    鐵蛋被我的神情所吸引，期待下文。

    “你是不是好久沒有見到他了？”

    鐵蛋點點頭。

    “他因為不睡覺，叫警察叔叔抓走了，關進了小黑屋，半個月都沒放出來，他見不到爸爸媽媽，多可憐。你知道嗎，警察叔叔每天都抓不睡覺的小孩。聽聽，警察叔叔都到樓下了。”

    鐵蛋的大眼睛警覺起來：“警察叔叔真的來了嗎？”

    “噓，小點聲，快閉上眼睛。”

    鐵蛋連大氣也不敢喘，連忙閉上眼睛，片刻的功夫竟睡著了。我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小頑童，跟我斗，你太嫩了。

    第二天醒來，他不停地問“警察叔叔來了嗎？表揚我了嗎？”

    他對警察叔叔是又敬又畏，充滿了強烈的好奇。后來，當他的好奇超過了懼怕時，我感到事情有些不妙了。他非常渴望和警察會上一面。

    我故伎重演：“不好了，警察叔叔都上樓梯了，快快閉上眼睛。”

    他反而興奮起來，發出各種怪動靜，以期引起警察叔叔的注意。我的腦子飛快地旋轉著，后悔當初沒有讀讀孫子兵法。過了好一會兒，什么都沒有發生，這回輪到兒子奇怪了：

    “警察叔叔怎么還沒來？”

    我靈機一動，假裝打了一個電話，回來說：

    “是這么回事，單位有事，警察叔叔回去了。不過，他給小朋友準備了好看的獎卡。誰表現好，明天早上就能看到獎卡，累計二十張還能換獎品呢。”

    鐵蛋又中計了，他懷著美好的期望睡了。我則騰地一下從床上彈起，準備獎卡去了。

    第二天醒來，鐵蛋在枕邊看到了精美的獎卡，笑出聲來：

    “警察叔叔又表揚我了？”

    我撫摸著他的頭發說：

    “警察叔叔非常喜歡你，因為你不惹媽媽生氣了，還改掉了壞毛病，媽媽、老師和小朋友都喜歡你。”

    鐵蛋很是驕傲，那神情就像一個掛滿勛章的士兵。鐵蛋的行為居然規范了很多。

    后來，多種跡象表明，鐵蛋未必沒有識破我的詭計，只是他很喜歡這個具有神奇色彩的游戲，也就將計就計了。

    小小讀書郎：鐵蛋，幼兒園中班，無比熱愛學習。令我噓吁不止，又愕然不解。

    幼兒園是沒有作業的，鐵蛋卻給自己布置了很多作業：算術，英語、識字、拼音……學習的人我見得多了，可是能學出笑聲的，我只見過鐵蛋一人。我常常滿腹狐疑地偷眼觀看：鐵蛋呀，學習真的那么有趣嗎？

    鐵蛋的求知欲旺盛，不滿足幼兒園里學的東西，不斷地搜刮我的知識，問得我頭昏腦脹，好像行刑逼供，又好似狂轟亂炸。我真想躲到防空洞里避難。

    一日，我在做飯，屋里傳出經典誦讀的童聲：天地玄黃，宇宙洪荒……。伸頭一看，我家鐵蛋正煞有介事地手捧書籍，如一滿腹經綸的古代書生，莫非來年欲進京趕考？千萬別懸梁刺股哦。

    幼兒園每日清晨，率眾小童經典誦讀。起初我不以為然，區區小孩家，話都說不全，背什么古詩文，有用嗎？于是連書也沒給孩子買。鐵蛋竟然眼含熱淚：

    “媽媽，你給我買一本‘經典誦讀’吧。”

    我心軟了，孩子愛書沒有錯啊。

    鐵蛋終于得到了“經典誦讀”，愛不釋手，百般疼愛，當晚，摟著書入睡。

    一天， 因鐵蛋學習英語欲罷不能，我打了他。在中國阻止

    孩子學習的家長大概只剩下我一個了。

    事情是這樣的：那夜，窗外北風凄凄，燈下幼童“苦讀”。老媽如一道閃電劃過，大喝一聲;“不要學了！”

    鐵蛋跟我討價還價，要求再學一課。這情形好像孩子磨媽媽多要一塊糖吃。不是我狠心，實在是天色已晚，必須**就寢。怎奈鐵蛋得寸進尺，沒完沒了。我被激怒，強行關掉錄音機，搶過英語書。于是發生了一場“惡戰”。

    鐵蛋老兄，你有點過了！漫漫讀書路，你還怕以后沒你學的？想當初，你媽我小時候，因為厭學恨不得一覺醒來長到20歲。

    鐵蛋因何如此好學？不免陷入沉思。

    鐵蛋打小就沒有背負父母的任何重托，我們只求孩子平安快樂。當其他孩子在嬰兒時代就開始受教育時，我的鐵蛋不但把市內所有公園玩得通透，還出游外省，坐飛機，乘火車，翻山下海。

    我和鐵蛋重溫旅游照片時，被幼稚小童也擁有了人生的回憶而打動。就那樣，我和鐵蛋談起他的過去，談起那些并不遙遠的時光，鐵蛋想起了曾經的自己。

    當鐵蛋玩瘋了的時候，同齡的幼童都已經奔波在補課班的路上。孩子們因被灌輸過多的知識而“積食”時，鐵蛋卻如饑似渴，而且來勢洶猛。

    難道是我無意中使用了一招：欲擒故縱？高！實在是高！

    五歲的鐵蛋，有了教書育人的愿望。難怪，現在幼兒園學的東西多，鐵蛋越來越博學了。

    我不幸成了他的學生，飽受他的折磨。

    “媽媽，從這里起筆。”他一絲不茍，是我見過的最嚴格的老師，絕對不允許我寫的和他教的有絲毫差別。鐵蛋常常因為學生達不到他的要求，而大哭大鬧。看著他氣急敗壞的樣子，我設想著：如果老師都像鐵蛋這樣，學生學不好，就哭天搶地的，倒也挺壯觀的。

    我叭地一聲拍桌子：“你再鬧我就不學了。”

    鐵蛋老師收住眼淚，大叫一聲：“媽媽，你不能好好學嗎?”

    鐵蛋恨鐵不成鋼倒可以理解，可他教條式的認真，真讓我受不了！我像很多母親那樣慨嘆道:“唉！這孩子怎么這么不像我呢？”

    我是個不拘小節的人，我的不利索也是遠近聞名的。突然一天，我把屋子收拾得利利整整，丈夫就會很不安，百般盤問。只要我一利索，周圍的人就轟動。無奈，我有心想做個利索人，群眾不答應。所以說，一個人想進步真難呢。

    我的“言傳身教”，對鐵蛋不起作用。鐵蛋是個講究人，眼里什么都不揉。晚上，我給他鋪枕巾的時候，常常會遭他的白眼:

    “媽媽，你鋪的是啥呀?”

    然后，他自己動手，平平整整，嘴里還陣陣有詞：

    “媽媽，你學一學，這樣鋪。”

    “毛病。”我回他一句，算是給自己一個臺階。

    暗自竊想：鐵蛋是上帝派來監督我的吧，上帝真是用心良苦啊！

    鐵蛋老師還“備課”。他正襟危坐，手捧英語教材，耳聽磁帶。A面聽完，自己就翻到B面。我對鐵蛋心生敬意。

    鄰居聽到我家傳出的英語磁帶聲，就說：

    “又逼孩子學英語了？”

    我大呼冤枉，誰逼誰呀？是他逼我！鄰居不信，撇撇嘴，認為我這個人挺虛的，教育我道：

    “你也太要強了，給孩子一點玩的時間吧，現在得心里疾病的孩子可多了。”我只好頻頻點頭。

    鐵蛋在喊：“媽媽，你聽聽，你的發音不準。”

    我就乖乖地過去了。心想：要不然，我去小學進修進修？

    唉！現在為人父母多難呢，你不提高自己行嗎?

    鐵蛋興致盎然地給我講了，發生在幼兒園里“放屁”的故事。雖有失文雅，卻極好玩。事情是這樣的：

    鐵蛋有一密友，叫梁寶，是班里最調皮的孩子。調皮搗蛋的孩子總是深得人心，因為他做了其他孩子渴望做卻不敢做的事情。鐵蛋很欣賞梁寶的某些創舉。“放屁”就是其中之一。梁寶估計自己有屁了，就會進入倒計時：10、9、8、7、6……梁寶的屁給小朋友帶來很多快樂，無一浪費。

    這天，午休。梁寶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之際，又進入倒計時：10、9、8、7、6……屁過留聲。小朋友睡意全無。周浩又跟了一個。小朋友們沸騰了，紛紛響應梁寶的號召，每個人都毫無保留地排空體內的氣體。梁寶儼然成了學科的帶頭人。

    屋里的空氣不容樂觀。老師是捏著鼻子進來的。鐵蛋沒有給我講老師是怎樣鎮壓這次“放屁事件”的。他只是沉浸在興奮中不能自拔。

    最后鐵蛋著重指出，臭味已經傳到了另一個屋，他聽到了那個屋的喊聲：“太臭了！”他還很驕傲很夸張地說：“整個幼兒園都臭了。”

    我跟他一起傻笑。

    只有孩子能這樣堂而皇之地把“屁”端到桌面上欣賞。

    小學二年級的《生命教育課》上，老師講了關于身體**部位的問題。所以，鐵蛋一回家就興奮地叫著：

    “媽媽，媽媽，今天有好玩的的事了！”

    “說說吧。”

    “生命教育課的老師提問：誰知道哪里是身體的**部位？”

    班里的淘氣包陽陽熱烈舉手，等不及老師叫他，就喊道：

    “***！”

    一陣笑聲，教室里的氣氛有點過于活躍了。

    老師批評了陽陽不要隨便發言，接著又問：“還有其他部位嗎？”

    陽陽又把手舉到了天上，這回老師不叫他了，他實在受不了了，就喊道：

    “大屁股！”

    又一陣哄堂大笑。

    鐵蛋在復述這些時，也笑翻了。我們倆瘋狂地笑了一陣，又 接著聊起了**問題。

    鐵蛋指指自己的胸說：

    “老師說這里也是**部位，是叫‘房子’吧”

    “哈哈，那叫‘**’，女生長大了才會有。”

    “媽媽，‘**’還得穿上小衣服。”

    “那是胸罩，呵，老師講得夠細的。”

    孩子們真好玩，他們的好奇使很多事物都變得新鮮可愛。

    鐵蛋繼續續向我咨詢：

    “肚臍是**部位嗎？”

    “不是”

    “腳呢？”

    “當然不是。”

    “腳后跟呢？”

    我知道，他又在瞎起哄了，嚴肅的“科學探討”總是喜劇以喜劇收場。

    有一個小孩問媽媽：“我從哪里來？”

    媽媽回答：“你從前在我肚子里。”

    小孩不解地問：“媽媽，你為什么吃我呀？”

    一次，我和七歲的兒子聊天時，又說到了這個主題。

    “鐵蛋，你在媽媽肚子里呆了十個月。”

    “啊？”

    “所以咱倆才這么親呢，你在我肚子里長啊長啊，把我的肚子撐得又圓又大。我肚子里有水，你每天都玩水，有一個臍帶把我們連在一起，我吃的東西變成營養通過臍帶被你吸收了。”

    “哈哈，媽媽，那你不是總餓嗎？”

    “呵呵，我吃的飯都進你肚子里了，所以我總是吃不飽，有一次，我吃得太多了，把你擠得動不了了，你就用小拳頭敲我的肚子抗議。”

    鐵蛋笑壞了:

    “我是不是喊：媽媽別再吃了。”

    “是呀，你在我肚子里可淘氣了，我肚皮上經常鼓出一個小腳丫或者小拳頭。有時候，我聽見肚子咕嚕嚕叫，我就知道你放屁了。”

    鐵蛋樂得直蹦：

    “我還在你肚子里拉巴巴呢。”

    “惡心死了。”

    “哈哈，我沒有意思的時候，你就吃個玩具給我吧？”

    “太對了，我有時吃個小汽車，有時吃點積木塊，你在肚子里玩得可開心了，一點都不寂寞。”

    “媽媽，那我是怎么出來的呀？”

    我沉吟了一下，說：

    “后來，你在肚子里呆夠了，就敲著肚皮喊：我要出來了——大夫就在我肚皮上割了一刀，把你拿出來了。”

    雖然鐵蛋是順產，可我不知怎樣實話實說，鐵蛋難過了：

    “媽媽，你肚子上出血了嗎？”

    “出血了，大夫把刀口縫上了。”

    “媽媽——”鐵蛋大哭，哭了一會兒，停住了，覺得有哪不對勁：

    “你在騙我吧，媽媽。”

    幸好我肚子上有個紋絡。

    “沒騙你，你看這是傷疤。”

    “哇——”又是一陣大哭。

    孩子這么心疼我，一方面我很感動，另一方面我產生了小人心里：何不利用這個機會，規勸他聽話呢？我安慰鐵蛋說：媽媽的傷早都好了，現在一點也不疼了；然后就開始說媽媽生你太不容易了，你應該聽媽媽的話，不惹媽媽生氣之類的陳詞濫調。為了達到效果，我還刻意隱去了打麻藥的細節。

    這回鐵蛋聽進去了，依偎在我的懷里，揉著我的假傷疤。唉！我還真有點良心不安，這不是利用孩子對我的愛達到的目嗎？話又說回來，我也不易呀，他的調皮搗蛋已弄得我筋疲力盡，我實在是無計可施了。

    我們緊緊擁抱！讓我歡喜讓我憂的孩子！

    這天，我讓他幫忙拿東西時，他立刻去了，還說：

    “媽媽，你休息吧，你的肚子……”

    雖然我一再說我的肚子已經好了。

    第二天上學時，鐵蛋和我告別時，又面露憂傷：

    “媽媽，你的肚子……”

    每天，鐵蛋都在我耳邊“哇啦哇啦”地廣播，如果哪一天鐵蛋廣播電臺沒節目，會覺得缺點啥。

    鐵蛋真是一位熱情的主播，追著我廣播，我在忙的時候，難免應付。有時在不容錯過的情節處，鐵蛋會要求聽眾盯著他的眼睛，情急之下會干脆掰過聽眾的頭，四目相對，以確保收聽效果。聽眾真的不好當啊，呵呵。

    鐵蛋廣播電臺主要有以下幾個節目：同學趣事、老師趣事、課間娛樂、學校新聞、宇宙星球、地球探秘、百科知識等等。鐵蛋還真是有感染力的主播，講到學校趣事時，自己笑得翻天覆地，聽眾也跟著呵呵傻笑著：同學老師都這么可愛呀！鐵蛋也難免發點感慨：

    “不上學就不能這么快樂了。”

    雖然他不太愛寫作業。

    天天都能快樂上學，還真不是容易的事。有很多孩子一提到學校就愁眉苦臉呢。

    鐵蛋和同學們都目光遠大，放眼宇宙，他們是宇宙之子，對各個星球了如指掌，玩游戲都是以宇宙為背景。不像我們大人整天把自己置于狹小的空間里，關注眼前利益。

    我年紀大了，記憶力減退，雖然鐵蛋屢次廣播星球的事，我還是搞不清楚，實際上是內心不重視：那些不著邊際的星球和我有什么關系？為此鐵蛋很不滿：為什么你老是記不住？鐵蛋和星球的關系可不一般，他畫了星球圖，還多次到天文館參學（他可不是看熱鬧，是真學！）還常常“深情”地仰望天空，尋找他的星星。在我們看來，那些分外遙遠的星球，卻離孩子們很近，近得就像他們的伙伴。

    鐵蛋廣播的百科知識內容也很豐富，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鐵蛋知道了那么多知識。他們經常考我：“媽媽，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嗎？……是由什么構成的嗎？”

    我通常回答不知道，鐵蛋會不屑地說：“連這都不知道。”

    然后就開講了，抑揚頓挫地、煞有介事地，那事態有點像“百家講壇”。

    “鐵蛋講堂”，還挺有特色的，我在這打點兒小廣告。除了知識類的內容，鐵蛋還開了奧數課。每周日鐵蛋補完奧數課，就給我講，像有癮似的，為此我還為鐵蛋老師準備了小黑板和粉筆。他模仿著奧數老師的聲調，講得特別認真，活像奧數老師附了體。我雖然佩服鐵蛋，但也很受罪。因為我本來數學就差，奧數又不是一般的數學，太傷腦筋了，我已經沒剩幾根腦筋了，還是省著點用為好。鐵蛋講完后，我總是裝懂：“明白了，明白了。”

    鐵蛋審視著我說：“我看你沒聽懂”。

    我問：“你怎么知道的？”

    “你這種人是不容易懂的。”

    這還不是最糟的，我最怕他給我出題，當然，我也會反抗：

    “太難了，我不會做。”

    他為了過當老師的癮，只好遷就我：

    “這還難？別走，給你出點簡單的吧。”

    我還是想為自己辯護，除去數學不好、知識貧乏之外，我應該算是一個合格的家長。我注意發現孩子的潛質，比如鐵蛋喜歡數學，我就投其所好送他學奧數。

    這就是鐵蛋廣播電臺的基本情況。

    有一次，我問鐵蛋：“你喜歡女生嗎？”

    他爽快地回答：“喜歡女生。”

    “為什么喜歡女生呢？”

    “因為女生漂亮啊。”

    我笑了，隨聲附和著：

    “漂亮女生誰不喜歡呢。”

    接著我們還選出班級里最漂亮的女生，阿紫和婷婷并列第一。這兩個活潑可愛的女生都是他的好朋友。

    據我所知，鐵蛋從在幼兒園就喜歡女生了。那時鐵蛋喜歡一個叫思雨的女生。他越是喜歡越是遠遠地看著她。但是鐵蛋實在是太想和她玩了，就找了一個好朋友當“介紹人”：

    “你跟思雨說，我想和她玩。”

    可惜，思雨喜歡和女孩玩。

    有一次，我們在外面玩，鐵蛋忽然說：

    “思雨就在這個小區里住。”

    他堅持尋找思雨，那幼小的身影在若大的小區里茫然四顧，他在孩子們當中搜尋，又看著那些淹沒在樓群中的窗口，他問我：

    “媽媽，你說哪個窗口是思雨家的？”

    這個六歲小頑童的深情還挺動人，本想阻止他徒勞的尋找，可又一想，尋找的過程不也很美好嗎？我們當然沒能見到思雨的影，鐵蛋失望而歸。

    我安慰他說：“這有什么關系呢？明天上幼兒園不是見到了嗎？”

    幼兒園畢業典禮上，我特意邀請思雨和鐵蛋合影。我笑著對思雨媽說：

    “你姑娘可是我兒子的偶像啊！”

    鐵蛋嚴肅地和偶像合了影。

    后來，鐵蛋上學了，他的同桌是婷婷，他每天給婷婷帶橡皮。后來，他每天為阿紫準備鋼筆。

    阿紫坐在鐵蛋前面，高傲地把手向后一伸，鐵蛋就乖乖地把鋼筆遞過去，回家再吸好鋼筆水備用。

    我曾問他：“為什么每天都借阿紫鋼筆？還要抽鋼筆水，多麻煩呢？”

    鐵蛋回答：“因為我喜歡看她笑。”

    呵，這個報酬很豐厚哦！為了收獲美人一笑，鐵蛋不怕麻煩。

    鐵蛋沒白付出，六一那天，兩個小女生約鐵蛋到公園狂玩了一天。

    鐵蛋明確表示：雖然他喜歡女生，但不愿意做女生。

    我問為什么？他支吾了一會兒，居然說生孩子太疼了。雖然他扯得遠了點，但這倒也是實情。

    由于學習不錯，鐵蛋被老師提拔為“助教”，擔當一些批改卷子的任務。這個任務可不簡單，需負責給錯題的同學講解。這下鐵蛋可過了癮，他一向好為人師，助教當得風生水起，如魚得水。他鞠躬盡瘁的講解，也受到同學們的認可。依我看，鐵蛋是史上最敬業的助教。

    在當助教前，他是這樣排解他的教師癮：在他的小黑板上，煞有介事地寫寫畫畫，給我講討厭的數學題。我深受折磨。

    我最怕聽他說：“媽媽，這道題你會不會？”

    他這樣問，并不是請教我，而是料定我不會。

    我立刻說：“不會。”準備忍受他的講解。

    可他不依不饒地說：“你連想也不想就說不會？你先做做。”

    鐵蛋老師布置完任務就忙去了。從小我就和數學勢不兩立，如今都一把年紀了，居然還被數學“追殺”著，感到分外窩囊。我抗議：

    “我早就畢業了，不是學生了，不用再做數學題！”

    鐵蛋老師質問：“都畢業了怎么還不會？學什么了？”

    我無言以對，只好乖乖地做題去了。鐵蛋看到我動了腦筋就滿足了，并不介意我會不會，然后他就可以氣定神閑地講題了……（不過他當老師的樣子挺好玩的，有欣賞價值）

    鐵蛋真不像我，他熱愛數學，而我在學業完成的那一刻想的是：終于可以擺脫數學的糾纏了！怎料到了今天，數學的陰魂還不散？

    于是有一天，又夢見了數學考試（是我最可怕的噩夢之一，夢見一千多回了吧），我在夢中驚醒。心想希區柯克真應該拍一部《數學驚魂》。

    上周四，由于教學競賽的緣故，學校安排鐵蛋他們班住校一宿。鐵蛋對宿舍充滿好奇。早上，和我依依惜別。沒想到等待他的是狂歡之夜！第二天，見到鐵蛋時，問他想我了吧？他根本不回答這個無聊的問題，而是張牙舞爪地講起了狂歡之夜，興奮都要爆炸了。我聽傻了，眼前出現了活生生的電影畫面。

    男生宿舍在女生宿舍樓上。班主任張老師住在女生宿舍，雖然她特別不放心男生，但也沒料到離開了老師的視線，男生們作翻了天。看管男寢的是個老太太，同學們都叫她“老太婆”。

    宿舍1：8點半**后，鐵蛋和同學扔拖鞋、拔河。這期間不斷有同學串寢，和他們熱烈擁抱。隨后，鐵蛋裝鬼出游……

    宿舍2：10點正在開party,鐵蛋光臨，加入盛大的舞會，在黑暗中群魔亂舞。　　

    宿舍3：11點正在夜宵。有兩瓶雪碧、一盒西瓜、一袋榨菜。同學們推杯換盞。還派一名同學放哨，只要聽見：“老太婆來了”就迅速地把夜宵藏到被窩里，榨菜味被窩就是這么形成的。

    宿舍4：后半夜1點上演搖滾音樂會。陽陽用筷子在窗戶護欄上打架子鼓，其他人翻跟頭、跳舞、唱歌、上躥下跳，干什么的都有。

    鐵蛋不知自己幾點睡的，早上4點被同學喊醒：

    “現在開始串寢了！”

    鐵蛋一躍而起……

    最悲慘的是看寢的老太婆，幾次被吵醒，氣勢洶洶地來了，喧鬧聲“刷”地一下就消失了，老太婆什么也沒抓到，氣急敗壞地走了。同學們低聲歡呼，慶祝勝利。浩浩串寢時，正趕上老太婆來，就藏在了那個宿舍里，幸好老太婆睡眼惺忪的，沒發現。老太婆一走，他的同寢就開始了花樣翻新的“營救”行動：躡手躡腳、浩浩蕩蕩、站崗放哨……

    據說女寢也不容樂觀，張老師查勤時，發現一個被窩很不正常，掀開一看，里面有一窩女生！

    剛**睡覺時，姍姍淚眼汪汪地對老師說：

    “我想媽媽了。”

    老師還心疼地安慰了她一陣。后來姍姍好像分身有術，老師在好幾個被窩里都發現了姍姍。她咯咯地笑著，早把媽媽忘沒影了。

    話說第二天，全班同學都蔫頭耷腦地參加了教學競賽。競賽結束后，老太婆告狀，張老師算賬，罰作業。

    鐵蛋向我表示：

    “就算罰作業也值了，太值了！”

    說起他的狂歡之夜，鐵蛋兩眼放光，像兩顆太陽。于是周末這兩天，我就被他照耀著。

    劉大樂是鐵蛋最好的朋友，一下課，他就像離弦的箭，發射到鐵蛋身邊。他們撞在一起，迸發出激烈的快樂。

    除了調皮搗蛋，劉大樂還相當不俗。每天放學，鐵蛋都講“劉大樂軼事”。有幾件事頗值得一提。

    有一次考試，問哈爾濱的母親河是什么？答案應該是松花江，劉大樂沒答上。老師循循善誘地啟發：

    “你是喝什么水長大的呀？”

    “桶裝水。”

    同學們笑翻了。老師說：

    “你家母親河是桶裝水啊？”

    劉大樂一臉無辜：

    “我是喝桶裝水長大的啊。”

    聽鐵蛋眉飛色舞地說完，我也笑噴了，劉大樂太可愛了！而且他說得沒錯呀，松花江水早就污染了，當初的母親河已經不能再哺育現在的孩子了。笑過之后是傷感。和孩子一起站在松花江邊，給他講昔日的母親河，講她的清澈，就像講一個已故的親人。雖然她依然在那里，依然是一泓江水，依然叫松花江……

    劉大樂思維活躍，不乏深刻。語文課上學《愚公移山》時，他提出質疑：

    “老師，愚公這不是在浪費子孫的時間嗎？”

    老師很牽強地說這是為了要表現堅持不懈的主題。

    劉大樂堅持為“子孫”打抱不平：

    “老師，他可以自己堅持不懈呀，子孫還有自己的事呢。”

    劉大樂真讓我欽佩，這么多年來，我對這則寓言一直有意見：

    實在是愚蠢至極的寓言，不但耽誤了后代還破壞了大自然。

    還有一則寓言可以與之“媲美”《鐵杵磨成針》。孩子們面對這樣的寓言只能是匪夷所思：“堅持不懈”地做蠢事，這不是有病嗎？

    劉大樂的軼事說不完。

    鐵蛋和劉大樂的友誼貫穿了小學時代。有一回放假，鐵蛋和劉大樂相約去爬山。頭一天晚上鐵蛋就開始興奮，第二天早早起床，誰料到我們正要出門時，接到了劉大樂媽媽的電話：

    “樂樂拉肚子了，去不了了。”

    鐵蛋瞬間謝了氣。我們坐上了旅行社的車，鐵蛋一直悶悶不樂。當車即將啟動之際，我突然看到了劉大樂！我激動地叫了起來：

    “鐵蛋，劉大樂來了！”

    鐵蛋的眼睛立刻光芒四射，他揮著手：

    “我在這兒！”

    兩個孩子在一起，像引爆了兩顆快樂的炸彈，快樂四射，我也“不幸”中彈。

    就像做夢一樣，劉大樂捂著肚子來了，他怎能錯過和鐵蛋爬山的機會？在山路上，他常常隱隱作痛，又拉了幾次。然而身體上的不適絲毫沒有影響他們的歡樂。

    據我觀察，他們每一次玩，都有說不完的話、做不完的游戲，一整天都處于極度亢奮狀態，從沒有疲憊過，從沒有盡興過。每一次分別都相當困難。

    這就不難理解，劉大樂一定要忍著病痛和鐵蛋爬山。他們那種痛快的樂、忘乎所以的樂，離我很遙遠，我不曾有過這樣的玩伴，也不曾這樣快樂過，真不知那是什么滋味。

    他們每一次玩都是酣暢淋漓的，哪怕是課間十分鐘，哪怕是站隊挨在一起，哪怕是校車上短暫地相遇……對他們來說分分秒秒都是寶貴的。事實上那些快樂的瞬間的確是無價之寶。

    小學畢業后，我們舉家搬到南方，這回，兩個好伙伴真的分別了。

    在南方的家里，鐵蛋收到了劉大樂的短信：

    “我特別想你，總想在新的班級里找到像你這樣的好朋友，真的很難。”

    鐵蛋既感動又感傷，小學時光一去不復返，除了在電影里，誰能坐著時光機器回去呢？

    鐵蛋喜歡爬山，從四歲起，大大小小的山登過幾個。

    鐵蛋小時候，和他一起出行并不容易，他時而變成小猴，時而化作泥鰍，我神情緊張地追隨著他，幸好我已經被磨練得伸手矯捷了。

    鐵蛋登山的風格是飛奔而上，如山中的小猴，一會就不見了蹤影。我們奮起直追，生怕他發生意外。

    “鐵蛋——”通常山中回響著急切的呼喚。

    我雖然爬過黃山、泰山。而今與鐵蛋為伴，只好認栽了。哪有這么爬山的!

    鐵蛋熱愛爬山，對各種不平坦的路情有獨鐘。那次登懷柔的長城，山路崎嶇陡峭，看到這樣的山路，他兩眼放光，感嘆道：

    “這是真正的山，對嗎，媽媽？”

    媽媽的心一沉。其實我也是登山能手，可是領著孩子上這樣的山？鐵蛋根本不讓我領，他嗖嗖嗖竄出很遠，分明是小猴回歸了山林。在爬了一個小時后，我決定返回了。因為從上面下來的人都說“太陡了，小孩兒是上不去的。”那時他還沒上學。

    上學后，鐵蛋去過兩座名山：黃山和玉龍雪山。

    玉龍雪山給了鐵蛋一個“下馬威”：誰也別想在這座山上飛奔，你不得不慢慢地走。鐵蛋很快就領教了雪山的厲害，過了海拔4500米，舉步維艱，在這里小猴變成了老牛。離山頂只有百米之遙，高原反應卻使鐵蛋放棄了。

    鐵蛋留在那里吸氧，我獨自向山頂進發。過了一會兒，卻意外地看見鐵蛋跟上來了，他喘著粗氣向我招手，實在抗拒不了山頂的**。

    在海拔4600米高峰，我們欣慰地享受著雪山的美景。高原反應不僅僅發生在我們身上，就連我們攜帶的東西都“反應”了：蛋糕包裝袋爆破了、鋼筆漏水了……

    鐵蛋又興奮了：

    “媽媽，鋼筆也高原反應了！哈哈！”

    登山的經歷無意中為鐵蛋寫作文積累了素材，可是學生作文實在太無聊，必須落實到“克服困難、堅持就是勝利”之類的主題思想。其實做自己喜歡的事有什么困難的？更談不上克服。鐵蛋爬山是為了快樂，而不是為了克服困難。

    1、鐵蛋說：我聽見牙說，它要走了

    話說某日，鐵蛋（4歲）刷牙時，突然說：

    “媽媽，我聽見牙說，它要走了。”

    我說：“你是不是舍不得牙走啊。”

    鐵蛋居然難過地點點頭：“舍不得。”

    “其實牙并不是真的走了，它還會回來的，因為你會長出新牙。”

    這幾天，鐵蛋向我報告，他的牙活動了。

    我說：“你吃飯時要注意，別把牙咽肚啊。”

    鐵蛋睜大眼睛發問：“咽肚了怎么辦？”

    “那也沒關系，能拉出來。”

    沒想到鐵蛋又有了新的顧慮：“媽媽，牙到肚子里，咔哧咔哧地嚼怎么辦？”

    我大笑，一時不知怎樣回答。

    鐵蛋自己有解了：“哎呀，沒事，沒事，兩顆牙掉進肚子里才能嚼，對不對？”

    “太對了！”

    2、公追母

    話說某日，鐵蛋（5歲）和爸爸買了幾條觀賞魚回來。兩人看魚。

    爸爸說：“你看，公魚一直在追母魚。”

    媽媽問鐵蛋：“公魚為什么追母魚？”

    鐵蛋立刻答道：“公魚追母魚干活唄。”

    這個答案不一般。

    媽媽不解：“你怎么知道的？”

    鐵蛋答：“爸爸不是整天追媽媽干活嗎，爸爸什么也不干。”

    媽媽“噢”了一聲，啥也別說了，大家一看就全明白了。

    后來，公魚死了，鐵蛋要求再買一條公魚。

    媽媽說：“別買了，母魚沒有人追著干活不是挺好嗎？”

    鐵蛋說：“那怎么下‘小崽”呀？”

    3、  死后的去向

    孩子的小腦袋瓜里常常想著重要的問題，有些問題實在無法回答，比如生死大事。

    話說某日，鐵蛋（10歲）關心我死后的去向。

    我怎么會知道啊，我又沒死過，這事我也困惑呢，只好潦草地答：“另一個世界。”

    鐵蛋追問：“那我想你了怎么辦？”

    我大大咧咧地答：“要不然我給你打電話？”

    兒子連連擺手：“別別••••••千萬別•••••”

    4、關于死亡

    話說某日，鐵蛋（10歲）又問我死亡的問題。我給他介紹了佛教輪回轉世的說法。

    他沉默良久，若有所思，我問他想什么呢？他忸怩不語。

    我說，到底怎么啦？

    他很為難地說：媽媽，我算了一下，我有可能成為你爺爺。

    我笑了：哈哈哈——

    他很抱歉地說：媽媽，這不太好吧。

    我說：您就別客氣了。

    我暗自思籌，以后別對鐵蛋那么嚴厲了，也好給自己留條后路。

    5、屁有什么用

    我和鐵蛋（9歲）看了韓國動畫片《哆基樸的天空》。我們在純凈的音樂中，被簡單的情節打動著。

    主人公是一陀叫哆基樸的狗屎，它覺得自己并不討人喜歡，它不知道自己為什么來到世上，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用。哆基樸的第一個朋友是一塊來自莊園的泥土，后來這塊幸運的泥土又回到了莊園。它又先后遇到了樹葉、母雞和蒲公英。沒有誰比一陀狗屎的地位更低、處境更為艱難了。當哆基樸在表達著它的無助和困惑時，我們的心也跟著顫動。從來都是討厭狗屎的，從沒有為它動過感情。今天我們想著：哆基樸會有什么出路呢，生為狗屎的它難道會有未來嗎？后來哆基樸在蒲公英的懷抱里化作了養料，變成了飛翔的蒲公英小傘。在優美的音樂中小傘飛到很遠很遠……影片的結尾說：

    “上帝不會沒有理由地創造你，他一定為你準備好了。”

    我也感慨道：“是呀，無論你是什么，都是宇宙萬物中的一員。你不能看輕自己，宇宙創造了你自有道理。”這是我的毛病，每次看完電影都做總結性發言。

    影片結束了，鐵蛋也意猶未盡。他編了一個續集：蒲公英小傘把種子撒在了莊園里。春天來了，種子發芽，與哆基樸最初的朋友——那塊泥土相遇了。它們都覺得似曾相識，卻不知道對方是誰。

    我說，這個續集好，它們總是會相遇的。

    心理裝著哆基樸的鐵蛋，回自己房間睡覺。我聽到那邊傳來清脆的聲音：

    “媽媽！上帝創造什么都有用處，那‘屁’有什么用呢？”

    6、溜號大王的申辯

    話說溜號大王鐵蛋（7歲），實在讓我這當媽的忍無可忍，眼瞅著他寫作業時不斷地發呆，我真是怒火中燒，然后“火山爆發”，鐵蛋被訓哭了。

    我喋喋不休：

    “你就不能不溜號嗎？為什么總是要媽媽看著呢，媽媽還有很多事，媽媽很累。”

    鐵蛋竟然抽抽達達地說：

    “媽媽，這……都怪你。”

    “怪我？你倒是說說怎么怪我？

    我還真想聽聽他的奇談怪論。

    鐵蛋理直氣壯：

    “都怪你讓我看了那么多動畫片，寫作業的時候，里面的鏡頭自己闖了進來，我也沒辦法呀。”

    鐵蛋梨花帶雨，滿腹委屈。

    我囂張的氣焰頓時滅了，明明我是對了，可怎么理屈詞窮了呢？

    鐵蛋言辭鑿鑿：

    “媽媽，你不知道，動畫片里的人物總是突然蹦進來，很討厭呢！”

    “哦，這么說溜號跟你沒關系了？”

    鐵蛋轉悲為喜：

    “媽媽，你說對了。”

    7、 不知怎么回答

    話說鐵蛋（10歲）一向博學，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對物理化學、生物生理都有濃厚的興趣。我常常被他問住，他索性不再問我，在書里尋找答案。有了“學問“后，鐵蛋熱衷于給我開講座，過幾天再冷不防地考考我，看我記住沒有。

    某日，鐵蛋給我開“生理衛生課”，告訴我人類是體內受精，青蛙是體外受精，為了便于我理解，還畫了青蛙體外受精圖加以說明。他講得頭頭是道，為了彰顯專業，還用了些術語。

    我頻頻點頭，假裝受益匪淺。

    講著講著，鐵蛋突然問我：

    “媽媽，我不明白人類的**和卵子，是通過什么方法結合的呢？”

    我一時語塞，躲躲閃閃地說：

    “嗯，這個嘛……長大你就明白了。”

    鐵蛋哪肯罷休，他是有科學精神的人。

    8、抗議

    話說鐵蛋很不聽話，他不喜歡做作業，在小學低年級時必須嚴加看管才能完成作業。我這當媽的真讓人同情，怎么就沒有攤上學習自覺的孩子呢？想想自己的處境我就顧影自憐：鐵蛋媽，你太辛勞了，你太辛苦了！你太……太……

    無須多言，我們做家長的，你懂的……

    家長如此不易，怎料鐵蛋還向我提出抗議：

    “媽媽，這不公平！你怎么從來不寫作業？！”

    “我……”

    沒法和這個小屁孩解釋，干脆做讀書筆記，準備一個筆記本，端正地坐在鐵蛋旁邊認真地寫，告訴鐵蛋：

    “這是媽媽單位留的作業。”

    唉！

    9、寫日記

    由于鐵蛋寫作文比較吃力，我就誘導他寫日記。開始他不肯。于是我循循善誘，這是我的長項。

    我說：“學校里每天都發生好玩的事，你記下來，將來長大了，看看小時候的事多高興啊。”

    這是真的，鐵蛋幾乎每天都手舞足蹈地講同學和老師的事，震得我耳朵嗡嗡響。

    聽我這么說，鐵蛋眼里閃過一道光。

    他說：“媽媽，將來我長大了，工作了，我的同事都很嚴肅，我就把小時候的日記讀給他們聽，肯定會把他們逗笑的。”

    我非常好奇：“你在哪工作呀，同事們怎么會很嚴肅？”

    “我是科學家呀！”

    我“哦”了一聲，原來他已經給自己安排好工作了，呵呵，工作還挺理想。我是個聰明人，何不順水推舟呢？

    “是呀，是呀，記日記多重要啊，不但讓自己快樂，還能使同事們高興。”

    經過這次交流，他寫日記不那樣困難了，到現在已經記了不少趣事。他隔三差五地欣賞日記，樂不可支。我暗暗為鐵蛋那些等在未來的、嚴肅的同事們慶幸：你們的快樂都指望鐵蛋了，快祈禱他好好寫日記吧。

    10、理想

    有一次，我們談到了“理想”，這的確是很老套的問題，但是鐵蛋的回答是很有趣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出來：

    “媽媽，我想張出翅膀。”

    “哇，這個理想還真是了不起呀！”

    可是鐵蛋很為難地說：

    “媽媽，我們的校訓里說‘樹立目標，只要努力一切皆有可能’，但是我怎么努力也實現不了。”

    “這確實不太好辦，你還可以樹立一個能實現的目標呀。”

    “那我就只好當設計師了。”

    不過，我倒覺得將來想當什么，是職業選擇問題，“想長出翅膀”才是理想。

    鐵蛋上了初中后，進入青春期，鐵蛋廣播電臺的內容發生了變化，關于男生和女生的新聞居多。但是鐵蛋廣播風格沒變，還是一慣的熱烈難擋，像一股巨浪，把聽眾拍倒。當他重溫同學趣事時，一般以身作責地笑暈。鐵蛋主播為了提高收聽率采取以下措施：

    強制收聽，不管你聽不聽，往聽眾耳朵里猛灌，我懷疑這招是跟老師學的。

    聲音分貝極高，穿透力極強，聽眾躲到哪里都無濟于事。

    劫持聽眾，把聽眾的腦袋掰過來，與他對視，以確保聽眾不走神。

    鐵蛋這么做是有理由的，他認為他的廣播不容錯過，他是為聽眾著想，擔心聽眾蒙受損失。如果不聽鐵蛋廣播電臺的廣播，你會終生遺憾。

    所以沒有聽過鐵蛋廣播的人，一定要聽我轉述。

    那天，同學小楊把鐵蛋拉到五班的門口，指指里面一個女生說：

    “告訴你一個秘密，她是我女朋友。”

    小櫻回頭看見了小楊，小楊嚇得撒腿就跑：

    “不好！被發現了。”

    一次小楊看見了小櫻背影，就偷偷地跟在她身后，繼續向鐵蛋炫耀：

    “她是我女朋友。”

    不料被小櫻聽見，她火冒三丈：

    “胡說八道！”

    小櫻追打小楊，小楊落荒而逃。

    同學們都知道小楊喜歡五班的小櫻，這可不是八卦和造謠，是小楊自己到處宣傳。

    一次體育課上做引體向上，小楊一個也做不上來，幾個男生為了給他加油，齊聲喊著小櫻的名字。

    體育老師已經心領神會，說了一句話把大家逗樂了：

    “沒有力氣還交什么女朋友。”

    鐵蛋在講這段時，第一句話是：

    “媽媽，小楊有女朋友了。”

    “啊？”我大吃一驚。

    聽完后，我發表看法：小楊在吹牛，反問鐵蛋：

    “你有女朋友嗎？”

    鐵蛋臉紅了，又害羞又興奮：

    “有人說我的女朋友是某某，因為我經常和她說話。”

    鐵蛋不像明星那樣忙著辟謠，相反他很享受這個謠言。說起別人給他“造謠”時，他很開心。我繼續打探**：

    “你喜歡她嗎？”

    “喜歡，但我也喜歡別的女生。”

    我“哦”了一聲，有些失落，這么容易就問出來了。其實我多余問，反正鐵蛋遲早會作為節目播出。

    鐵蛋對開始發育的身體十分好奇，他經常自己檢查身體，發現某些變化時總是無比地驚奇。同學們也和他一樣好奇，大家認為班級里最高的小峰一定發育的最快，小峰每次去廁所，后面都鬼鬼祟祟地跟著一幫男生，組團去偷看，害得小峰只能秘密上廁所。

    鐵蛋廣播電臺，有時叫我挺尷尬，有點“成人不宜”。作為家長，我覺得有必要向他普及一下性知識，我覺得是時候了，于是煞有介事地準備和他鄭重其事地談談。沒想到他率先向我普及了知識，他說得清清楚楚，坦坦蕩蕩，在他那里，性知識和其他知識沒什么兩樣。一向以隱秘、羞恥、不可告人的面目出現的性知識，好像有了自己的位置。我那“正式談談”的想法被鐵蛋消滅在萌芽中。長期以來，家長喜歡把正常的生理現象神秘化，回避和躲避的姿態多么愚蠢！鐵蛋廣播電臺告訴你：正視、接受并探索自己的生理發育。如果青春期的男生對女生沒興趣問題就大了。

    這就是鐵蛋廣播電臺的特色，原生態，沒有加工改編，直抒胸臆。

    作為聽眾，我很不容易，雖然有收聽價值，但是山珍海味吃多了，人也受不了。有時候我的腦袋嗡嗡響，不想聽了，真想把廣播關掉，可是我沒法把鐵蛋關掉，他追著我廣播的局面時有發生。

    想當初，在我沒生孩子時，見到因孩子不聽話而頭疼的父母，總是這樣站著說話不腰疼地說：“不聽話的孩子好啊，有創造力，聰明。”

    沒想到報應來了：鐵蛋很有“創造力”，硬是把我這個頭腦簡單的人逼成了“足智多謀”的軍師。我動不動就會心生一計，至于生了多少計我都記不清了，暫且用36計泛指。

    話說那一天，鐵蛋（5歲）堅決不洗手，由此我們發生了激烈的沖突，我氣急敗壞地打了他幾下，他并不屈從暴力鎮壓，嚎啕聲此起彼伏，眼看局勢越來越不穩定，我告誡自己：作為家庭舉足輕重的人物，一定保持頭腦冷靜。于是心生一計。

    “鐵蛋，不好了。我看到你肚子里長出一個壞毛病。”

    哭聲突然停在半空中。鐵蛋被吸引：

    “什么，在哪?”

    “這個壞毛病是‘不洗手’，快快，又長了，趕緊吐出來。”

    鐵蛋感到很有趣，笑了。他急忙做了個“吐”的動作，我做了個“接住”的動作，并吃力地托住“壞毛病”。

    “咣當，好沉呢，扔哪呢？”

    鐵蛋建議：

    “扔到馬桶里沖下去吧。”

    壞毛病被沖下去了，鐵蛋高興地洗手去了。

    我溫和地說：“其實你是個好孩子，壞毛病不屬于你，它們都是從外面來的。發現壞毛病在肚子里長就趕快扔出去，那你還是原來的好孩子，對不對。誰不愿意做個好孩子呢？”

    鐵蛋點點頭：“對呀，媽媽，誰不愿意做個好孩子呢。”

    我的興致來了，又說：“其實大人也有壞毛病，發現了壞毛病也得趕快扔掉。媽媽剛才是不是發脾氣了？來，媽媽也把這個壞毛病扔出去。以后，我們一起努力，你做個好孩子，我做個好媽媽，行不行？”

    說這些話時，感到了內心的柔軟。在教育孩子時，我也會無意間開墾出心中的慈愛。

    “媽媽，下次壞毛病又長出來，怎么辦？”

    “沒關系，我告訴你，你扔掉不就行了嗎？不怕有毛病，就怕不改。”

    鐵蛋暫時溫順了，撫養孩子和馴獸有點像。

    接下來，此“游戲教育法”開始生效。鐵蛋寫作業時，邊寫邊玩。我立刻說“邊寫邊玩＂的毛病長出來了。他急忙把毛病扔出去，之后就洗心革面地寫起作業來。

    其實這只是階段性的勝利，任重道遠，時刻準備著……

    鐵蛋開學上小學二年級了，開學的前一天，鐵蛋就無故哭鬧，鬧過之后，我問他為什么不高興，他說不知道。安靜了一會兒，他又咧開嘴：

    “媽媽，我還想哭。”

    這種情緒可能和明天開學有關。一想到“開學”我也想哭：接送孩子、監督寫作業、復習……一系列，唉！

    沒想到開學的第一天，我們就鬧翻了。主要是因為寫作業。鐵蛋延續了上學期的寫作業風格：磨蹭、溜號、哭鬧、講條件。幾個回合下來，我就爆發了，打罵、摔東西是我經常使用的老掉牙的伎倆，其結果是孩子嗷嗷大哭，家庭一片混亂。

    夜深人靜時，我無法入睡，想到未來的慢慢求學路，心中絕望。怎么辦？必須想辦法扭轉局面，于是，我想到了離家出走！

    第二天，送孩子上學的路上，我嚴肅地對他說：

    “鐵蛋，昨天晚上，你使媽媽生了很大的氣，媽媽對你很失望。媽媽今晚不想回來了，如果你能改掉毛病，抓緊寫完作業，就給媽媽打電話，媽媽就回來，否則媽媽就不回來住了。”

    鐵蛋惦念地問道；

    “那你住哪呀？”

    “姥爺家。”

    鐵蛋似乎放心了，又問：

    “那放學時，我忘記了這件事怎么辦？”

    “這么大的事，你都能忘了？總之接不到你的電話，我就不回來了。”

    單位的同事都對我有家不能回表示了極大的同情，有的還擔心我收不了場。

    我在超市買了兩袋凍餃子，6點多鐘到了我家樓下，給鐵蛋爸打電話，打探情況：

    “說話方便嗎？別讓孩子知道我來電話了。情況怎么樣？”

    “強一點，還是有些磨蹭，剛才說餓得不行了，要吃飯。我堅決說不寫完不能吃飯。”

    “我買了凍餃子，你下來拿，就說是你在樓下買的。”

    不一會兒，鐵蛋爸把凍餃子拿上去煮了。我一個人在樓下徘徊。6點50鐵蛋爸來電話：

    “回來吧，他就差一點兒就寫完了”

    “還是等等吧。”

    “回來吧，外面蚊子挺多的。”

    我回去了，鐵蛋見到我，扔下筆，抱住我大哭：

    “我餓，都寫不動了。”

    我猶豫了。鐵蛋爸把哭鬧的孩子塞進屋里，我又走了，在樓道里聽到鐵蛋聲嘶力竭地喊：

    “媽媽——”

    天已經徹底黑了，初秋的晚上已經有了寒意。我瑟縮著，看著自家的燈光，期待電話鈴聲。

    又過了20分鐘，電話來了，電話里響起孩子香甜的聲音：

    “媽媽，我在吃餃子呢，作業都寫完了。”

    我松了口氣，可以回家了。

    南方的蟲子多，新家不只住著我們一家，還有幾家蟲子。

    剛來時沒安紗窗，一天晚上地板上赫然出現一只大蛐蛐，我嚇得大叫。我怕大蟲子，不怕小蟲子。鐵蛋卻無比興奮，他迅速離開寫字臺，熱情地招待起蛐蛐。鐵蛋天生和蟲子親，他把蛐蛐先生待如上賓，請它到盒子里吃大餐，蛐蛐先生也顧不上許多，七手八腳、狼吞虎咽。

    鐵蛋不錯眼珠地看著：

    “媽媽，你看它吃的多香。”

    “好了，快放它走吧。”

    鐵蛋繼續深情凝望：

    “再讓它多吃點，外面的食物不好找。”

    鐵蛋有點像蛐蛐的媽，又操心又惦念。

    最后鐵蛋送走蛐蛐先生，看著它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種種跡象表明蜘蛛在我家安家了。常常會遇見個把小蜘蛛逍遙地散步，每次我都會把它們趕到門外去。鐵蛋看見就說情：

    “媽媽，就讓蜘蛛住在這吧，它們占的地方不大。”

    言外之意，我們家這么大，就沒有蜘蛛的立足之地嗎？

    我說：“蜘蛛在外面也一樣生活。”

    鐵蛋說：“外面沒有家里條件好。”

    我無言以對了，以后改變策略，趁鐵蛋不在時趕走蜘蛛。蜘蛛偶爾在角落里織個“藝術的小網”，都會博得鐵蛋的贊美。可是在我的觀念里，蜘蛛網都是該清除的灰塵，鐵蛋卻當藝術品欣賞，我拿著掃帚的手縮了回去。心想：算了，留著吧，再說我也不是什么干凈利索人。

    像是小飛蟲小螞蟻什么的，我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忍了。想想鐵蛋的名言“它們占的地方不大”、“外面沒有家里條件好。”

    所以，我斷定在這個家里，和我們同呼吸共命運的還有幾家蟲子。

    雖然鐵蛋是“護蟲天使”，但他也有怕的時候。有一只比蝴蝶還大的蛾子在我家潛伏多日，一天夜里趁鐵蛋熟睡時，像一架轟炸機俯沖下來，在寂靜的夜里發出“轟轟”聲，鐵蛋房間里傳來驚叫。我火速趕去，看見大蛾子嗡嗡地盤旋，我們手忙腳亂，幾乎陷入絕望之中。我定定了神，將蛾子引到掃帚上，然后屏住呼吸，慢慢將它送到門外。

    結束了一場沒有硝煙的戰斗后，我質問鐵蛋：

    “你不是喜歡蟲子嗎？這回怎么怕成這樣？”

    這回輪到鐵蛋無言以對。

    還有一次，家里來了一只奇怪的大蟲子，體形貌似蛐蛐，又有天牛的長須，還有蓋蟲的威嚴，幾條腿張牙舞爪地支在地板上。它的神秘身份使鐵蛋也怕了。我們倆躲在床上觀察蟲子的動靜。它古怪的樣子使我冒出滿身雞皮疙瘩。我捅捅鐵蛋：

    “你去把它弄走吧，你不怕蟲子。”

    我們達成協議，通力合作把它弄走，最后我們成功了。這回鐵蛋沒說“外面沒有家里條件好。”

    最近鐵蛋和爸爸去旅游了，家里只剩下我一人。確切地說是我一個人和幾家蟲子。難得輕松，一個人真的挺好，守著靜夜，在電腦上寫寫喜歡的文字。

    正寫著，突然覺得哪不對勁兒。角落里一團黑東西，我的腦子飛速地旋轉，幾乎確定它是一個大大的蟲子，但我不敢去證實。蟲子突然迅速地爬過來，是一只長長的蜈蚣！我慌了，心想鐵蛋在就好了。怎樣才能把它弄出去呢?一百多條腿使它的行動過于迅速。很快它消失在墻縫里。這樣的來無影去無蹤更令人毛骨悚然。

    躺在床上，呼吸到黑暗中的恐怖，想到和我在一個屋檐下的不知還有幾百條腿？簡直無法入眠。

    過了兩天，打開家門時，看見那只蜈蚣正在方廳里悠閑散步，我下決心把蜈蚣趕出家門。蜈蚣驚慌失措，我膽戰心驚，它被逼到角落里時，似乎在瑟瑟發抖。原來我們都不容易。

    最后，蜈蚣離開了我家，它離開的樣子像是逃出了魔爪。

    不知什么時候，樓上搬來了燕子一家。我家住501，燕子住601。燕子窩就駐造在601的門牌號上面，那里住著兩只大燕子，我猜是一對年輕的夫婦。它們常常結伴出行，從六樓的窗口飛向天空，這就是傳說中的比翼雙飛吧。

    鐵蛋對新鄰居充滿好奇,每天鬼鬼祟祟地探望新鄰居。新鄰居并不歡迎他，一見他來就躲進窩里。看不到燕子,他就琢磨燕子窩，搞不懂小小的燕子怎么就用嘴壘個精巧的窩？

    “媽媽，燕子太厲害了，它們怎么辦到的呢？”

    于是601的門外總是發出贊嘆聲，兩個粉絲想一睹偶像的芳容。

    “出來了！媽媽！燕子出來了！”

    鐵蛋控制不住地驚叫聲把燕子嚇跑了。

    后來601出現了新情況，一只燕子守著窩里的另一只燕子，它不再回窩，就站在家門口的一根電線上，看到我們來拜訪，它也不躲藏，還警覺地注視我們，好像在保護窩里的燕子，而窩里的燕子懶洋洋地趴著，安靜地露出小腦袋。

    我們終于能夠盡情地欣賞燕子，看它光潔的羽毛，看它黑黑的眼睛，看它尖尖的小嘴。不明白它怎么突然膽大了？樓道寂靜，我們和燕子遠遠地對望，這也是一種交流吧，誰說交流只能用語言？

    晚上，守在外面的燕子就睡在電線上，它睜著眼睛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其實已經睡著了。睡著的燕子保持著優雅的站姿，生來的“絕世神功”使它摔不下來。兩個粉絲不敢打擾偶像的夢境，躡手躡腳地回到501。

    過了一段時間，601有喜事了！窩里伸出五個小腦袋，想起那個電線上睡覺的準爸爸，我全明白了。燕子一家真的熱鬧起來，光禿禿的小燕子擠在窩里，齊刷刷地張著嘴，煞是可愛。鐵蛋每天跑上跑下好幾趟，他太喜歡那幾個小燕子了，怎么看也看不夠。

    我們多次看見媽媽叼著食物喂孩子的情景，601的母愛溫暖著整個樓道，居民們也喜悅地談起了小燕子。鐵蛋深受感動，他向我表白：

    “我小時，媽媽也是這樣照顧我的吧。”

    那些日子，我們沉浸在母愛的光芒中，更加喜歡新鄰居。漸漸地鄰居也接納了我們。后來小燕子夭折了一個，剩下的四個都長大了，會飛了。樓道里每天燕舞鶯聲的，燕子一家越來越“高調”，夸張地飛舞，不小心會和它撞個滿懷。有時一進樓道，就和俯沖下來的小燕子擦肩而過，小燕子剛學會飛，特能顯擺。

    所以我們推開家門時，常常會遇到盤旋炫技的小燕子。我們鄰里關系相處融洽，后來燕子要到我家串門，弄得我們手足無措，因為沒有招待燕子的經驗，驚惶之中居然關門拒客了。

    真不該這樣對待老鄰居。天涼的時候，燕子一家突然不辭而別，再沒有回來。

    看著空空的601,鐵蛋傷感地說:

    “不知道燕子一家現在在哪?它們好不好?它們安全嗎?”

    初夏的夜晚，小區里響起了陣陣蛙鳴。我站在露臺上，俯視黑涔涔的小樹林，蛙鳴穿透沉沉的夜色和點滴星光。多愜意啊！蛙鳴和夜色太搭調了。

    那次去西雙版納旅行，我和鐵蛋在旅館里被蛙聲拽出來，一路循聲而去。回到賓館時，卻見門口蹲著一位癩蛤蟆王子。而今蛙鳴就在家門口，這真讓我們受寵若驚。

    晚上，我們“出洞”了，帶著手電筒，鬼鬼祟祟地尋找著什么。

    鐵蛋說：

    “媽媽，青蛙可能在那邊。”

    手電照進黑黑的草叢，只見草在神秘地晃動。后來我們在池塘里果真看到一只癩蛤蟆，它警覺地看了看我們，就伸著小腿游走了。我們在岸邊一路追蹤，像兩個“癩粉”在苦追明星，又像狗仔隊一路狂拍，為拍到幾張照片兒心滿意足。回家的路上，突然鐵蛋一聲驚叫：

    “媽媽！那是什么？”

    打開手電，赫然發現臺階上一只癩蛤蟆！險些踩到它，明星出現在狗仔的眼皮底下，大喜過望，又是一陣狂拍。

    我們不止一次在晚上邂逅癩蛤蟆，跳動的黑影如武林高手，不過，我們也不是吃白飯的，黑影在眼前一晃就發現了它，這深綠色的疙疙瘩瘩的癩蛤蟆，一向不討人喜歡，卻有了倆“癩粉”。

    一天晚上，遇到一只“乖乖癩”，鐵蛋還向要摸摸它，我斷然阻止，看他那意思還想把“癩癩”摟在懷里？在鐵蛋那里，蟲子、動物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對聲名狼藉的癩蛤蟆、蒼蠅、貼樹皮之類的，他都給與了充分的尊重和體貼。

    春天時，池塘里的淺水處，游動著一群群的小蝌蚪，這讓鐵蛋足足興奮了一陣。小蝌蚪的模樣還真可愛，像一個小逗號在水里舒暢地甩著尾巴。過了一段，它們長出四個小腿，再過了一段，蝌蚪們消失。我們猜測，它們一定成長為癩蛤蟆了。

    可笑的是有一些居民向物業投訴，告癩蛤蟆的狀，嫌它們太吵了。我的朋友說，這年頭還有動物愿意和人住在同一個小區，應該感謝它們才對。

    自然界的聲音都好聽，蛙聲、蟲聲、鳥叫……

    蛙鳴使夜更深更靜了。躺在床上，在隱隱的蛙聲中，安然地閉上眼睛，這樣真好！蛙鳴是通往夜的路，遠離霓虹、遠離汽笛，只有星光月色、鳥鳴蟲啼和深不見底的黑。

    爸爸有一個“麻雀陽臺”，成了家里的一處景觀。

    我爸的陽臺是敞開式的，他每天往陽臺上撒小米，開始來了一兩只麻雀，后來一傳十，十傳百，陽臺上出現繁榮熱鬧的景象。成群結隊的麻雀一撥一撥地到陽臺上度假，品嘗免費的午餐。

    我爸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悠閑地欣賞麻雀的幸福生活。麻雀們每天都來，它們不但認識了“麻雀陽臺”，還認識了我爸。它們棲息在陽臺上，等待著我爸的小米，它們聽見了臥室的開門聲，便知道我爸出來了。小米歡樂地落在地上，麻雀一擁而上，鳥頭攢動，生機勃勃。

    吃飽了，它們舉行一個盛大的集體起飛儀式，優美壯觀，算是對我爸的鳴謝了。

    麻雀不算是我爸的寵物，他們應該是朋友關系吧。雖然我爸和它們是有距離的接觸，但是日久天長，它們熟悉了我爸的氣息，對他產生依賴和信任。這很奇怪，表面上他們沒有任何交流，事實上交流早已開始，一種看不見的生命磁場，已經悄悄地把友善、欣賞、愛傳遞給對方。

    我爸出遠門時，就在陽臺上準備足夠的小米。麻雀也就心領神會。待我爸回來時，陽臺上剩下為數不多的小米和斑駁的鳥糞。

    后來發生的事使“麻雀陽臺”消失了：南方出現禽流感，流感病菌會通過鳥糞傳播。無奈，我爸不再撒小米。麻雀們找不到小米感到奇怪，開始它們耐心地等，后來它們看到了我爸，可不見小米。它們看著我爸，看得他很難過。我爸該如何解釋呢？他只好避開了麻雀的目光。

    這樣的告別有些艱難，幾天以后，麻雀陸陸續續地減少了，但“麻雀陽臺”的死黨還是不肯放棄，它們向客廳張望，烏溜溜的眼睛像孩子，令人憐惜。最終，麻雀不見了，只剩下空蕩蕩的陽臺。

    我爸散步時常常遇到麻雀，也許它們曾是“麻雀陽臺”的成員呢，只是對面相見不相識。

    小時候家里常來客人，好靜的我不喜歡賓客臨門，若碰上父母不在家那就更糟了。

    有一回，恰巧我一個人在家，客人來了，決定等父母回來，我尋思著應該有待客之道，不能冷落了客人。這個客人比我還不善談，只好絞盡腦汁和他攀談。

    “你家老大怎么樣？”

    客人對答如流。

    “老二呢？”

    “……”

    “老三呢？”

    “……”

    等問到老四時，客人抱歉地說：

    “我家只有三個孩子。”

    我很失望，干嘛不多生幾個孩子，害得談話無法進行。如果他還對答如流，我會問到一百。只好重頭再問，再加點新內容，沒話找話，“老大呢？”“老二呢？”“老三呢？”。問到老四是，我主動說：

    “哦對了，你家沒有老四。”

    客人開始犯困，打哈氣，客人起身告辭。我心中大喜，想起我最喜歡的一個步驟：歡送客人。

    于是我熱情地把客人送到門口，這次我的熱情是真的，心情非常舒暢，按照待客之道，通常情況都要挽留一下：

    “再等會吧，他們快回來了，大老遠的白跑一趟。”

    我心里說：這是和你客氣，千萬可別當真呢。

    客人已經堅持不住，搖搖晃晃地走了，我擔心他在路上睡著了，我的“待客催眠術”真厲害。

    那個時候，沒有手機，電話也不普及，走親訪友的全靠行動，家里會經常響起敲門聲，找的人不在，全靠等。我的“待客催眠術”磨練的爐火純青，客人在我家等人時總是困得地理當啷，智商為零，遇到高手了還渾然不知。

    少女時代，我幾乎一無是處，沒有任何特長，既不會彈琴也不會唱歌，更別提跳舞了，突然發現了自己會“待客催眠術”，心想，這也是能力呀！

    還有一回，媽媽有事出去一趟，叮囑我一會兒有客人來，一定留住，她一會兒就回來。客人果然來了。我不忍心把客人晾在那里干等，但是一張嘴，催眠術就來了。客人困的一糊涂，哈氣打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我說：“阿姨，你困了就睡會兒，我媽說讓你一定等她回來。”

    可她是個講究人，不在別人家睡覺，其實睡醒了，我媽就回來了，不是挺好的嗎？客人前腳剛走，我媽就回來了。責怪我怎么沒把客人留住？我說：

    “她困得不行，回家睡覺了。”

    “不是有失眠癥嗎，怎么說困就困了呢？”

    我不能交代待客催眠術大法，就是說出去也沒人信。

    我天生就具備催眠師的素質，說話的語調又平又緩，“抑揚頓挫”的境界對我來說是個神話。這事對我很有啟發，將來在選擇職業時可以考慮催眠師或者開了門診，專治失眠。我先打個廣告，本門診治療失眠沒有副作用，不用藥物配合，和患者說說話就搞定了。

    現在的就不同了，溝通方式太多，微博、微信、短信等等，去家里做客的比較罕見，就是見面也聚到飯店。偶爾有人敲門，心里都咯噔一下，家里人都在家，會是誰呢？我的待客催眠術沒有用武之地了。

    長大以后既沒當催眠師也沒開門診，就這點才能還荒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