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粥公館
新公司不是政府機關,不過倒有種機關事業單位的清閑。和李千千他們一個組的還有一位周姐,周姐三十六七歲的樣子,屬于晚育一族,兒子還在上幼兒園,有事兒沒事兒就愛在微信朋友圈曬兒子的各種吃喝拉撒睡。
一天的午飯桌上,這周姐一直低著頭擺弄手機,溫浩打趣:“微信的魅力夠大的。”
周姐抬頭辯解:“我兒子他們今天去自然博物館,人家老師要求我們隨時關注孩子們的動態呢,你看我兒子多嗨。”說著,周姐把手機遞到溫浩眼皮子底下。
“喲,這小家伙。”溫浩一樂,“看人這老師們還挺細心,想法也不錯,通過朋友圈隨時溝通。”
“特別細心。”周姐強調著,“經常報道說這個幼兒園老師給孩子吃藥,那個幼兒園老師虐待孩子。實際可不全是這樣,我兒子這幼兒園老師就特好,人長得倍兒漂亮,對孩子還特別好,人也聰明。”
“瞧您把老師夸的,我看看,”李千千接過了手機,“家長全是您這樣的,老師們得多幸福啊。”
照片上三位美女老師領著一群小天使,小家伙們都很興奮的樣子,往下翻,是合影。
“中間那個是我兒子的班主任。”周姐把腦袋湊過來,指了指。
李千千順著手指隨意一瞥,卻不由得愣住了,眉頭微微一皺,仔細盯著合影看了看,“周姐,還有沒有?”
“什么還有沒有?”看李千千那怪異的表情,周姐困惑。
“就是您家寶貝幼兒園活動的照片啊。”李千千一臉嚴肅。
“有,很多呢。”周姐拿過手機,手指往下滑動,出現了很多這位名叫“靜如琉璃”的老師分享的照片,有孩子表演的,有出游的。
雖然曬出的照片主角都是孩子們,但是李千千依然能夠從側臉或模糊不清的遠景判定這個“靜如琉璃”就是他們一直在尋找的那個人。
不能等,一刻也不能等,必須馬上查認個究竟!周姐是有車的,李千千給姚偉打電話,讓他務必下午五點五十準時到達半導體所研發樓候駕。
一下午都是心神不寧,不時地掃兩眼電腦下方的時間,再偷偷掃兩眼在左后邊的周姐,生怕周姐一眨眼不見了。
好不容易熬到六點,只見周姐像往常一樣已經第一個關機,說了聲“先走了啊,接孩子”,就拎包撤了。
李千千也趕忙迅速關機,拎包跟在后面。李千千這有些反常的舉動沒有引起周姐的注意,倒是勾起了溫浩的好奇。溫浩的座位挨著李千千,見她一下午心神不定,剛剛又這么著急地緊跟著周姐,心說這丫頭鬼鬼祟祟,到底要干嘛?于是,也裝著要去對面樓送份材料,緊跟著下了樓。
出了辦公樓,溫浩左右一掃,見周姐已經往外倒車,李千千正在坐上一輛黑色大奔,而車牌號正是堂姐溫笑笑的,透過半打開的車窗,一眼望見轎車里的司機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姐夫姚偉。李千千怎么會上自己姐夫的車?兩人什么關系?溫浩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
“姐夫,你怎么來了?”他倒是要問問。
“啊,浩浩,你今天在啊。我來接我同學,今天要一塊兒去辦點事。”姚偉探出腦袋。
“辦什么事兒啊?”這種問題涉及**,不是一個有涵養的人該問的,可是溫浩有些急,實在顧不上許多。
“啊……”姚偉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啊什么啊,快走啊,一會兒就丟了!”李千千更是顧不上許多,愛誰誰吧,再聊就把周姐追丟了。
“啊,那個,浩浩,我們先走了,回頭聊。”姚偉擺擺手,開動車子,走了。
兩人一路尾隨周姐,到了一個幼兒園,只見周姐下車,里邊一位女老師領著一個小男孩朝大門口走了過來。
“安靜。”
“果然是張安靜。”
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在對面車里坐著的李千千和姚偉不住地自言自語。
“謝謝你啊,張老師,再見。”說完,周姐抱兒子上車,走了。張安靜也扭身往里走。
“安靜,張安靜!”李千千急忙推門下車,大叫。
“安靜。”姚偉也跳了下來,邊喊邊拉著李千千朝幼兒園門口跑過去。
眼前的這位老師正是張安靜。張安靜瘦了些,也略略黑了些,大大的眼睛透著柔和寧靜,仿佛此刻的這個人才是張安靜這個名字真正該有的樣子。
李千千喚了聲“安靜”,哽住了。一時相顧無言,只有相擁而泣。李千千和張安靜互相抱著,眼淚刷刷的。姚偉手搭著兩個姐妹的肩,眼睛也濕了。
情感釋放了差不多,姚偉說咱們別在這兒站著了,出去找個地兒,邊吃邊聊吧。張安靜便回辦公室收拾了東西,三人開車來了我的粥公館,選了靠窗的位置坐下。點了三色百合、蒜蓉蒸絲瓜、可樂雞翅、苦瓜炒蛋四個菜,三份芝麻醬涼面,外加一大份冬瓜蝦仁豆腐湯。
“你這兩年是怎么過來的?直接來北京了么?為什么都不跟我們聯系?現在住哪兒?”李千千拉了拉張安靜的手,一連串的問題。
“我住在幼兒園旁邊的小區,是幼兒園給租的宿舍。”張安靜微微笑了笑,只回答了最后一個問題。
“幼兒園工資不太高,每月還過得去么?”姚偉毫不避諱。
“呵呵,錢再少也不少,再多也不多。沾了學歷的光,每月三千五百塊,過得很好。”張安靜咧嘴笑了,露出四顆白白的小牙。
這話讓姚偉覺得三個人中只有仿佛是最不幸的人活得最灑脫。
飯菜上來了,但是只有姚偉和號稱不怎么喜歡吃肉的李千千在啃雞翅,張安靜一點都沒碰。
“安靜,你怎么不吃這個可樂雞翅啊,這可是你以前最喜歡吃的。”李千千說著,也不管什么讓菜不夾菜的禮數規矩了,直接給張安靜夾了一塊雞翅過去。
張安靜又把它夾給李千千:“你們倆吃吧,我現在信佛,已經吃素了。”
張安靜原來那么個“肉食動物”,居然吃素了!李千千和姚偉正在揮舞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四只眼睛困惑地看著張安靜。
看著倆人詫異的表情,張安靜又是一笑:“這沒什么好驚訝的。離婚后,我一時間不知道接下來的路該怎么走了,就去了趟山西,上了五臺山,在寺里住了幾個月,身心都靜了很多。后來想明白了自己的人生,就找了這么一份幼教的工作,還是歸因于孩子那個情結吧。”
“你出家了?”李千千放下筷子。
張安靜搖搖頭:“沒有,居士而已。”
即便只是俗家弟子,也已令在座的另外兩個詫異。
“居士?每天也必須打坐念經么?”姚偉一只手抵住下巴,微皺著眉頭。
張安靜搖搖頭,“那是有修之修,有心之為。心中有佛,一切聲色,盡是佛事,不必在日用平常行事之外刻意用功。”
“將來有怎么打算?還會再戀愛結婚嗎?”李千千不想去探討佛學,追問道。
“理想不是設計的,未來也不是規劃的。喜歡當下就好,我現在對自己的工作很喜歡,至于感情,不會刻意去找了,不過緣分來了,一切水到渠成,也不會推脫,只是不會再去死死依賴罷了。”
張安靜的聲音透著恬適,這恬適讓人不由地想起了宋代的實力派歌者蘇東坡唱的那首歌: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整個粥公館里的空氣似乎也感受到了這旋律,變得玄靜了。李千千和姚偉互相看了看,沉默。還能說什么?張安靜已經不是以前的張安靜。
三人吃完飯出來已是華燈初上,先驅車送張安靜回宿舍,車上李千千有些話一直在心口跳來跳去,像只兔子,鬧心。
“常聯系著,有事打電話。”姚偉沖已經下車的張安靜喊了一聲。
眼看著張安靜要進小區了,李千千猛然開門下車,追了上去:“安靜,等等。”
張安靜轉身,有些詫異。
“有個事,不知道當講不當講。”李千千眼光向四下望了望,又回到張安靜身上:“也沒什么,就是我和關哥現在在一個公司上班,他這兩年也一直在打聽你的消息。”
下邊的話李千千就沒有講了,見與不見,怎么處理這段關系應該由當事人決定。
張安靜捋了一下頭發,咬咬嘴唇說:“關主任是個好人,當初是我對不起他,我的負氣和不成熟連帶把他給害了。真心希望他家庭幸福,如果哪天碰見了,就坐下敘敘舊,碰不見也順其自然,一切都不必刻意。”
李千千點頭:“明白。”
自從知道李千千和姚偉“約會”之后,溫浩心里就有了個疙瘩,這疙瘩倒不是為溫笑笑結的,為誰說不清楚,為什么也說不清楚,總歸是有點不爽。
這不爽隱隱約約,細若游絲,沒法一瓢水潑出來,就在嗓子眼繞啊繞,就像慢性咽炎,咽了,一會兒又重新哽在嗓子眼。
有些事,他必須得找機會問問李千千。
周五開例會,關鋒會間宣布了一個決定:今年的光亞展公司給了部門三個參加的名額,十二月份公司的CSSL國際論壇就要召開了,因此溫浩作為項目經理得去了解一下行業的最新態勢,他作為部長肯定是要去的,李千千是新人,也亟需要去熟悉了解行業,因此也跟著去。
對李千千而言,這次光亞展之行在人生中有著重要的意義。這意義倒不是因為展會,而是飛機。光亞展在深圳,從京城去深圳要坐飛機。李千千第一次坐飛機。周姐說第一次坐飛機一定選個靠窗的位置,看看云中的風景。凡事第一次都會興奮。穿梭在云彩里,品嘗云端的滋味兒,啊,太棒了!李千千好幾天都興奮地不知所以。凡事第一次不光會興奮,還會土鱉。李千千不清楚具體登機的流程,以為靠窗的位子就在那兒等著她的,哪知道急匆匆趕到T3航站樓,換登機牌的時候,靠窗的位子已經沒有了。
“到了沒有啊?”溫浩的電話。
“剛換了登機牌。”李千千握著登機牌,有些沮喪。
“趕緊到安檢口,我們都在這邊呢,等你半天了。提前半小時登機呢,7:30機艙門就關閉了啊。快點,跑步!”溫浩催促著。
李千千一看手機,離分機起飛還有35分鐘,也就是說找到安檢口、過安檢、登機,自已只有25分鐘,李千千這才心里冒火,知道自己晚了。她邊跑邊問,氣喘吁吁地找到安檢口,發現每個安檢口人都不少。
怎么辦?怎么辦?李千千心里緊張得要死,跑得臉紅心跳。
“走緊急通道!左邊!”溫浩電話指揮。
李千千趕緊朝左邊跑,看到一位穿工作服的人,于是上氣不接下氣地求助:“您好,我,我的飛機馬上要飛了。”
“趕緊,往里走,安檢。”工作人員用手一指。
李千千匆匆忙忙從安檢口出來,迎接她的是關鋒一臉的陰沉和溫浩滿臉的無奈。
“李千千,你這踩點的毛病能不能改改啊!人家溫浩這常出差的,都是提前2個小時就到了!”關鋒陰著的臉開始打雷了。如果李千千是個男孩子,關鋒真就得上去給兩巴掌的勁兒。
緊張過后李千千整個人都蔫兒了,她下意識地捂著心口,長長出了一口氣后,低著頭,只有挨訓的份兒。
“行了,關部,沒幾分鐘了,咱們趕緊先登機吧。”溫浩提醒。
“回頭再教訓你!”關鋒用手狠狠指了指李千千。
三個人匆匆上了飛機,李千千正專心找自己的座位,溫浩拍了拍她的肩膀,指著一個靠窗的位子說:“你坐這里。”
李千千看了看座位號,看了看登機牌:“這個座位不是我的。”
“是我的。”溫浩一笑,順手從李千千手里拿過登機牌,瞅了瞅,往后走去。
李千千愣了一下,瞬間明白過來,心頭熱了一下。
鄰座沒有人,李千千看了看時間,還差3分鐘,機艙就該關門了。李千千心說這不是還有比我更晚的。正想著,一個男人,夾著公文包,手拿著份報紙,從從容容走了過來。
李千千驚訝地坐直了身體:“怎么是你?”
鄰座不是別人,正是周健。
“喲,巧啊,幾年沒見,沒想到在這兒碰上。”周健也頗感意外,坐下,打量了李千千兩眼,“過得還好吧,千千。”
不管過往發生過什么,在陌生人聚集的旅途中能夠碰上個熟人,畢竟有那么一絲欣喜。
“還好,還好。你呢,周健?”李千千連連點頭。
“也還好,你這是去……”周健一抬手,問道。
“去參加一個展會。你呢?”李千千說著開始按著乘務人員的提示,關閉手機。
“光亞展吧。”
“你怎么知道?”李千千詫異。
“呵呵,這兩天去深圳參展,還能參哪個展啊,我也是過去看看。”周健扭臉一笑。
雖說因為張安靜的關系,李千千對周健的工作有點了解,但只知道他是做采購的,至于是什么公司卻沒問過。
“你公司也是做照明的?”李千千眼前一亮。
“對,公司響應行業形勢,新上了LED事業部。”
“你還是做采購?”李千千感覺很湊巧,又多問了一句。
“哦,沒有,LED事業部上了之后,我就負責事業部的營銷了,剛接手沒多久。”說著,周健拉開公文包,從名片夾里取出張名片來。
李千千接過來,拜讀,“盈創集團LED事業部營銷總監。哇,好高大上啊。”
說著,李千千也從手包里掏出名片夾,把周健的名片放進去,同時拿出一張自己的名片。
周健接過來掃了一眼,眉毛一挑,用手指輕輕彈了一下,嘴角向上和鼻子一起擠了一個笑出來:“高大上得說你們啊。”
“怎么講?你知道聯盟?”看著周健詭異的表情,李千千有些困惑。
“這圈里有幾個不知道聯盟的。也是剛過去吧你。”周健笑著瞟了李千千一眼。
這一瞟讓李千千心里有些不自在,心說怎么一個個的都不有話好好說啊,賣關子!她不以為然地點點頭。
“說這話,不怕你不高興。聯盟,凈是弄些官架子的花拳繡腿,辦的那些活動對我們企業來講,一點實用性都沒有,不過,誰讓人家朝里有關系呢,手里攥著幾個億的項目招標權,你說,誰敢不買面子?”周健吐槽。
李千千忽然間明白了點什么,一來關鋒就告訴她公司分盈利和非盈利兩塊兒,他們是盈利的那部分。可是照周健的話來看,看似盈利的這塊兒其實是靠非盈利那部分撐腰的,如果是這樣,那自己這工作還有什么價值,無非是花架子!必須改變!從她李千千這兒,改變!
李千千正想著,忽然耳朵感覺憋得慌,接下來是一陣耳鳴。
“飛機起飛了,張嘴,打哈欠。”看著李千千難受的表情,周健示意。
李千千把嘴張開,不斷地打著哈欠,過了一會兒,耳鳴的感覺就過去了。李千千擦了擦眼窩里哈出來的眼淚,不好意思地沖著周健笑了。
“飛機起飛下降的時候,這耳朵內外有壓差,就容易鼓脹、耳鳴啊什么的,我第一次也不知道,呵呵。”周健解釋道,“現在可以把小桌放下來,一會兒會送餐。”
李千千按著周健示意,跟著把小桌放下來,等待著傳說中的飛機餐。
“安靜過得好嗎?”周健靠在座位上,眼睛盯著前方,突然間問了這么一句,像是憋了許久,并且帶著點敲詐的味道。
李千千心說周健你個賊東西,敲詐我啊,把問題圈的這么死,似乎我知道也得知道,不知道也得知道。
“誰知道呢,幾年都沒消息了。”李千千沒上套,實說了,周健肯定會去找張安靜,可誰知道張安靜愿不愿意見他呢。
“先生,我們可以換換位置嗎?”正尷尬著,有人要換位置。
李千千和周健抬頭,見是溫浩。溫浩來得正好。
“哦,這是我同事。”李千千趕忙介紹。“溫浩,這是盈創集團的營銷總監。”
“LED事業部。”周健補充。
溫浩伸出手:“幸會。”
周健伸手握住:“以后會經常合作的,多多關照。”
“呃,能換個位置么,同事新來的,第一次參加這么大的展會,有些事情得和她再交代交代。”溫浩邊說邊指指李千千。
“可以可以,沒問題。”周健起身。
溫浩剛落座,送餐的就過來了。李千千耳朵尖尖地聽著后邊人點餐,知道只有面條和米飯兩種可選,喝的有橙汁、西紅柿汁和礦泉水。李千千琢磨著自己想要點什么,完全忽略了旁邊的溫浩。
“這位小姐,請問您喝點什么?”空乘小姐問道。
“我想要橙汁,也想要西紅柿汁。飯的話,就要盒飯吧。”李千千絲毫不掩飾貪婪和土鱉。
“對不起小姐,一次只能要一杯。您可以喝完再要。請問您喝什么?”空乘小姐露出四顆白白的牙齒。
小遺憾。
“那就西紅柿汁吧。”李千千怒了努嘴,接過盒飯。
“您呢,先生?”空乘小姐把臉梛向溫浩。
“我只要一杯橙汁。謝謝。”溫浩很紳士地答道,一看就是資深的“空中飛人”。
李千千迫不及待地端起西紅柿汁一飲而盡,接著皺皺眉頭:“咸的。哎,您好,我……”
還沒等喊出來,嘴就被溫浩一只手捂住了。
“別叫,這杯給你。”溫浩把自己桌上的橙汁遞給李千千。
“你什么意思呀?”李千千心里有點氣,一把撥開溫浩的手,把被子朝站在前排座位邊的空乘小姐說道:“您好,請再給我來一杯橙汁。”
空乘小姐倒了一杯橙汁遞過來,李千千乜斜了溫浩一眼,把桌上溫浩端過來的橙汁又給他端了回去。
“飛機上的飯有什么好吃的?想喝什么,下了飛機,自己買。”溫浩瞪了一眼。
“切,矯情。飛機上的飯就是好吃,怎么了?”李千千鄙夷,扭臉去看飛機窗外,不再理會溫浩。
還好,光不太刺眼。從窗前飄過幾團云朵,很輕盈,仿佛觸手可及的樣子,李千千真的特別想伸手去摸一摸。往下看,路彎彎曲曲像是條隨手扔在床上的細長的絲帶,民居像是一個個火柴盒,一片片密林……李千千突然間起了一種塵世間的感覺。又過了一會兒,云團多了,地球上的風景不見了,自己像是在茫茫云海上馳騁。
“嘿,巴著脖子不累啊,看會兒就歇歇,當心眼睛。”溫浩用胳膊肘碰了碰李千千。
“哎呀,別碰我,男女授受不親,你不知道啊。”李千千用手掃掃胳膊。
“我說你倒是和誰都聊得來啊,飛機上還能搭鉤個男人,看剛才和人家聊得那個起勁哦。”溫浩右胳膊抱胸,左胳膊拄在右胳膊上,手拖住腮,扭臉看著李千千。
李千千清了清嗓子:“哎,說話怎么那么難聽?什么搭鉤?那是我同學老公。再這么說話,真不理你了啊。”
“你同學老公?”溫浩好奇地微微皺了皺眉。
“對啊,確切說是前夫。離婚了。”李千千打開盒飯,自顧自地吃了起來。
“你和姚偉也是同學?”溫浩冷不丁拋出蓄謀已久的問題。
“嗯,怎么啦?”李千千眼都沒抬。
“你們那天約著干什么去了?”
“干什么不干什么,為什么要告訴你啊?哼。”李千千扭頭瞟了溫浩一眼。
“廢話,那是我姐夫,當然要問了,萬一要**了,怎么也得讓我姐早點知道不是?”溫浩開始用激將法。
李千千冷笑一聲,把筷子放在一邊:“別隨便埋汰人啊。我告訴你,真是**了,看也看不住。”
飛機到了深圳已經是下午1點,關鋒他們打車到預定的酒店,打算把東西放下就先去吃點東西。女孩事兒多,這李千千例假還沒完,得先上個廁所,關鋒和溫浩倆人就在一樓大廳的沙發上坐等。
沙發在前臺右手邊不遠,一男一女辦完入住,拿了房卡拉著行李箱正要往電梯口走,那男人不經意間一扭臉,就看到了坐在沙發上的溫浩,溫浩也正好看到了他。
“好巧啊,周總。”溫浩起身,緊走幾步過來。
“您好您好,真是巧啊,在這兒又碰上了。”周健也趕緊寒暄,同時眼光一掃,就碰上了幾步之外的沙發上坐著的關鋒,關鋒也看到了周健。四目相對的瞬間,詫異,還有他們自己才能說得清的感覺。周健微微皺了皺眉頭。
溫浩沒有注意到周健的臉色有些不對勁,接著打問周健身邊的女人:“這位是……”
周健緩過神來,收回眼光說:“照明界的知名設計師徐曼,也是我的大學同學,這回約好了一起來的,讓她帶我看看。”
溫浩覺著這個徐曼很臉熟,但是一時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您好您好,溫浩,聯盟的。”溫浩掏出名片夾,遞上自己的名片,“聯盟特別希望能和知名設計師合作,尤其是知名的美女設計師。”
其實徐曼的名字溫浩之前從沒聽說過,這話分明帶了點恭維,之所以恭維,是為了正在籌備的一年一度的CSSL國際論壇做個人才儲備,這次的論壇有個設計專場,搞設計的都個性,不好請,所以得儲備上幾個不知名的做人才支援。
徐曼接過名片,也接過大帥哥的恭維,心里很高興,也從包里掏出自己的名片呈上:“別聽周健瞎說,就是個做設計的罷了,不過很期待有一天能夠和聯盟合作,有事盡管打我手機。”
“哦,介紹一下,”溫浩側身示意,“那是我們部長。”
關鋒聽見溫浩講到自己了,也就趕忙起身,上前兩步。徐曼先上前,遞上自己的名片。
關鋒歉意地笑笑:“抱歉,名片在房間里,出來的時候忘帶了。”
周健望著關鋒,不咸不淡地問了一句:“關主任,好久不見,你什么時候來聯盟了?”
關鋒鎮定地回望周健:“是啊,好久不見。”
倆人這一問一答,讓一邊的溫浩和徐曼頗感驚訝。
“你們認識啊?”兩人不約而同的問道,還帶著點小驚喜。
“認識。”周健又瞅了關鋒兩眼,帶著只有他們倆人才懂的含義,“哦,我們先上去了,回頭再聊。”
說著,周健拉了行李箱徑直向電梯口走去。徐曼沖溫浩和關鋒擺擺手,也趕緊跟著走了。
關鋒和溫浩屁股剛沾上沙發,李千千就下來了。“我來啦,走吧。”,她兩只手分別在關鋒和溫浩的肩膀上拍了一把。
“哎呦,您終于下來了,不容易啊。吃什么?”溫浩起身。
“海鮮。”李千千一歪頭。
“海鮮就海鮮。”關鋒贊同。
三個人找了個大排檔,邊吃邊聊。
“哎,你知道等你那會兒,碰上誰了嗎?”溫浩問。
“誰啊?”李千千剝了個蝦仁,沾著調料,放進嘴里。
“就你那個同學的前老公,周健,飛機上那個,又碰上了。”
“周健?就你們等我那會兒?”李千千說著偷眼看了看關鋒。
“是啊,要不說緣分這東西你還真得信,飛機上碰上,又住一個酒店。沒準以后,還真能合作。”溫浩感嘆。
碰上周健以后,關鋒一直沒怎么說話,飯桌上也基本上是溫浩和李千千在聊。
“也許吧。哎,這東西叫什么?”李千千覺察出關鋒的心事,于是指著新上來的一盤菜問,岔開了話題。
不是冤家不聚頭,既然聚了頭,冤家也宜解不宜結。李千千覺著必須得找周健,談談。
第二天一到展會現場,李千千就被宏大的氣氛感染了,絢麗的展臺,各種LED照明產品和新奇的設備,這讓她興奮不已。仨人每人手里拎著兩袋子CSSL的宣傳資料,邊走邊看邊發。到了關鍵的地方,溫浩還會地停下來,給關鋒和李千千講道講道。
雖說關鋒是領導,可說到專業方面的知識,還是科班出身的溫浩更強。有專業的講解,到底是比外行單純的走馬觀花能撈到更多東西,一天下來,李千千覺著自己是盆滿缽滿,那些裝不下的,就會不時地吧啦吧啦往外掉,為什么要那樣?什么叫倒裝啊,那怎么不做成那樣?很多問題,弄得溫浩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么解釋。關鋒忍不住樂,說李千千你怎么還是當年那德行,刨根問底的,你現在的工作又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李千千表示詫異,義正詞嚴指出關鋒的認識上的錯誤,必須得了解深入了,將來才可能和業界的操盤手們對話,才能策劃出好的產品,企業才會愿意投錢贊助,才能為公司盈利。關鋒說你這一套一套的,說不過你。溫浩被李千千這一套一套也逗樂了,說說回去了借你幾本書看看吧。
參加展會,除了觀展,更重要的還有人際關系的聯絡。連著兩天觀展后,關鋒他們就按著來前的受邀,去幾個企業在主展會之外的產品發布會,這些產品發布會都設在五星級酒店,有茶點,有晚宴,去的人也都沒有不請自來的,帶著濃濃的社交的味道。
“明天上午這個是江蘇明光的新品發布,場子比較大,多帶幾張名片。另外,爭取能把他們也拉到咱們的CSSL上來。”參加完一個產品發布,打車回到酒店,關鋒再次囑咐溫浩,又看了看李千千,“你也是,雖說是剛入行,但是出來代表的就是聯盟。回去好好看看明光的相關資料。”
前兩場企業的發布會,關鋒從來也沒有過任何叮囑,這次這么鄭重其事,李千千也不由得多了幾分嚴肅。看了一晚上的資料,第二天挑了帶來的最正式的衣服套上,就跟著上陣了。
打車到了酒店,第一個環節就是簽到。關鋒拿筆附身,剛要寫,卻見白紙黑字落著上一位簽到者的名字——周健。筆在紙的上方停了兩秒鐘,才落了下去。
李千千也看到了周健的名字,心說冤家就是路窄啊,不過也正好和他聊聊。
“我們明光這次發布的有兩款新品,首先是這款LED面板燈,它的封裝技術是倒裝COB,這個晶片的電氣面是朝下的,這個有什么好處呢?倒裝COB電流小,可以避免過多的熱量,還可以增大角度,發光的話,均勻柔和。另外呢,還能更好地固定芯片、電連接、熱傳導,不需要金線、銀膠,人工成本降低很多……”臺上講話的據說是明光的市場總監。
“什么是COB啊?”李千千聽得云里霧里,忍不住低聲問溫浩。
“就是一種封裝技術,把LED芯片直接貼在基板上。”溫浩簡單答了一句,就又專心聽了。
李千千其實對封裝過程一點概念都沒有,不像之前在惠能的時候,不懂可以親自下產線去看,但是看溫浩那樣兒,也不好再問。
“我們明光不僅專注于流明的提高和瓦數的降低,還在市場細分方面做足了功課。這就是今天要說的第二款——LED工礦燈,功率為130W,色溫4200K,整燈光效110lm/W,顯指80,這款產品在工作時能自動轉換基本照明與工礦照明的功能,并帶有轉換延時功能。它內置了控制模塊,把參數設置好后,燈具可實現全自動運行,免除后續過多的人為干預,像是開、關、調光啊什么的……”市場總監繼續滔滔不絕,邊說邊演示。李千千則繼續糊里糊涂,雖說是早上的大好時光,可還是免不了想要睡覺的感覺。
“流明和瓦數不是一樣的嗎?”李千千又碰了碰溫浩。
“哦,不一樣。”溫浩簡單扔下這么一句,就又不說話了。
有什么了不起的,哼。李千千瞟了瞟溫浩。
無趣。還有些餓。
“好,我們休息一下,外面為大家準備了些茶點,請自用。”
李千千終于聽懂了一句。掌聲。人們都起來了。邊吃邊聊的交際開始了。
“關部,哎呀,非常感謝你們能來啊。”剛剛在臺上做講解的市場總監走了過來,洋溢著十足的熱情,又老熟人似的拍了拍溫浩的肩膀。
“李總,您總是這么謙虛,能來明光的新品發布,是我們的榮幸。”關鋒伸出手和對面的李總輕輕擊了一下掌。
“這位是……”李總看了看李千千。
“哦,李千千,我們的新同事,你們五百年前是一家子,以后會經常聯系。”關鋒示意李千千。
李千千趕緊奉上自己的名片。
“您好您好,李小姐。”李總也掏出名片遞上。
“哎呀,聯盟的人都挺拔俊秀啊。”李總感嘆。
“謝謝,謝謝,您這么講,他們都不好意思了。不過,明光今天的這兩款新品很抓人眼球呢。”
大家你來我往,寒暄,交流。李千千的眼睛則時不時在人群中尋找,尋找周健的身影。突然間,她愣住了。
她看到了周健,還看到了周健身旁的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在和另一個男人相談甚歡。另一個男人,是程毅。
沒錯,就是程毅。這么些日子都不說話,卻在這里和別的女人相談甚歡!李千千望著不遠不近的一對男女,直想沖過去,站在程毅面前,什么都不說,只是看著他,看他怎么說!接著甩頭就走,讓一切變成沒什么大不了,然后程毅緊隨著追出去,把自己緊緊攬進懷里,自己呢,把頭深深埋在程毅懷里大哭一場,把這些日子程毅的不理不睬全部哭出來,鼻涕眼淚蹭他一身。
李千千的拳頭不由得攥緊了。
“李總,你們這次的發布會做得很不錯啊。”關鋒頻頻點頭。
“這次的產品公司很重視,所以是請了專業人士來做的。要不,介紹認識認識?”光明的李總建議。
“好啊,聯盟常有這種業務需求,很希望能多有幾個優質的合作方。”關鋒眼睛一亮。李總掏出手機,“哎,程總,我在東南角,你在哪兒呢,方便過來一下嗎,介紹個朋友認識。”
程毅朝東南角望了望,似乎是和對方說了聲“抱歉”就過來了。
不光是程毅過來了,李千千分明看見那個女人的眼光也跟著過來了。
嫉妒。
隨著程毅一步步走進,緊張把嫉妒壓下去了,幾只兔子不停地在心頭蹦跶。“當著眾人的面,見了應該說什么好呢?”李千千攥著的手心出了涼汗。
“介紹一下,關鋒,新光源聯盟會展促進部部長。”李總優先介紹了關鋒給程毅,顯見著是這位李總和大導演的關系比部長要更親近。
“程導,好久不見。”還沒等李總接著介紹,關鋒就伸出了手。
在場的幾位都面露驚訝之色。“你們認識?”李總問。
關鋒點點頭:“幾年前就合作過。程導公司的班子功底深厚啊,作品很棒!”
“謝謝關主任這么欣賞,非常希望今后還能有合作機會。”程毅說著,和關鋒擊了一下手掌。
“哎呀,太好了,原來大家都認識。程毅和我是多年的同學了,死黨,作品水準不用多講,呵呵,希望以后大家能多多合作。”一個多贏的人際網就在李總的哈哈一笑中最終建立了。
“哦,程導,這是我兩位同事,溫浩,李千千。”關鋒分別示意身邊的兩個人。
“您好,很面熟,多多關照。”程毅先是轉向溫浩。
溫浩點頭一笑:“的確有緣。”
接下來,該是李千千了。
李千千看著這一切,有點懵。
程毅看著李千千,摻雜了多種調料的眼神灑在這張仍顯稚嫩的臉上,幾秒鐘的停頓。
“李小姐,多多關照。”程毅握住了李千千的手。
潮濕冰涼,一如那不知所措的少女的心。
程毅緊緊攥了一下,似乎在問怎么這么冰涼。
李千千感受到了這力度,但是什么也說不出來,直覺著眼淚馬上就要到眼圈里來耍了。
“哎呀,大家都這么有緣,不如今晚我們一起吃個飯?”關鋒直覺著李千千有些不對勁兒,趕緊解圍。
“非常期待,不過出差畢竟匆忙,再說剛剛已經應了一位朋友,不如,回北京之后我回請幾位吧。”程毅松開了李千千的手,轉身解釋。
已經應了一位朋友?程毅約了那個女人吃飯!想想,他請自己吃過幾次飯?不用掰著手指頭都能數清楚,一次!血往上涌,李千千根本沒有聽到后面大家在說什么,低聲說了句“我去趟衛生間”就快步沖出了人群。
眼淚要襲上來了。
還沒到衛生間,眼淚已經開始淌了。看著衛生間有人進出,她干脆走過衛生間,直走向樓道一頭的安全通道。
拉門進去,李千千趴在墻上大哭起來。她和程毅到底要怎樣?
一雙手把她從墻上拉起來,緊緊箍進懷里。
“你來干什么,別碰我,你不是和人家一起吃飯嗎?你不是和人家聊得很開心嗎?”李千千倔強著掙開身子,用手狠狠在臉上抹了一把。
程毅眼圈有些紅,一句話都不講,只是再次把李千千緊緊抱進懷里。
李千千捶打著,抽搭著:“你不說話,你兩個多月一句話也不說,啊……你不說話,不理人。”
程毅只是更加用力地把李千千抱緊,直到李千千折騰得沒了力氣,徹底趴在自己肩膀上。他捧起李千千的臉,兩個手指頭輕輕擦著。紅腫的眼睛、紅脹的鼻頭,鮮紅微張的唇,一切都算不上漂亮,卻是那么難舍。荷爾蒙的事真的說不上為什么,再無法去顧及旁的,程毅忍不住吻了上去。
一鍋麻辣鮮香燙。
程毅和李千千這一鍋麻辣鮮香燙雖說沒有在大庭廣眾之下端上桌,但也并不是沒有人窺見這道菜,窺見的也總是有心人。徐曼自從上次被程毅追尾之后,兩人不打不相識,徐曼直覺著這個男人有種說不出的味道,男人該有的味道,這種味道,是她喜歡的。當時雖說留了電話,不過礙于面子也從來沒有聯系過,女追男,畢竟是違逆著男人的天性,送上門的,總歸是不那么被稀罕。
可巧,這次在這兒碰上,難道能說不是天意?
程毅被李總叫過去之后,徐曼的視線也跟了過去,從未離開,程毅的一舉手一投足全部都捕捉到眼里,擁倒在柔軟的心上,音樂蕩漾著浪漫的音律,滿屋子誘人的芬芳,他們不斷地吻著,渾身的細胞與毛孔都肆無忌憚地綻放……
咯噔一下,美妙的畫面停止了,程毅握住了另一個女人的手,不,那要胸沒胸要臀沒臀的樣兒,無非是個毫無滋味的小丫頭片子,可是通過女人敏銳的第六感,她分明感受到了程毅那手的力度,還有那幾秒鐘的注視。也許在場的其他人沒有覺察到,但是作為一個身心早已被喚醒的女人,男女之間的那點情愫她早已揣摩得一清二楚。而且,那個丫頭片子有些眼熟……哦,撞車那次喊程毅“哥”的不就是她么?怪不得覺著溫浩眼熟,那天和她一起的那個男的就是溫浩。她的記憶由點到線,活了。
正回憶著,李千千快步走了出去,沒過兩分鐘,程毅也出去了。
她也必須去看看是怎么一個情形。望見程毅向安全通道門走去,她上了四樓,進了安全通道門口,脫掉高跟鞋,走到四樓的樓梯轉角,悄悄望下來,果然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一幕。
不過,有什么關系呢。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沒滋沒味的小丫頭片子罷了,她徐曼是怎樣的一個女人?只要想要,哪個男人收不了?不過,話說回來,這丫頭片子什么背景還真得調查調查,不然,程毅這種男人怎么會平白無故看上她?
在愛情這問題上,女人都是勇敢而有毅力的。回京之后,徐曼幾乎每天都會在下班的點在半導體所門口等著李千千出來,接著跟著她,兩個星期跟下來,發現這丫頭的生活實在是無聊,出了公司就是直接回住所,她下了一個結論,這就是一個沒有任何背景的再平凡不過的普通女孩。下結論這天,她深深呼了一口氣,程毅是她的,沒跑兒。
就在她想結束跟蹤,驅車離去那天,她看到一個很帥的男人開車來接李千千,呵,這村妞的桃花還挺艷挺多的,也不知道程毅知不知道他那看似清純的妹妹是這么花癡。她決定拍兩張照片備用,于是一路尾隨著那男人的車。車子停在了一所幼兒園門口。從幼兒園里又出來一個女人。這個女人……這是到底是怎么一回子事?難道這村妞和周健有什么關系?
“你猜我剛剛看到誰了?”徐曼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兩條胳膊放在大座椅的扶手上,眼神里一股子猶抱琵琶的神秘。
作為高中三年、大學四年的老同學,周健和徐曼之間向來是相互隨意,早已沒了客套。“誰啊?”周健眼皮都沒抬,邊看邊簽著手里一沓文件。
“你猜?”徐曼賣起了小女人常賣的小關子。
“哎喲,大小姐,你看我到現在忙得連飯都沒吃,哪有腦細胞猜謎啊。”
“那我請你吃飯怎么樣?”徐曼直起身,來了興致。
“今天實在是沒時間,我已經讓秘書去買面包和咖啡去了。改天我請你啊。”周健繼續忙著手里的一攤活兒。
雖是碰上個自討沒趣,徐曼絲毫不泄氣,又把身子重重地摔回到靠背上,努起小嘴,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說了,我篤定你今天,得求著我請我吃飯。”
“呵,是嗎,”周健一笑,仍舊一副心不在焉,“那我告訴你任他是誰,也改變不了今天沒時間。哎呀,我說大小姐,你沒事先回吧啊,我這還得且忙一會兒呢。”
“張安靜。”徐曼挑釁地望著周健。
這三個字從徐曼嘴里不急不緩地走出來,不期然地站在周健的耳旁,氣定神閑,裊裊婷婷,帶著微微笑。周健的拿筆的手停住了。
幾秒鐘的凝固。
“誰?你說誰?”周健抬起頭,咽了口唾沫,有些眉宇間有些慌亂。
“你老婆,哦不,你前妻,張安靜。”徐曼雙臂環抱,滿臉都是“我說什么來著”。
周健“蹭”得站起身,聲音急促低沉,兩個眼珠子發紅:“她在哪兒?快告訴我她在哪兒?”
徐曼也不緊不慢地站起身,把包拎起來拍了拍,故意端起了架子:“改天吧,您有時間的時候。我餓了,先回了哈。”
“哎哎哎,小曼小曼,我錯了,行不行。快告訴我她在哪兒。”周健繞過大班臺,一把拉住了徐曼的胳膊。
“你不是說任誰也改變不了今天沒時間么?”徐曼忍著笑,不依不饒,接著捉弄周健。
“我有罪我不對,都是我不對,我賠罪,行嗎?”周健乞求。
“看在你這兩年這么痛苦的份上,可以告訴你,但是你也要告訴我一件事。”徐曼撥開周健的手,提出了交易條件。
“你說。”
“和你老婆在一起的那個女孩是誰?在聯盟上班的,上次去深圳碰上過。”徐曼說著一揚臉,雙臂抱胸,氣場十足。
“一起的女孩?”周健剛剛突然被拉到張安靜的世界里,現在又冷不丁被拽去別的地兒,一時間大腦短路。
“哦,哦,你說……李千千?”過了兩分鐘,周健才反應過來。
“土得像個村妞。”徐曼鄙夷地扔出一句做身份確認。
“沒錯,那就是她了,李千千,安靜讀研的時候,她們一個宿舍,還是同一個導師。以前當過兵。”周健點頭。
“研究生。哼,有什么了不起,除了學歷,我哪點都比她強一百倍。”徐曼恨恨地自言自語。
“怎么了?又是為男人?”看徐曼那熟悉的表情,周健猜出個八九不離十,“你和她較什么勁,根本就不在一個層面上,不是你對手。快,告訴我安靜在哪兒?”
聽周健這么講,徐曼心中暗暗得意,長出一口氣,抬眼瞟了一眼周健:“你請我吃飯。”
“姑奶奶,找著安靜,我請你滿漢全席。”周健急得作揖。
“請我吃飯,就看見啦。”徐曼拉長了聲調,自顧自地徑直走了出去。
周健后邊緊趕,兩人驅車往粥公館趕。正值周一的下班高峰期,路上非常堵,周健和徐曼被堵在路上1個多小時,等一點點蹭到粥公館的時候,姚偉他們飯已吃好,結賬正往外走,幾個人門里門外就碰了個正著。
“周健?”李千千詫異,忍不住自言自語了出來。
“安靜,終于找到你了。”周健沒有理會周圍人,眼睛直直地望著張安靜。
張安靜沉默。其他人也不好說什么,幾個人就尷尬在那兒了。
“安靜,要不我們先到車里等你?”張安靜這邊群里一個中年女人打破了尷尬。沒錯,這個中年女人是沈凌云。沈凌云今天剛從國外游學歸來,在北京下飛機,于是姚偉他們三個就約了一起給老師接風,節目也比較老套,先吃飯后K歌。
“周健,那我也先到里邊等你。”徐曼也跟著反應過來,拍拍周健的肩膀,又瞟了一眼李千千,就進去了。
“我們過去那邊吧,這里擋人家路,不好。”待眾人離去,張安靜到底開了口。
她轉身往旁邊的石頭小路上走去,周健緊跟了過去。
“你這幾年可好?”走過那條石頭小路,張安靜停下,神色已經非常平靜。
“我挺好的,事業發展很順利。只是,”周健頓了頓,“惦念你。”
“謝謝你關心,我也挺好的。”
周健明顯感覺到,張安靜的話里話外多了一份客氣,客氣意味著距離,這距離讓他恐慌。恐慌之下不需要帶著面子繞彎子:“安靜,我錯了,我后悔了,這兩年我一直打聽你的消息,我們……”
“我們不可能了。”張安靜看著周健的眼睛,毫不回避。
“不可能”這三個字雖然在意料之中,但是從這個和自己過了好幾年的女人嘴里說出來,還是讓周健不能接受,他上前一步,抓住張安靜的胳膊,聲音有些激動:“為什么?你告訴我為什么?我說了我錯了,我悔死了!我忘不了你,我也不能沒有你!”
“請放開我!”張安靜聲音很低很平靜,卻很有力,周健松了手。
“我老家有種傳統的手藝叫“鋦碗”,碗破了,可以把破裂的地方鋦合在一起,鋦好的碗看起來跟原來的一樣,吃飯喝湯都沒有妨礙。曾經我覺著婚姻就是那碗,摔碎了,也可以鋦起來,日子照過。可是后來我發現不是這樣,婚姻里不光有日子,也有鏡子。鏡子碎了,補好了,還能照人,可照出的自己都是扭曲變形的。破碗能鋦,破鏡難圓。沈老師他們還在等,我先走了,保重。”張安靜說完,快步離開了。
周健望著那熟悉的婀娜的背影,滿眼都是沮喪。
沮喪之后,是不甘心。不甘心的周健決心今天一定要挽回張安靜,解釋一遍不行就兩遍,兩遍不行就三遍……一定要挽回!滿腦子都是張安靜,周健也顧不上什么徐曼了,他開車跟著姚偉的車出來。
“我看咱們還是別去唱歌了,姚偉你送我們三個回我酒店吧。你們兩個就陪老師住一晚,咱們三個睡一張大床,來個徹夜長談,好不好?”車上,沈凌云建議。
“好呀好呀。”李千千拍手。
張安靜莞爾一笑,點點頭:“嗯。”
“真遺憾我不是女人。”姚偉打趣。
“哈哈哈”車里一起哄笑,氣氛變得輕快起來。
酒店離粥公館只有幾個街區,車子一轉,很快到了酒店門口。姚偉下車取下沈凌云的行李箱,擁抱告別。李千千拉著行李箱,張安靜挽著沈凌云,三個人進了酒店,去往前臺辦理入住。
“滕總,白書記,這邊請。”前臺已經站了三位男士,剛剛辦理完畢。
這聲音好熟啊,李千千正想著,其中一個男人一扭臉,李千千的心“咯噔”了一下。來不及反應,對方也已經看到了李千千三個。
“看來今天注定了是尷尬啊。”李千千心里念叨著,偷眼看張安靜。張安靜的臉瞬間泛起了潮紅,不過,也就是那么一兩秒鐘的事,很快就回歸平靜。
關鋒雙眉一聳,呆了幾秒鐘,也許是當時情境不允許,也許是太突然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他并沒有和李千千打招呼,而是徑直送兩位客人朝電梯口走去,腳步略顯匆忙。
沈凌云并不知道剛剛過去這兩秒鐘里,剛剛擦肩而過的一個男人和自己身邊的兩個弟子正在進行一場無聲的短暫交流。入住很快辦好,她牽著兩個人的手,朝電梯口走去。
“一會兒看看老師給你們帶的禮物哈。姚偉的,哎喲,給忘了,瞧我這腦子,呵呵。千千一會兒你給他拿著,趕明兒交給他。”沈凌云邊說邊笑著搖搖頭。
李千千一直偷眼觀瞧張安靜,沒反應。
“千千,”沈凌云詫異地側頭看著李千千,“想什么吶?”
“哦,沒什么。您剛說禮物?還給我們帶禮物啦!趕緊上去看看。”李千千故意把眉毛一揚。
還沒進房門,李千千的手機就響了一聲,短信,是關鋒。“千千,你告訴安靜,我在一樓大廳等她。”
李千千端著手機琢磨該怎么辦。張安靜愿不愿意見關鋒呢?不傳這個話吧,自己又對不起關鋒。
“來,我來。”沈凌云接過李千千手中的行李箱,放到行李架上,打開。取出三個扁扁的禮品盒。
“每人一個,五彩書簽,希望你們一直能夠像書一樣平和。人平和了,人生才能平順。”沈凌云把禮品盒遞給李千千和張安靜。
沈凌云是個精致浪漫的女人,選的東西一般也都是很帶羅曼蒂克風情。不過一只書簽還能羅曼到哪里去?如果是放到平時,李千千的好奇心早就出來了,早就迫不及待打開看看這漂洋過海帶過來的一只書簽能有什么不同。可是現在,李千千滿腦子是坐在樓下的關鋒和坐在自己身邊的張安靜。得找個機會告訴她,對,得告訴她。
張安靜看李千千身在曹營心在漢的呆樣,覺著不理會沈凌云,實在是不禮貌,率先開了口:“沈老師,我可以打開嗎?”
“當然。”沈凌云笑道。
打開來,一只簡約而又明艷的胡蝶呈現在眼前,拿起來,沉甸甸的。李千千的思緒一下子就被眼球給拽了回來,驚呼:“太漂亮了!這么精致!這居然是書簽!”說著從張安靜手里拿過來,仔細端詳。
張安靜也感嘆:“這怎么舍得用啊?”
沈凌云一臉的滿足:“該怎么用就怎么用。你們倆誰先去洗澡?洗完咱們躺床上慢慢聊。”
“老師,您先洗。”李千千推讓。
“是啊沈老師,您一路夠累的,先去洗吧。”張安靜也點點頭。
“好,我先洗去。”沈凌云離開了,李千千的思緒馬上從書簽回到了短信:“安靜,關哥在一樓大廳等你呢。你要去見他嗎?不想見,我就回短信告訴他。”
“我下去一下,一會兒回來。別告訴沈老師。”張安靜點點頭,起身。
不管怎樣,當年畢竟是你張安靜負氣之下找了關鋒去向周健報復,給人家的生活帶來了混亂。關鋒是個好人。至于是否是真有情,說不清。說不清的事,就不說,可是說得清、應該說卻又沒有說的話,需要說說了。她欠關鋒一句“對不起”。
張安靜剛走沒多久,李千千的手機又響了一下,是周健的短信:“千千,我就在酒店樓下,請你轉告安靜,我會等她,通宵等她,直到她下來見我。”
“我的天,這搞不好要出事啊。”李千千望了望衛生間,顧不了許多,準備起身往外走。正碰上沈凌云從衛生間出來。
“千千,你這火急火燎地樣子,要干什么去啊?安靜呢?”沈凌云擦著濕漉漉的頭發問道。
“哦,老師,剛剛安靜有個同事在這附近吃飯,沒帶錢包,給她打電話,安靜去給她送錢去了,可是她忘拿包了,我給她送過去,一會兒我們就回來。您先洗澡。”說著,李千千抓起張安靜的包,就往外奔。
“呵,出門吃飯不帶錢包,給人送錢也忘帶包,這都怎么了?”沈凌云將信將疑,喊了一聲:“快去快回啊,外邊涼。”
心里的尷尬和復雜,一碰面,蹦到嘴外就變得簡單,“這幾年還好嗎”,張安靜和關鋒都只冒出這一句,幾乎同時出口。兩人相視一笑,在大廳坐了下來,可接下來的一團亂線頭,從哪兒拆起,就不知道了。張安靜捋了捋頭發,想好的道歉的話,不知道該怎樣說出口。兩人靜靜坐著,大廳里時不時來回走過幾個人。氣氛有些尷尬,這個地方顯然不是說話的地方,關鋒側頭問道:“要不咱們出去走走?”張安靜點點頭,起身。
兩人肩并肩出了酒店的大門,十月底的夜晚實在是冷涼了,張安靜不由自主地裹了裹身上的毛衣外套。
“冷吧,你穿那個毛衣外套,最不隔冷了。”關鋒說著,就要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
“不,不,關哥,不用,我不冷。”張安靜擺手。
“那我們去那邊車里坐會兒吧。“關鋒建議。
張安靜點點頭,正準備隨著關鋒走,一抬頭,周健冷著臉杵在前面的路中間。
“哼,我說怎么李千千這話怎么總也捎不到呢,原來在這兒會老**呢。”周健一張口,就是滿嘴的老陳醋。
“說話別這么難聽,我和張安靜就是談一談,不是你想的那樣兒。”關鋒解釋。
“我想的哪樣兒啊,關部長倒是說說我想的哪樣兒啊?我什么都沒說,你倒是心虛什么啊。”周健挑釁著。
“周健,我們已經沒有關系了,先不說我和關主任沒有什么,就算我和誰怎樣,也不關你事。”張安靜往前邁了一步。
“你是我媳婦兒,我老婆,怎么可能不關我事!”說著,周健就要上前去拽張安靜。
“別碰我!我們已經沒關系了!”張安靜叫道。
關鋒上前一步,推開周健的手:“你干嘛?有話好好說。”
“喲,周健,你把我晾了,原來跑這兒來和人爭老婆呢。”旁邊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是徐曼,徐曼挽著一個男人的胳膊,這個男人不是別人,正是程毅。
徐曼被周健給晾在了粥公館,雖說是老同學,心里還是難免氣得慌,酸不溜丟的,心說周健你他媽你至于嗎,賤到這份上,把我徐曼當什么了!怎么著我徐曼也是個女人!她立馬打電話給程毅,帶了哭腔。程毅受不住女人的哭,也就趕過來了。其實從見到徐曼的第一面,程毅就明白她的心思,也非常明了和她的該有的關系和方式。這種女人不會去愛,但是也談不上多反感,自然也不會和她去談婚論嫁,但你情我愿,偶爾互相滿足需求,倒也沒什么不可以。只是沒想到這么衰,會在這里碰見熟人,還有想愛卻不能愛的女人。
“看我,從來就不和別人爭。”說著,徐曼故意把臉往程毅身上靠。這話明著是說給周健聽,眼神卻瞄著站在酒店門口的李千千。
徐曼這一激,激疼了周健那大男子的自尊心,他自覺顏面盡失,這時候如果不來點兒硬的,還叫他媽什么男人。他的拳頭照著關鋒的臉就過去了,關鋒一個沒注意,拳頭硬邦邦就落在了臉上,血立馬順著鼻子就流下來了。
還沒等關鋒回手,李千千就沖了過來,一個大耳光就上去了,直揍了周健一個趔趄:“周健你個混蛋!你捫心自問,你的婚姻出問題,和關鋒有關系嗎!”
李千千這一記響亮的耳光把周圍幾個人都打了個暈頭轉向,這個節骨眼,似乎怎么輪也輪不到李千千出手。而且,一個丫頭片子,一出手居然這么大勁頭兒。
周健緩過神來,摸了摸**的臉,在氣頭上,也不管什么好男不跟女斗,二話不說,掄胳膊就朝李千千過來了。程毅三步并作兩步,一腳就把周健踹倒在地上:“你他媽動她試試!”
周健已經打紅了眼,管他眼前是誰,“試試就試試。”他像頭野獸,朝著程毅就過來了,你一拳頭,我一腿,兩人就干上了。關鋒覺著究竟是一場誤會,何必把事情鬧大,傷了更多無辜。于是過來拉架,可是關鋒過來,周健本能就以為是過來和自己干架的,沒關系,來啊,多少人老子都不怕!他照著關鋒就是一腳,關鋒躲開,周健又是一拳頭過去,打了關鋒一個趔趄。程毅一腳上去,把周健踹倒在地。
保安來了:“別打了,別打了。”
張安靜跑過去,向保安解釋:“都是誤會,沒事了。”
她趕忙扶起周健,嘆了一口氣:“你想找我談,但是今天我太累了,先送我回家吧。”又扭頭向李千千說:“千千,和沈老師說一聲對不起,今晚不能陪她說話了。”
張安靜扶著周健走了,另外兩個也都掛了彩,程毅只是嘴角有些淤紫,關鋒要厲害一些。李千千眼角掃都沒掃程毅,視如空氣,徑直向關鋒走過去。“關哥,你流了這么多血,走,我陪你去醫院。”李千千挽起關鋒,就要走。
“你還是算了,一個女孩兒,大晚上的,一會兒我還得送你。程導吧,如果方便,陪我去收拾一下?”關鋒把李千千的手從自己胳膊上拿下來,目光打問著程毅。
“我就要陪你去,不然不放心。”李千千執拗,故意的。
關鋒拍拍李千千的肩:“聽話,回酒店去,不能把你們老師一人給晾了。我沒事,放心吧。”
要說這世上最酸的醋,就是沒權吃的醋。關鋒和李千千這一挽胳膊,一拍肩,在程毅看來都是難以忍受的**。可是你程毅就是沒資格吃這個醋,你是人家的誰?程毅的喉嚨酸得差點冒出水來,瞪眼道:“讓你回酒店去,沒聽到啊。”
“我去哪兒,用不著你管!”李千千狠狠回了程毅一眼,一甩手走了。
“開我車吧。”關鋒一指。
“抱歉了,徐小姐。”程毅扭頭對徐曼一聳肩,扶著關鋒向車子走去。
徐曼有點懵,好好的一場約會,變成了打群架,最后依舊是剩了她孤家寡人。
“程導,你和李千千什么時候認識的?”車上,關鋒問道。
“在惠能認識的,怎么了?”程毅用眼角輕輕掃了一下坐在副駕駛上的關鋒。
“怪不得。在深圳的時候,明光那場發布會上,就感覺你們有些怪,現在想來應該是了。”關鋒一笑。
“是什么?”
“你以為李千千今天那一記耳光是為我嗎?”關鋒了然一笑,“她是有火兒發在了周健身上。在她看來,你和周健當初犯的是一樣的錯。周健那的確是犯錯,可你這算不上,因為你沒有任何約束。李千千不明白這些。說句良心話,程導,你不缺女人,如果沒想好,就盡量不要招惹李千千。她雖說年紀不小,可實際上還是個小女孩,還不具備愛的能力,駕馭不了復雜的愛情。”
關鋒這告誡讓程毅窩火,他鼻子哼了一聲:“哼,她有沒有能力愛你怎么知道?再說,我和李千千要怎么樣,和你有什么干系?”
“前邊左拐,右手邊就是小區的衛生站。”關鋒指引著,看了看程毅,平心靜氣地解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別誤會,我跟李千千不是你想得那樣,只是有些特殊的淵源。”
關鋒這話,程毅信,與其說是信關鋒,不如說是信李千千。車子緩緩停在了一個社區衛生服務中心門口。他望了望車窗外,嘆口氣,雙手交叉抵著腦門,趴在方向盤上,像個泄了氣的氣球,皺皺巴巴:“我愛她。但是我經常捫心自問,我能給她什么,結果總是一片茫然。”
“你愛她,可是愛她什么呢?”像其他人一樣,關鋒不能理解,看起來如此不搭調的兩個人怎么可能互相愛上。
“我也不知道,就是放不下。”程毅抬起身,輕輕靠在椅背上。
“放不下,許不了。不在一個軌道上,沒想好之前,還是不要觸碰的好。”關鋒把手放在程毅的肩頭。
不同的軌道,是啊,能不能并軌,程毅是真的不知道。
張安靜在見識了上一次的群架之后,對周健態度不再那么強硬,不說yes不說no,一切交給自然而然去處理。周健則是隔三差五就去看看張安靜,期待著那個轉機的出現。日子轉為平靜。十二月份的CSSL很快就要來了,二十多個論壇和發布會的緊張籌備,臨時通知又要增加金磚四國的高層閉門會議,整個聯盟都跟著忙碌起來,演講嘉賓的演講資料、嘉賓分門別類的吃住行、與政府部門、兄弟機構的溝通,論壇的推廣、贊助招商、門票銷售、場地選址、禮品制作、場地搭建外包、部分論壇直播外包、媒體聯絡、班車的租賃、餐券制作……各種溝通協調,各種雜碎瑣事,加班是家常便飯,受氣也是家常便飯。既然是家常便飯,時間長了大家也就都吃習慣了。唯獨李千千不習慣,加班倒沒什么,受氣就不能不吭聲了。
“您怎么能這么說話呢,不就是個總嗎,有什么了不起,說話請自重!”被對方罵了一句,之后又被掛了電話,李千千氣得臉色發白,手機上一陣狂點,最后使勁戳了一下短信的發送鍵,把一條帶著怒氣的短信砸了出去。
溫浩早就聽見李千千打電話了,現在見她氣成這樣,在QQ上敲過去幾個字:“出去聊聊?”
李千千和溫浩一前一后出辦公室進了電梯,李千千皺著眉頭,臉繃得梆梆硬,一句話不說。
解決女人的問題,首要的是平撫心情,其次才是解決事情。“消消氣。”溫浩輕輕拍了拍李千千的肩。
半導體所和林業大學一墻之隔,研發樓就挨著這道墻,墻上開了個側門,從門出來就是林業大學了,往前走上五十米,就是林大的一個運動場。李千千兩手抄兜進了運動場,圍著跑到跑了起來,溫浩則爬上了邊上的看臺高處。
“李千千,加油!李千千,加油!”他喊道。
兩圈下來,李千千已經呼哧呼哧了,一屁股坐在看臺的最下面。溫浩從上面走下來,并肩坐下。
“你傻不傻?這贊助需要你來拉嗎?我看你都拉了兩單了,誰給你提成?你是策劃,不是銷售。”溫浩切入正題。
“可這是我負責的論壇啊,贊助還沒搞到我不著急嗎?銷售那邊有困難,請我幫著說句話,難道我就袖手旁觀嗎?”李千千雙手一攤,覺著自己做得沒錯。
“你這么想很好,但是周姐在聯盟都做了幾年了,圈里的人脈關系比你熟比你廣,她搞不定的事,你去扛槍,扛得動嗎,還不是得砸自己的腳?以后銷售那邊的事,你別管。”溫浩說到最后一句,語氣里似乎帶了些男人對女人的霸氣,可是作為項目經理,這話似乎又完全說得著。
“我沒覺著自己哪兒做的不合適,怕對方不方便,都是先發短信再打電話的,而且我也沒說什么,他憑什么上來就‘你他么別給我打電話’,是個總就了不起,就罵人啊,沒教養,垃圾!”李千千臉紅脖子粗,越說越來氣。
溫浩臉上變得陰沉,良久,又無奈地笑笑:“這就是社會,什么人都有,得學會適應。尤其是在關系的世界里面討飯吃,需要的是圓、光、曲、滑。”
“我……”李千千剛要說什么,溫浩正在打手機,朝她一擺手,把她打斷了。
“喂,楊總,我是溫浩。方便嗎,耽誤您兩分鐘時間,主要給您道個歉。”
李千千也聽不到對方在說什么,只見溫浩一會兒點頭,一會兒又哈哈大笑,最后來一句:“同事新來的,剛畢業,什么都不懂,您多擔待。那咱們12號廣州見。”
剛畢業?什么都不懂?李千千知道溫浩分明是在和那個垃圾說自己,居然還讓那垃圾多擔待我?李千千憋屈了一肚子火,等著溫浩。
“行了,稍后你就和他們那副總聯系楊總演講PPT的事兒就行了,得多催。涼,回去吧。”溫浩起身,伸手去拉李千千。
李千千不耐煩地一揮胳膊:“誰剛畢業啊,誰擔待誰啊。看你剛才說話那樣,跟孫子似的,值當的嗎。”
最后這話一出口,溫浩臉上變得不怎么好看了。李千千自己也覺著是失言了,不管怎么樣,也不能說溫浩“跟孫子似的”,畢竟人家溫浩一直是為著自己好。
“對不起,剛說錯話了。我不是那意思,我知道……”李千千趕緊解釋。
“沒錯,我是跟孫子似的。但是,和孫子說活,首先就得學會裝孫子!”溫浩冷著臉跳下臺階。
“我說了我錯了,我不是那意思。,對不起,你別往心里去。”李千千急得也跟著跳下來,緊敢兩步,拉住了溫浩。
但顯然溫浩已經往心里去了。“李千千,人要懂得將心比心,換位思考。即便是對你所謂的那些垃圾。對一個生產企業來講,他每天首先要想的是第二天還能不能揭開鍋,能不能給員工發工資,至于廣告、贊助這些,都不是剛需,所以他不會天天想著怎么配合好你的工作,懂嗎?”溫浩拿下李千千的手,一字一頓,扔下這些話,走了。
天空飄起了細雨,和著霧霾,冷涼,窒息,讓人喘不過氣。
所有的血管里都流淌著沮喪,流入每一個毛細血管,浸泡著每一寸肌膚,每一寸神經。所有的關系,遠的近的,都被自己搞僵……李千千覺著很失敗,她開始厭惡自己。將心比心,換位思考,這些老雞湯,人人都能端出來,但真正喝下去的又有誰?你李千千一向自視甚高,卻同樣也是虛偽,自私,輕浮。
溫浩和李千千僵持了幾天沒怎么說話,失去必然伴隨懷念,突然間失去這么一個好哥們同事,難免回想起入職以來人家對自己的各種照顧,李千千心里空落落的,不是滋味兒。她訕訕地總想找各種機會各種方式搭茬,可是溫浩一直繃著,除了工作上避不開的愛答不理的接觸,其余時間見了李千千也像是沒看見一樣,眼睛掃都不掃一眼,李千千QQ信息不回,微信評論不理。
人與人之間就像是蹺蹺板,一方蹲到底,另一方被蹺到最高,雙方的“勢”就該轉換了。李千千坐到地上了,溫浩還在高空繃著,李千千心里望著他,良久,心說溫浩你至于嗎,就算的確是我錯了,你這都蹬鼻子上臉了,還想怎么著,還有完沒完,還共不共事!姑娘不供著了!
溫浩那別扭鬧得是勁水流深,一般人不留心感覺不出什么,李千千這一鬧,那可不光是當事人能感覺得到,周圍人都能看出幾朵浪花來。
“千千,你那邊那個綠色照明市場與營銷的專場,怎么還差一個嘉賓空缺呢,都這時候了,怎么還空著呢!”例會上,關鋒瞪著發紅的眼珠子問。
“盈創那邊前天打電話來說,14號公司臨時有急事,他們周總過不去了。目前還沒找著替代的人。”李千千皺了皺眉頭。
當初銷售那邊把盈創提過來,說是老關系了,這次又是A級贊助商,怎么也得給人家一個keynote的位置。李千千知道盈創LED事業部后面操盤的是周健,心里非常猶豫,發生那么多不愉快,他這么痛快就大手筆贊助,誰知道打的什么主意。拒絕吧,這私人恩怨,人家別人也不清楚。加上盈創集團也是大企業,又是聯盟的理事單位,單從公事的角度,找不出任何理由拒絕。怎么辦呢?怎么辦還得看關鋒,于公于私都得看關鋒的意見。沒想到關鋒二話沒說,不帶片刻猶豫的,說公是公,私是私,給他安排上。結果是預料之中的陰溝里翻船。
關鋒知道周健可能會有這一手,但是他覺著你周健可以在公事上耍私人恩怨,那是你的問題,在我關鋒這兒,永遠不能輸道義,公司的事就按公司的原則走。現在已經是這樣了,那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想其他的沒用,想補救的措施是正經。
“溫浩,你幫著想想請誰來補缺合適?最好能帶贊助,不一定是A級。”這種關頭,關鋒不打算靠新人。
還沒等溫浩說話,李千千就接茬了:“不需要勞溫經理的駕,我自己能想辦法,而且保證是A級。”
溫浩無語。關鋒皺皺眉頭,看了看溫浩,轉頭很嚴肅地對李千千說:“李千千,這個關頭,不能耍性子,這不是你個人的事兒。”
“兩天時間。”李千千臉一揚,筆記本一合,走了。
全場的人詫異。周姐碰了碰溫浩:“哎,你和李千千怎么回事,這兩天看你們像是小**鬧別扭的感覺,嘿嘿。”
“想多了周姐。”溫浩臉微微發紅。
“我想多了?就你平時叫‘千千’倆字,那叫的就不一般,姐是過來人哈。”周姐打趣。
說者也許是無心,但是聽者絕對是有意。被這周姐一點,溫浩覺著自己可能真的是喜歡上了李千千吧。自尊的架子端一端,差不多也就行了。看李千千這兩天是來真的了,再這么僵下去,難免會傷了原本的情分。女人可以小氣,但男人必須大度。溫浩決定今天下班找李千千聊聊。聊聊就得邀約,經過李千千工位的時候,他神不知鬼不覺放下一張紙條。
李千千有些詫異,打開一看:“千千,我接受你的道歉,晚上一起吃飯吧,地點你選。”短信、QQ、微信,在通訊這么發達的年代,溫浩竟用了這種年代感的溝通方式。李千千生出些感動,她在QQ上回復:“不用了,我沒生氣。”并且,不忘補上一個小太陽。
溫浩也回過來一個小太陽,兩個小太陽的照耀下,一切不愉快似乎煙消云散。
下班后,李千千在QQ上霹靂巴拉和人專心“聊著天”,不知不覺半個多小時過去了,隨著一口氣長長地吐出,李千千收拾東西,走人。
溫浩一直瞄著李千千,看她一走,也趕緊關機后邊跟著,一起鉆進電梯。
“啊,你不再加會兒班?”李千千這不經大腦的問話,分明已經是沒事人一個了。
“忙差不多了,明天再說。嘉賓有眉目了嗎?”溫浩也變得像個沒事人。
“差不多,在聯系呢。拜拜,明天見。”說著兩人已經走出辦公樓,李千千揮手。
“哎,一起吃飯。”李千千走得很快,溫浩緊追。
“啊,不用了,我都說了,沒事了,我早就不生氣了。”李千千解釋。
“我怕你回去瞎想,本來這段時間就累,再把身體想壞了。”溫浩一臉賴皮的擔心。
“哎呀,我真的不生氣了。”李千千邊走邊辯白。
“你看,你還是有氣。”越解釋,溫浩越是不信。
“哥們,我真~的沒氣。我怎么說你才信呢?”李千千停下來,不停地抖著雙手,不知道要怎么證明自己真的不生氣,“我現在就想回家洗澡睡覺。”
“跟我去吃飯我就信,走吧,完了我送你回家。”溫浩聳聳肩。
“好吧。”李千千很無奈。
“看看你,請你吃飯還得求,走吧。”溫浩把手搭在李千千背上,有些霸道地把李千千往外攏。
李千千佯裝生氣地白了溫浩一眼:“哎,別動手動腳的。男女授受不親。”
“行行行,您請。”溫浩說著,手一伸,對著李千千一彎腰,做了個夸張的服務生的姿勢。逗得李千千“咯咯”直笑。一笑泯恩仇。溫浩相信他和李千千之間這回是徹底沒芥蒂了。
李千千表示客隨主便,完全聽安排。于是,溫浩帶她去了一家西餐廳。溫浩說這家西餐廳是一個法國人開的,做的都是西餐家常菜,味道非常棒。溫浩帶李千千來西餐廳,在她的意料之中,在李千千的印象里,溫浩整個人都散發著西餐的味道,或者說他整個人和這種西式的感覺很搭。盡管李千千并不喜歡西餐,但是想想,何必固守著自己那一畝三分地的口味,偶爾去別人的世界去領略一下,也算嘗個新鮮。
一踏進去,李千千就感受到了一種舊舊的田園的溫馨,仿佛踏入一片完全與外界隔絕的“世外桃源”,渾然不覺剛剛自己還置身于京城的喧囂忙碌。跟著溫浩上了二樓,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人不是很多,舒緩的背景音樂浮動在空氣中,似有似無。隔窗望去夜景妖嬈,轉臉屋內燈光低吟,溫馨自然,讓人忍不住想要輕聲細語。
“跟我一起。”溫浩示意李千千,從餐桌上拿起餐巾,對折,再把褶線那頭朝向自己,攤在腿上。李千千像個小學生,乖乖地跟著做。
看李千千有些呆萌的樣子,溫浩忍不住背過臉去,偷笑了一會兒。
背過臉,是出于禮貌,但不等于李千千看不見。這讓李千千有些不自在:“你笑什么啊?”
“你那么可愛,還不讓人笑啊。”溫浩轉過頭來,遞過點餐單:“想吃什么?”
這問話也純屬客氣,溫浩知道李千千不懂,不會知道什么好吃,但是必須得有這份尊重。
西餐有很多種風格,可是在李千千永久的印象里,所有的西餐,無非就是面粉混搭各種肉和奶油,奇奇怪怪的湯一聽配料就飽,甜點和沙拉又太膩,總之和她李千千的生活一般情況下是八竿子打不著。吃什么?能有什么可挑選的。李千千接過點餐單,眼睛上上下下跑了好幾遭,可是再怎么打量,這些配著奇奇怪怪名字的圖片在李千千這里也只是漂亮的圖片,根本就產生不了巴普洛夫先生所說條件反射。
“我不知道,還是你點吧。”來到這里,李千千就明白自己是被溫浩控制了的,但沒有沮喪的感覺,她喜歡探究學習新鮮的東西,最重要的,她明白這只是味蕾的短暫旅行,不是常駐的日子。
盡管對李千千的喜好有些了解,但是也知道李千千太挑食,所以還是確認了一下:“雞肝、雞肉沒問題吧?洋蔥呢?”
李千千點頭,表示OK。
第一道菜是法式雞肝配石榴汁。怕李千千不習慣鵝肝,所以選了這道開胃菜。雞肝旁邊配著胡蘿卜丁,石榴汁據說是店主從法國帶回來的,口感極佳。溫浩告訴李千千,兩樣蘸石榴汁混著吃更好。李千千沒去過法國,不知道正宗的法國菜到底什么味道,只是還沒吃就覺得眼前這怪怪的菜很精致——餐盤精致,菜量也精致,有些不舍得碰的感覺。她學著溫浩的樣子,蘸著石榴汁,一口雞肝,一塊兒胡蘿卜,酸酸甜甜,還真是別有一番說不出的風味!
接著是烤洋蔥湯。溫浩說,吃西餐,要配上湯,吃起來才更舒坦。李千千嘗了一口,味道香濃,洋蔥居然可以做出這么美味的湯來。
蒜香烤雞肉,李千千看到蒜,有些不好意思,怕吃了味道大。溫浩說你嘗嘗。李千千蘸著吃了一口,還真不是一般的蒜泥,蒜味非常柔和,雞肉蘸著這個吃,滿口留香,自己這號稱不愛吃肉的,都能有一種難以言說的享受。這洋人的混搭,還真是有些意思。對西餐,李千千的印象改變了一些。
接下來的烤金槍魚,芝士海鮮焗飯,更讓李千千不停地點頭喊“好吃”。
最后,溫浩又給她要了芒果班戟,那奶油入口即化,居然一點也不膩!
一頓飯下來,李千千不知道說了多少個“居然”,吃得心滿意足:“這是我在外邊吃飯最滿意的一次,給你點一百個贊!”她伸出兩個大拇指。
溫浩笑了:“這些菜都是我這兩年吃了出來的,還怕你吃不慣呢。你滿意,我高興。”
“啊,回去好好研究研究吃食,挺有意思。”李千千懶懶地靠在椅背上,突然間又意識到什么,趕緊坐直了:“哦,對,不能靠著椅背,以前蹭商務禮儀課的時候,老師好像提過。”
“呵呵,你真可愛。”溫浩靜靜注視著李千千。
如果說辦公室里,溫浩給她的感覺是鄰家大男孩,有些親切。這個情境中的溫浩則完全是另一種感覺,說不出的感覺。這種感覺,是尷尬。
李千千覺著有些尷尬,尷尬之下,才感覺到了飄在空中的音樂。剛才完全被意想不到的美味給占據,都忽略了這優美的曲子。“這是什么歌曲,挺好聽的。”李千千轉移溫浩的視線。
“Boyzone的NoMatterWhat。”
“都說西餐廳就是來吃情調的,這兒一定很貴吧。”李千千四下望望。
“能和喜歡的人一起,花錢買一個這樣的環境,還是挺值得的。”溫浩話里帶了明顯的**。
李千千這人雖說有些木,但是此情此景還是讓她感覺到有些不自在,再待下去,怕是不知道溫浩會說出什么來。“要不,咱們走吧。”李千千提議。
兩人起身轉彎下樓,結果碰上三個人,一個中年女人,一個洋人,還有一個,是程毅。
冤家。李千千不得不這么想。前些日子在酒店碰到徐曼挽著程毅,李千千的心幾乎被絞成了肉餡。盡管程毅也來了個英雄救美,為了李千千大打出手,但沒法改變李千千的心變得血糊糊一片。而且一個月了,兩人都沒有聯系過誰。李千千覺著,他們完了。但是,又隱隱約約覺著,不會就這么完了。戰士受了傷,總不能狼狽而逃就算了,怎么也得狠狠還擊一次才對得住這些年吃的糧食。
今天就是機會。
“您好,程導,好久不見,您也來這兒啊。”溫浩對李千千和程毅之間的那點事,并不是很清楚,上前打招呼。
“剛從機場把朋友接過來,吃點飯。”程毅伸手拍了拍溫浩的胳膊,眼角偷偷掃了一眼李千千。
李千千一伸手,挽住了溫浩手,沖著溫浩溫柔地一笑:“咱們走吧。”
程毅什么感覺,什么表情,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解氣。
出了餐廳的門,李千千把手從溫浩的胳膊上拿下來,有些悵然失落。誰知道人家是不是也會像自己一樣傷心呢?誰知道人家會不會在意呢?也許一切不過是自己的自娛自樂。自娛自樂,可是為什么一點都沒覺著快樂呢。解氣解氣,氣解了之后原來是這么得空。
看李千千瞬間變得心事重重,溫浩特別想自己能沖動一下,把她摟過來,在自己臂彎里忘掉一切不該記得的東西。他想不通如此純凈的一個女孩兒為什么總是和那么一個老道的男人糾葛。他用力咬了咬后槽牙,忍住了。“別想那么多了,送你回去。”他輕輕拍了拍李千千的肩。
“浩浩。”正在溫浩要打車的檔兒,有人叫他。
順著聲音望去,溫笑笑挽著姚偉站在門口。
“姐,姐夫?你們怎么也在這兒?”溫浩心說今天這地兒是怎么了,把人都給招過來了。
“特別饞這兒的焗飯了,就過來了。”說著,溫笑笑拉著姚偉走過來,對溫浩和李千千在一起,頗為詫異,“你們倆怎么……”
“哦,我們倆剛也吃的焗飯。現在送她回去。”溫浩繞了個彎,沒有回答溫笑笑的問題。
“車呢?”姚偉問。
“在公司放著呢,帶不了人,叫個車。”溫浩說著,拿出手機,準備叫輛出租。
“又你那龍騰?天冷了,以后別騎自行車了啊。”到底是姐姐,溫笑笑忍不住過來把溫浩的大衣給他往身上緊了緊。
“打什么車呀,送你們回去,走吧。”姚偉一拍溫浩。
溫浩看看李千千,李千千心想自己和溫浩本就不順路,讓人家繞彎送完這個送那個,實在是過意不去。如果是姚偉一個人倒好說,怎么都理所應當,可是有溫笑笑在,就不一樣了。到今天為止,李千千對溫笑笑仍然是喜歡不起來。就像是大姑子和弟媳婦,總有種天然的隔閡感。
“那樣太麻煩你們了,我坐地鐵回去吧,很方便的。”李千千推辭。
“那我也坐地鐵,走吧。”溫浩下意識地用手攏了李千千的背,就要走。
這一攏,姚偉看在眼里,溫笑笑就看進了心里。李千千有些不自在,不過當著別人的面,也不好推開,怕傷了溫浩的自尊心。
“哎呀,別客氣了,自己的車很方便的。”溫笑笑上前一步,拉了李千千的手。這主動拉手是夫唱婦隨給姚偉面子,主要的,還是看溫浩攏著李千千有些別扭。
被溫笑笑這一拉手,李千千有些感動,心說剛剛真是小家子氣了。于是等姚偉把車開過來,跟著上了車。自己的車的確方便,半個多小時的功夫,就把李千千送到了住處。
李千千下車進樓,車子一掉頭,車里就開始了家庭審訊。
“你和李千千怎么回事啊?怎么認識的?怎么搞到一塊去了?”溫笑笑連轟幾炮。
“同事。”溫浩心里早有準備。
“同事?李千千在聯盟工作?哎,你怎么從來都沒提過?”溫笑笑詫異,用力拍了拍姚偉的椅背。
“李千千又不是你們家親戚,沒事我和你提她干嘛?一提你又該覺著煩了。”姚偉覺著溫笑笑大驚小怪。
“她不是你同學嗎?你的話,親同學。”溫笑笑又一拍姚偉的椅背,進行還擊。之后又轉臉朝副駕大聲說,“溫浩,我勸你,如果對李千千有什么想法,趕緊打住啊。”
“我說姐,你少管我事兒啊,看好你們家姚偉就行了,別一不留神又跑來個大美妞。”溫浩企圖把話題轉移到審問者自己身上。
“嘿,溫浩,不帶這樣挑撥的啊。”姚偉插一句。
“別轉移話題,我不管,二媽也得管。你看她能同意你和李千千?開什么國際玩笑?”溫笑笑雙臂一抱,臉一揚,似乎已經預料到了結果。
“哼,我的愛情我做主,誰也管不著。”溫浩不以為然。
“你的愛情你做主,你的婚姻你做不了主。”溫笑笑頓了頓,“我提醒你,也是為你姐夫。李千千是你姐夫同學,一個導師的,關系親得不得了,到時候你倆談婚論嫁不成,關系弄僵了,你姐夫在中間,多難做。”
溫笑笑這話不是完全不在理,這讓溫浩變得有些郁悶:“你們看李千千怎么就不好了?”
“不是好不好的問題,是不、搭、調,從氣質、經歷到家庭條件,你和她都不搭調,明白嗎?”
溫浩想說不就是家庭出身一般點么,論這個,你和姚偉就搭調?可看了看沉默開車的姚偉,忍住了。
“再說,李千千比你大。”溫笑笑接著嘮叨。
“你真是留洋回來的,把老話都忘了。大怎么了,女大三,抱金磚。再說,我也沒覺著李千千比我大,到覺著是我比她大。行了,就這兒下車吧。”溫浩不耐煩地打了個手勢。
“到了?還有兩條街呢不是?”姚偉邊問邊把車緩緩停在路邊。
“額,沒多遠了,剛吃多了,溜達溜達。”溫浩下車。
“你好好想想吧,別說沒提醒你。”溫笑笑搖下車窗喊道。
溫浩頭也不回地擺擺手,消失在夜色中。
李千千回到住處,刷牙洗澡拍臉,腦子里重復放映著西餐廳樓梯口的一幕,待到收拾完畢已經快要十一點。她看著桌上的小鬧鐘,恨恨地在臉上拍了幾下:這年頭大到經濟要講GDP,小到工作要看業績指標,愛情也一樣,說月亮代表我的心,都是扯,衡量有多愛,要看請你吃過多少次飯,看過幾場電影,買過幾個禮物,他程毅連片樹葉也沒送過!開始就是個錯誤,既然知道是錯誤,從現在起,便是不相干的人,不相干了就不要再想!一切都已經過去了,過去了……她心里不斷重復著。理智告訴她既然決定了是不相干的人,那眼前趕緊睡個子午覺比什么都重要,關燈、**、閉眼。
愛情是一件讓人**的事情,所謂理智和決心,不過是可笑的自我安慰。屋子里黑了,褪黑素卻遲遲沒有分泌出來。三年來的一幕幕襲來,心緊一下,再緊一下,眼淚就出來了。
世間是不是真的有心靈感應,這事兒不好說。但是想什么什么就來了,這大概就是緣分未盡。手機響起,是程毅。
在和李千千的關系里,程毅想愛又覺著不能愛,因為愛,所以一直冷落和沉默。理智一直告訴他,對李千千你程毅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不再做什么。可是今天撞見李千千和溫浩手挽手,嫉妒直往上涌,腦袋一發熱,他還是做了不該做的事。
“我在你住的這邊呢,你人現在哪里?”程毅上來就是質問。
李千千沒說話。
“回家了還是在外面?怎么不說話?”程毅顯然有點急了。
李千千仍舊不說話。
沉默。電話里可以聽得見彼此的呼吸。
“李千千你聽著,感情的事最要不得意氣用事。女孩子,天晚了必須回家。”停了一會兒,程毅又說,聲音緩了下來,“上次酒店碰面之后,我就去了南美拍片,剛回來……”
“我在屋子里睡覺。”李千千終于忍不住,搭話了。
“啊,”聽筒里可以明顯聽到程毅松了一口氣,“李千千,我愛你。記住了。”
“我也愛你。嗚嗚。我這就下去。”李千千哭了起來。
“別出來,外邊冷。”程毅命令道,“你好好聽著我就行了。”
“我不知道為什么會愛你,為什么要和你這樣。你期望什么,我知道。但是,多少年了,我的生活早已習慣了真空的狀態,有一天打破了這種狀態,我和我的孩子會怎樣,我不知道。我害怕自己的這種不知道會傷害到你。所以很多事,我克制了自己不能去做,做了,你和我都會往下陷得更深。”程毅聲音低柔。
程毅的話進入李千千的耳朵,都是言真意切。她輕輕叫了一聲“程毅……”,把電話扔到床頭,一掀被子,披了大衣,光腳穿著棉拖就跑下去了。
老地方,停著程毅的車,車邊上站著程毅。
不再需要語言,李千千跑上去,兩人緊緊擁在一起。良久,程毅聽見李千千不停地吸溜鼻涕,才意識到她里邊只穿了睡衣。他一把把她抱起來,放進車的后座,扯了兩張紙巾遞給她。車內開著熱風,李千千被緊緊裹在程毅的懷里,身體慢慢恢復了些溫度。淡淡的黃色的燈光,紅色的臉頰,溫柔的眼神,李千千覺著這比西餐廳浪漫。程毅的臉慢慢靠近,鼻子慢慢靠近,李千千閉了眼。甜蜜的窒息。
“你想怎樣就怎樣吧。”李千千呢喃著。
程毅沒有說話,只是用更加熱烈的吻回應著,手開始在李千千的身上游移,呼吸急促之間,卻突然停了下來。“不可以。”他抬起臉,把李千千輕輕放開,“不可以。”
靜默。
“你等一下。”程毅讓李千千坐好,向前側身把包拿過來,打開包,拿出一個精美的盒子。
“什么?”李千千有些詫異,但預料是給自己的。
程毅打開,是一個樹葉形狀的玉墜項鏈。并沒有像電影里的男主人公一樣,問“喜歡嗎”,程毅就直接給李千千戴在了脖子上。
“我喜歡,非常喜歡。”男主人公沒問,女主人公自己倒回答了。李千千摸著玉墜,不住地點頭。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剛剛在屋里還想呢,你從來都沒送過我禮物。剛說完,你就送來了。”
“買了一年了,但是不敢送,不能送。”
如果說著項鏈是第一個意料之外,剛程毅這話就是第二個意料之外,意料之外的感覺是感動。李千千眼淚流下來了,“有什么不能送的,大傻瓜。”
“別哭,小傻瓜。”程毅扯了紙巾拭了李千千的淚,把她攏到懷里,“也許你生下來不是金枝,但是在我心里,你是我的玉葉。羊脂白玉葉。玉葉是不能隨便去碰的,明白嗎。”
“玉葉愿意等,等一輩子。”李千千緊緊抱了程毅。
“上去吧,車里空氣不好。回去好好睡覺,該吃該睡要有規律。”程毅輕輕拍拍李千千的頭。
李千千上樓回屋,趴著陽臺的窗子往下望,她知道眼睛什么也望不到,但是心可以望得到。我是你的玉葉。
愛情的確比任何護膚水都更滋潤,盡管和程毅還是不能經常見面,但是羊脂白玉葉每天貼在胸口之上,足以把精神蹭得锃明瓦亮。工作似乎也跟著這股子精神氣,變得順利。
昨天下班后,李千千在QQ上和劉蕓蕓吐槽周健的事,說這么小心眼的男人活該不能要,張安靜不原諒他,點一百個贊!
劉蕓蕓上學的時候也見過周健兩次,其中一次還是周健請她們吃飯,覺得周健言行舉止挺紳士的,很會照顧人,又能掙錢,感嘆張安靜真是個有福的人,后來知道張安靜離婚失蹤,和李千千、姚偉兩個跑去保定,見到周健那胡子拉碴的頹廢樣,頗為倆人惋惜。現在聽李千千這么一嘮叨,覺著這男人實在是差點意思。
“點,我也點一百個!”劉蕓蕓附和著。
可是這怒氣沖沖卻虛無縹緲的兩百個贊,什么問題也解決不了,發怒的阿Q最是無能的表現。“你說我可怎么辦呢?出入行,誰也不認識,又拍了**保證兩天內解決。”李千千接連發過去幾個大哭的表情。
其實這李千千跨越幾千里聯系劉蕓蕓,是巴望著劉蕓蕓能讓延鵬給想想辦法,延鵬做建筑設計這塊,在照明圈里非常可能有些人脈。劉蕓蕓說放心吧,當時李千千是長舒一口氣。安心下班。
可是第二天,劉蕓蕓回復的結果著實讓人失望。延鵬他們目前接觸的還是傳統照明方面的人比較多,新光源這塊因為技術還在推廣過程中,接觸比較少,沒有合適的人選。他說你們這個論壇,他們院里邊還準備派人過去參加學習呢。李千千傻眼。
“不過,”劉蕓蕓話鋒一轉,“我之前在北京工作那會兒,有個同事說過,她老公是自己做公司的,記得好像什么燈飾城的董事長。我幫你問問。”
李千千的眼立馬又冒了亮光。“燈飾城董事長?太合適不過了!不過得快啊,謝謝了。”
劉蕓蕓這次的辦事效率出乎意料得快,還沒吃到吃午飯,她居然打電話過來了:“千千,我那個同事說沒問題。一會兒你先聯系她,叫葛瑞,手機號碼給你敲在QQ上了。”
李千千聯系到葛瑞,先是簡單的寒暄,說對飛馬早就耳聞,這個綠色照明市場與營銷的專場,一開始就是想請馬總這么重量級的人物,苦于聯系不到啊。葛瑞說千千你也別客氣,我和蕓蕓關系不錯,這應急的事兒怎么也得幫。
應急?幫?李千千一閉眼,心說蕓蕓,蕓蕓,你怎么能把來龍去脈全抖摟出來呢,這么一來,哪還有回旋的余地,還怎么談贊助的事兒?
“謝謝。”李千千有點蔫。
“看你,又客氣。放心,只要我開口,我老公什么都依著。”葛瑞慢條斯理,聲音嗲嗲的。
盡管是在電話里,葛瑞的表情,李千千還是看得的真真兒的。她學著程毅的口氣,拽著詞,恭維道:“別看咱們沒見過面,可一聽就知道您是那種在家超有地位的,老公拿著當回事。您哪天方便,請您喝喝茶,聊聊天。”
“哎喲,我倒是想呢,可天天在家帶孩子,哪出的去啊,雖說是請了阿姨,終究是不放心。”葛瑞前段時間生了個男孩,母憑子貴,給自己在家中的地位牢牢上了一道保險。每每談到自己的生活狀態,說的是痛,但讓人聽見的都是自己作為女人的幸福。
“哎,女人不容易啊。”李千千說出來的是同情,葛瑞聽進去的是羨慕。
葛瑞告訴李千千聯系老公馬銘飛的助理,也是飛馬燈飾城的副總,一切由他來具體安排。李千千打了飛馬副總的電話,副總說沒問題,馬總演講用PPT這兩天抓緊時間做,這周末一定提交組委會。至于贊助也都好說,只是有個條件。
贊助?李千千眼睛又一次冒光。本來覺著這贊助是黃了,也做好了和關鋒請罪的準備,現在對方居然自己主動提贊助!
“您講。”李千千并不奢求是A級。
“能不能增加一個演講名額,內容呢,是希望能和與會嘉賓一起談談燈具在電商方面營銷,演講人是馬總的一個朋友,在網上有自己的專賣店。”
關于馬銘飛為什么要力推這么個人,李千千不得而知,但她可以判斷要增加的這個演講人肯定是個小人物,在業內沒有什么資歷。雖說是需要拉贊助,但CSSL是一個國際性的高端論壇,演講嘉賓選的也都是有行業地位的,很多都是操盤手,這是慣例,不是什么賣菜的張三、開雜貨店的李四都可以上的。而且,關鍵要改變計劃,要么縮減其他演講嘉賓的時間,要么延長這個論壇的時間。李千千有些為難:“額,我請示一下領導。”
“贊助,A級。”這位副總顯然是在用錢壓人。
A級,李千千被壓動了。幾個小時之前自己還在發愁到想要上吊,現在有人送上門來,這……糾結了幾秒鐘,她說:“我得和領導商議一下,稍后回復您。”
李千千說是“商議”,其實無非是知會一聲,因為她心里已經做了決定——不管怎么樣,都啟用。
“關部,營銷那場會的空缺贊助和演講人搞定,A級。”李千千頗為得意。
李千千這么快就把問題給解決,關鋒也是萬萬沒想到,有些喜出望外:“噢?這么能干?不錯。說說哪家啊?”
“飛馬燈飾城的老總馬銘飛。”李千千心說沒想到吧。
對飛馬,關鋒也有耳聞,在業內的大經銷商里邊,算得上前十位了。
“嗯,不錯。”關鋒點頭,對李千千有點刮目相看,“你怎么搞定的?”
“過程就別管了,你不是天天說‘只要結果’嗎。”李千千在椅子上一靠,蹺了二郎腿,
看李千千那得瑟樣兒,關鋒樂了:“呵呵,行。立了一功,CSSL結束了,好好犒勞你。”
李千千放下二郎腿,往前湊了湊,坐正了:“只是……他們想增加一個演講名額,講電商方面。”
“內容可以,只是誰來演講呢?也是馬銘飛么?”關鋒問。
“說是馬銘飛的一個朋友,專門做這塊的,名字忘記問了。不過,問不問都一樣,應該是個沒名氣的小人物。”李千千邊說邊瞧關鋒的臉色。
關鋒權衡了一會兒,說:“現在這形勢,這個要求也不是不可以答應他。只是別妨礙其他嘉賓的演講時間,給他放最后,整個會,延長十五分鐘。”
問題解決,一切都緊張而有序地進行,CSSL召開的日子越來越趨近。十號,聯盟CSSL組委會全體飛去了廣州。開幕式前一晚,溫浩作為項目經理專門把李千千和秘書處新來的一個同事找過來,一點點囑咐會議的流程和現場應該注意的問題,李千千很不耐煩,心說把人看得太扁了吧,不就是個論壇么?姐也是做過項目經理的人,又不是沒有見識過,只不過是姐項目里的一小塊兒而已,切,有必要么。她暗下決心,非要露一手讓人看看。
兩天下來,李千千盯的幾個會,都反映效果不錯。李千千工作做得這么好,溫浩心里也高興,一閑下來眼睛就偷偷跟著著李千千的身影轉。李千千心里得意,表面卻裝得淡定。這也算是對溫浩們的一個回擊——有什么呀,本就小菜一碟的事兒。
明天再一天,CSSL就圓滿結束了,考慮到有些人可能等不到閉幕大會就離開,閉幕晚宴定在了第二天晚上。兩天來大家在各個論壇之間穿梭,很多熟人都沒有機會聊,這場晚宴成了參會者的交際宴。
看參會的人都吃上、談上以后,工作算是進入了相對輕松的階段。靠門的位置,預留了兩桌,溫浩招呼同事們吃飯。剛吃沒兩口,有人在李千千肩上拍了一下:“李千千。”
扭頭一看,李千千又驚又喜,趕緊起身:“陳博士,您怎么也來啦?”
的確是陳卓。“來學習學習啊,這兩天一直看你跑來跑去的,也不好打擾。”他笑著拍了拍李千千的肩膀,帶著說不出親切,“哎呀,變化很大啊,成熟干練不少。”
李千千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說什么好,只是笑。
“來,喝一杯。”陳卓舉起酒杯,示意李千千。
李千千趕緊從桌上端起水杯,和陳卓碰了一下。陳卓“哈哈”地笑了:“剛還說你變化很大,看來是一點沒變,這方面還是那個李千千,哈哈哈哈。”
陳卓走后,大家接著吃。溫浩怕李千千挑食,吃不飽,不住地給李千千夾菜,卻做得不顯山不露水,也許是累了,也許是習慣了溫浩的照顧,李千千自己也沒感覺到,可溫浩這舉動偏偏沒瞞過周姐的眼睛。
“小李,你看浩浩對你多體貼啊。”周姐打趣。
李千千這才意識到,想著這一桌子的人,李千千不由得來個大紅臉,說了句“哪有”,便低頭吃飯,再也不敢抬頭。
不知道溫浩是故意讓大家知道,還是對周姐這話的一種回應,他提了一個讓李千千更加難堪的要求:“我也想吃水果,你喂我一個。”
李千千正低著頭,用專心吃水果沙拉的樣子逃避適才溫浩引起的波瀾。現在溫浩居然又來這么一句,李千千不知所措,說我有男朋友吧,人家也沒明說什么,這么辯白倒是成了“此地無銀三百兩”。抬頭之間,見溫浩正用那樣一種眼神看著她,她恨不得鉆桌子底下去。
“嗨,這有什么呀,是吧浩浩,來,姐喂你。”周姐詭異地笑著,用牙簽從自己那邊的沙拉盤里插了一個櫻桃西紅柿,送進溫浩嘴里。
正這么個檔兒,一男一女走過來。“千千!”女人叫道。
居然是延鵬和劉蕓蕓。
李千千又詫異又驚喜,今天這么多沒想到!她起身,趁機離開這尷尬的飯桌,上前去迎劉蕓蕓。兩個女人又拍又抱。
“你怎么來了?”
“想你了唄,沒課了就跟著過來了。”
“我怕他在學校待著,待傻了,有機會就帶她出來看看。”延鵬說著把手不自覺地放在劉蕓蕓頭上。
李千千明白,兩人這是要并軌了。“哦,原來設計院是允許帶家屬的呀。”李千千打趣道。
剛說完,腦子一閃念,想到姚偉一直在現場,要是碰上怎么辦。這仨人要是碰上,該怎么辦?
一直就說,人禁不住念叨,想什么什么來。這邊仨人正聊著,姚偉真的端著酒杯出現了,他是作為科技部的辦事人員跟著過來的。他先去了飯桌,給聯盟的工作人員敬酒。敬完酒,朝這邊望望,遲疑了一下,走了過來,溫浩也跟了過來。
“好久不見。”姚偉笑笑。
“好久不見。”劉蕓蕓點點頭。
延鵬點頭笑笑,算是打過招呼。
李千千不知道雙方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兒,“我們照個相吧。”她提議。
“好啊,好啊。”劉蕓蕓贊同。
溫浩拿出手機,按著要求,咔擦,咔擦,給四個人合影,接著又是劉蕓蕓和李千千合影,姚偉、李千千、劉蕓蕓合影,姚偉、劉蕓蕓、延鵬合影……
拍照的確讓氣氛活躍了起來,尷尬被驅散。李千千轉來轉去,像只快樂的大鳥。
“來,給我們倆也來一張。”李千千稀里糊涂地,不知道怎么被就被溫浩給拉到了臂彎里。
姚偉拿著手機,指揮著:“笑一個,千千臉太僵了。好,一,二,三,茄子。”
隨著咔擦一聲,李千千分明感覺到溫浩的胳膊用力地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之后,又那樣地看了自己一眼,然后松開胳膊,朝姚偉走過去。
“微信,都微信傳給你們啊。”溫浩揚了揚手機。
溫浩越來越**的舉動,的確很困擾李千千,她不知道該如何讓關系變得正常,進入自己期望的軌道。不過她眼前顧不得許多,明天是自己負責執行的綠色照明市場與營銷專場暨閉幕大會,這是她李千千的重頭戲。
迫切期待,上演。
期待中的李千千一宿沒怎么睡,盯完上午的會之后,也沒去吃飯,直接去了閉幕會的會場。她興奮著,每一個麥克都親自試一下,設計著臺上座椅的擺放,“不,不,不,不是那樣放,要有點弧度。”她指揮著酒店的會場人員。
這什么迎賓曲,太老套了!她又跑過去,把自己精心挑選的童聲版《WeWillRockYou》換上,設置了循環播放。
Buddyyou'reaboymakeabignoise
Pla*ginthestreet
gonnabeabigmansomeday
Yougotmudonyourface
Youbigdisgrace
Kickin'yourcanallovertheplace
Wewillwewillrockyou
Wewillwewillrockyou
……
音樂響起,李千千渾身每一個細胞都跟著跳動起來。帶勁。
“吃點東西。”溫浩和幾個同事進來了,遞給李千千一個塑料袋子。
“謝謝。”李千千接過來,看里面有幾個小餐盒,還有一杯熱巧克力。
周姐說快吃吧,酒店自助不能帶餐出來,溫浩吃完飯專門跑去外邊給你買的。水晶蝦餃、榴蓮酥、蛋撻、紫薯糕,都是自己喜歡吃的。李千千心生感動,有些關心少了寒暄,卻是人生線上的垂線段,以最短的距離直沁心脾,何必非要去給一個定義,交在心底,珍惜就好。雖然沒有胃口,李千千還是象征性地吃了一塊兒榴蓮酥,喝了巧克力。
“你這開場音樂怎么變了?”溫浩問。
所有場次的開場音樂和間歇音樂都是提前定好的,全場統一,這些年都沒變過。溫浩說著就把《WeWillRockYou》關掉了,換成了《拉德斯基進行曲》。
“哎,你干嘛呀,”李千千有些不高興,過去又把音樂調了回來,“那個開場音樂太老爺子了。”
溫浩剛要說什么,周姐插嘴道:“哎,行了,有什么關系呢,一個暖場的音樂。那曲子我也煩了,這歌好聽。”
陸陸續續開始上人了,溫浩也就由著去了,大家開始里里外外忙活起來。
所有人坐定,主持人開場,第一個嘉賓上場,李千千看了看前排的桌牌,所有演講嘉賓都到了,只有馬銘飛的位置上沒有人,還好,他被排在中間,還有時間。可是中間的“論劍”環節是安排了他的。李千千趕緊出了會場,聯系飛馬的副總,打了幾次電話都不通。李千千的心里螞蟻亂爬,急得里里外外團團轉。溫浩就過來問怎么回事。李千千說馬銘飛還沒到,怎么也聯系不上,第四個演講就是他了,這是搞什么名堂!
溫浩問馬銘飛推薦的那個人來了沒有,李千千點頭。溫浩說別急,再等等,如果第二個嘉賓講完還沒到,就告訴主持人說馬銘飛病得厲害,來不了了。
溫浩剛講完,飛馬的副總就打過電話來了,說非常抱歉,馬總前天晚上發燒40度,實在是爬不起來了。還請把郭總的演講時段換到這個位置來,馬總的“論劍”環節也由郭總代勞。
溫浩問郭總是誰,李千千說是馬銘飛推薦的人,優活電子商務有限公司的總經理,是個女的。溫浩說就按飛馬剛說意思的辦吧。
李千千點頭,趕緊進會場,附身過去和主持人說明情況,又跑過去和被推薦的郭總說明。這位郭總顏值很高,白富美的感覺。聽李千千一說,先是詫異,接著很快就鎮定下來,表示沒問題。李千千心里有了些許安慰,統觀下來,這二十多場會的演講人男的站了近九成,零星幾個女嘉賓,也都是半老徐娘,現在有這么個美女登堂,也算這場會的一個亮點了。
“非常遺憾,飛馬燈飾城的馬銘飛馬總因為發燒很厲害,不能出席演講。有請優活電子商務有限公司總經理郭婉婷女士演講。”
郭婉婷女士一頭烏黑的長發,寶藍色商務連衣裙,踩著高跟鞋,走上臺。臺下立馬就引起了不小的震動,采寫新聞的各路記者一下子涌到了臺前,閃光燈頻閃。
李千千的手機也跟著震動起來,是劉蕓蕓。“千千,你們怎么請了她?”劉蕓蕓的聲音壓得非常低。
“怎么請了她?誰?”李千千納悶。
“哎呀,就是臺上的。嘖,哎,咱們出去說,我在側門門口等你。”
劉蕓蕓朝側門方向走去,李千千望望場內,請溫浩給盯著點,就跟了出來。
“上臺的這個郭婉婷就是曾經和我一起租房子的那個郭婉婷。開始我還納悶呢,一看果真是她。她真么成了總經理,你們怎么請了她?”劉蕓蕓一臉的不解。
“一起租房子的郭婉婷?”李千千也懵了,心說這哪兒跟哪兒啊,我這是優活的總經理啊。她回憶著,想起劉蕓蕓之前好像是吐槽過和一個坐臺的合租,吵得不行,天天晚上睡不好覺。可眼前的這個美女嘉賓明明是馬銘飛推薦的總經理啊,看樣子也完全不像是什么坐臺的。
“就是她,沒錯!”劉蕓蕓再次確認。
里邊想起一陣掌聲,李千千狐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唉,其實她也挺可憐的,老公和一個有錢的富婆跑了,她自己帶孩子還養著婆婆,所有錢用來開網店,賠了精光,才去做那個的。當時說賺夠了錢就不做了,也許早就不做了吧。”劉蕓蕓把側門微微打開,往里邊望了望。
李千千也望了望,現在臺上是“論劍”環節,主持人、評論員和幾個代表嘉賓對話,一切沒有什么異常,李千千的心鎮定下來:“看她說的還挺有見解的,即便真的是坐過臺,又能怎么樣?誰還沒有個過去,女人不容易。愛怎么地吧,反正也就你知道。”
正說著,李千千手機響了一下,是短信:“千千,非常抱歉,老馬不能過去演講了,我把他的身份證給砸了,我不能讓他和那個狐貍精同臺獻藝,美得他們!”
短信沒有署名,但是李千千知道是誰。她一拍腦門,長嘆一聲。劉蕓蕓問怎么了,李千千想告訴劉蕓蕓臺上這位是你那同事的老公推薦的,你那同事現在砸爛了老公的身份證,這演講分明就是一個老男人為小**送了個出鏡的禮物啊。可又一轉念,講了實情難免讓劉蕓蕓心里生出負擔,擺擺手作罷。
李千千的心吊了一下午,還好是有驚無險,論壇和閉幕式總算順利走完,第9屆CSSL圓滿閉幕。晚上,聯盟CSSL組委會全體工作人員被宴請。席間,聯盟的高層給各位工作人員敬酒,輪到李千千這里,還專門贊許了一番。關鋒也很高興,沒想到李千千工作能做得這么好,和在惠能的時候相比,真的是不一樣了。
飯后,大家自由活動,關鋒避開了所有人,包括溫浩,只單獨叫了李千千:“陪我一起走走。”
十二月中旬了,廣州的天氣卻沒有多冷,反而給人非常爽氣的感覺。酒店對面是珠江的一條小支流,沒有多寬,但是和著夜晚的燈光,泛起點點璀璨,隨著波紋蕩漾,一簇簇,一叢叢,讓人有種隔絕城市的喧囂之感。
“關哥,我都不想回去了,真美!空氣真好!”李千千感嘆著。
“空氣再好,也是客。我要走了。”關鋒停住腳步。
“嗯?”李千千也停住腳步,狐疑地望著關鋒。
“CSSL結束,我要辭職回保定了。惠能新上了LED照明板塊,成立了公司,我回去做總經理。”
“啊。”李千千感覺有些突然。
“上次在酒店,碰到你們,就是集團領導為籌備這個事情過來調研。這次的CSSL,他們又過來了,還有你的前領導陳卓。”
“哦,見到陳博士了。”李千千才明白為什么陳卓說是過來學習學習,“你什么時間走?”
“也就年底吧,新過來一個部長,和他交接完,明年就不過來了。”
因為太突然,李千千有些說不出的失落。可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再說關鋒回去,對他,對嫂子和淘淘,都是好事。“祝賀你,關哥。”李千千伸出手。
“去,咱們倆還有什么可客氣的。”關鋒輕輕把李千千的手撥開,“叫你出來,是想問你愿不愿意回惠能,這是個機會。”
如果是以前,李千千可能會考慮,但是現在心里有了程毅,程毅在哪里,她就在哪里。
“雖然這份工作不是我的落腳點,甚至非常厭煩,也不知道自己該往哪里去,但是,沒打算離開北京。”李千千婉拒。
“因為程毅吧。”關鋒笑笑,“而且,我感覺溫浩也挺喜歡你。關哥希望你有個好歸宿,但是不管怎么選擇,都要慎重。以后有事,盡管和我說。”
兩人正聊著,關鋒的手機響了,“關部,出事了。”電話里傳來溫浩焦急的聲音。
心情本已是徹底放松,冷不丁接著這么個“出事”的電話,再怎么臨場不亂,關鋒心里也難免咯噔一下:“出什么事兒了?”
“您上網看看就知道了。”溫浩說。
關鋒馬上打開手機,首頁的八卦版塊的輪播圖,赫然放著下午的美女演講人演講的照片,上赫然寫著:知名論壇CSSL驚現坐臺女激情演講。再搜索CSSL關鍵詞,鋪天蓋地襲來的都是CSSL驚現坐臺女激情演講。關鋒的腦袋“嗡”地一聲,把手機遞給李千千。李千千目瞪口呆。關鋒說事已至此,先回去弄清楚怎么回事再說。
兩人匆匆回了酒店,溫浩在房間里,一手托著腮幫子,一手滑動著鼠標,沒有旁人,看來最高層還沒得著消息。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得問李千千。溫浩和關鋒不約而同把目光轉向了李千千。李千千點點頭:“這個人曾經的確是********。”
關鋒和溫浩一拍腦門一閉眼,wewillrockyou,將你震撼,李千千啊李千千,你的確是將大家伙都震撼了。
“糊涂啊千千,怎么能為了一個A級贊助,就用這種人呢!”關鋒有點急。怎么可能不急呢?本想風風光光地離開,這下可好,敲鑼打鼓,火候大去了。
“我也不知道她是這樣,是她登臺演講的時候,我同學看到了,告訴我的。”李千千也覺著有苦沒處訴,但不管怎么樣,終究還是自己做的孽,“唉,都是我的錯。”
“算了,這也怪不得你。”關鋒聽李千千這一講,也覺著自己剛才態度是著急了。
“可是這事兒怎么流出去的呢?你那同學……”溫浩一皺眉。
“不,不,不,不可能。我同學你也見過,大學老師。她是萬萬不可能的。”李千千連連擺手。
關鋒在屋里走來走去,忽然停住,問:“你怎么聯系到馬銘飛的?”
“馬銘飛的老婆和我同學原來是同事,我同學幫聯系的她老婆。”李千千老老實實答道。
“馬銘飛今天沒能來……他和郭婉婷有過節,專門設計好圈套來黑她一下?也不太像。”溫浩也猜測著。
“哦,馬銘飛沒來是因為她老婆把他給扣了。”提到馬銘飛的缺席,李千千想起了葛瑞的那條短信。她打開手機,找出那條短信,拿給關鋒和溫浩看。
這短信顯然推翻了溫浩剛剛的猜測。
“莫非是馬銘飛的老婆干的?”李千千嘟囔道。
“有可能。”溫浩點頭,“不過……”
“不過這網上的勢頭明顯是越來越沖聯盟來了,郭婉婷不過是個道具。”關鋒接茬。
三個人正琢磨著,關鋒的手機叫了起來,這叫聲明顯帶著火氣。可即便被燒著手,也得接。
“關鋒,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聯盟的大老板耿主任在電話里咆哮著。
“正在調查,公關措施隨后。耿主任,您放心,一定給聯盟把形象扭過來。”關鋒聲音放到最平。
可誰會對聯盟恨之入骨呢?無非是競爭對手。“難道是綠光干的?”掛了電話,關鋒看著溫浩。
溫浩搖搖頭,實在說不清楚。如果是商業競爭,這也太下作了。
不管怎么樣,誰種的果子誰來吃,李千千決定公關的第一步就是自己跳出來扛,和聯盟撇清關系。李千千回到自己的房間,連夜寫了一篇長微博——獨家:綠色照明市場與營銷,我在現場,副標題:親歷者自述,把前后經過說得清清楚楚,最后聲明演講者是不是有著不堪回首的過去不得而知,但聯盟確實對此一無所知,如果有需要的話,自己將會辭職。署名是“策劃執行人李千千”。因為關鍵詞設得巧,又是原創,李千千的長微博一發表,立刻被搜索引擎抓取,在眾多的信息中跳了出來,顯示在搜索頁的最前面。
李千千的爆料,不但沒有把聯盟從這個事件中撇開,反而又推起波瀾。評論說什么的都有:
原來聯盟也用臨時工哦,嘻嘻嘻
這不會是炒作吧。
你懂得,哈哈哈……
現在只要能紅,什么都可以不要了,飄過~
李千千這一步公關沒有奏效,回到北京,她準備來個一不做二不休,辭職。然后把離職證明曬到網上,讓那些說風涼話的人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于是,她越級直接給高層發了郵件,說明事情是自己自行做主,與關鋒和溫浩無關,并且附上了辭職信。
說實話,李千千這好意關鋒是心領的,不過覺著這傻妞的舉動實在莽撞,不光解決不了事情,先得把她自己給搭進去。出了這么大事,即便沒有親自操刀,能脫得了干系嗎?如果能脫得了干系,就不會有那么多因為暑假里兒童溺水,********被撤職處分的事了。
“李千千,你以為你這么做就救了我們是嗎?你真英雄啊你!”關鋒指著李千千,氣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你辭職信這么一遞,什么事兒解決不了,反倒你離職是離定了!”關鋒五個手指直敲桌子。
“有什么大不了,反正我也不想干了。”李千千把臉一挺。
“不做了?吃什么喝什么,找這份工作容易嗎你?太莽撞了!”
見關鋒生這么大氣,李千千也意識到自己這這步棋走得有些欠考慮:“我知道我自己沒什么城府。但是……”
“城府?連成熟都沒有,你還城府,你和城府離著好幾千里地呢!”關鋒厲聲道:
“耿主任、司主任:
CSSL閉幕會上的事,李千千只是執行者,主要責任是我這邊,還請再給兩天時間,將事情圓滿解決,還聯盟正面形象。如果李千千這個時候辭職,會應了網上的流言,加劇事態的發展,所以,對李千千的辭職信,還請忽略。
禮!
關鋒”
關鋒說完開始回復郵件,他知道如果自己不說話,李千千很可能就會成為此次事件無謂的犧牲者,但是自己的話在這個節骨眼是不是還能奏效,也得打個問號。
“辭職……”溫浩一直在旁邊沒插話,聽著關鋒因為辭職教訓李千千,他突然間想到點什么,“也許這事兒不是沖著聯盟來的,是沖著組織者,最終結果就是讓他狼狽離職。”
溫浩這話一出,讓人脊梁背發寒,如果事情是沖著整個聯盟來的,那么還有公關的余地,如果是某個人遭人在背地里算計,那就只剩下陰的了。
可是,可能會是誰在背后算計誰呢?李千千?初來乍到的,哪能就在行業里結下仇呢?
嘀嘀嘀,嘀嘀嘀,關鋒辦公室電話響了。關鋒掃了一眼來電顯示:6088,耿主任的座機:“關鋒,你來一下。”
具體什么事情不知道,但是可以判定和坐臺門的事件有關。關鋒示意溫浩和李千千稍等,自己去去就來。
剛剛有些話,當著關鋒的面溫浩不便說,畢竟他和關鋒也只不過是處得不錯的同事而已。現在辦公室里只剩下了李千千,自己的猜測可以說說了。
“這事兒也許是對著關部來的。”溫浩低聲道。
李千千的眉頭攢成一個疙瘩,等著溫浩往下說。
“你這初來乍到的,應該還不至于在圈里讓人恨到這一步,關部做得時間比你長一些,打交道的又多是上層,難免得罪了哪一位。”
如果真的是這樣,李千千更要把事情擰過來,不能讓關鋒灰不溜秋地回惠能。
關鋒很快回來了,臉色嚴肅。“馬銘飛適才過來了,說本就是被誣陷,李千千那篇博客雖說沒有直接提名道姓,但是圈里人都知道那說的是他,現在對飛馬和當事人的影響特別壞,”關鋒看了李千千一眼,頗為李千千擔了一份心,“希望聯盟對此能有個說法,并且盡快拿出適宜的公關措施。”
我去,人還不是他介紹推薦的,他倒來施壓了。
“人走了嗎?”李千千火往上撞。
“走不走干嘛?”關鋒警惕起來,“我告訴你李千千,別再不打招呼做什么四六不靠的事。”
“我想和他談談。”李千千壓了壓火氣。
“關部,我覺著未嘗不可。”溫浩起身插了一句,“既然他咬定是被誣陷,而且找上門來,那就當面聊聊。不過最好別是正式地談話,他會防著。可如果二了吧唧的女人去討個說法,說不定能得著意外的信息。”
溫浩說這話不是順嘴胡謅,而是想到剛剛關鋒出去,自己面對李千千的那種放松和無戒備。
“你才二了吧唧的。”李千千白了溫浩一眼。
關鋒沉思片刻:“應該還沒走。你去樓下候著,黑色西裝,藍色條紋領帶,有些禿頂。可以帶他去食堂二樓的咖啡廳,費用報銷。”
李千千在樓下偏僻的角落里等了大約一刻鐘的功夫,見幾個人走出來,握手,道別。憑著關鋒提示的特征,李千千鎖定了目標,可是不能上前,因為聯盟的高層在,眼看著兩個客人上車,聯盟領導還沒離去。
開車的是不是那個副總?沒有選擇。她只能掏出手機,在通話記錄里快速找到飛馬副總號碼,試著撥打電話。
“喂,您好,哪位?”電話通了。
“我是綠色照明市場與營銷論壇的組織者,李千千,之前聯系過您。”
“請問有什么事嗎?”對方語氣冰冷。
“想和馬總說兩句話,關于郭婉婷的事,非常重要。”李千千的臉因為緊張有些發紅,她預備著著各種可能性。有可能這位副總根本就沒有在車上,也可能馬銘飛不會見自己,對方一句話就把電話掛了。
聽筒里沒有了聲音。李千千判斷開車的就是天馬的副總。
“好,這邊有個籃球場,馬總這兒等你。”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副總回了話。
籃球場在研發樓和食堂之間,李千千快跑兩步,望見白色SUV停在了籃球場的路邊。她把步伐調整到不緊不慢,朝SUV走過去。
后車窗搖了下來,露出一個帶著茶色眼鏡的禿頂男人的臉,看上去五十多歲的樣子。
“你好,李小姐。”對方摘下眼鏡,把臉轉向李千千。
李千千想象中,馬銘飛應該長者一張老色鬼的臉,至于老色鬼的臉具體是章什么樣的,她說不出,但應該是焦黃,扭曲,奸詐,滿臉的皺紋,一股子老油條的味道。可是眼前的這位,雖然有些禿頂,但是眉宇之間頗有些風度,老道中透著安詳和氣。
“您好。”李千千一時間不知道從哪里說起。
“上車吧。”馬銘飛示意。
“我想和您單獨談談。”李千千沒動彈。
“沒問題,只是這里不合適,我們換個地方。”
事情有些出乎預料,看來食堂是去不了了,主場可能要換成飛馬了。去就去,李千千心說光天化日的還能怎么著了啊。為了不漏怯,她二話不說,果斷拉車門上了車。
車子并沒有開多遠,出了半導體所的大門,左轉,再左轉,停在了一家星巴克門前。副總在前,李千千和馬銘飛后邊跟著推門進去,找了僻靜的位置坐下。
“李小姐喝什么?”馬銘飛非常紳士。
咖啡并不是李千千的生活方式之一,雖然早前給陳卓這種海歸做助理,可對咖啡仍然是知之甚少,什么拿鐵、瑪奇朵、卡布奇諾,都一個味兒。不知道的時候,最好又最不漏怯的回答莫過于“隨便”。
“隨意。”李千千故意把身子緩緩靠在椅子上,用肢體語言給自己化著妝。
“來兩杯拿鐵,你自己隨意。”馬銘飛吩咐副總。
副總點好咖啡,遠遠地坐在一邊。馬銘飛看著李千千一笑,開啟了正題:“李小姐筆頭子好厲害啊。”
“您也夠厲害的,居然把那樣的人推薦到CSSL。”李千千也不示弱。
“哪樣的人?李小姐,說話要負責任的。”馬銘飛的臉沉下來。
“沒有問題,是我的責任我一定負。一會兒回去就從聯盟打包袱滾蛋也沒關系。但是,”李千千說著說著火就上來了,她篤定地望著馬銘飛,眼神里都是不容置疑,“人說話辦事要講良心。尤其是像您這樣有頭有臉的人。我也相信您之前是講良心的,不然生意也做不了這么大,走不了這么遠。”
馬銘飛在道德上被李千千將了一軍,在制高點上下不來了。“李小姐你講得沒錯。不過,我確實沒有說謊,婷婷真的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我把她推薦到CSSL,一來她有那個實力,二來,我想幫她一把。”
“郭婉婷可能是有那個實力,那天我也見識了。不過,這并不能涂改一個現實。”李千千沒有再說下去,想必馬銘飛可以明白話背后的意思。
“是的,她的確淪落過。可是一個人的過去,不意味著永遠,身體的淪落也不代表精神的淪落。婷婷不容易,生活對她一個弱女子來講,很殘酷,生意砸了,老公跑了,孩子和婆婆都需要養活,家里一屁股債,她走了這條路,但她從沒打算一輩子吃男人飯。我的確曾經是她的客人,但是后來我知道了她的遭遇和志向,我不希望這樣一個獨立、堅強、善良、又有思想的女人再繼續犯錯,我要幫她。所以,我投資創辦了優活電子商務有限公司,她來操盤,也有一小部分股份,她做得真的很好。這么多事,她居然還參加成人高考,呵呵。”說起郭婉婷,馬銘飛聲音里都是憐愛。
雖然之前劉蕓蕓也提過郭婉婷的一些不幸,但是馬銘飛的這些話仍然讓李千千頗感詫異。不過,對馬銘飛和郭婉婷的這種地下關系,李千千仍然抱有成見:“但是,她這樣,還是不道德的,會破壞別人的家庭。”
“家庭會不會塌掉,外力只是最后的稻草。況且,說出來或許你不信,婷婷和我,現在沒有那種關系,我們只是合作伙伴,我很欣賞她,也很尊重她。所以,不希望她受到傷害,盡管她很堅強,堅強得讓人心疼。”馬銘飛說到這兒,也算是推心置腹,和一個萍水相逢的女孩兒推心置腹,溫浩的確是對了。
“不想她受到傷害,可事情走到這一步,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不知道誰在背后推波助瀾,究竟想做什么。有句話講了您別介意。”李千千試探性地望著馬銘飛。
既然咱們談了這么多,在這件事上李小姐不必有什么顧慮,盡管講。”馬銘飛很坦然。
“我在想這件事會不會,和您太太有關系?”
“這個我也查過,但是她沒那么大能量。最多是耍耍婦人的脾氣。”馬銘飛一手抱胸,一手拖腮,搖搖頭。
李千千實在是困惑了,她摸著額頭,眉毛不由得擰成一個疙瘩:“那這就怪了,知道郭婉婷身份的人,除了我同學,就是您太太了。”
馬銘飛的手機響了,臉色變得很無奈。他示意李千千自己接個電話。
“喂,寶貝兒,什么事兒?”
很顯然,來電是馬銘飛的老婆。
“哦,在和一個客戶談生意啊……嗯,在星巴克呢……談生意嘛,寶寶怎么樣,乖不乖……好好好,晚上早點回去,在談事,啊,先掛了,愛你們。拜拜。”馬銘飛應答著,臉上不時閃動出一絲笑意。
“您太太?”李千千啜了一口咖啡,忍不住笑了。
馬銘飛也笑了:“讓你見笑了。現在看我看得很緊。這是我第二次婚姻,得承認,在情感的選擇上,我是失敗的。因此,不會再去選擇。我這個年紀,就單純過日子說,和誰都一樣。”
李千千要自己溜達回公司,馬銘飛說天兒冷,執意送到了北門門口。李千千下車,昏黃的太陽,透過淡淡的霧霾散發著無能無力的光。
“我該怎么辦?”李千千在門口徘徊了一會兒,還是發了條短信給程毅。
還沒走到研發樓,程毅就把電話打過來了:“怎么回事?”
程毅這段時間一直奔走在四川涼山的各個縣,忙著拍攝紀錄片,條件很艱苦,上網很不容易,只是隔兩三天會給李千千發條短信。李千千本不忍心打攪他,但是現在真的不知道怎么辦了。她簡要地念叨了事情的經過。
“靜置,生活每天都會發生新鮮事,人們很快就會把這件事忘掉,放心吧,時間會淡化一切。”也許是置身事外,程毅把這件事看得淡淡的。
“時間可以淡化這件事,但是聯盟的負面形象不會被淡化,還有關哥,他辦完這屆CSSL就要回惠能了,不能讓他這么灰不溜秋地回去。”李千千搖搖頭。
“既然不知道誰在幕后推波助瀾,那就繞過去,解鈴還須系鈴人,事情因誰而起就從誰突破。”
“你是說郭婉婷?”
“沒錯。”程毅聲音很干脆,透著成熟與強大,這讓李千千想起了馬馳,這些人永遠都是這么舉重若輕,李千千渴望自己有一天也可以的舉重若輕,“千,我正在拍東西,回頭我再給你打電話好不好?”
“哦,你先忙,不用惦記我。”想到這個氣溫,程毅在外邊凍著兩只手拍片子,李千千揪心,即便自己不能舉重若輕,也不能給程毅的攝像機再加無謂的重量,“你自己注意身體,我……”
下邊的話是心疼,可是說不出來。自從遇上程毅,李千千體會到了很多詞匯的含義,這些詞每天都會在生活中聽到,看到,可是只有碰上了程毅,才真真切切地感知到,卻常常說不出口。
“我知道……回去了第一時間去看你。”你不說,我也懂,這是默契,愛的默契。
陽光閃動,穿透霧霾,地面明顯亮了。萬事皆有解,李千千攥了攥拳頭,快步進了辦公樓。
“我想去馬上見見郭婉婷。”轉述完馬銘飛的話,李千千提了自己下一步的計劃。
“然后呢?”關鋒愿聞其詳。
“請她寫一寫自己的心路歷程。”
“她未必肯。”關鋒搖頭。
“我覺得也是,哪有這個時候自己出來撞槍口的。一人一口唾沫,還不得把她吐死。別忘了當年阮玲玉怎么死的,還有韓國的崔真實。”溫浩和關鋒一個看法。
李千千不以為然:“她已經在槍口之下了,低頭不說話,反倒讓人覺著打死活該,索性讓自己透明,坦然大喊開槍吧,槍也許倒撤了。除了別有用心的人,那些烏合之眾本就不是用大腦來思考的。”
關鋒和溫浩面面相覷。
“關部,讓我試試吧。”李千千巴巴望著關鋒。
這事雖然冒險,但是目前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關鋒點點頭:“路子雖然野了點,但是,試試吧。對方同不同意還不一定呢。”
李千千也有些擔心,萬一這個郭婉婷連見都不愿意見自己怎么辦?她沒有打電話,試著發了條短信,說自己是綠色照明市場與營銷的組織者,也是劉蕓蕓的同學,有些重要的事需要當面談談。
過了好久,對方才回復了兩個字:好吧。
盡管回復得有些糾結,但是既然回復了,就說明不是百分百地排斥,事情就有希望。
地點約在了十里河的一個叫做“駱駝”的書吧。為什么會把地點選在書吧,李千千不得而知,只是覺著這身份這地點,有些意思。
晚上七點,李千千赴約。書吧在百度地圖上沒有找到,按著郭婉婷提示的街道和標志,加上打聽,終于在一排店中間,發現了這個不起眼的小書吧。上到二樓,進門的位置是一頭駱駝的雕塑,上方的墻壁上寫著兩行小字“駱駝這樣說:往事不堪回首,但一切可以從頭再來”。服務臺放著輕緩的音樂,一個很年輕的帥哥正在給前來點東西的顧客忙活,里面是半開放式的空間,右側是圖書區,隔著一塊玻璃墻,左側臨窗是一個個隔開的座位區。淡淡的咖啡香,柔和的光線配上設計感的書架,沒有圖書館那么濃的學術氣息,也淡化了咖啡館的小資情調,讓人的心不由得靜下來。
“我在最里面的座位區。”李千千接到一條信息。
李千千往里走到頭,一個扎著馬尾的漂亮女人坐在座位上,一手托腮,望著窗外。沒錯,是郭婉婷,只是褪去了演講那天的光鮮亮麗,像是個鄰家女孩。
“嗨。”李千千揮揮手。
郭婉婷一笑:“坐吧。”
李千千落座,一時間不知道從哪里切入。眼前的郭婉婷在柔和的光線之下,靚麗得不那么扎眼,甚至細看之下,眼角眉梢還現出些風塵和滄桑。
“你是劉蕓蕓的同學?”倒是郭婉婷先開口了。
“對,一個導師的。”李千千點點頭,“以前她在北京沒租到房子的時候,我們曾經睡一張床。”
說到租房,郭婉婷的臉微微紅了一下:“那我的情況想必你是了解的。”
“也是你演講那天才知道。”沒料到兩句話就戳了核心,直不楞登,李千千想著最好用食物把氣氛調和一下,“你想吃什么,我去點。”
“還是我來吧,這書吧是我開的。”郭婉婷說著,拿起手機:“小張,送兩碟新烤的小點心過來。咖啡……”
郭婉婷示意李千千,李千千的回答依舊是“隨意”。
“來兩杯拿鐵吧。”郭婉婷也喜歡拿鐵,這是李千千今天喝的第二杯拿鐵。
“沒想到你不光是電子商務,還有家實體店。”李千千豎豎大拇指。
“老馬才是大股東,我也就是個有少許股份的打工仔。”對于馬銘飛,郭婉婷一點不忌諱。
“你做得挺好。”到了現在,李千千這話不純粹是恭維。
“我得對得住真心幫我的人。他幫我,不附帶任何不堪的交易,我也會用這顆心去珍惜。”郭婉婷拍拍**。
看來,馬銘飛說和郭婉婷現在只是合作關系,也許不是扯謊。“你和馬總是合作伙伴?”李千千問。
“不限于,人生總有那么一兩個人是不能被定義的,但是不會影響彼此的生活軌跡。”郭婉婷很坦然。
“那件事……”李千千欲言又止,“沒有影響嗎?”
郭婉婷哂笑,“沒功夫理會。優活和駱駝,兩邊都夠我忙的,再加上周日還得去上課,日子每天都是滿滿的。再說,這個時代不缺新聞,很快就有更爆炸的消息覆蓋,也許過段時間提起郭婉婷,大家都已經不記得是誰。”
李千千心說人們也許記不得郭婉婷,但是不會忘記聯盟,再次談起聯盟,也一定會是“曾經請********做演講的聯盟”。
“真的不需要澄清嗎?”李千千這話一出口,自覺失言。從郭婉婷的角度來想,需不需要澄清,用不著別人來催促。
“的確,我曾經坐臺,但是不需要解釋。懂我的人,沒必要;不懂我的人,沒有用,結果仍舊不過是唱歌的蟋蟀嘲笑一只螞蟻。”
“抱歉。”李千千十指相扣,語塞。
“沒什么。”郭婉婷攪動著剛端上來的咖啡,啜了一小口。
李千千有些沮喪,想要告辭。“如果這個社會上的所有女人都懂得該如何獨立和擁有自己的人生就好了。”她不由得感慨了一句,“很高興認識你,今后多交流。我先走一步。”
李千千起身拿包。
“你等等。”郭婉婷端著咖啡的手停在了空中,她看著李千千,“我愿意做澄清。你來幫我寫。”
當晚夜里十點半,一篇題為“風塵女子如何成長為CEO”的博文發到了網上,瞬間點擊過萬,近千條的轉發和評論。
“駱駝這樣說:往事不堪回首,但一切可以從頭再來。這話說得真棒!”第二天下午,周姐說這話的時候,博文最后的這句話已經在各媒體狂轉,形成了駱駝體。
事態的焦點儼然已經從聯盟邀請坐臺女轉向了一個風塵女子的勵志故事。李千千松了一口氣。
“看看這個。”溫浩在QQ上截了兩個圖給李千千。
在昨天發的博文下面的評論中,有挺有罵。挺得多,罵得少。這個就是少數來罵戰的,不知道是沒有時間,還是詞窮,只罵了四個字“真不要臉”就沒有下文了。署名被溫浩用紅圈圈了起來:Garry。下一張是溫浩搜索的Garry的微博頁,微博很少,但是在十二月十四日有一條微博:一個坐臺的****,居然也能去演講,這世道真沒誰了。下邊附著郭婉婷在論壇現場演講的照片,那照片是聯盟的媒體人員當天發到網上做實時報道的配圖。這條微博被一個網名“輕歌曼舞”的人轉發了,并且@了KenCore和綠光。
Garry?葛瑞?KenCore,KenCore……周健?輕歌曼舞是誰,可以猜得出來了。不過,徐曼怎么會認識葛瑞呢?馬銘飛不是說葛瑞沒有時間也沒有能量,最多是耍耍婦人的脾氣嗎?李千千試著搜了搜關鍵詞“郭婉婷”,除了“有多少郭婉婷,郭婉婷同名同姓”、“郭婉婷姓名測試”等類似的廣告頁面,顯示在第一頁搜索頁倒數第二位的就是Garry的微博。恍然大悟。葛瑞的確是耍了耍婦人的脾氣,但是這脾氣被別有用心的人發現,不,應該是刻意去搜尋,然后被用來對付聯盟了。對付聯盟?不,應該是聯盟的某個人,溫浩說得沒錯,這是沖著我和關哥來的。“無聊!”李千千一拍桌子。
辦公室的同事都把目光轉向李千千,“你怎么了千千?又和誰生氣了?”周姐走過來,俯下身子問。
“哦,沒事兒。”李千千自覺失態,也不便和周姐解釋,“垃圾短信,天天兒發,無聊!”
“還真是,我這也天天收,天天清,都是讓我去買東西的,我都想回過去說媽的你給我發工資啊。”周姐深有同感。
不光周姐深有同感,李千千這一信口胡謅,辦公室起了群體共鳴。
“先給你發券,買了東西一結賬才發現,券用不了,不符合規則。都是蒙人的事兒。”
“還有讓我買房的呢?我他媽想說,北京?下輩子吧。”
“買東西算什么啊,我還碰上過詐騙的呢?”
大家七嘴八舌,李千千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她想立刻就去找周健質問,有意思嗎!還有完沒完了!還有那個**的女人,難道這樣程毅就會喜歡你了嗎!腦子都怎么長的!她悄悄溜出辦公室,去了林大的操場,絲絲冷涼,腦袋也慢慢涼了下來。何必呢,一切只是猜測,沒有確切的證據之前,真是不想和這兩個人有任何的交集,即便是有證據,也不想搭理,井水不犯河水,這輩子都別再有碰面!
關鋒來了電話:“千千,你在哪兒呢,有點事找你。”
李千千急匆匆往回走,心說事情都已經扭轉了么不是,這又出什么幺蛾子了。回去直奔關鋒的辦公室。
“又出什么事了關哥?”李千千一臉焦慮。
“哦,沒什么大事,只是你過來看看這個文章是不是……”關鋒把顯示器轉向李千千。
博文題目是“我佛這樣說:既然在她是不堪回首,在我則是可以原諒”。
“如果是以前,我一定會聲討這種女人,因為我恨。我的婚姻曾經被她的同類破壞殆盡,包括我未出世的孩兒。可是現在讀這個女人,想說,誰能沒有不堪回首的過去,這不堪回首中藏了諸多的無奈和隱忍。而且更可貴的,一個女人能不在懶惰的**中渾渾噩噩地繼續,而是渴望自己的獨立人格和人生。沒有身處其中,誰都沒有資格去對他人的人生品頭論足,包括我。只是,既然在她是不堪回首,在我則是可以原諒。”署名是“靜安”。
“應該是。”李千千點點頭,“沒想到安靜也會參與到這種事情中來,看來心結是解開了。”
張安靜的博文并沒有引發多大的波瀾,不過,倒是帶來了意外的風平浪靜——前兩天那些“CSSL驚現坐臺女演講”的帖子,全部消失了。再度搜索CSSL,跳出來的全部是這屆CSSL的相關實況報道。就像是一場風,將霧霾吹了個干干凈凈,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網絡時代大眾很薄情,喜歡一個人不會超過三天,很快就有“新寵”占據了人們的視線,駱駝體也淡出了記憶,不刻意去提,都會想不起。
關鋒要走,新部長上任,溫浩調離,去國際部,李千千也遞交了辭職信。新年伊始,會展部的確新意十足,卻沒有一點歡樂的氣氛。
“你們都走了,我這心里真不是滋味兒。”中午吃飯的時候,周姐挑了兩口面條,就放下了筷子,“晚上的送行宴真是不想去,心里不好受。”
“歡迎宴啊。”溫浩提示,“關部不是說了嘛,不是送行宴,是歡迎宴,都高高興興的。再說,我這不是還在呢嗎。”
“在,也和以前不一樣了,畢竟是去了別的部門,交集少了。”周姐撅著嘴,拖著腮幫子,像個小孩兒。
下午關鋒在和新部長忙著最后的交接,大辦公室里那幫子在依依惜別。
“李千千,你來一下。”叢主任笑盈盈地走過來,沖著李千千一招手。
“哇塞,**OSS有請。”
“會是什么事兒啊?”
“看叢主任那表情,估計是好事。”
“我來兩年了,叢主任也沒單獨找過我,嘖嘖。”
眾人猜測著,羨慕著。
“快去吧,說話別著急啊。”周姐給李千千往下拽拽毛衣,在她屁股上輕輕拍了一下。
李千千也納悶,心說來了半年多,除了偶爾撞個對面,打聲招呼,和這位BOSS一句話都沒有說過,找自己什么事兒呢?居然還知道自己的名字。
“坐吧。”叢主任很親切地示意李千千。
李千千在叢主任辦公桌前坐下,略微有些緊張。叢主任端詳了李千千幾秒鐘:“李千千,這次的CSSL你的表現不錯,雖然有點波瀾,但是你的公關措施非常到位。關鋒和浩浩都對你很贊賞。”
李千千的臉漲得通紅,搖搖頭:“沒有沒有,主要是關部和溫浩他們幫了很多。”
“呵呵,就不用謙虛了,領導和同事對你肯定,是好事。來喝點水。”叢主任轉身給李千千倒了一杯茶。“是這樣,公司呢,準備成立一個策劃部,工作呢,輻射整個聯盟,我兼任部長,想把你調過去。”
李千千接過水,道了聲謝謝,抿了一口,想自己該怎么回復。“叢主任,我已經提交了辭職信。”
“我知道。所以才把你叫過來,想請你好好考慮一下。這是個機會。”
李千千厭倦透了這種組織協調的工作,想起自己之前在英材時候,為了產品上市,策劃組織了那場培訓活動,當時委屈得稀里嘩啦,決心那是最后一次。可是現在自己卻稀里糊涂地做了這么一份專職做這個的工作,都不知道自己的腦袋瓜子當時是怎么想的。人在吃飽之后的確很容易忘記饑餓時候的不擇食。
“叢主任,我可以說自己的心里話嗎?”李千千開始二了起來。
“當然可以。”叢主任身子往后一靠,笑了。
“我辭職不是因為聯盟不好,是我不喜歡這種性質的工作。”
“這樣吧,你也別急著下結論,你考慮一天,我也考慮一天。”叢主任提議緩一緩。
這時,叢主任的手機響了。
“稍等,接個電話。”說著,叢主任塞上耳機,抬起左胳膊,對著手腕上的一塊手表樣的東西講起話來。李千千對這神奇的物件非常好奇,心說有錢人的世界真是臥虎藏龍啊。看這老太太挺樸素的,沒想到隨便拎出一件東西來都透著高科技。
“是啊,已經給他調了部門了……哎喲,姐,當初非讓他來我這兒鍛煉鍛煉的是你,現在非讓他離開的也是你……我和他談了,他暫時不想走,我怎么辦……現在這個部門會有機會讓他去發揮,但一時半會兒不好講……我們這塊兒業務不是還沒起步嘛……誰?這又從哪兒來的事兒……行,行,我知道了,你讓我想想。”叢主任邊說邊來回溜達,從東走到西,又從西走到東。李千千覺著女人原來也可以這么酷,這么帥。
“抱歉啊。”叢主任坐下來,又打量了李千千一番。
李千千有些不自在:“叢主任,我先回去想想,如果沒什么事兒,我先出去了。”
叢主任點點頭,一擺手:“去吧。”
晚上的送行宴的確成了歡迎宴,關鋒正式對新部長做了簡介之后,一直是新部長在講話,滔滔不絕。李千千把胳膊肘桌上,拖著腮幫子,裝作聽得入神,其實早就在走神了。她在考慮今天下午叢主任說的事,不過一個人在內心做了一個決定之后,考慮其實就是一種形式,她只不過在等待有個人替自己做一個確認。
李千千等待的這個人是程毅。李千千覺著眼下這情形像極了幾年前讓鄭磊幫自己確認要不要留在惠能。只是當年鄭磊建議李千千留下來,李千千留了下來,卻沒能和鄭磊走到一起。程毅呢?會不會也是一樣的結局?呸呸呸,李千千晃晃腦袋,打斷了自己的宿命思維。
程毅明天中午回來,正好是周六。因為兒子上初中寄宿了,一個月才回來一次。所以程毅腳一沾北京的地兒,就直接沖向李千千。他清楚他只有半天屬于自己的時間,明天等待他的是依舊是忙碌。
近一個月沒見,兩人見面難免是各種膩乎,膩乎了大半天,晚上八點多,程毅才不舍地離開。離開的時候,兩人抱了又抱,親了又親。最后程毅說我還是趕緊走了,再不走怕是要出事了。李千千臉一紅,這才想起來問程毅自己究竟是離開還是留在聯盟。程毅說做得實在是心累不喜歡就離開,沒什么好留戀的,機會總還是有的,如果生活上有問題盡管和他講,他太忙,忙起來會顧不上照顧。
話都撂這兒了,還有什么可顧慮的。辭職。李千千帶著甜蜜深深地睡了一宿。第二天她照了照鏡子,覺著自己變漂亮了,看來愛情真是最好的精神護膚品。
正自戀著,手機響了,程毅,李千千眼睛發亮,快速抓起手機,卻是個陌生的號碼。接起電話,對方居然是溫笑笑。李千千沒存溫笑笑的手機號,雖然和姚偉關系鐵,但是到目前為止卻很少和溫笑笑有單獨的交集,今天這是吹得那股風?
“千千,你今天有時間嗎,有人想見見你。抱歉,沒有提前打招呼,唐突了。”溫笑笑很客氣。
李千千想想自己今天確實沒什么重要的事,不過,赴約總不能稀里糊涂的吧,誰想見自己呢,還得溫笑笑來預約:“哦,倒是沒什么重要的安排。誰想見我呢?”
“我大媽,溫浩的媽媽。”溫笑笑答道,“來吧,你看十點半左右行不行?世貿天街這邊,一樓,Esquires,很好找的。”
溫笑笑把話講得很封閉,李千千不好拒絕,再說,她特別好奇溫浩的媽媽見自己干嘛。溫浩的媽媽?李千千一邊納悶念叨著一邊洗漱穿衣。溫浩的媽媽找我干嘛呢?管它呢,去了不就知道了。
世貿天階是喧嘩熱鬧的,這個Esquires所在的地段更是星光閃閃,李千千一眼就掃著了這家店。臨街的一面,落地玻璃,光是從外面看就很高大上了。推門進去,迎上來就是一張美女的笑臉。李千千頓時也覺著自己高大上起來。順著服務生的指引,李千千向靠窗的位置望過去,溫笑笑坐在對著門的方向,她朝李千千揮揮手。溫笑笑對面坐著一個挽著發髻的女人,看不到臉。李千千想,這大概就是溫浩的媽媽了吧。她朝那邊走過去,同時在心里默默練習了一下見面時如何打招呼。
李千千朝溫笑笑伸手打招呼:“嗨,笑笑。”
溫笑笑起身,握住了李千千的手:“千千,好久不見。呃,這是我大,溫浩的媽媽。”
李千千扭臉,正要伸手打招呼,愣住了。
“您……”
對方也愣住了:“你……”
眼熟,但又一時間想不起。
“叢副社長。”李千千記起來了,眼前這位不就是藝術大學出版社牽線搭橋介紹陶寶陶老頭的不招自己待見的副社長么。
叢副社長也想起來了:“你不就是那個涮了老陶的民營公司的小編輯嗎?”
幾年過去,叢副社長說話依舊是不招李千千待見。“民營公司怎么了,小編輯怎么了,照樣做套精品書。”李千千臉一揚,一點不示弱,“不過您搞清楚了,不是我涮您那老陶,是您那老陶教授瞧不上我們民營公司。”
“哎,你這個年輕人怎么這樣講話的?”叢副社長一著急,上海口音更重了。
溫笑笑聽得稀里糊涂,不過知道這倆人肯定是認識的,而且彼此的印象不美好。眼前這氣氛和這優美溫馨的環境實在是擰巴,飯肯定是不能好好吃了,本來約李千千出來就是因為沒有什么好印象,那就干脆打開天窗讓大媽說亮話,然后趕緊各走各走的吧。
“哎哎哎,噓。”溫笑笑把食指放在嘴前,示意兩位注意場合,她覺著坐下來就能靜下來,于是把兩人拉著坐下來,“有什么話先坐下再說。”
咖啡照樣是送上來了,拉花做得很棒,紙杯設計得也很有品味。可是這一桌沒有人有心情去端詳欣賞,郁金香還是玫瑰?愛是什么是什么吧。把自己兒子弄得五迷三道的,原來不光是一個農村出來的土妞,而且還是這個一而再再而三冒犯自己的李千千!真是腦子哇特了!叢副社長雙臂交叉,緊抱在胸前,臉揚得杠杠的,雙唇緊閉,為接下來的話運氣。
李千千鼻子哼笑了一聲,心說什么事兒啊這是,大禮拜天的稀里糊涂跑這兒來找不痛快。這溫浩挺好一人,怎么會攤上這么個媽呢。李千千心里直替溫浩叫屈。
“大媽,您邊喝邊說。”溫笑笑提醒自個兒大媽,您快著點吧。
“唉,”叢副社長到底是老道人,嘆一口氣,把語氣緩和下來,端起咖啡攪動兩下,又放下,“李小姐,今天我托笑笑把你約出來呢,原本也不為別的,只想說我們浩浩,他的人生軌跡都是設計好了的。他學的是藝術設計,本科是在國內讀的,藝術設計嘛,根一定是要扎進傳統美學,但是,接下來就要帶著自己的東西去國外學習,中西比較之下,吸取國外的優秀元素,融入到自己的設計結構中來。他這也鍛煉了兩年多了,馬上就要出去的。你明白嗎?希望你不要以什么愛的名義擋他的道好不好?你們不在一個軌道。”
李千千聽得一愣一愣的,聽完總結一下這位叢副社長的話就是溫浩馬上要出國留學了,自己攔著溫浩不讓出去,以愛的名義。這哪兒跟哪兒啊。雖然李千千知道溫浩對自己是有那么點意思,但是一直以來自己都盡量和他保持在好同事的距離,什么時候攔著他不讓走了?猛然間想起叢主任前天接的那個電話,叢副社長、叢主任,姐,天啊,這叢主任不會是溫浩同學的姨吧,這家伙夠低調的。
盡管眼前的這位叢副社長對自己從不友好,帶著強烈的身份和地域歧視,不過可憐天下父母心,看在我媽的份上,再加上您兒子對我的那些照顧,我李千千不和你計較。想到這兒,李千千也舒了一口氣,放低聲音,恭敬地說:“阿姨,您誤會了,我從來沒有攔著溫浩不讓他走,我和溫浩就是同事,我有男朋友。”說著,李千千打開手機,把她和程毅的大頭貼照片拿給叢副社長看。溫笑笑也湊過臉來。
照片人家都有,還能有假嗎。叢副社長有些尷尬,眼睛直看溫笑笑。溫笑笑也懵了,可是她那天明明看到溫浩和李千千一起吃飯,看溫浩那勁兒,沒跑,就是戀上的感覺,而且她前段時間也明明從姚偉朋友圈看到過溫浩和李千千在CSSL上**的合影。
“這怎么……”溫笑笑小聲嘟囔了一句,然后尷尬地笑了:“呵,呵,也許是弄錯了。浩浩無論誰勸誰說,現在就是不想出去,家里人都著急,就以為是……不是因為這個就好,呵呵。哦,千千,喝咖啡,這個新西蘭經典非常好喝的。”
李千千心說你們自個兒經典吧,本來就對咖啡沒興趣,可愣是讓你們給罵了個“拉郎配”。“哦,我對咖啡沒、興、趣。”李千千故意加重了字音,希望眼前的兩位能聽得懂話外音,順便掃幾件回去。拜~”李千千起身,故意得瑟兩句,揚長而去。
這次意外碰面雖說是有些糟心,卻更堅定了李千千離職的決心,她覺著自己這次的離職再正確不過了,如果溫浩真的是因為自己而遲遲不愿出國留學。不過,李千千轉念一想,這可能嗎?溫浩這條件,怎么會看上自己,雖說這家伙對自己各種照顧,甚至有過奇怪的舉動,但是終究也沒說過什么。算了算了,管它呢,完全不在一條軌道的上兩個人,以后大家彼此哥們,相望于江湖,最好不過。
“非要走嗎?”當李千千拿著離職交接單遞到溫浩桌上,請他簽字的時候,溫浩問了這么一句。
李千千沒有回答,只是笑笑。她現在看溫浩和以前的感覺不一樣了,有了些距離,也有了些欽佩。這家伙原來是這么低調,只有剛來聯盟的時候撞見他開一次豪車,以后除了人帥一些,再沒見過他和辦公室里的其他同事有什么不同,不顯山不露水,低調得讓人不得不暗挑大拇指。
李千千既然決心已定,其他人也已經都簽了,你溫浩簽字只是早晚的事兒,溫浩盯著眼前的A4紙看了一會兒,拿起筆,在工作交接一欄寫了“溫潔”兩個字。
“你這錯了,是浩。”李千千指著“潔”字認真地糾正道。
溫浩看著她,李千千形容不上來的表情,她腦子里忽然浮現出自己面試那天回復的那封郵件。郵件里是溫浩在糾正她“浩”。想到這,李千千看了看溫浩,兩個人都笑了。
李千千從聯盟走后,又去了兩家公司,第一家公司去了三個星期,最后一家只工作了四天就結束了。自己該去哪里,不知道。她在街上漫無目的地游走,穿梭在匆匆的車輛和人群中。匆匆真好,起碼都有一個軌道。
李千千停了下來,停下來就有了大把的時間,這時間里常常是自己一個人游蕩。不想聯系朋友,大家都有自己的軌道,都在奔跑。冬天來了要懂得把自己藏起來,李千千進入了半冬眠狀態。只是隔三差五,程毅會打電話過來,噓寒問暖,情話綿綿。甜味兒讓人胃口大開,總想吃更多的東西,李千千發現自己對程毅越來越依戀,幾乎是天天盼著程毅的電話和短信。
可程毅太忙了,他的時間里有太多的東西,不是總能想起李千千。你想不起我,可是我是時時都在想著你念著你,女人的想念是需要說的,需要那個人的共鳴,這想念才有意義。
李千千總想打電話給程毅,可是每次打電話程毅不是在開會,就是在應酬客戶,聊兩句就掛了,結尾總是千篇一律——“我回頭打給你啊”,可是每次程毅都忘了回頭。有一次,李千千等電話,等了一宿,最后趴在桌子上睡著了,程毅的電話也沒過來。
忙,男人說忙意味著什么,李千千上網去搜,眾多過來人告訴她,一旦一個男人用忙來搪塞你,那一定是開始不愛的信號。不愛的信號,的確是。李千千覺著現在見程毅一面比見總統還難。******還能見天地在媒體上看看,程毅是連個影兒都難拍到。
看不到就削蘋果吧。據說,半夜十二點對著鏡子削蘋果,如果蘋果皮不斷,便能看到未來老公的模樣。但是如果蘋果皮斷了就會有很奇怪的事發生,然后自己就很倒霉!李千千大半夜地拿了水果刀對著衛生間的鏡子削蘋果,沒看到程毅,因為皮斷了,不光皮斷了,手指頭也給削破了,看來真是會發生所謂奇怪的事。幸好家里備有創可貼,李千千給自己包扎好,帶著乏累,腦袋空空地睡去。
第二天,李千千起床后轉悠了半天,還是鼓起勇氣給程毅打了電話。她覺著現在給程毅打電話都是需要勇氣的事情,因為害怕被掛電話,每次被掛掉電話,李千千的自尊都像是被往地下狠狠蹲了一下,從屁股到脊椎到腦袋,一條線連著根兒地生疼。“我想見你。我想你。”
“千,我這段時間真是忙得冒煙,上海和杭州那邊新開了兩個公司,明年另一個公司也準備上市……”程毅解釋著。
過來人說了,忙都是借口,真的愛你總會抽出時間來,只是愿不愿意的問題。“你還愛我嗎?”
“啊。”聽筒里穿過一聲無奈的嘆息,“這還用問嗎?”
“那你說你愛我。”
“我愛你,李千千。”
李千千心里又升起了太陽:“我想見你。”
“過兩天,行不行?”程毅商量著。
“不行,就今天。”李千千就是要耍這個任性。
“大小姐,你得明白懂事理。”
呵,自己居然成了不懂事的女人,好吧,我懂事理。李千千不吭聲了,直接掛了電話。
“好吧,我車被開走了,我只能坐地鐵過去了,會需要點時間。多少年都沒坐過了。”過了一會兒,程毅發過來一條很無奈的短信。
李千千竊喜,過來人不是還說了,如果一個男人愿意為你做他不愿意做的事,那就說明是真的愛你。至于為什么非要讓程毅過來,過來又做什么,李千千不知道,只知道她就想要程毅過來,哪怕只是做一做,看一看,擁抱一下,自己這顆心都會有著落。
“咚咚咚”,敲門的聲音,李千千新換了一居室,房租占去了原來薪水的一半多,但是也自由了許多。她飛快地起身開門,程毅,她的程毅站在門外,穿了帶花的襯衣。
李千千本想撲上去說“我想你”,可是出口卻成了“你穿這么花干什么啊”,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
“我都加多少天班了,哪還有衣服能穿,就剩這件了。”程毅進來坐下。
李千千給程毅倒水,拿水果。
“手怎么了?”程毅把李千千受傷的手拉過來,端詳著。
“沒事兒,昨天削蘋果不小心削著了。本想看到你,結果皮給削斷了。”李千千笑笑,抬起手吹了吹手指。
程毅聽得稀里糊涂,不過知道這丫頭一定是做傻事了。他一把抱住她,默然無聲,良久。肢體語言勝過一切帶聲的文字。
“對不起,這段時間太忙了。”程毅托起李千千的臉,溫柔地蹭了蹭,拍了拍李千千的頭,把她按在椅子上,自己也拉了另一把椅子過來坐下,“你臉色不好,怎么回事?”
李千千往前趴著身子,臉靠在程毅的臂彎里,她覺著自己非常需要這樣靠在一個人身上:“沒事。”
李千千這狀態讓程毅頗有些擔憂:“你再這么下去恐怕不行,一切還是先找份工作做著再說吧。”
“我們結婚好嗎?”李千千沒理程毅的茬兒,起身望著程毅,“我想有了家庭,也許不一樣的心態,會發現不一樣的世界,出現不一樣的機會。”
程毅放下李千千,起身走到陽臺前,望著窗外,許久才說了一句:“目前有些困難。”
其實,問之前李千千就知道程毅會說什么,可是及至程毅這話一出口,李千千還是免不了黯然神傷。“你還愛我嗎?”
“哎呀,千千,不是剛問過了嗎,愛不愛還用問嗎?”程毅轉身,明顯有些抓狂。
“那你為什么不想和我結婚?分明就是不愛!”李千千自問自答。
程毅兩手懸在空中,不知道該怎么比劃了:“你總是把感情想了太極端。怎么會不愛呢!”
“你朝我吼!”李千千眼里開始亮晶晶。
“好好好,我錯了。”程毅皺著眉頭過來,把李千千攬在懷里,“得趕緊回去了,那邊分鏡還有問題沒處理,我就出來了。以后有事可以發短信,這里有一萬塊錢,你備著。”
說著,程毅從錢包里掏出一張卡放在桌子上:“密碼是12345678。好了,我真得走了。”
“我不要。”李千千覺著任何時候,可以收男人的禮物,但是不能收男人的錢。她把卡塞給程毅。
“你怎么這么別扭啊,收著!”程毅不容分說,扔下卡,拿了手機和錢包,就往外走,出門的時候又囑咐:“趕緊找份工作,別成天一個人在家胡思亂想的。”
李千千追出去,程毅瞪著眼皺著眉頭呵斥道:“趕緊回去投簡歷!”
李千千拿著這張卡,尷尬地望著程毅進了電梯。莫名地,她想大哭一場。自己這是混到了什么份上!她回屋,把卡收起來,想找機會還是要還給程毅的。
既然只是份工作,那就不用挑剔了,不用想了,李千千隨便在住處附近找了一個文員的差使,每月三千五,幾乎全部扔給了房租。李千千的心則幾乎全部扔給了程毅,每天發短信,無論有點什么小感慨,比如在街邊看到一個特別可愛的卡通筆筒,自己超喜歡等等,都嘮叨給程毅。紀伯倫說,一把琴可以彈出美妙的音樂,但是每一根琴弦都是獨立的。李千千沒有意識到,當兩個人的關系里只剩下了愛來愛去,那么兩個人的關系離結束也就差不多了。開始一段時間每條短信,程毅還或早或晚都回復,慢慢地,就不是每條信息都回復了。再到后來,幾乎不回復了,整個成了李千千自言自語。
李千千心里窩火,心說我還就不發短信了,她撥了程毅的電話,準備了很多的話去爆發。可是正常的通話接通鈴聲變成了“您說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再打,依舊是如此,再打,干脆嘀嘀嘀幾聲就斷了。
“程毅,你為什么拒接我電話!”李千千頓時自尊擦地,無奈之下,繼續短信攻擊。
很快,程毅就回過來了,就三個字“我在忙”。
李千千火往上撞,一條帶著命令口吻的短信混著和火氣就發射了出去:“程毅,你必須回我電話!”
男人都是吃軟不怕硬的東西,偶爾晾一次秤砣,他會以為你真的鐵了心,難免會俯首帖耳。可是再來第二次,就不會當真了。
“李千千,我沒時間、也沒義務必須回你電話!”程毅這條短信,明顯也是火大了。
李千千也是吃軟不吃硬的主兒,越是和她硬,她還就是杠上了,一點不退縮:“程先生不必那么硬氣。現在了解了,我保證不會再煩擾您。”
“不是硬氣不硬氣,千千,我越來越覺著我們不在同一個軌道。”程毅這話一出明顯是分手的節奏開啟了。
“不在同一個軌道?好,以前不懂事,現在非常明白你的意思。林妹妹是不可能愛上焦大的,同樣的,一個風聲水起的大導演也是不會看上一個路人甲的!”李千千把短信發過去,同時手機也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接下來是一陣大哭。哭了昏天黑地。第二天也沒有去上班,躺在床上沒有起來。李千千一直在床上躺了兩天,不吃不喝。第二天傍晚,她爬起來,撿起地上的手機,盡管是諾基亞,屏卻也已經碎成了渣兒,肯定是不能用了。她把卡和電池摳出來,其他的扔進垃圾袋。
口干的厲害,她從自來水管接了兩大杯涼水,直接咕咚咕咚喝下去,換做是平時,這斷斷是不能喝的,現在,沒有什么是不能的。
她走進衛生間,站在鏡子前打量著自己,自言自語道:“你這都成誰了?整個一個苦大仇深的怨婦,你還是李千千嗎?”一陣厭惡感涌了上來,惡心,她在鏡子上狠狠抹了一把水,鏡子里的人變形了。下身黏糊糊的,一摸,居然來例假了,提前了半個月!啊。李千千本想一死了事,人生真的太寡淡了,及至看到身體的反常后,又特別怕自己死掉。我得活著,還有那么多精彩沒有去看,還有那么多人等我去愛,我得好好活著。她心里反復念叨著。
駱駝這樣說:往事不堪回首,但是一切可以從頭再來。想想自己,和人家相比,其實也沒什么不堪回首的,但是一切從哪里開頭……先從買個手機開始吧。李千千從網上訂了一款一模一樣的手機,不是多么念舊,也不是什么死忠粉,是便宜。想著自己卡里不多的那點銀子,扣掉下季度的房租,也剩不了幾個子兒了,得算計著花了。
這一宿,李千千終于是真正睡了一覺。第二天起床,眼睛還是有些腫,加上生理期的原因,整個人都像是霜打的茄子。
“咚咚咚”,有人敲門,李千千心說這網上就是快啊。“來啦。”李千千跑去開門。“溫浩?你怎么來了?”
“想來看看你還活著嗎。”溫浩手里拎著兩大袋子吃的。
“哦,呵,呵。”太意外,李千千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請進,請進。”
幾天沒收拾,屋里有些亂。溫浩坐在唯一的一把“客座”上,看李千千過來過去,忙著收拾。“不好意思,有點亂。”她邊收拾邊叨叨著。
“別忙活了,又不是外人。”溫浩一把拉住了李千千的手腕,望著她,“出什么事兒了,這些日子也不聯系,連個信息都沒有,給你打電話,三天都是關機。還以為你從人間消失了。”
說實話,溫浩讓李千千著實感動,溫暖,原來還有人這么記掛著李千千,李千千還是有人記掛的。鼻子一酸,卻說不出話。
“打電話不接,我是問了姚偉才知道你住這兒。”溫浩接著數落,“是不是出什么事兒了?”
“嗨,我能有什么事兒啊。”李千千背過臉去,起身,“我去給你拿水果。”
李千千知道家里沒有水果了,但是不想讓溫浩看到自己的流眼淚。她鉆進了廚房,把眼淚擦去,把水龍頭打開,水濺得嘩嘩響。
“給。”溫浩遞過幾只蘋果和一串紅提,“外邊還有香蕉、丑橘、橙子、獼猴桃、琵琶、櫻桃,都是你愛吃的。”
“謝謝。”李千千不能再說什么了,還能說什么呢,好哥們,掩飾不住的。
李千千端了水果出來,心情已經調到了平靜的頻率。
“謝謝你,溫浩,我這段時間狀態不是特別好,所以沒有聯系你們。”她坦白。
“怎么回事呢?說說。”溫浩接了果盤,放在桌子上。
“各種吧。”李千千不知道從何說起,“打個比方吧,餃子是涼水和面,包子就講究發面,燒麥則必須是燙面。它們之間沒有可比性,但有一點是共同的:都是帶餡的。而我,是空的。”
“窩頭也挺好。”溫浩打趣,他想要活躍活躍氣氛。
李千千搖搖頭,不做聲了。
溫浩起身,走到冰箱前,打開,空的。
他搖搖頭,轉身回去,從塑料袋里扒拉出兩大盒牛奶,問:“有沒有熱奶的東西?”
李千千雙手捧著臉,還是搖搖頭。溫浩進廚房見有電熱水壺,于是燒了一壺開水,見有個小盆,他把一盒牛奶放進去,用熱水泡。沒找著杯子,就拿了一個碗,把牛奶盒從熱水里撈出來,打開,倒進碗里,遞給李千千。“喝了。”
李千千還是搖搖頭:“謝謝,喝不下。”
“喝不下也得喝,你看看你還有人色嗎?”溫浩佯裝呵斥著,把碗在李千千面前晃晃。
李千千覺著有些內疚,朋友來了,本應是自己照顧,現在卻反客為主了。她端起碗,喝了兩口,奶很香醇,她一口氣喝完。
“李千千,我喜歡你。你現在這樣,我心里難受。”冷不丁地,溫浩表白了。
太意外。李千千一時間不知所措。溫浩這么好的條件,這么溫暖的人,如果沒有程毅,如果自己不是這狀態,自己一定會愛上。可是……沒有如果。
“溫浩,你條件非常好,對我也非常好,我能感覺到。但是,吃愛情這口飯也是需要胃口的。”李千千又掛上了淚珠。
“我愿意陪你。”溫浩拉住了李千千的手,眼神篤定。
“呵,”李千千無奈地笑了一聲,“我們不在一個軌道。溫浩,去留學吧,會有一個適合你的姑娘在那么一個地方等著你。你是好人,所以一定會幸福。”
溫浩正納悶李千千怎么知道自己留學的事。“咚咚咚”,門又響了。“快遞。”外邊人喊道。
“手機到了。”李千千說著,起身去開門。
把卡安在新手機上,開機,跳出來十幾條短信,有溫浩的,有媽媽的,有姚偉和張安靜的,還有程毅的。
她打開程毅那條,昨天的,“你怎么樣了?”就這一句。即便就這一句,也是氣頭過后,求和的橄欖枝。可是真的是像李千千自己剛剛說的,吃愛情這口飯也是需要胃口的。她現在連自己都沒了,哪來的脾胃?
媽媽有三條,兩條昨天的,一條今天的。“李千千,你個死丫頭搬哪兒去了!我去了你住的地方,人家說你早搬走了!電話不通,我在大眾旅館,你趕快過來接我!”
“千千,你電話怎么還是關機啊,媽來看你了,看到回復。’
“孩子,你到底怎么了,說話啊,你是要急死媽啊?”
李千千急了,趕緊給媽媽打過去。千千媽哭了:“千啊,媽都報警了。”
李千千咬著槽牙,一陣心酸涌上來:“媽,不怕,你稍等,我這就過去。溫浩,對不住了,我得先去接我媽。”
溫浩說我開車來的,陪你過去,李千千著急,也顧不上和溫浩客氣,兩人開車一邊導航一邊張望,東拐西拐,總算是在一個旮旯里找到了這個大眾旅館。
千千媽緊緊抱著李千千,不打不罵,只是哭:“你嚇死媽了。來之前就給你打電話,關機,來了去你住的地方,人家說你搬走了,打電話還是關機,短信也不會接,你要有個什么事兒,讓我和你爸可怎么活啊。嗚嗚。”
李千千深感罪孽深重,眼淚也跟著嘩嘩嘩地往下掉。娘兒倆哭了差不多,李千千說先去派出所銷案吧。溫浩又開車帶娘兒倆去了附近的派出所銷案,接著送回了家。到了家,千千媽也就注意到了眼前的帥氣的這個小伙子,可是閨女一直沒介紹,沒介紹那我就得問問,人家跟著跑前跑后的。
“千千,這位是……”千千媽看看溫浩,再看看李千千。
“呃,我原來同事。這不正好趕上他在,謝謝啊,溫浩。做吧。”李千千讓座。
一共就兩把椅子,千千媽和溫浩各做一把,李千千自己就立著,其實,她更想去床上躺著,也許是失血,腦袋總犯困。
溫浩不是有眼力勁兒,明白自己該退場了,讓人家娘兒倆好好聊聊。雖說這突如其來打斷了自己的表白,不過,今天能見著千千媽也挺值的。千千媽并不像印象中的農村老太太,一看就是那種有些文化,比較明白懂事理的。
“阿姨,改天我再來看您,累了這兩天,您先休息。”溫浩告辭。
送溫浩走了,千千趕緊去換衛生巾,千千媽在外邊收拾,邊收拾邊嘮叨:“千,這小伙子不錯。”
“您就別想了,富二代,跟咱不是一個世界的。”李千千從衛生間出來,“媽,您先別忙活了,坐那兒待會兒。”
“千,告訴媽,是不是男朋友啊?”千千媽拉著閨女的手問道。
“哎喲媽,您怎么見個人就覺著是您閨女男朋友啊。不是。再說,您不是最反對門不當戶不對嗎,齊大非偶。”
“我是那么說。可這畢竟看著是個黃花大小伙子啊。”千千媽有些失落。
“行了行了,別天天地想把你閨女嫁出去。您可知道,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真嫁出去了,就不能這么疼您了。”李千千說著,開始發嗲,在媽媽臉上親了一口。
“唉。我倒是想呢”千千媽長嘆一聲,在李千千屁股上拍了一把,“潑水容易,嫁姑娘難哪。”
“瞧瞧您說的。哪兒有那么不堪啊,您姑娘多棒一大美妞啊。切,怎么會愁嫁不出去,就是想多陪您兩年。”為了不讓媽擔心,李千千故意得瑟。
“德行吧你。”千千媽看著閨女那樣,忍不住樂了起來,“說實在的,那小伙子看著確實不錯,我感覺對你挺好,雖說家庭不般配了點,但是也不能一棒子打死。聽見了沒。”
李千千假裝沒聽見,已經把自己栽倒到床上去睡了。
千千媽來的這兩天,李千千非常舍得花錢。失業這事兒瞞是瞞不住的,但是沒錢這事兒總能瞞些日子。老人的心就那么大,總不能讓她都揪起來,會要命的。
看李千千這幾天總也不去上班,千千媽納悶,就問:“千千啊,你怎么也不去上班?又……”
千千媽沒往下說,生怕成真。
“又辭職了。”李千千拍拍媽媽的肩膀,盡量把說話的口氣放到了最輕最輕。舉重若輕,不是么,就像是馬馳、程毅、關鋒們對自己那樣。
千千媽一咧嘴,一皺眉:“孩兒啊,怎么又辭職了。人家都說騎驢找馬,你這怎么總是先把坐騎給丟了,哎呀,這真是。”
千千媽這下也顧不上李千千找什么男朋友,能不能被潑得出去了,先吃飯要緊啊。“這樣,我先去打工。”千千媽說著就要往外走。
“哎,媽,你干嘛去?”李千千一把拉住了媽媽。
“你不去工作,在這一個月好幾千塊錢租著房子,喝西北風啊。”千千媽急得直瞪眼。
“哎喲我的媽媽,原來您擔心這個呀。別擔心,您閨女是什么,研究生,研究生能找不著工作嗎?現在有兩家大公司,都給我offer了,我只是在衡量,該去哪兒。”李千千吹噓著,面不改色心不跳。
只是關門進了衛生間,對著衛生間的鏡子,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是啊,自己得馬上出去找工作了,別的不說,單是為了爸媽也得工作啊。可是去哪兒呢,你說你李千千一點方向都沒有,投個簡歷像是在胡亂拋繡球,砸著誰算誰。人家招聘公司可是極有方向感,是要男的女的,多少年行業工作經驗的,多少歲以下的,985、211還是普通院校的,研究生、本科還是大專生,都清楚呢,不光有清楚的,還有說不清楚的,就像是相親,“跳槽離婚”次數太多的,不是實在不得已斷斷不能要。即便各項條件都符合,當面一見,感覺不對,沒有眼緣,也是斷斷不能錄用的。研究生,偌大的帝都,研究生一抓一大把,比你年輕,比你出身好、證書多的,有的是,再加上海歸一攪合,不當職業剩女都難哪。一時半會兒是找不著如意郎君了,總不能干個一年半載的,又離了吧。可眼下總得讓媽安心不是?
思來想去,李千千有了主意。
晚上吃完飯,李千千一本正經地說:“媽,我想好了,去周氏集團。那邊背景大,行業也好,發展空間比較大。”
“哦?做什么行業?”千千媽放下碗筷,坐下來問道。
“健康行業,健康食品這塊。媽,據專家推測,未來十年健康行業會大熱,是最有前途的十大行業之一。”
“哦!那不錯!”千千媽被忽悠住了,又問,“你去了做什么呢?”
“策劃主管。月薪一萬。”李千千張口就來。
千千媽具體不知道策劃主管做什么,在她們那個年代,也根本沒有現在這些花花名詞。管他呢,總之是我閨女有了好工作!一萬!
“千啊,媽和你說,這干工作啊就像是結婚過日子,得懂得在平淡的日子里找浪漫,明白嗎,慢慢就愛上了。這離職就像是離婚,是很嚴肅的,不能隨隨便便,說我今兒不高興了,一張口就提的。你得答應媽,這回你可不能再隨隨便便就辭職了啊,最起碼要做滿三年。”
“嗯,”李千千拼命點頭,“媽您說得真好,說著說著這紅袖箍就戴上了,真不愧是當年高考語文九十多分的高材生。”
“去,死丫頭,拿你媽打趣。”千千媽親昵地在閨女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當晚,李千千聽到了媽媽輕輕的呼嚕聲。媽終于是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起來,李千千洗漱著裝完畢,吃了兩口早飯,千千媽把一個大便當盒遞給她。
“哎喲媽,忘了和您說了,大公司都有自助餐,不用帶飯。”李千千把便當盒放在桌子上,“以后別準備了啊。中午一個人在家也要好好吃飯哈。走了。”
李千千拎起包,昂首挺胸走出門,千千媽直跟到門口,忍不住又囑咐兩句:“和同事好好處,別耍個性。”
“知道啦。”李千千揮揮手,進了電梯。一出了小區的大門,李千千的胸就塌了下來,蔫頭耷拉腦袋,漫無目的地往前走。
路邊的迎春花開了,開得有些糾結。街上來來往往的人,趕著坐地鐵公交去上班的,賣燒餅油條的,買菜的大媽,做環衛的大叔,在陽光下都是燦爛,還有那些藏在車里的看不見的臉,不用看,光看車的跑速就知道他們的日子是滿滿的充實。
“……150元,您在別處買一條,在我店買三條,啊!我們是把黃金當廢品賣,您是拿人民幣當美元花,會買的買機會,不會買的買后悔……”街邊小店也已經在放著響亮的喇叭聲,雖然很low,卻生氣勃勃。大家都是在自己軌道上奔跑的人。只有自己穿梭在其中,和所有人發射著不一樣的腦電波,如此怪異。
失業加失戀加失方向,一個平凡人的失意算是全乎了,悲催也不過如此了。接下來怎么辦呢,不知道,先來一段大提琴吧,祭奠一下自己這三十多年的人生,走得這么踉踉蹌蹌,每一腳都像踩在柴火垛上。
李千千上邊騰云駕霧,腳下邊踉踉蹌蹌走了三十多公里,來到了我的粥公館。她沒坐公交,覺著本就是耗功夫的事兒,開著自己的“11路”車到這兒還能省下兩塊錢。而在粥公館,兩塊錢就可以買到一碗小米白粥。李千千拖著兩條略微發酸的腿走進店,在店門口開始排隊排了二十分鐘,就買了這樣一碗小米白粥。當時正值午餐的飯點,雖然人擠人的滿,但是沒有人關心甚至壓根就不會去理會,誰吃了什么,吃了多少,吃得少是沒錢還是想減肥,只要不危害公共安全,人誰愛怎么活著是人自己的事兒。這就是大都市的魅力之一。
李千千結了賬又去碗筷區,夾了滿滿一小碟咸菜。咸菜免費。她端著這碗小米白粥和咸菜上了二樓,二樓兩面都是全玻璃窗,采光極好,坐在這里有種亮堂堂的美妙的離地感,三五同事或好友邊吃邊聊,或者獨自一人在靠墻的書架上取一本書,聽著背景音樂翻一番,偶爾抬起頭靜靜看著窗下的人來車往,都是一種說不出的享受。每次光顧,李千千她們幾個都會去二樓。
我對這幾個人還是比較有印象的。因為這幾個人,除了李千千,都算得上是俊男靚女,光顧幾次之后,很難不留下點印象。李千千雖然不能入俊男靚女的列,但是很奇怪,我對這個高高瘦瘦的女孩印象卻最親切最舒服。為什么?講不上來,也許是面善吧,誰知道呢。另外一點可能就是在保定的時候,李千千就去過那邊的粥公館幾次,其中又一次還是和鄭磊,她的初戀。粥公館也算見證了她的初戀吧。現在大家又一起來了北京發展,難道這不是緣分么?既有這緣分,我的心里也便容許她一連幾天只點一碗白粥,而后坐上幾個下午。
周五的下午,店里較往常這個點更閑在,我便上了二樓,李千千坐在中間的大吧臺桌邊,兩腳輕踩著高腳凳的凳腳,在翻著一本厚厚的書,我知道是《黃帝內經》。我也去邊上的書架隨便取了一本,坐在吧臺桌邊,隨便翻了幾頁。二樓沒有一個客人,只有偶爾走過一兩個我們的服務員和我打聲招呼。
也許是我的到來觸動了李千千敏感的神經,她抬起頭,沖我笑笑:“你們的小米粥很好喝,有種小米的自然的香醇。”
聽到顧客這樣恰如其分的贊賞,我自然是喜悅和欣慰,也沖她笑笑:“謝謝。我們的粥都是自然熬煮的,沒有添加任何別的東西。”
“不過,單調了點,如果搭配玉米渣,口感會更好。”李千千又補了一句。
李千千的言外之意是剛剛她夸贊這款粥,只是在夸我們制作和用料上比較實在,算是及格,和優秀之間還有幾十分的距離。她如此直言,我沒有一點不悅,反倒勾起了我的興趣:“具體說說。”
“食物講究營養和感官,這感官就是口感。小米養胃,但是單吃的話難免欠點口勁兒,特別是在年輕人吃起來更是這樣。玉米渣比較有嚼勁,兩樣搭配在一起口感會大大提升。從營養的角度看呢,這個小米、玉米單獨吃的時候,其生物價分別是57、60,如果按照1:1的比例混合食用,生物價可以提高到73。”李千千胳膊撐著桌子,兩只手比劃著。
“什么是生物價?”李千千說了些專業名詞,我聽不懂。
“哦,就是蛋白質消化吸收之后,能被人體利用的程度。生物價越高,說明蛋白質的利用率越高,這種蛋白質就越好,就是優質蛋白。”
“那為什么小米和玉米搭配在一起,蛋白質的利用率就上去了呢?”干這許多年,圈里沒有人念叨這個,她這理論,我頭一次聽說。
“蛋白質互補啊。”也許李千千覺著一連幾天都在我這兒蹭,有些虧欠,也許是說到了她喜歡的話題,她給我解釋著,沒有一點不耐煩,“不同食物的蛋白質,氨基酸的含量和比例關系不同,有的這樣多點,有的那樣多點,最缺的那一種會限制其他氨基酸對人體發生作用,也就是說人體對蛋白質利用不了,這樣蛋白質的營養價值就低了。如果把不同食物適當混合起來吃呢,它們之間相對不足的氨基酸可以相互補償,就能更接近人體所需的氨基酸模式或者說比例,蛋白質的利用率自然就高了。”
“這就像是團隊。”我有些理解了,“互相取長補短。”
“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李千千點點頭,“這樣以來,不光口感上去了,成本也下來了。”
“那擱點紅棗是不是更好。”我的想象力也上來了。
“從營養的角度看,是不是有問題我不清楚,倒是沒聽說過這幾樣不能搭。但是從口感上,玉米一定不能和紅棗一起煮粥。”李千千搖頭。
“為什么?”我皺皺眉頭。
“沒有為什么,會發苦。”我在李千千的臉上讀出了一句話——不信可以自己試驗一下。
李千千走后,我去買了玉米渣,又親自去后廚,把玉米渣、小米按1:1混在一起,又放上好幾顆大紅棗煮粥。我準備這就是今天晚上的員工餐。
晚飯的時候,我把這鍋粥端上桌,每人盛一碗,什么也沒說。小王姑娘先喝了一口,皺皺眉頭。其他人也陸續開喝,表情一樣。其中一個比較直率的小伙計小郭說:“粥董,這粥怎么是苦的。”
我看大家都是這個表情,自己也舀了一勺,確實不是味兒。不只是苦,而且苦得不倫不類,就像是一件衣服的顏色不正,讓人感覺說不出的別扭。
看來李千千說的,一點沒錯。
接連兩天是周末,李千千都沒有出現。于是這兩天里,我都在期盼著周一。
周一來了,李千千像上班點卯一樣,在中午那個時間點拖著兩條長腿準時進到粥公館排隊。我一眼就瞄見了她,但是沒有過去,一個是店里正是忙碌的飯點,另外,我在等,等二樓那個靜靜的時光,和李千千好好聊聊。
下午,店里一樓很少的客人,我猜想二樓應該沒有什么人了,于是上樓。李千千沒有坐在那個位置,也沒有看書,她坐在緊靠玻璃窗的座位上,對面坐著一個打扮時髦的老男孩,你們應該猜得出來,沒錯,是程毅。
“這些天我都是吃不安睡不寧的,惦記著你。可你短信也不回,電話也不接。”程毅有些無所適從的樣子。
“我們不在一個軌道上。”李千千雙臂交叉,緊抱在胸前,只是這一句。
“那天是話趕話,當時確實是在煩亂的頭上,說了不該說的。”程毅繼續解釋著。
“啊。”李千千長長地嘆了口氣,兩只胳膊肘撐在桌子上,雙手抹了一把臉,“其實,你說得一點沒錯,我們不在一個軌道,甚至我沒有軌道。所以我不怪你。只是眼下沒有能力去接受所謂的愛情,因為我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該怎么接受。”
“千千。”程毅伸手握了李千千的手腕。
李千千把程毅的手撥開,從包里掏出一張銀行卡,放在程毅面前:“這是你的卡。”
程毅又把卡放到李千千面前:“這卡本來就是給你的。為什么要和我客氣,我不喜歡你和我客氣。”
“我不會要男人的錢的,這是原則。除非是我愛人的錢。”李千千再次把卡推到程毅那邊,“里邊的錢沒動過。今天回你短信讓你過來,就是還卡的。”
“我們不是愛人嗎?”程毅把手一攤,有些納悶。
“我們不是愛人。在北方,夫妻之間互稱愛人,那是有承諾、有法律約束的稱呼,很神圣。不是像現在,彼此動不動就是老公老婆。我先走了。”李千千起身拎包,第一次從粥公館“早退”了。
我等了許久的聊聊的計劃泡湯了。
“愛情就是一個將一對陌生人變成情侶,又將一對情侶變成陌生人的游戲”,不知道是誰最先把愛情說得這么傷感,但是的確成了流行的話,帶著頹廢和消極,在失戀的人心里來回逛蕩。我那小朋友李千千這個下午也一定是帶著這樣的傷感,蜷縮在這座城市的不知道哪個角落。
我真想抱抱她,告訴她不要難過,情未盡,它自然會繼續,情盡時,自有另一番新境界,難過悲傷終歸是要成為歷史的東西,人生如粥,活的就是個糊涂,一切又何必太當真。
我期盼著明天,李千千的回來。
第二天下午過了飯點沒多久,李千千來了,不只是她來了,千千媽也來了。李千千手里拎了兩個紙袋,看樣子是去逛街了。一樓已經沒有什么人了,李千千把紙袋子放在最靠近餐臺的座位上,領著媽媽來點餐。香椿油豆皮、大拌菜、干鍋茶樹菇、藍莓山藥、芙蓉蝦仁、西紅柿牛腩,兩個麥香魚餡餅,兩個蛋撻,接下來是點粥區,我們的粥都是明碼標價的,前面的菜,千千媽不知道多少錢,可是一看粥的價格,把餐盤放在餐臺上,拽了拽李千千的胳膊,立馬就要拉著李千千走:“這地兒太貴了,一碗粥就要六塊。”
“哎呀,媽,這已經是最便宜的地兒了,外邊你隨便去一家,稍微吃一吃就是一兩百。”李千千安撫道,“再說,菜都已經點了,退不了了。快把餐盤拿起來,讓人看了笑話。”
千千媽偷眼看了看盛菜的師傅,無奈地把餐盤端起來,往前走兩步,在粥區掃了一圈,指著靠最外邊貼著兩元標簽的保溫缸說:“服務員,那是什么粥,來兩碗。”
“小米玉米粥。兩碗是吧。”服務員拿碗就要盛。
“哎,媽,今天咱不喝這個,下回您來了,我給您熬。”李千千上前打住,“美女,來兩碗紫薯粥。”
“這多貴這是。”服務員把粥碗放到千千媽的餐盤里,千千媽嘴就不住的嘮叨,“這紫乎乎的。”
“這紫乎乎的您閨女給您做不了,這應該是用高壓鍋壓的。”李千千說著走到款臺,“兩份一起的。”
“小姐,您這一共八十二。”服務員噠噠噠地在電腦上敲了幾下,給出了一個讓千千媽不可思議的數字。
“多少!”千千媽急了。
“八十二,阿姨。”服務員以為千千媽沒聽清楚,重復了一遍。
“千千,這飯,咱還是回家吃去吧。”千千媽鐵了心的樣子,什么丟臉不丟臉的,這一頓飯幾乎把自己一個月的柴米油鹽都吃了!
“今天的飯我來請。”我把自己的餐卡遞給服務員。
這下李千千臉紅了,趕緊把一百元大鈔遞給服務員:“哦,不用。謝謝。”
我一笑:“別客氣,你幫我很大忙。”
李千千立馬沖我皺眉,搖頭,使眼色。我大概明白了什么,立刻圓場:“你之前幫我很大忙,我一直都沒感謝呢,今后可能還得麻煩你。自己的店,請阿姨吃個飯,沒什么。你要堅持推脫,就是看不起我了。”
話說到這份上,李千千也不便再推辭。兩人坐到靠窗的位置,邊吃邊聊。
有人賣閨女面子,買單請吃,千千媽覺著自己臉上也特有面,問道:“這老板,你認識啊?這么客氣。”
“咳,我不是常和我同學過來他這吃飯嗎,有一次和他說讓他把小米粥里頭加點玉米渣兒,會更好喝,估計是這事。”兩份事實拼湊在一起的謊撒起來心不虛,李千千假裝輕描淡寫,說得像是小事兒一樁不值一提。
“今天請天假,還花這么多錢,這里外里……”千千媽又心疼閨女的錢了。
“掙錢不就是花的,我就你一個媽,我爸一個爸,不給你們花給誰花?回去讓我爸注意身體啊,別干得太拼了。”李千千說著給媽夾菜。
“行行,你自個兒吃。”千千媽又把菜夾給閨女,囑咐道,“現在總體來說到底是好了,今年上頭給村里六十歲以上的老年人每月發五十塊錢的養老費呢,我和你爸一歲不多一歲不少,正好趕上!再說,我倆身體也都好著呢,你甭惦記,好好工作,啊。”
李千千的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濺一桌子:“嗯。媽,我去個洗手間。”
李千千放下筷子,快速起身去了樓梯口,上了樓梯,轉過第二道彎兒,淚珠子就吧嗒吧嗒往下砸,搞得樓來的服務員莫名其妙。服務員找到我,沖我指指樓梯那邊,說有個顧客在那兒哭得稀里嘩啦的。
我望了望千千媽,老人家正舀了一勺紫薯粥,咋么滋味兒。我上樓,在轉彎處看著李千千哭紅的臉,遞給她兩張紙巾。她接過紙巾,看看我,臉一扭,笑了。
她上樓去了衛生間,用冷水刷洗著,直到臉上沒有一點哭痕,才出來,隨意走到一張桌子旁,扯了兩張紙巾,拭了拭臉,問我:“還能看出來嗎?”
我搖搖頭。
“我失業了,但是我媽不知道,錢回頭還給你。”她說得很敞快,沒有一點不好意思。
“不必客氣,那是我應當的,因為你說對了。”我擺擺手。
“什么?”她詫異。
“玉米渣和紅棗搭一起,的確會苦,而且是非主流的苦。”我一笑。
“玉米得和紅薯搭配,才是味兒。”李千千把紙巾扔到邊上的垃圾桶。
“哦?那紅棗呢?”我又來了興致。
“回頭再說,我得先送我媽去汽車站。”李千千說著已經快步走到了樓梯口,沖我擺擺手。
千千媽走了,我想李千千是不會天天來粥公館報道了。沒想到,第二天她就來了,而且一大早就來了。早餐的點,客流量沒有中午火爆,但是也不少。“我今天幫天工,算是還賬吧。”說著,她就開始幫著收餐盤。
我也沒有阻攔,身的勞累如果可以換取心的自尊,就由著她去吧。
一個研究生在餐館這樣的地方勞作對自尊心是一個挑戰,尤其是碰上熟人。中午的飯點,李千千繼續和其他大姐一起忙著收拾餐盤。客人用過的餐盤和所有餐具都會一同被送到清洗間,在分類之后,先清洗再紅外消毒,然后送到一樓的點餐處,供下一撥客人使用。因為粥公館很注重衛生這一塊,所以餐具的整個清洗消毒的過程需要五十分鐘。所以看到有客人吃完,必須馬上替他收拾餐盤送到清洗間,尤其是中午的飯點。即便這樣還免不了會出現斷檔,讓新來的客人要等著。
“哎,你們這什么時間才有餐盤啊?”這天中午也照例出現了斷檔,于是有臨近餐臺客人就抱怨,而且是個漂亮又時髦的客人。
我們北京這邊的粥公館和保定不一樣,定位就是服務公司的白領人群,當初選址也選在了開發區的這片辦公園區邊上。這周圍不下二十幾棟寫字樓,所以中午大部分的顧客也都是周圍寫字樓上班的,工作了半天,肚子難免是餓了。
“很快就來,非常抱歉,請您稍等兩分鐘。”餐臺盛菜的帥哥師傅笑臉解釋著。
“來了,來了,終于來了。”隨著有人小聲喊,李千千扛著一摞餐盤進了前臺。雖然不是靚女系列,但這樣一個瘦高的女子,白凈的臉上還帶著明顯的書卷氣,扛著這么一摞餐盤,卻也是道風景。是風景,難免就被人注意到。
“喲,李小姐,你怎么在這兒,上班啊?”剛剛一直在抱怨的漂亮女客人短暫的詫異之后,頗有意味地問道。
李千千沒想到自己會這么衰,就幫天一工,都能撞上熟人,而且是這么個熟人。她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沒言語,轉身走了。
女客故意轉著腦袋打量了一下四周,對后邊的倆人說:“你們帶我來的這粥公館果然名不虛傳啊,連端盤子的都是研究生,飯菜肯定也差不了。”
這后邊倆人大概是女客的同事,聽這話,心里直好奇,問:“真的假的?我們在這吃了兩年多了,都不知道。”
女客柳葉眉一吊,鼻子一哼,哂笑道,“真的假的,都讓你倆給說了,以前我不知道,反正現在是真有,剛那個送餐盤的就是。”
“哎,你別說,剛那女的我以前還真沒見過。”其中一個說道。
“我那會兒還想呢,這扛餐盤的還挺清秀。哎,徐曼,你們認識?”另外一個問道。
“以前打過交道。不知道怎么跑這兒當服務員來了?”徐曼說著拿了餐盤,開始點餐。
徐曼幾個人說話的聲音并不小,邊上的人想聽不見也難,聽了也便跟著小聲叨叨,邊上的人一叨叨,他們邊上的人也知道了。很快,不少人都知道粥公館來了個研究生在做服務員。李千千在二樓忙著收餐盤,難免就會碰上些不可思議的目光,不只是目光,還有議論和指指點點。
我也不知道李千千是個什么心情,只是看她一直在跑來跑去地忙活,似乎沒受什么影響。忙活兩個多小時,店里終于靜下來了。李千千照例是坐在二樓的大吧臺桌上,也許是沒做過這么長時間的體力活,臉上透著疲累,面前的餐盤里一份紅油土豆絲、半份西紅柿炒雞蛋、一小碟咸菜,一碗米飯外加兩個包子,還有一碗紫薯粥。這孩子,顯然是餓壞了。
我把餐盤放到她對面,坐下。彼此相視一笑,自己開吃自己的。
“為什么不拿貴點的菜?”我問。李千千的這一份半菜加起來統共才八塊錢。
“我不知道您這土豆絲為什么非要弄個特價紅油土豆絲?”李千千搖搖頭,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是用的劣質材料么,比如土豆出芽了,地溝油?”
我詫異:“怎么可能?粥公館從來不用地溝油,所有食材都保證質量的。”
“那干嘛要特價,您賣這價錢連成本都夠。”李千千說著夾了一大筷子土豆絲放進嘴里,滿意地嚼著,沖我挑了挑大拇指。
為什么要特價?這個問題實在是無需回答。競爭這么激烈,不推特價,搞搞活動,怎么提升人流量啊。我想也只有李千千這么幼稚的人才會問這種問題。我笑笑沒有說話,繼續吃飯。
“要是有天我開店,永遠不打折。”李千千也沒理睬我,自顧自地繼續著她的理論,“打折是一種自貶,是對自己服務和產品的一種不尊重,連自己都不尊重,那顧客肯定也不尊重,就會想這特價的東西肯定是有問題才特價的。”
我心里微微動了一下,李千千剛剛的反應的確是很自然的反應,相信大部分顧客也會有這種感覺。不過,指點江山易,當家主事難。不然,也就不會有這么多餐廳會一直搞特價這種營銷了。
“理論上是沒錯,不過,不搞特價,怎么保持客流量啊。你看現在很多平臺不也都在干賠本賺吆喝的事兒嘛?”我放下筷子,雙臂一抱,現出一絲無奈。
“如果是一場全新的市場革命,大約是需要倒貼錢的吧,我也不是很懂。可是,這餐飲是剛需,也已經算是成熟的行業了。我個人覺著不能一味地在減法上做營銷。”李千千也放下筷子。
“嗯哼。”我示意她繼續。
“同樣是讓利,您不妨贈送。但是贈送個小水果、小酸奶也沒有多大新意,提升不了多少競爭力。既然贈送就是大手筆,還能連帶解決其他問題。”
“贈送什么呢?”我把胳膊撐在桌子上,身子向前,非常想聽聽高見。
“贈送保溫提鍋。您這不是有這就餐卡嗎?但是不記名、不掛失、不提現、不積分,除了結賬的時候方便,沒有任何功能。”李千千說著舉起她手邊的卡,“但是,很多人現在可以選擇支付寶支付,也很方便。您這卡的確是為顧客考慮了,也為粥公館考慮了,但是考慮得太少了。最基本的,這卡要有姓名和積分的功能。一塊錢就積一分,累計積分達到一千分,算是在粥公館的一個紀元,一個紀元,即可獲贈一個粥公館保溫提鍋。您這中午不總是餐盤緊張,座位也緊張嗎,我看有很多人是打包帶走的,有了保溫提鍋,就省了一次性餐盒了,又節省成本又健康環保,客人也拎著一個上檔次的保溫提鍋走在路上,對粥公館也是一個廣告宣傳。一舉幾得。”
李千千哐哐哐倒出一堆道道兒,眉宇間的神情和她那書卷氣的外表毫不相稱。
我“噗嗤”一聲笑了:“看你這來勁的樣子,似乎比我更懂經營。”
聽我這話,李千千覺著自己失言了,低下頭:“哪有,我剛就是胡說八道。”
“我可不這么認為。我覺著你這胡說八道還聽有些道理。”我這不是安慰她,是心里話。
當天晚上,我就臨時召集幾個核心人員開會,說了兩件事:一是取消每周的特價菜,二是消費卡變會員卡,以前發放的,從明天起已經辦卡的客人可以陸續辦理信息更新,沒有辦卡的歡迎辦卡。
第二天,李千千沒有來。我猜她是怕再碰上熟人的那種尷尬。理解。
下午,我上了二樓,這個時間點上二樓,似乎成了習慣。坐在大吧臺桌邊,對面卻空空的。我的心也有點空。不知怎么,還特別想聽李千千那不著邊的講道兒。于是我打電話給她:“李千千,今天沒來喝粥,都沒人給我胡說八道了。”
電話里她哈哈大笑,問:“您不會是愛上我了吧。”
這小丫頭片子終于敢和我放肆了。
“我愛上你?你這腦袋瓜子真能想,我要是有女兒,都快趕上你這么大了。”我佯裝鄙夷。
您可能也會問,我是不是喜歡李千千,對李千千什么感覺。我喜歡她,心里邊干凈,雖然說話經常不包裝就砸過來了,但是,對我這個年齡的人而言,彼此成天拆來拆去的,太累。我喜歡她,像是女兒、妹妹、學生、同窗,說不清是什么,只不是**。生命中,總有那么一兩個人我們無法定義。這個,我以前就說過。
李千千說昨天回來洗完澡倒頭就睡,一直睡到下午一點,自己剛起床沒多久。我趕緊補了句Goodmorning,又惹來她一陣大笑。我想這孩子是許久沒有笑過了。
“沒其他的事,就是坐在老地方,突然間想起了你,打個電話,你忙吧。”我說。
“有時間了我一定還會去喝粥的,我們再聊。”李千千這話就是一官面話。只有遙遙無期的承諾才會用“有時間了”這種話應付。
“不知道你還會不會再來啊。”我有些悵然若失。
李千千沉默了一會兒說:“加您微信吧。
于是,很快我的微信好友里就多了李千千。而且我發現,我們倆很可能是一路人,因為moments都是一片黑。不過,我這個年紀,對一切都少了激情,覺著沒什么可曬的。李千千正是得瑟的年紀,moments為什么也是一片深沉?也許,她對所有人關閉了生活。不過,也只是猜測,心里空空,除了必要的吃喝拉撒睡,生活也很難說有什么內容。
掛了電話,望著窗外發了會兒呆,想著這李千千一時半會兒是不會來粥公館了,正準備吃兩口飯,服務員小郭跑上來,興高采烈地沖我晃晃手機:“粥董,我們火了!”
我拿過手機一看,新聞標題是“京城最牛中式快餐廳”,時間是今天中午十二點,下面的內容我掃了兩眼,大概就知道在說什么了。
我皺了皺眉頭,并沒有露出小郭子期待的眉開眼笑。“行,我知道了,你去吧。”我示意他下去忙,自己打開手機,打開瀏覽器的主頁面,在頭條版塊寫著:研究生端盤子,抽了誰一記嘴巴?文章大概是批判研究生擴招的,里面配了李千千端盤子的照片,只是頭部打了馬賽克。再順藤摸瓜搜索,大批新聞都出來了,除了少數餐飲網在介紹粥公館,大部分門戶網都是批判高校專業設置脫離社會需要,研究生蛻化不如當年的專科生,高校教育的失敗和悲哀,等等。然而,他們并沒有去考慮和關心照片中的主人公李千千如果看到新聞會不會悲哀。
可是我關心。我擔心這樣的新聞會不會讓我的小朋友李千千在掙扎中掉進更深的沼澤泥潭。可我無能為力,因為事情從粥公館而起。
我無措了一個下午,卻接到了李千千明天要來繼續幫工的電話。
“你確定你要來嗎?”我很矛盾。
“確定。不是說不如當年的專科生嗎,好,從明天起,我不是什么研究生,就是一個幫工。”李千千聲音硬硬的,像塊石頭。
我還是很猶豫,一天的幫工就引發了一片新聞熱討,如果長期做下去,不知道還會發生什么。“千千,”我第一次這樣稱呼她,“我這里目前不會招聘什么副總經理、策劃總監之類的,只有……”
“服務生,我就做服務生。”李千千不容我說完,就接了話茬。
“薪資只有一千八,上三險,也沒有一金。”我繼續拋售事實。
“沒問題。”李千千是鐵了心了。
我猜想這孩子是憋著一口氣,那來就來吧,做一兩個月,氣消了,人也就走了。無非我這邊麻煩一些,社保要做增員、再減員。
第二天,李千千就正式上班了,薪資一千八,每天工作十二小時,每周調休兩天,看得見的工作內容主要是收餐盤或者給顧客打飯。
兩個星期下來,她做得倒是風平浪靜,不去理會別人,別人慢慢地也習慣了她的存在。每天下午,我們照例坐在二樓邊吃飯邊聊上一小會兒。
這天,這看著自己餐盤里的南瓜粥有些犯愁:“紫米粥和南瓜粥賣得并不貴,可這兩樣總是剩下最多,撤了吧,也總有些人會找?”
我們的店員通常是剩下什么吃什么,而剩的最多的不是最便宜的小米玉米白粥也不是比最貴的八寶粥、養胃粥,總是這兩款雞肋粥。所以一般情況下能輪著員工喝得就是這兩樣。李千千攪了攪碗里的紫米粥,放下勺子,一口沒喝,想來也是喝夠了。
“紫米粥不應該是原味兒,我們現在倒是給了客人選擇,喜歡甜的,就自己去邊上的調料區舀勺子白糖,不應該是這樣的。紫米益氣補血,它那個味兒天生就應該是甜,但不是普通的甜,而是棗甜,只有棗的那個香甜氣才能把紫米特有的香氣給催出來。而且,一般紫米粥女性顧客喝得多,女人大部分是喜歡香甜的東西,所以,無論從營養口感還是營銷上都應該搭配大棗。”李千千頓了頓,又指了指我餐盤里的南瓜粥,“這南瓜粥清毒補血,卻不應該是甜上加甜的,尤其是現在用葡萄干和大米做配料,兩種甜就不是一路貨,所以搭在一起很難出來好味道。得是淡淡的咸味最好,咸中帶點甜,甜中又有些咸。而且要去掉大米,做成羹,而且吃的時候可以去調料區滴兩滴麻油,就是讓它偏菜系,而不是米系。”
我聽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這丫頭從哪兒看來這么些道道兒,是真還是假?雖然上次小米粥改良有少部分顧客反映好喝了,但是大部分顧客沒有反應。也許是錢太便宜,不值得反映。反正無論是純小米粥還是小米玉米粥,都不影響它賣個精光,上次的改良,更多意義上是個良心活兒。
“你從哪兒看來這些的?是有人這樣做過嗎?”我問,透著些許不信任。
“當然有。”李千千點頭。
“誰?”
“紫米粥,冀大一樓食堂,我整整喝了三年,畢業后自己操刀至今;南瓜羹,自己在經歷了幾十次的失敗后,總結出來的方子,現在每周都做那么兩三次,每次都喝個精光。”
我夾了一口菜剛送進嘴里,一聽這話差點笑噴了:“看你剛剛念叨的神乎,我還以為你從哪家國際飯店取來的經呢。原來是冀大食堂和你這私家小作坊。李千千,這做餐飲服務的是大眾,可不是個人的喜好。”
“這粥都做成這么雞肋了,還有什么不敢試的,我的粥董!”對我的小心謹慎,李千千一臉的不屑。
“如果按你說的做了,一碗賣不出去,你承諾剩下的你負責全部喝掉。”反正李千千在粥公館也就是個過客,一切我都不會當真,于是也就不管是不是信口開河。
“全部喝掉,而且這月工資一分不拿。”李千千輕輕一拍桌子,話鋒一轉,“但是,如果全部賣掉了呢?”
“如果全部賣掉,一碗沒剩,這月工資翻番。”我猜李千千在粥公館做事,是沒有太多心理負擔的,因為在她心里自己也不過是個過客。我也輕輕一拍桌子。
第二天,作為我們打賭的一部分,李千千第一次進了廚房,親自熬煮她的兩鍋粥。
上午十一點多,陸陸續續開始上客人了,一切似乎都與往常沒什么不同,只是紫米粥少了些米粒,看前來卻更粘稠了,這粘稠不同于米粒堆出來的那種粘,而是紫黑色綢緞一般帶著棗香的黏,一眼望過去,一層濃稠的黑米油上面點綴著幾顆掰開的棗兒。標簽上寫著:黑米紅棗粥6元,下面單辟一行:喝黑變白氣血雙補。
“最后一個,南瓜羹。”小郭子說著,把一鍋熱氣騰騰的橘黃色的黃色粘稠液體倒入了盛南瓜粥的保溫砂鍋,又把原來的“南瓜粥5元”的標簽揭掉,貼上新的標簽:南瓜羹6元,咸甜潤口清毒養顏。還有一行小字:滴兩滴麻油,吸收更好。
嘿,這李千千,居然擅自把價格都給我上調了!我有些生氣,心說真是夠自以為是的啊。我也沒搭理她,既然打了賭,那就由她折騰這一次吧。
結果,沒想到的事發生了。還不到十二點半,我就聽見小郭子拿著對講機呼叫樓上:“紫米粥,再加一鍋紫米粥。”
我走過去,只見小郭子把保溫砂鍋端起來刮了又刮,把最后一點紫米粥刮干凈,剛剛夠眼前這位顧客的一碗。我望了望南瓜羹,也所剩不多了,馬上見底的樣子。
“南瓜羹看來也得添一鍋。”我對小郭子說。
“南瓜羹,南瓜羹也再加一鍋。”
“紫米粥、南瓜羹今天售罄,明天繼續。”對講機里傳來李千千的聲音。
這丫頭片子,這會子抗什么勁!我轉身去了二樓。
李千千已經從餐間出來,脫下后廚專用的工作服,罩上了服務生的行頭。看樣子是要幫著收餐盤的架勢。
我沖她一招手,李千千快步過來,問:“粥董,什么事兒?”
“你怎么回事?讓你添兩鍋粥你怎么不添啊。”我壓低聲音憤憤地說。
“我怕添了就剩下了,這月沒錢拿。”李千千抖落出一副面癱臉,無非是在向我得瑟。
我氣樂了。
于是她忙她該忙的,我去一樓執掌我該執掌的。忙忙叨叨中終于是到了粥公館的員工開飯點。
“我不是怕拿不著錢。”沒等我說話,李千千先開口了,大約是怕我真的誤會她。
“那為什么讓你添,你在那兒拿勁啊。”我佯裝氣未消。
“這都不懂,虧您還是用蘋果手機的。饑餓營銷,懂嗎?就得吊著,才有長遠的吸引力,每天一鍋,售完為止。想喝?沒辦法,那您只好明兒再來了。”李千千雙手一攤,雙肩一聳。那德行讓人特別想過去敲她兩下。
我樂了:“嗯,懂的不少,再次刮了我的眼。”
“可是你說的,錢這月給我翻番啊。”李千千半開玩笑地提醒道。
“獎金的形式。”
“獎金就獎金。”李千千一歪頭,開始吃飯。
“李千千,我發現你對粥挺有研究的。”我試探性地開了話題。
“嗯,談不上研究,就是我從小就是喝粥,幾乎每頓,吃主食的時候都少,醫生說我是先天的脾胃不好。”
“那你那些理論……”
“哈哈。”李千千看自己終于是把人給忽悠住了,忍不住笑了起來,“您要喝三十多年的粥,也能拽兩句。”
我看著李千千笑著皺皺眉,心說還真是有點意思。
“不過……”李千千欲言又止。
“不過什么,有話就說,別在那兒故弄玄虛。”
“沒事了,以后再說。”李千千又一歪頭,繼續吃飯。
我發現這孩子腦袋瓜子里一有什么鬼主意,就歪頭。而且她要是打定主意不想說,你問也是白費勁。我才懶得費勁。
也許有了點小小的成就感,李千千的精神綻放了一下午。再有兩個小時,這一天就完滿。很難有完滿。
傍晚,來了兩位熟客。您也許猜得到,是張安靜和姚偉。這兩位不是來吃飯的,而是專門跑來看看自己的同門李千千是不是真的變成了他們聽說的“粥公館首席服務生”。
“李千千。”張安靜眼睛大,一眼看到了剛從二樓下來的李千千,一把拉住了她。
“你們怎么來了?”李千千也頗為意外。
“我們怎么來了?短信不回,電話不接,也不聯系,我們以為你要斷交了。”姚偉埋怨道。
“別影響客人用餐,走,走,上二樓。”李千千遠遠地沖我打個手勢。
我點點頭,示意她去吧。李千千帶著兩個人又噔噔噔跑回二樓。
“怎么淪落到這地步?”姚偉一臉的難以置信。“不是安靜說,別人告訴我我打死都不會相信。”
“你怎么……怎么真在這兒工作啊?”張安靜也有些難以想象。
“嘿,怎么說話呢?什么叫淪落?那么難聽。”李千千反擊,“我在這兒挺好的。”
李千千這話也許有點打落牙齒和血吞的逞強,但是現在,她只能逞強。
“趕緊辭了。”姚偉就這一句。
“其實,我本不想干涉你,畢竟我也是做了個幼兒園老師,但是……但是我覺著這兒并不適合你。”
“這兒待著怎么能和幼兒園老師相提并論!”姚偉補充道。
李千千起身,兩手插兜:“你倆是嫌我在這兒工作,說出去,會讓人連你們瞧不起是嗎?”
“說什么呢千千,我們是心疼你。”張安靜起身,拉了李千千的手,重新拉她坐下。
“唉,我知道。我知道你們是為了我好。”李千千身子往后一仰,嘆了一口氣,頭躺靠在椅背上,望著天花板,“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到這兒來了。而且,今天還有點小小的成就感。畢業這幾年,沒別的,我除了失業,就是失戀。現在,終于找著點成就感,久違了的成就感。啊,美食,與天地結緣。多好。”
“再給你潑瓢冷水。”張安靜看李千千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皺皺眉頭。
“別太涼啊。”李千千擺擺手。
“沈老師也知道了,一聽就急了,專門從保定過來,很快就到。”
李千千一咕嚕坐起來:“誰告訴她的?”
“我。”姚偉雙臂緊抱,看著李千千。
“不是……唉。”李千千長嘆一聲,雙手一捂臉。
“千千,你要找工作,我們都可以盡全力幫你;需要用錢,我們也都會幫你。你不是光桿一個,干嘛這么作踐自己?”姚偉急得用手直敲桌子。
“怎么在粥公館工作,就是作踐自己了?”我在樓梯口忍了許久,終于忍不住,走了過來,“這么講,我們這幾十號員工,每天都是在作踐自己呢?”
三個人沒言語。
“別人是不是不知道,但對李千千來說,那無異于作踐。”話音未落,一個打扮很精致的女人從樓梯口走過來。
我記得她,年前她來過一次,也是晚上,李千千幾個為她慶生,很少有人會選擇在粥公館慶生,更何況是這么一個精致的女人,所以印象比較深。
沈凌云一來,不是先沖了李千千,而是我:“我不知道你給李千千開多少薪水,但是我知道,這種地方絕不是她的軌道。對不起,沒有貶低的意思,只是說對于李千千而言,這里和她不搭調。”
我有些惱火,轉身對李千千說:“既然你的老師你的同門都這么反對,我看你還是離開吧,早晚都是過客。工資按天計。”
李千千杵在哪里發愣,一句話沒說,也許是不知道該怎么說。
“哎,你什么意思啊,要走也是千千來說,而不是你。這算怎么回事?”沈凌云繼續叫板。
這個女人,真是……好男不跟女斗,尤其是我這種頗為勁道的老男人。我準備下樓,反正粥公館是開門迎客的店,打烊之前,顧客有權利待著不走。
“我目前不想走。”李千千終于說話了。
我不知道是我剛剛的話刺激了她,還是網上那些話還在她身體里發酵,還是什么其他原因,她依舊是打算來時的那種倔強。這種倔強讓她的導師,她的同門顏面盡失。
“李千千,你?”姚偉氣得臉白,“你以為我們愿意管你啊!沈老師,下午聽說了,立馬坐高鐵就過來了,你有良心嗎你?”說著就要往下走。張安靜拉住了他。
“粥董,我想和我導師我同學單獨談談。”李千千對我說。
“OK,一切都遵從你的內心,我也尊重你的任何決定。”我沖李千千一攤手,故意瞅了兩眼沈凌云,就下去了。
他們在樓上談了將近一個小時。我也不知道李千千和三個人說了些什么,總之下來的時候,幾個人的臉都和緩了許多,特別是沈凌云看我的眼神。
張安靜拉著李千千的手,對沈凌云說:“沈老師,那我們先去外面等你。”
沈凌云點點頭。李千千分別擁抱張安靜和姚偉。看來,親同學就是不一樣啊,剛還劍拔弩張,轉眼就風輕云淡。
“想單獨和你聊兩句。”沈凌云的口氣讓我有些受寵若驚。
我們走到窗邊。“您講。”我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我才她是要為剛才的無理想我道歉。
“李千千是個研究型的人才。”沈凌云并沒有道歉。
“嗯,沒錯,我也這么認為。”我點頭。
“所以,我一聽說她在這里端盤子,腦袋就炸了。”沈凌云比劃著,“雖然我不是李千千的媽,似乎不應該干涉她的發展。但是,這幾個孩子是我教育生涯中的第一批研究生,那種感情不是普通師生能比,尤其是李千千,悟性非常高,”
“沒錯。”我繼續順著她的情緒走,“我了解。”
可能是覺著我油腔滑調?沈凌云無奈地白了我一眼,意思是你懂什么呀你。其實我很少和別人油腔滑調,或者說已經快三十年沒有過這種想要油腔滑調的感覺了。但是這個女人這個年紀還能這么純真可愛,讓我不由得產生這種沖動。
“但是,做研究不一定非要在學校,不一定非得是研究那些老前輩的遺產,只要有這種素質和這份心,好好做,哪里都能出成果,而且不一定非要是論文。”我覺得該是時候表明我的立場了。
“一年,看在你素質也還不錯的份上,李千千在這嘗試一年。如果不適合,她會按著我的意思去考博士,最不理想就是我兜底,我招她。”說著說著,沈凌云又自我高貴起來。
“用不了一年,不合適,你這學生三個月就會把我給炒了,放心吧。”我聳聳肩。
“真是欠缺人文素養。”沈凌云沒理會我的茬兒,四下打量粥公館,自言自語地自行走開了。
欠缺人文素養?我心說這又不是大學圖書館,一個填飽肚子解決生理需求的地兒,能有多少人文素養。真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老女孩!
姚偉已經給沈凌云定了酒店,準備先送沈凌云去酒店,再送張安靜回住處。
我知道酒店和張安靜住的小區不在一個方向,不知怎么上涌上來一股年輕人的激情,自告奮勇對姚偉說:“我送你們沈老師過去吧。你也不順路。”
我這自告奮勇讓大家頗為詫異,我自己也覺著了一點唐突。
“感動,純粹是感動。這么好的老師,這師生情,這年頭的稀有啊,我承認我是被感動著了。上車吧,沈老師。”我邊給自己剛剛的話圓場,邊引導著沈凌云上車。
我這半真半假的話把幾個人弄得一時無措,倒是沈凌云大氣:“好吧。姚偉,你就直接送安靜回去吧。”說著,走幾步上了我的車。
酒店離粥公館說不上遠,但也談不上有多近,三十分鐘的車程。三十分鐘,澎湃的三十分鐘。
“沈老師,您要招博士生,考慮考慮我啊。”我繼續讓我上癮的油腔滑調。
“我可不想招你這么老棒子的博士。”沈凌云一笑,臉扭向窗外。我從后視鏡偷偷望過去,很有韻味的一張側臉,盡管少了年輕女孩們的飽滿,卻勾勒出一個自信、高貴、優雅的輪廓。這輪廓讓我著迷卻又無措,想要觸碰卻又遙不可及,因為上面明明白白寫著“我什么都不缺”。
“您過獎了,還欠缺很多,比如人文素養。若是能被沈老師教導,一輩子也不會嫌煩。我想您先生一定是非常幸福的。”我在話里加了點味道頗大的調料,因為我們只有三十分鐘,三十分鐘結束,還不知道下一次的單獨會面是在何年何月。
沈凌云轉過頭,向前望了我一眼,垂下眼睛:“我已經離婚了。”
“哦?”我應道,仿佛看見了一絲光亮,“什么時候啊。偶爾還聽李千千念叨兩句您和您先生。”
“我去美國做訪問學者之前。學生們不知道。”
“因為……您出國?還是因為離婚您才選擇出國?”我問。
“都不是。他有了新的人。”沈凌云說得很平靜。
我覺著那平靜之下,一定有傷痛在涌動。所以我沉默,因為不知道什么話能撫慰平靜之下的隱痛,也怕不經意說了什么會更觸痛她。
氣氛略有些尷尬,我打開音樂。
“你呢?”沒想到,沈凌云倒主動問起我來。
我再次有些受寵若驚:“我啊,我光桿一個,老婆胃癌走了十年了,兒子在國外。”
“哦?”沈凌云也一臉恍然,“你是因為這個原因,才開了這粥鋪?”
“對,她走了,我才真真切切明白,沒什么比命更重要。粥這東西好啊,養胃。”
“怎么這些年……沒再找一個?”沈凌云終于把彎兒拐到了這里。
我心里一陣喜,不由得拽起了文青范兒:“這種事兒不是找的,如果沒有感覺,一個人待著也好過兩個人的寂寞。不過,碰上了,就會去努力爭取。”
沈凌云沒再說話,我從后視鏡偷望,她把臉再次轉向了窗外,帶著一絲笑意。
她的這些話,在她也許是無心,在我聽來卻句句有意。本想一鼓作氣向沈凌云要了手機號,但是又覺著太過瘋狂了些,猶豫幾次,都沒出口,結果是我發現我已經失去了這機會。無論我多么希望時間能夠慢一點,時間還是按它自己的節奏跑完了三十分鐘,酒店到了。
我下車,很紳士地給沈凌云拉開車門。“沈老師,那我就……先回去了。”我咽了口唾沫,心砰砰砰地跳。
“好,謝謝。那我就……先進去了。再見。”沈凌云笑著擺擺手。
此刻,我多么希望自己能變回年輕的不顧一切的小伙子,可是我現在所有的沖動都只化作了沈凌云離去之后一聲長長的呼氣。
一路高樓起伏,燈光閃耀,音樂穿過夜的寧靜,蠱惑人心。我忍不住跟著哼唱起來。
“千千姐,真羨慕,你們老師同學那么好,都畢業了還關心你的工作。”
“是啊,我也才知道原來老師還會是這么好的。不過,跟著咱們粥董也挺好的。”
一進門,就聽見小郭子和小王在那兒跟李千千叨叨。
“小郭子工資加兩百。”我哼著歌兒,抄著褲兜過去了。
“粥董,看您今天夠帥的,曲兒還哼上了。”小王也看出了時機,笑道。
“小王也加,都加。”我把手包放到桌上,豪氣萬丈。
三個人互相瞅瞅,哈哈大笑。
日子就這么過去了,似乎發生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沒發生。除了張安靜傍晚來過一次,在店里吃了頓飯,其實主要是看看李千千。一切都很平靜。發薪的日子到了,李千千卻沒來,她病了,請了病假。沒來沒關系,反正工資都是都是打到銀行卡上。不過,小郭子跑來告訴我,說二樓的書架上少了一本《黃帝內經》。
“我昨天關店之前才點過的,沒發現少啊。”小郭子納悶。
我跟著小郭子上樓轉了一圈兒,便猜到了書的去向,說:“沒事兒,一本書,回頭我再去買一本吧。”
“那書挺貴的呢,哪個手這么不干凈。”小郭子皺著眉頭,嘟囔著,下去了。
李千千請了兩天假,再來已經現了些憔悴,和大家打過招呼之后,她并沒把包放進自己的員工儲物柜,先是若無其事溜上了二樓,她舉著厚厚的黃帝內經準備放回去,發現書架上有一本一模一樣的書在那兒擱著。
奇怪。她納悶著,不知道自己手里這本書是要放上去還是要放回包里。
“這本書送你了。”她正舉著這本書猶豫,我走了上來。
她嚇了一激靈,把書藏到身后。明明白白的掩耳盜鈴。
粥公館有規定,店里的一切物品,員工均不可以私自帶出店外。違者,不論物件大小,一次扣掉一個月薪水,兩次辭退。這些年,從未有員工偷拿過什么東西。
李千千臉色發白,語無倫次:“我……您怎么上來了?”
我走過去,拍拍她的肩,從她手里拿過那本書:“又不是偷,只是借去看看,怕什么。不過,為了便于人員管理,還是把拉鏈拉好。”我把書替她放到包里,拉上拉鏈。
“謝謝您能這么想。”李千千馬上要梨花帶雨了。
“打住啊。”我一揚手,“最看不了女人哭。”
李千千用手抹了抹就要冒出來的淚。
“不是我這么想,是事實,你只是每天晚上拿回去看看,又沒想著不還。我巴不得所有員工都這么上進呢。只是以后和我知會一聲。”我又拍拍她的肩。
“那……有件事我現在和您知會一聲,希望您批準。”李千千低著頭,支支吾吾的。
“真會順桿爬啊,說。說完趕緊去干活。”我雙臂一抱,等著聽李千千又爬上來個什么鬼主意。
“這不是發工資了嗎,我想去學營養師。課程都在周末,如果順利,大概三個多月,就可以把證書考下來。就是問問,我的班這段時間能不能就不在周末排了?”
“原來是這事兒,沒問題。而且,這段時間,你不用收餐盤了,可以進后廚幫工。”我點頭,不只是給了李千千要的饅頭,還給她配上一碟菜。
這孩子肯定是把這事兒想了太難,沒想到我答應得這么痛快,像只小鳥連蹦帶跳地下樓了。
李千千的勁頭帶動了我這只老鳥。我也制定了學習計劃,為自己的一個秘密開啟了努力。
接下來的幾個月,我們都在各自忙碌。我是保定、北京兩邊跑,只是因為準備我的秘密考試,去保定更勤了些,北京這邊很少過問。李千千則是周一到周五白天上班,晚上看書學習,周末上課。我倆聊天的機會幾乎是零。
就在我這只老鳥忙著準備我秘密考試的那段時間,粥公館也在一點點發生著不起眼的改變。李千千和后廚大師傅根據時令,商量著推出了幾款新粥,黃瓜粥、菠菜粥、番茄紫菜粥,并且把一樓的粥區按味道分了咸味兒區、甜味兒區和原味兒區。每一款粥的標簽也做大了,除了有粥名兒和價格,還有簡單幾個字表明這款粥對人體的好處。
餐盤也做了改變,餐盤底部貼上了配餐建議,客人拿到餐盤第一眼就能看到一個個配餐表,幾乎不用為今天該吃什么發愁,于是點餐區的人流疏散加快了許多。
還別說,李千千這營養師真是沒白學,客流量穩步增長。不過,店里沒有出現擁擠到坐不下的現象,因為我們的第一批保溫提鍋已經贈送出去了,園區里經常可以見到有人提著印有粥公館LOGO的保溫提鍋過來過去。粥公館現在就是倆字:紅火。
紅火之后,順理成章就是獎勵,那個月,粥公館每個員工都發了雙薪。光是雙薪還不行,除了物質上的獎勵,在小郭子一幫小伙計的攛掇下,還非得要精神上的狂歡。好吧,周日提前兩小時打烊,當天上班的所有人去了附近的KTV。我們的員工生態極具多樣性,從90后、80后,一直到60后,包房里一會李谷一,一會兒劉德華,一會兒周杰倫,一會兒是我聽都沒聽過的歌,看大家玩得很high,我心里也高興,起了點成就感,有成就感就想和人念叨念叨,不然捂在心里頭得長毛。我特別想給沈凌云打個電話,于是起身,輕輕開門溜了出來。
一出來,恍然覺著回到了人間,除了隱約聽到各個包房里傳出來斷斷續續的鬼哭狼嚎,整個走廊都算是清凈,仿佛掉根針都能聽見。我長長地吐了一口濁氣出來,準備去大門口。
“這飯館倒是養人啊,看你還胖了,氣色也不錯。”一個女人的聲音,我聽得出是徐曼,這個女人的聲音我記得,和她的臉一樣,整天都像是掛了仿瓷的。
沒有回應。
“我都忘說了,那個程毅,哦,你哥,要移民了。”
“什么?”聲音不大,我卻可以分辨出是李千千。
“這你都不知道啊,要移民了,為了他兒子讀書方便”……“看來,他真的是不怎么拿你當回事哦。”
“當回事,不當回事,和你沒關系。”
“哼,我才懶得有關系呢,成天開個破奧迪,就覺著怎么地了,切,掉價。”說著,一陣高跟鞋的聲音漸進,徐曼轉彎走了出來。一張重新刮了仿瓷的臉,配上二斤口紅,三兩睫毛膏,朝我瞥了一眼,身子擰啊擰地就過去了。
李千千沒出來,估計是徐曼剛才的話在她心里砸起來不少浪花。隨她去吧,感情的事,外人再怎么著,也永遠是隔著一層。況且,現在我也有我自己的浪花了。
如果思念沒有被喚醒,一切便都安然。不過,接下來幾天,李千千中午飯都只吃了一點點。我猜想是因為感情的事影響了胃口,就問:“怎么這幾天貓似的,就叼那么兩口。”
“粥董,你說實話,我是不是胖了?”李千千眼巴巴望著我,那眼神明明是有了答案,卻在等我按確認鍵。她一直就是這毛病。
這女人即便瘦成個桿兒,也仍然是覺著自己是胖了三斤。“胖了。”我逗她。
“胖了……我果然是胖了。”李千千期盼著這樣的答案,卻又在得到了之后黯然神傷。
“胖了21克。”我補充道。
“21克?”她納悶,不知道我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對,有魂兒了。有人說,人的靈魂是21克。”
她恍然,知道我是在逗她了,于是反攻,開始打趣我:“這位老先生,說話、氣質是越來越文藝啊。”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知道我對沈凌云的那點情愫,但是她這打趣,可以看出程毅移民的事情,對她打擊不大。波瀾能深埋在心底,這個李千千是成熟了。
“李千千,你快別減肥啊,我這兒可是不養林黛玉。”我鄭重其事的說,“我需要薛寶釵。我想好了,準備聘你做粥公館的首席營養官,明天早會就宣布任命通知。這個我相信大家伙也不會有意見,這幾個月來,粥公館蒸蒸日上,你的付出和才干大家也都看著了。薪資六千塊,稅后!”
我以為李千千得高興地跳起來,因為這不僅是她在粥公館,也是她職業生涯中,薪資最高的一次。可萬萬沒想到,她只是淡淡地,道了聲謝。
“怎么了?不滿意?不高興?”我直言。
“沒有,高興。只是覺著自己的工資再怎么漲,和公司上市、移民這些東西都是差了幾個世紀的距離。永遠不可能到一個軌道。”李千千嘴里說高興,卻是耷拉著兩只嘴角。
我聽出了李千千話里的自卑。
“李千千,你很平庸。”我故意拿話去戳痛她。
她一怔,也沒想到我會突然來這么一個轉彎。
“是的,我就是平庸。”李千千這話明顯是負氣。
“你很平庸,生來就是普通的豆芽,但是你偏偏不想平庸,所以你注定了是豆芽塞肉。”我繼續。
“豆芽塞肉?”李千千皺著眉頭,滿臉的不解。
“對,一道功夫菜。這世上有種菜,食材簡單普通,但是制作難度極大,是純屬費功夫的菜。就比如剛說的豆芽塞肉,往細長的豆芽管里塞肉餡,你想想那得要花多大的功夫!所以這道菜非常貴,甚至無論你出多高的價錢,也不一定吃得上,因為沒有人能做得了。”
李千千任由我說,只是聽著,不說話。
“其實,你本可以讓自己做成一道簡單的豆芽炒肉絲,這是最普通的,是個人就會做。但是你偏不,你覺著那樣的人生沒意思。所以說性格即命運,你注定就是這種功夫菜。能不能做成,要看你是否能給這個過程一份極度的耐心。”我看著她,帶著挑釁。
李千千把眼睛轉向窗外,較勁地笑了一下:“我能。”
我以為窗外邊有人,轉過身望望,無人駐足。我轉身再看看李千千,不由得也笑了一下。生命中總有那么一個讓你努力創造生活的勇氣,不管這勇氣是什么。相濡以沫抑或是相忘于江湖,不過都是兩條相愛的小魚對自己愛情最自然不過的適應。忍受著稍微動一下便擦到各自身體的痛楚相互濕潤,是不舍,也正是因為這珍惜,待到海水漫上來又選擇回到各自最適宜的地方,也是最自然的反應。畢竟,愛情這東西,本就是種本能。倘若彼此不忘,終究還會有再一次的相濡以沫,只是那時,愛情也許不再是干涸。
第二天早會,我宣布了任命通知,李千千正式成為了粥公館經營史上第一位營養官,主要負責所有產品的營養監控與市場策劃。不過,這首席營養官并不是說說那么好當的,剛上任的李千千碰到的第一個挑戰就是無序的惡性競爭。
隔著幾幢寫字樓的距離,新開了一家粥天下。也是中式快餐,餐廳的布置、點餐模式都和粥公館相似,只是粥不同,所選用的食材都較為高檔。什么蝦蟹粥、田雞粥、海參小米粥、鮮蔬菌菇粥、木瓜荔枝粥、桃膠雪耳粥等等,聽起來都是高大上,而且只比粥公館的價格貴上一到兩塊錢,為了迎合顧客的口味,更是推出了特價冰粥,每碗只賣一塊錢。而且,顧客每天進店都可領取二十元代餐券。
碰上個貼錢玩市場的主兒。
粥公館中午的客流量明顯減少,排長隊的現象基本是少見了。周六,趁著園區上班的人少,粥公館召開了緊急會議。暢所欲言,群策群力。很大一部分人的建議是粥公館也送券,而且天氣炎熱,也應該推出一款冰粥。
我心里不是很認同,但是一時間也想不出更好的對策。“李千千,你怎么看?”
李千千一直沉默,只是在紙上亂七八糟地寫了些東西,也許是這首席營養官的帽子戴在頭上沉甸甸的,讓她不得不多考慮一些。
“我不建議送券,模仿別人意味著自己的步伐被擾亂。亂就是輸的開始。所以我們一定不可以亂加強與顧客的互動。粥最代表中國。”她在紙上一邊劃,一邊談著自己的看法,“和西餐以及中國的火鍋、麻辣燙不同,不靠各種香料調料去提味兒,靠的是功夫,經過適宜得當的熬煮,每種原料都能熬出它自己獨特的味道。我們粥公館的粥,雖然原料普通,但希望做的不普通,每種粥都能呈現出它最天然的香味。餐飲,門檻低,似乎誰都可以做,但是不是誰都可以做得好。三流餐飲做迎合,二流餐飲做良心,一流餐飲做誠意我們要像對待自己的家人一樣去服務顧客,只要誠意到了,顧客最終是不會走的。不過,我們換上工作服,站在了生意崗上,這就是個挑戰。因此,我們也不能推冰粥,冰粥雖然喝起來冰爽,但是會傷害脾胃,再加上上班族平時就缺少運動,所以身體極容易陰盛陽虛,體內堆積濕氣,濕氣一來,身體各種毛病也就都來了。”
“說的是沒錯,不過,總得有個對策吧。”老廚師長問。
“互動,和顧客互動。”李千千用筆又在紙上劃了一下。“我搜過,粥公館有個微信公眾號,但是好像就推送過一條消息,就沒有再用過了。”
“沒人弄,那條消息還是讓小王摸索著發上去的。”我說。
“那現在開始我們就用起來。同時,推出我們的‘掃碼祛濕行動’。”李千千說到這兒,信心滿滿地掃視全場。
“掃碼祛濕行動?”大家面面相覷。
“對,掃碼祛濕行動。看來來往往的男男女女,如油入面的有,滿臉冒痘的有,大腹便便水腫虛胖的有,整日無精打采的也有,歸結為一點就是體內太濕。現在在外就餐都難免吃得油膩,又少運動,再加上點小任性,想怎么吃怎么吃,濕氣大是必然。薏米紅豆湯祛濕效果很好,煮起來不難,但是有幾個人能有時間煮呢?客人沒時間煮,我們就要替他們煮。”李千千說得頭頭是道。
周一,兩桶紅豆薏米湯擱在粥區,墻上和餐臺都貼上了粥公館的二維碼,桶上貼著:掃碼免費。薏米紅豆,祛濕美膚。
“免費嗎?”
“來一碗。”
客人幾秒鐘掃碼的功夫,一碗薏米紅豆湯也放到了餐盤里。兩桶紅豆薏米湯送完,新添兩桶,很快又見底。雖然粥的銷量有些下降,但是粥公館微信公眾號的粉絲數一個中午就漲了六百多。而且,直到晚上,粉絲數仍在長,因為第一條圖文消息“困倦乏力、頭重頭昏、煩躁失眠、食欲不振,痤瘡痘痘,需每日祛濕”已經在中午之前推送了出去,轉發量很大。
第二天十點半,第二條圖文消息“嗨,親愛的,今天是不是沒有沾馬桶,繼續哦”準時推送給了粉絲。李千千推斷大部分的人在喝了紅豆薏米湯之后,第一的好轉反應就是大便不黏滯,不再沾馬桶。
“嗨,親愛的兄弟姐妹,今天是不是排便沒有沾馬桶?如果是這樣,恭喜您,您的祛濕已經見到初步效果,繼續堅持哦。為了更好地祛濕,粥公館今天為您準備了金針菇豆芽炒肉片,清熱祛濕,利尿消腫,益智減肥,也不知道是否合您胃口?
其實,雖然您每天來粥公館,但是粥公館對您了解太少,實在是愧疚。請加粥公館健康天天微信群,您有什么需求,身體有什么問題,暢所欲言,粥公館將會和您一起解決。‘您安心工作打拼,健康的事就放心交給我們’。”
這樣一條消息推送出去,點擊率達到百分之九十,點贊轉發量達到幾百。健康天天微信群也開始不斷有人進入。有說想減肥的,有說祛濕就挺好,也有尖銳的留言說在外吃,別吃到地溝油就阿彌陀佛。
“用料規矩,是粥公館的底線。每一口都是放心,每一口都是安心。”對每一問題,李千千都堅持做到耐心回復。
和客人的聯系是越來越密切了,粥公館的生意也越來越好。不過,隨之一個明顯的問題也出現了,李千千多一半的時間都被線上的運營互動給占據了,營養方面的鉆研明顯掉了鏈子。
“小千千,給你再招個人吧。招個專門的新媒體運營,你總體負責,這樣兩方面也才好兼顧。”我提議。
李千千沒有理由不贊同,她感激地看著我:“謝謝粥董,一直為我考慮。”
我一笑:“我也謝謝你,一直在為粥公館考慮。”
“那這個人可不可以由我親自來招聘?”李千千提了一個要求。
“全權由你來負責。只是薪資需要限制在三千塊。”我也提了一個要求。
招聘廣告登出去了,渠道是微信。靜待有緣人。
經過兩個星期的簡歷篩選,李千千定下來六個人。參加面試,面試時間統一定在周二下午。現代人的照片和本人相比都有一個特點——不像是一個模子出來的。李千千整整面了兩個多小時,剩最后一個,實在憋不住,臨時上個衛生間。我正好溜達上來看看情況,她沖我搖搖頭。
“是不是我太挑了?”她有些自我懷疑了,小聲說道,“最后一個,要不您跟著面一下吧?”
薪水不高,矬子里邊拔將軍的事兒,的確不容易。于是我點點頭,跟著她走過去。
面試在二樓的最南角,兩面都是透明的落地窗,相對僻靜也亮堂。
最后一個面試者是個艷冶的女人,豐滿的身體,圓圓的臉被恰如其分地撐開,粉底和腮紅讓人看起來非常像是洋娃娃。李千千有些詫異,愣了一下。她看看簡歷,又看看對方,問:“您之前在樂康體檢中心市場部工作?”
“是的。”對方點點頭,臉上一直定格著微微的笑,透著點高傲,“您對樂康體檢中心很熟?”
“哦,不熟。隨便問問。從您以前的經歷看,您已經做到了很高的職位,可是我們招聘的只是一個基礎崗位。你這是在走下坡路啊。”李千千沒有讓洋娃娃自我介紹,也沒有聊關于崗位職責方面的問題,直接對她的職業發展規劃提出了質疑。
“這話聽起來有些耳熟……您也有些面熟?”高傲褪去,洋娃娃臉上現出狐疑。
“是的,一年多以前,您面試過我。”李千千笑笑。
“哦~”洋娃娃似乎也想起一些什么,訕笑道,“呵,風水輪流轉啊,這世界真是不大。”
洋娃娃這話顯見著是覺著自己沒戲了,既然沒戲那說話也就不必客氣:“是的。不過,結婚了,家在這邊,就想在附近找份工作,掙多掙少都是無所謂的事兒,反正家里也不缺我這份錢。不過,這遭估計是沒戲了。”
洋娃娃說完,有想要走人的意思。
“是否錄用,和我的私人喜好無關,全看你的實力和老板的意思。”李千千一本正經。
“這樣吧,我們商議一下,明天給你結果。”我說。
這樣說算是種委婉的回絕,對這種二斤白面一斤口紅三兩睫毛膏的女人,我本就沒多大錄用的意思,更何況這位還和李千千有過不愉快。
“粥董,您覺著怎么樣?”洋娃娃走后,李千千問我的意見。
“不怎么樣,勁勁兒的。再找吧。”我說。
“可看了這么多人,她還算資歷不錯的。”李千千嘆口氣,“如果是因為當初她把我給否了,您才那樣說,大可不必,工作就是工作。”
不計前嫌,公事不夾私怨,這丫頭讓我真是沒的說,怎么決定,都不隨她了。
“那就你看著辦吧。反正都是你的活兒。”我爽性做了甩手掌柜,下樓了。
“那就用她試試。”李千千追到樓梯邊向下喊道。我擺擺手,表示隨意。
于是,粥公館每天多了一位摩登的少婦,踩著高跟鞋朝九晚六。她也算老道,上手比較快,雖然不懂營養學方面的知識,但是一切有李千千把關,微信群里客人有問題,也是李千千出方案,她來傳達表現出來,工作做得也還算過得去。
可這花無百日好,粥公館的客流量不知道為什么又下去了。都說要這年頭做生意要講Connection,這Connection不是一直在做而且做得挺好嗎?也許是我經常往保定那邊跑,終究是疏于管理了。
這天傍晚,幾乎是沒人進門,一幫子人干坐著。我說:“大家提前下班吧。”
雖說是提前解放,店員們卻都明顯是無精打采的樣子。待到大家都走了,李千千也去換衣間換上自己的衣服,準備下班,帶著一臉的愁苦。
“走吧,別愁眉苦臉的。”我最看不得她蔫茄子的樣兒。
“我覺著是我這人有問題,凈是瞎折騰,我沒來之前,粥公館一直好好的。”李千千垂頭喪氣。
“這跟你有什么關系?順與不順……”我剛要開導兩句,小郭子又回來了。
“粥董,就那洋娃娃,”小郭子一臉哥倫布發現美洲大陸的激動,“你知道我看見她在哪兒呢嗎?”
“在哪兒?”我和李千千同時問道。
“在粥天下收銀臺坐著呢。我說呢,咱們推出個什么菜,做個什么動作,粥天下總是先咱們一步,而且價格總是低咱們一點。”小郭子很氣憤。
“怪不得。”李千千一拍桌子,就要出去找她。
李千千的脾氣我比較了解,如果過去,恐怕是要干一架。和這種最低級的商業伎倆斗氣,犯不上。
我按住她,說:“犯不上,我去看看吧。”
我出了門,天剛剛擦黑兒,路燈亮起,這個季節這個時刻最適宜散步。倒不是想去興師問罪,只是好奇是什么原因讓洋娃娃做這種勾當。溜溜達達到了粥天下邊上,隔著窗子望過去,里邊依舊是燈火通明,人不算多,但是比粥公館多不少。
“老公,早點回去啊。”點正,洋娃娃踩著高跟鞋出來了。
“都跟你說多少次了,沒事別過來。好了好了,知道了,早點回去。”男的是粥天下的老板,一個圈里混,碰面是難免的。
“嗯~啵,等你哈。”洋娃娃給了他老公一個飛吻,轉頭就看見了我。
一切盡在不言中。
洋娃娃再沒來上班了,粥公館慢慢又恢復了往日的好氣色。海底魚天上鳥,高可射深可釣,唯有人心相對時,咫尺之間不能料。李千千說這人是斷斷不敢再招了。我說該招還得招,不能米里見個蟲子就不吃飯了不是,哪怕招個沒經驗的。李千千這回也不再玩微信招聘了,老老實實在網站發布了個招聘信息,但是簡歷照片有PS跡象的、刻意化妝的,一律PASS掉。
那天來了一個很樸素的女孩,說是剛從外地來北京,以前一直做文案,有個三歲的孩子,在家里老人沒來北京之前,得在下午四點去接了孩子再回來辦公。這回李千千把面試的主導權交給了我。
我沖李千千點點頭,李千千也點點頭:“OK,我們決定錄用你,只是希望您家里老人能早點來北京。”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女孩的性格的確是溫和,整個人和粥公館的氣質也算搭調。可是上班沒兩天,李千千就把人給訓了一頓,女孩心里不高興也不好說什么,畢竟李千千是她的上司。
當小郭子告訴我的時候,我趕緊去了二樓的小辦公間,心說李千千你這不行啊,這么耐不住性子,再把人給逼走了。
“哎,方芳,你看我剛那么教育你,你是不是心里不舒服了?客戶也一樣,誰都不愿意被教育。在家被父母教育,上學了被老師教育,結婚了搞不好還得被老公老婆教育,出來吃個飯,你說你再教育人家,誰樂意聽?順著客戶的心里,多用建議的口吻,多用第二人稱敬語,慢慢他就會跟著你的節奏走了。剛我不是故意的,就是想讓你體驗一下被教育的心里感覺,你可別往心里去啊。”我正要敲門,屋里傳出來李千千的聲音。
“不會的,你說得其實沒錯,以后我多斟酌,多從客戶的立場去想這個話應該怎么說。”新來的方芳的聲音。
“這個做完你先去接孩子吧。晚上你時間少,群里的互動,我來幫著做。”
一場虛驚。
一個月過去了,方芳都是接了孩子,在粥公館玩一會兒,然后回家。小家伙也給粥公館添了童趣,一點不影響店里的生意。大家伙也都習慣了下午的點有個小家伙在店里跑來跑去。不過,習慣形成之后接下來往往是改變。周五那天,方芳接了孩子,到點也沒走,說是婆婆來了,老公去接了,一會兒來粥公館一起吃個飯,然后再回家。
大家伙就這個抱抱,那個親親,和小家伙道別。正鬧著,一個年輕男人挽著一個老大娘進來了。
“爸爸。”小家伙眼尖,朝門的方向跑過去。
“鄭磊?”李千千詫異地張大了嘴巴。
鄭磊也驚訝地僵住了。
“哎喲,我的大孫子。”老大娘搶先抱起了小家伙,親了又親。
“李總,你們認識啊?”方芳看看李千千,又看看鄭磊,也頗為詫異。
有種認識叫初戀過后的不期而遇。因為不期,幾兩淡淡的記憶,終究也會撞出個無聲的趔趄,自己的激動,別人的尷尬。
“哦,認識。”李千千緩過神來,笑笑,“認識,老朋友了。”
打破莫名的尷尬,最好莫過于用小孩子。“來,媽媽抱。你現在太沉了。”方芳走過去想要把小家伙從婆婆手里自己抱過來。
“沒事,不沉,一點不沉。”方芳婆婆側側身,把孫子抱得緊緊的。
一樓有些別的客人,我說先領奶奶上二樓坐著吧。李千千領著奶奶上了二樓,方芳和鄭磊在下邊打飯。
“這和保定那個有些不太一樣啊。”邊選菜,鄭磊邊忍不住念叨,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和老婆方芳說。
“保定?你還去過保定的呢?”方芳狐疑地問道。
鄭磊意識到自己是說禿嚕了,趕緊輕描淡寫地給自己圓場:“哦,幾年前了,偶然一次機會。”
兩個人選了滿滿兩大盤,端著上了二樓。李千千很快就下樓了。外面已經是華燈初上,望著窗外淡淡的街燈與天光慢慢擦肩而過,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轉身去給客人打飯。
“千千姐,我發現你朋友真是好多啊。”小王羨慕地叨叨著。
“咳,我工作的地方多,那可不是認識的人就多點唄。”李千千隨口應付著。
“真好,不像我,自從來北京一直就在粥公館這一個地兒待著。”小王頗為自己遺憾。
“要不,我給你個換個地兒的機會。”我哼笑一聲,“小腦袋瓜子們成天不知道成天都琢磨些什么!”
小郭子“嗤嗤”地直笑。
李千千說:“王兒啊,就別身在福中不知福了,能一直在粥公館這一個地兒待著是你的福氣。跳來跳去找不著北,能暈死你。”
“這話我愛聽,去吧,邊上坐著歇會兒。”我找了個機會讓李千千整理整理心情。
“不用。”李千千沒事人似的。
鄭磊下樓來了,不知道是有意見見老友,還是確有需要,說是母親干渴,要來兩瓶礦泉水。
李千千走到飲料區拿了四瓶,刷了自己的餐卡,說:“我送上去吧。”
兩個人一人拿了兩瓶水往樓梯走,走得很慢很慢,李千千后來說她那時想起了鄭磊和她說過的慢騎比賽,彼此都想自己能比對方更慢一些,畢竟咫尺之間隔了這么多的沒想到。
“你過得還好嗎?”
“挺好的。你呢?”
“我也挺好的。”
“你變了。更有氣質了。”
“你沒變,還是挺帥的。”
“來北京工作了?”
“對,長期駐扎總部。”
隔了太多的人與事,記憶已經化成一座死火山,諸多的感慨跳出口,也只有這么幾句。接下來的人生里,有的只是朋友。
“方芳一直在涿州做,又在家帶了兩年多孩子,沒什么經驗,你多擔待多指導。”鄭磊自然而然把話題拉向了現實。
李千千豪氣地一笑:“當然,不用你說,我份內的事。”
男女之間的豪氣,會吹散兩人關系里所有可能的**,也會脫去旁觀者心上的敏感。方芳從鄭磊和李千千見面的一刻,就敏感到了什么,可是一個是自己的愛人,一個是自己的上司,就算有什么猜疑,這醋也是不能釀的。一切還得靜靜地看。她下樓來看,看到的是這么豪氣的一幕,談論的話題竟然還是自己,還猜疑什么呢,即便過去有故事,故事也已經結束。
“我來吧,李總。”她上前,熱情地接過李千千手里的礦泉水。
“行,千千,那我們上去了,有時間了去我們家做客。”鄭磊笑了,依舊燦爛。只不再是當年自己青春萌動時牽手的那個陽光大男孩。
常聽人說,“做不成戀人,還可以做朋友”,李千千以前不信,這段時間和鄭磊一家平淡而快樂的相處下來,心里沒有任何芥蒂,她又有些信了。
下周六是姚偉大婚,據內部消息說是奉子成婚。是不是被肚子里的兒子給逼婚,已經不重要,姚偉當初的夙愿已經達成——劉蕓蕓五一期間已經把婚結了,自己這婚期早一天晚一天也都是無所謂的事兒。只是這請柬都挨個發了,電話挨個打了,劉蕓蕓那天卻沒見人影,只是派了延鵬做代表,把禮金帶到。
“你說倆人做不成戀人,究竟還能不能做朋友?”酒席撤去,李千千挽著張安靜的手臂出來,困惑地問道。
“能不能做朋友不好說。但起碼做不成戀人,也沒做仇人。蕓蕓做得也可以了。”張安靜拍拍李千千的胳膊。
李千千想問“你和周健是仇人嗎”,又覺著這是接人傷疤,咽了下去。
“喂,嗯,剛吃完。你在哪兒呢,我沒看見呀。”張安靜邊電話邊四下張望。
不遠處的一輛車按了按喇叭,張安靜就掛了電話。
“千千,一道兒送你回去吧。”張安靜扭臉叫李千千。
“誰啊?”李千千朝著喇叭聲的方向望去。近視眼又不戴眼鏡,實在沒不清。
“是周健。”張安靜大大方方,絲毫不掩飾。
“你們?”李千千詫異,這段時間太多詫異。
“我們沒做仇人,也沒做朋友,回頭和你細說,走吧。”張安靜一笑,拍拍李千千的肩膀。
李千千覺著有些尷尬,和周健之前畢竟是有過不愉快,人家兩口子復合了,和你李千千卻未必。自己堅執做公交吧,又顯見著是自己多想了。
“李千千,我送送你。”正犯難,有人伸了援手,不用扭頭,聽得出是溫浩。
這溫浩作為新娘的小舅子,今天是送親隊伍里的明星,小伙子長得帥,難免被多敬了幾杯酒,臉上冒著紅氣,據說這是自家結婚該有的喜氣。
“哎,浩浩,你這喝了酒,可是不能開車啊。”送眾人出來的新娘溫笑笑趕緊上前囑咐。
“放心,姐,這點常、常識我還沒有啊。”他沖溫笑笑一擺手,意思是別管我。拿出手機,點了兩下,很快,一兩出租車就停在了酒店門前。
李千千正兩面犯難,姚偉過來說:“跟浩浩走吧。他也許有話和你說。”又沖張安靜一擺手:“你走你的。”
溫浩多喝了兩杯,的確是因為老姐大婚,不過也是借著這大婚的酒,澆澆自己心里的愁。還好,自控力比較強,微微醉。
一路無話。溫浩不說話,李千千也不知道該聊個什么話題,只好時不時和司機扯兩句有的沒的。到了小區,李千千下車,本想向溫浩說聲“謝謝”就上樓,沒想到溫浩也跟著下了車。
一路無話,現在下車,李千千不知道溫浩是要做什么。面對這個幾個月之前和自己表白過的大男孩,李千千很無措,請上去不是,請出去也不是。“你今天喝了不少酒。”她搓了搓兩只手。
“李千千,和我一起去留學吧。”溫浩看著李千千,眼神里透著一股子撞南墻的悲涼。
“去,去留學?”李千千有些找不著北。
“對,我知道你在那個餐館打工,但是我也知道那不該是你的人生。”
“那我的人生該是什么?”李千千回過神來。
“出國,深造,結婚生子。謀一個高等職位,或者全職在家,十指不沾陽春水,只為夫君做羹湯。那才是你。我養你。”溫浩這話估計是借著酒勁醞釀了一路才說出來。
“我養你。”他重復了一遍,伸手拉了李千千的手。
出國,留學,嫁給一個有錢有才的大帥哥,過著養尊處優的日子,一切聽起來就像是這十月天,爽氣,優美,美得像是一個金色的童話,高高掛在天上,李千千知道自己只能望望。
“謝謝你,溫浩。我恐怕沒有那個福氣。”李千千很感動,但是感動改變不了各自的軌跡,為什么不能,說不上來,就是本能的拒絕,李千千后來把這全都歸結為“命”。
溫浩走了。人解決問題的方式無非是兩種:時間和空間。時間需要一點點去挨,而空間則可以是一張飛機票就可以跨過。溫浩去了法國攻讀研究生。李千千雖然沒去留學,但是參加了農業大學食品科學專業的成人高考,日子里除了工作就是去聽課,很單調也很充實。
忙忙碌碌中,人們不知不覺跟著地球繞太陽又跑了一圈多,轉眼是2015年的四月底了。粥天下的店面也早已轉讓,現在成了一家便利店。粥公館依舊太平紅火,李千千已經在這里做了兩年多,她職業生涯史上首次突破兩年。而兩年也意味著一個員工已經穩定了下來,我開始教她一些經營和財務方面的東西,希望她可以挑更重的擔子。
“新華社消息,****中央政治局2015年4月30日召開會議,分析研究當前經濟形勢和經濟工作,審議通過《京津冀協同發展規劃綱要》。****中央總書記習近平主持會議……”周一一早粥公館的廣播里照例播放新聞。這是我從當兵時候就養成的習慣,無論是后來從政,還是各種經商,沒有特殊情況,每天早晚是一定要聽新聞的。客人們也都習慣了這種老土的非音樂背景廣播。
“京津冀協同,我看首先是房價協同。你看保定這房價,官方還沒撂話兒,它早特么漲了好幾番了。剛想在保定買套房,計劃泡湯了。”
“別急,你等著,一準兒往下落,都是房產公司炒的,你想,國家能讓他們隨便那么炒啊。放心吧。”
客人們聽著新聞,做著各自解讀,盤算著個人的日子。
“這京津冀協同,恐怕最難的是軟件的協同。”李千千嘆口氣。
我這些日子都在保定忙活我兩年多一直秘而不宣的學業秘事,昨天剛回來,并沒明顯感覺到什么,忍不住問:“怎么講?”
“教育、資源、思想……啊,沒法講。”李千千搖搖頭,沒往下說,上樓了。
“怎么講,您不知道粥董,我侄女,上初中了,學習成績特別好,這不是要五一了嗎,我問她喜歡什么回去的時候給她買回去,您知道她說什么?”小王插嘴道。
“說什么?”我問。
“她說,我又什么都沒見過,哪知道自己喜歡什么。”小王一臉的您聽聽,“大城市,像北京這邊,什么博物館、科技館、這樂園那樂谷,孩子們都看膩了,一點不覺著新鮮,可我們那邊,就縣城剛建了一大型公園,那都是天天人員爆棚,人們覺著新鮮啊,還能劃船。就昨天周日嘛,我哥帶著一家子去了,我嫂子說那大太陽把人給曬的,皮生疼,但倆孩子折騰一下午,愣是不想回來。”
說到倆孩子小王直笑,我也跟著笑,沒說話。能說什么呢,我就是一個開粥鋪的,自己生活的感覺尚可,但是管不了小王老家的那些事。況且,我的那項學業秘事在接下來的一個月將進行到關鍵環節,粥公館里的很多事情,包括保定那邊,準備都讓李千千去代辦了。
李千千兩邊跑,我則專心致志忙活自己的私事,不過,事情能不能順利進行,并不完全取決于主觀,我的事進行得并不順利,今年算是沒戲了。在沈凌云面前,我大男人的顏面被撕得生疼。倒是沈凌云懂我,說這事三到五年都是正常。她不光用“正常”來修補我破爛的臉,還有她那簡單卻溫馨的廚房手藝。我在保定的日子,很少讓我去粥公館吃。西紅柿炒雞蛋,尖椒土豆絲,居然還能用微波爐十幾分鐘烤熟幾條小魚。以前聽李千千說她的沈老師只會煮方便面,我想李千千是不會撒謊的,沈凌云這兩下子手藝也是真的。只是煮方便面是她一個人的光陰,這些簡約的手藝則是兩個人的日子。面對我面前的這個溫柔如礦泉水一樣的江南女子,我感激,感激高冷如她竟能如此待我;也心疼,心疼她孤身一人在這個無親無故的北方小城經營自己的學術人生。
“待我這學業告成,許你青絲白發。”我擁了她,喃喃地拽起了文藝腔。
“哪里還有青絲,未來的日子里,恐怕只有白發了。”她取笑道。
“只求此生相遇,哪怕只剩白發。”我輕輕吻了她的額頭。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沈凌云也喃喃地念叨著自己的心情。
“在我眼里,你永遠都美。等我,明年娶你。”我給了沈凌云一個期許,給了自己一份壓力。
帶著這壓力,我回了北京。剛進南五環,世俗瑣事就迎上來了。
“老粥,你什么時候回北京啊,一塊兒喝喝茶。太長時間沒聚了。”打來電話的是白鐵軍,我的老戰友,也是老同學。
老白和我一起上軍校,畢業又在同一個部隊一起當兵十多年。后來他轉業去了******工作,我則回了省辦公廳做秘書,彼此聯系多靠通訊工具。再后來,我因妻子病故,傷心之下辭去公職,開了粥公館。據說,老白也跟著那撥兒創業潮下了海,創辦了一個教育機構。各忙各的,聯系漸少。只是粥公館拓展到北京之后,彼此的聯系才又頻繁了些。老白的教育機構經過十多年的發展已經壯大,成為了一個多元發展的教育集團,涵蓋幼兒園、國際學校、國際課程、教育咨詢服務、在線教育等等。發展好了,資源也多了,人就要想著要扛點社會責任。老白的宏潤教育集團這兩年一直在做公益教育項目,每年都會從我這里搞些資助,我說他這叫殺熟,他則認為是捧場,而且是我應該捧的場,經常給我上綱上線,說是自己發展好了,時機到了,卻不知道扛點責任,是犯****錯誤。為了不犯錯誤,這幾年粥公館年年捧場,換來的無非是在捐助單位名單里露露臉。他今天打電話邀我喝茶聊天,不用猜,肯定是今年的捐助又開始了。不過,今年我打定主意不再去露這種臉,畢竟我也是個商人。
“老白,這段時間沒空啊。我這還沒進北京城呢。過些天吧。”我一口拒絕。
“你個老油條,別想躲。晚上六點,衷心茶莊,不見不散。”白鐵軍一句話就把我給挑破了。老同學,老戰友,有什么好處啊?除了二話不能說的捧場添錢做奉獻的義務,還沒沒得著一點其他的好處。
這捧場若是實在躲不過去,我也不打算再親自過問這雞毛蒜皮的事兒,一切讓李千千去應付吧。
“好吧,晚上我帶個人過去。這事兒你以后找人和她對接吧。”我做了甩手掌柜。
掛了電話,車子漸漸駛入了開發區,一路向北,又拐了幾拐,把車停在粥公館門前。看看表,已經是下午三點多。這個點粥公館正是人少的時候。一進門這幫家伙像是見了尊貴客人一樣地看著我。
“干嘛呀這是,都什么眼神啊,一個個的。”我把他們挨個看看,笑道。
“首長終于是露面了,不容易啊。”廚師長帶頭打趣。
“怎么了,出事啦?”我趕忙問。
“能出什么事兒啊,有千千在呢。你可是逮著個李千千,自己落個逍遙自在。”收餐盤的李姐可能是因為和李千千一個姓,替她打抱不平,“看把人孩子累的。”
我四下找:“哎,是啊,李千千人呢?”
“樓上吃飯呢,今天不知道人為什么特別多,兩點多才清凈了。千千姐樓上吃飯呢。”小郭子說。
“大家伙都辛苦啊。這個月,每人獎金八百。”我甩下這句話和一陣歡呼,拎著手包上了樓。
李千千正在專心啃餡餅。我一拍她的肩膀,嚇了她一愣正:“哎喲,粥董,您嚇死我了!呵呵呵。”
“這段時間辛苦了啊!”望著李千千凹下去的兩腮,我心里很感激,“漲錢,薪資再漲兩千。”
“真噠?”李千千兩眼發亮。
“見錢眼開的家伙,當然真的。”我坐上吧臺椅。
“老先生最近很是神采奕奕啊。”李千千看了我一眼,頗有意味地來了一句。
“什么神采奕奕,我什么時候不是神采奕奕啊。”我裝傻,語無倫次。
“嘖嘖嘖,哎,看來真是老房子著火嘍。”李千千故意搖搖頭。
我心里有些發窘,佯裝發怒:“腦袋瓜子成天琢磨些什么?晚上跟我去個地方,見個人。”
“去哪兒?見誰?干嘛呀?”李千千很多問題。
“我的一個老戰友。在建國路那邊,具體的,路上再跟你說。”
一路上我把事情詳詳細細都講給李千千聽,再三傳遞我的意思,雖說對方是我多年的同學、戰友,但我是個商人,對這種整天奉獻沒有回報的事兒,已經煩了。一次兩次三次為朋友,第四次,得為我自己,盡量往外推,實在推不掉,再往最低了談。
李千千怎么也算是做過高級助理的人,雖然不成功,但我覺著能讓沈凌云成天夸在嘴上的人,基本的理解力和洞察力應該是有的。結果到了衷心茶莊,和我的老同學、老戰友白鐵軍同志一見一聊,兩人大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
白鐵軍還是那直性子,一坐下來就直奔主題:“老粥,這次這個職業啟蒙項目可不是資助單個學生了,而是讓千千萬萬的學生受益。你知道現在有少畢業生處在迷茫狀態?高考填志愿,不知道自己喜歡什么專業,大學畢業后不知道自己喜歡什么工作。現實呢又逼著人得向前走,總要干點什么吧,稀里糊涂地就找份工作,干干覺著不是自己想要的,就辭了,辭了再找,找了再辭。”
“頻繁跳槽。”李千千補充著。
“沒錯。”白鐵軍的手在空中揮舞著,繼續慷慨陳詞,“有那孩子甚至一年能跳六七次。為什么跳槽啊,走來走去,他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兒了。為什么找不著方向啊?”
“缺乏職業歸屬感。”李千千接著唱和。
俞伯牙這回算是遇到了鐘子期,白鐵軍一拍大腿,“小李說得太對了!十年寒窗苦讀拼力走出來了,但是走出來之后呢?咱們中國,確切說是咱們中國廣大的農村地區,走出去的教育太夠,走出去之后的教育太缺了!職業啟蒙這塊必須得補上啦,從中小學就得開始補,這單靠體制內的力量是不夠的。老粥,你我,咱們可都是農村走出來的,都有這個責任。”
白鐵軍說到而紅脖子粗,終于是拐到了我這兒。
李千千頻頻點頭:“職業啟蒙教育不到位,很多學生的自我同一性都沒有在發展的關鍵期,也就是十二到十八歲,建立起來。只有在所謂“學有所成”之后才考慮自己的定位問題,面臨畢業了才考慮職業問題,很容易造成自我同一性混亂和角色沖突,形成“職業意識”的無意識,導致就業難、缺乏職業歸屬感,迷茫,而且更嚴重的是,這種自我同一性混亂在很多人身上會持續擴散很多年,甚至一生,一生都在迷茫中痛苦。”
“再有,”李千千大有一發不可收拾的意思,“學生對職業的了解總體比較狹窄,局限于自己家長、親戚的職業,但是農村孩子的家長親戚,職業能有什么呀,一般都是農民。即便能通過新聞、動畫片、電視劇等了解到一些其他職業,也太理想化,根本就不清楚其職業的實際情況和要求的職業品質。而且,受家長的影響,孩子們衡量職業的標準也太單一,就是社會地位、收入、待遇這些東西。”
一直在進修營養和食品科學的李千千一下子冒出來這么些聽不太懂的心理學、教育學專業名詞,我很訝異,卻沒法刮目相看,因為她這這沒有任何征兆地倒戈,讓我心里更窩火。火氣只能窩在心里,當著白鐵軍的面不能發出來,我只得不言語。
白鐵軍聽得直挑大拇哥:“小李說得真專業!我心里懂,但是說不出來,就是這個意思”。
“老粥,之前我們就想做這塊兒,做不了。現在這京津冀一體化,很多資源可以共享了,多好的機遇啊。我們把典型的職業分類,做成視頻課件,現在VR技術還不成熟,成熟了,我們就做成VR視頻課件,學生們就能在一片仿真模擬的環境下體驗職業的方方面面了。先從河北的農村試點,然后推向全國。想想我就激動!”白鐵軍一邊說一邊噴濺著他理想主義的唾沫星子,“啊,老粥,之前我們都是捐贈硬件,捐錢,其實,農村教育更缺的是軟件啊。你一定得加入進來,最少捐贈六個課件。”
我任由白鐵軍和李千千你方唱罷我登場,只是喝茶不言語。
“老粥,這次,我們會加大媒體的宣傳力度,已經得到了兩大門戶網站的宣傳支持,三家知名大學和研究機構的學術支持,還有一家上市的文化傳媒集團同意提供制作支持,當然最需要的是你以及更多的愛心人士的資金支持。”白鐵軍見我不言語,繼續他煽動性的演說。
我不言語,既然李千千這哏都捧上了,我還能說什么呢。我看著李千千。
“白老師,”李千千開口了,再開口居然就已經是這么高級別的稱謂了,“粥公館支持,不但支持,而且這次要大力支持。”
李千千這話一出口,我差點從椅子上出溜到地下,心說李千千你腦子沒毛病吧。
“好!小李就是懂這個。”白鐵軍又一挑大拇哥。
“這個……”我覺著我得開口了。
我剛開口,不知天高地厚沒大沒小沒輕沒重的李千千看了我一眼,又開腔了:“只是這次需要變變捐贈模式。”
“變模式?”白鐵軍納悶,抬眼看了看我。
我也也被李千千搞得不明就里。
“公益和利益不應該是沖突的。西方發達國家在公益慈善方面要比中國做得好,并不一定是西方人的道德比中國人發達、高尚,除了一部分經濟發展方面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是制度設計。在西方,生前的公益慈善抵稅和死后的高額遺產稅,讓很多人選擇了做公益做慈善,而在國內,很多時候做公益你還要繳稅。當然,教育上可能是免稅的。先不說這公益稅繳繳得滑稽不滑稽,這個也不是咱們能解決的事情,只是想要激勵更多的人來捐贈,僅僅靠道德的綁架是很困難的,恐怕要在模式上改變一下。”說到這,李千千停了一下,看看白鐵軍和我。
白鐵軍示意她繼續。
“之前的捐贈都是捐贈者通過公益慈善機構直接捐錢捐物,自己呢,也能撈些道德的光環,但是長期如此,也就疲了,這是人性的邊際效應,這很正常。公益捐贈的模式設計其實也應該遵循人性,用商業價值引領公益價值,形成一個閉合的價值鏈。首先由企業認捐,并將認捐的產品放在您這個炎黃公益教育基金會的平臺上,同時在后臺把任捐產品分解成面額不等的公益券,比如6元、36元、66元、666元,6666元,在您的網站前臺統一發布,再由公眾點選捐助企業來分捐,每個分捐者在線完成支付后,系統都會形成一個電子證,證書上有這個認捐者名字、捐贈額和公益序列號以及捐贈時間。這個電子證有兩個作用,一是承載一種榮譽,就像是獻血證一樣;二是可以在分捐企業消費時,直接抵一部分現金。這樣,捐贈企業獲得的回報有兩個:一是以聯合公益人的身份把自己LOGO和名字顯示在基金會網站以及您剛剛提到的門戶網站新聞軟文里,收獲一種榮譽;二是收獲一批精準的客戶。而參與分捐的公眾也不必像是以往一樣,是純往外掏錢買良心。”
“不錯,贊同。”我表態。
“嗯,的確是不錯的想法,這樣,老粥,你看能不能讓小李辛苦一下,把這想法變現在紙面上,我呢,再去多動員一些企業,下周把所有可能參與這個事的人召集在一起,把這個方案討論一下,爭取能有更多的企業先參與進來。”白鐵軍興致勃發。
“兩位前輩別急,我還有一點沒說完。而且這個不適宜在下周的會上談。”李千千意猶未盡,打斷了我們。
“就是剛那會兒我也提了,粥公館會大力支持您這邊的公益事業,而且希望形成一個長期的合作機制。”
“長期的合作機制?”白鐵軍向前探了探身子。
“撇開這個項目,粥公館愿意為您之前和今后資助的讀烹飪專業的中職和高職生提供就業崗位,或者干脆定向培養也可以。”李千千說著,口氣十分老練和她的娃娃臉似乎不那么相稱。
她這再一次自作主張,讓我的血壓又一次陡然升高。我不知道自己帶她來是對了還是錯了。
“李千千,我看我是該退休的節奏了。”回去的車上,我開始陰陽怪氣。
“粥董,我知道沒和您商量,我就自作主張,讓您生氣了。”李千千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兒。
裝。
我沒理她,非常能理解當年陳卓是有多么不容易了,不該商量的時候總來麻煩,最該商量的時候自個兒悶頭放鞭。找不著自己的邊界。
“粥董,來的時候,我確實是想按您說的把事兒推了,可是來了聽說是這樣一個項目,白總的話句句戳我的心,我就被戳動了。我特別希望孩子們別像我一樣,人生少一些流浪。”李千千說著說著,眼圈里又噙了淚花。
我拿女人的哭沒轍,氣兒馬上軟了下來:“哎呀,行了,我了解,理解。大小姐,你是一片好心,不過你告訴我最后你這獅子大開口給人家提供就業崗位,打算怎么辦?粥公館兩邊加起來也才那么大地方,往哪兒塞人?”
“我想是這樣,粥董。”李千千立馬來了精神,擦掉眼淚,兩眼放光,“現在有些平臺開始外賣大廚了,把大廚請到家里去未必所有人都愿意,但是請到公司去還是比較可行的,只要這個公司有條件提供食堂。那么,我們粥公館就競標入駐,不用買地或者掏租金,我們擴張了市場,公司的飲食也有品質和保障,雙贏嘛。”
“行啊,李千千,的確是經商的料啊。我說你剛才那哭不是裝的吧。”我強忍著笑,一肚子的懷疑,這丫頭是越來越鬼了。
“看您說的,我這還不都是您教的。”李千千把臉繃得一本正經。
我哈哈大笑:“哎呀,我們李千千都學會說虛偽話了,看來真是學校一天,世上一年啊,我在象牙塔里待得時間太長了。”
李千千也憋不住,哈哈笑了起來。
“您得承認剛才有那么一會兒您確實是吃我醋了,哼,小氣。”李千千直接戳破了我的小心思,“不過,說句良心話,您這些日子那心壓根就沒在經營上,不然我搶得了您這風頭?”
“看不出你還是心理學大師啊。”我打趣。
“您不會是和我們沈老師吧?”說著道著,她還來勁了。
“你怎么知道?”我問。
“我不光知道這個,而且還知道她前兩年就離婚了。”李千千口氣又開始神叨起來。
這次我真是刮目了,扭頭看了她一眼:“神啊,李千千。”
“那是,沒看姑娘這兩年都跟誰混來著,跟著神人混總得沾點仙氣。您說是不是,我的粥導師?”李千千油嘴滑舌,半真半假。
這半真半假的話,我愛聽。因為在這話里,我和沈凌云并排站在一起。
我的愛徒李千千,哦,請允許我這樣順水推舟,接下來的幾天,她白天忙活粥公館里的一攤子事兒,晚上準備下周開會用的PPT,準備得相當認真,從方案到視覺呈現,就像熬一鍋粥,色香味俱全,希望到時候每一個喝粥的人都能夠真心點贊。我懂一個資深流浪漢的心,吃了太多流浪苦,才希望后來人能多些甜。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懂,即便是至親。
那天是周一,照例是客人最多的日子。中午,粥公館所有人都自覺變成一個小二,不管什么職位,包括我。一直到下午兩點多,人流散去,大家才換班吃飯。沒有人注意到從十一點多到現在,粥公館一直坐著一個女人,懷著一種不得而知的心思,瞧著著粥公館里我們這群螞蟻忙忙碌碌。
“PPT怎么樣了,千千,明天能上嗎?”吃飯的間隙,我問。
“做完了。晚上,再稍微完善完善,沒問題。”李千千底氣十足。
“李千千,放下筷子,跟我離開這兒。”一個聲音從樓梯口的方向傳過來,聲音不大,卻很清晰,堅定。
李千千扭頭一看,僵住了:“媽?”
站在樓梯口的女人正是李千千的媽。
“放下筷子,跟我離開這兒。”千千媽重復了一遍。
“媽,我……這是工作時間,不能走。”
“工作時間?你不是告訴我你在周氏集團工作嗎?怎么跑到小飯館端盤子來了?人家跟我說,我還不信呢,說怎么會,今天我巴巴地在樓底下坐了三個多小時,還能不信嗎?”
在粥公館工作這事,李千千一直瞞著家里,一直擔心有一天爸媽要是知道了會怎么樣。幾年都活在謊言里是很累的。現在索性劍掉下來了也好,哪怕被刺得渾身是血,終究也是落地了。
“對,我就在這個餐館工作,而且會一直做下去。”
“你是想氣死我是吧。”千千媽說著就過來了,把背包往大吧臺桌上狠狠一拍,“你必須跟我走。”
“我不走!”
“必須走!”
“那您告訴我為什么我必須走?以前您總囑咐我讓我踏踏實實干,可我總是三天兩頭跳槽,現在我踏踏實實干了,您又逼著我走,您說您這是干嘛呀?”李千千委屈。
“我讓你踏踏實實干,沒讓你來端盤子。”千千媽也委屈。
“不是端盤子,我是營養官。”李千千解釋。
我也跟著解釋:“對,對,對,千千是這里的首席營養官。”
“還首席營養官,最多就是一伺候人的廚子!”千千媽瞥了我一眼,氣得直拍桌子。
李千千繃著臉不說話,樓下的幾個員工聽見樓上吵吵,趕緊上樓來看怎么回事,廚房的人也出來了。
千千媽見硬碰不行,于是改軟攻:“千千啊,你知道你考上研究生,村里人都認為你是當大官了。可你現在居然在飯館伺候人,你讓我和你爸的臉往哪兒擱?你把村里人的三觀都給毀了你知道嗎?”
“他們也把我三觀給毀了。誰說讀了研究生,就一定是要當大官?太淺見了!”
村里鄉親們對教育的期待和孩子們走出村口之后的落差狹路相逢,大有兵刃相見的意思。
“李千千,你甭拿見識寒磣人!說那些沒用,看結果。你說你這和老于頭他們家老三有什么區別,他上兩天技校當廚子,你讀三年研究生也是當廚子,你告訴我上這個學有什么用!當年你退伍,我和你爸東托西托,晚上大半夜地跑人家門口堵著,就等著人家早上一開門,把禮給人遞進去,好不容易把你安排到縣政府。沒干兩年,你說沒意思不想干了,要考研,我和你爸依著你,眼睜睜看你把工作辭了,編制扔了,出來讀這個研究生,讀了研究生你還不如原來了呢,連個正兒八經的單位都沒有!你說你有見識,有什么用!”
“這大姐,你別急,千千姑娘在這兒做得好著呢,不是像你想的那樣。”我們一個上點年紀的大姐上前勸道。
千千媽擺擺手,看了看閨女鐵了心的樣兒,點點頭:“行,李千千,你不走是吧,那媽陪著,從現在起,我也在這兒端盤子。”
“媽,您這是干嘛呀,您這么大歲數了,我能忍心看您在這收盤子嗎?”李千千說話眼淚就要下來。
“你不忍心,我也不忍心啊。”千千媽敲敲桌子,眼圈也紅了。
“好了,都打住吧。”我揮手,鄭重地說道:“從今天起,任命李千千為粥公館的運營總監,統管北京、保定,參與粥公館未來規劃和發展,年薪三十萬。”
我冷不丁插了這么一杠,在場所有人都愣了,包括李千千和千千媽。
“粥董,您別……”李千千沒說完,就哽咽了。
“李千千,不是可憐你,也不是給你救火,現在你值這個價兒,這個決定我前幾天就做了,只是還沒來得及說。你不用有負擔,收拾心情,晚上完善PPT,看來明天的事兒值得好好談談。”我又把目光朝其他人掃了一圈,“在粥公館這幾年,除了個位數的請假休息,李千千一直都是seven-eleven式的便利店節奏,幾乎沒有周六日,這個大家也都有目共睹。我想說什么呢,可能在其他公司,工資都是保密的,但是在粥公館,薪水永遠是透明的。只要你有能力有抱負,勤勤懇懇天天向上,粥公館的高薪就為你備著,上不封頂!”
“粥公館!粥公館!粥公館!”我的員工們不約而同地揮舞起了拳頭,齊聲喊著。
我其實并不喜歡這種被刺起來的聲音,覺著是一種壓榨和強迫,但是此刻,我需要讓千千媽聽一聽。
千千媽到底是文化人,雖說這些年困在村里思維越來越窄,但終究沒窄成一根筋,面對已經做熟的飯,也只好吃了,盡管是悶聲地。第二天一早,李千千在后廚忙完,沒有像往常一樣下來一樓忙活,因為昨天的事,我有些擔心這孩子,于是上了樓去看看。李千千坐在大吧臺桌邊,聽著新聞廣播,一手托著腮幫子望著窗外發呆。我尋思這娘兒倆的別扭想必是還沒過去,于是就走過去坐下,問道:“怎么,別扭還沒完啊?”
李千千搖搖頭。
“那是怎么了?跟蔫茄子似的。”我看著她,猜測著。
“哦,沒事。”李千千知道我不喜歡她蔫茄子的熊樣,看看我,笑了。
對她的逞強,我不以為然:“有事說事,別悶心里,當心發霉。”
“啊,”還未說話,李千千先是嘆了一口氣,“其實想想,只有那些真正關心我愛我的人,才會來鬧。窗外來來往往不相干的張三李四王二麻子,才不會管你在哪兒工作,做什么工作,失業了失戀了還是又牽了誰的手。一場爆炸,成百上千人丟了命,整棟樓的人都現場火化,磚縫里都是骨頭渣兒;一條新規能讓幾千幾萬人立馬幸福爆表又或是跌入痛苦的谷底。和太多的事比起來,李千千就是一粒塵埃,有些人的心,你就是想牽也牽不動。”
李千千這話說得有些泛酸氣,她目不轉睛望著窗外,似乎窗外站著一個人。我轉頭望向窗外,沒人。這感覺如此熟悉。
生活不會留給人許多時間去傷春悲秋,尤其是在粥公館。很快就是中午,一天中最忙活的點,忙活完,我和李千千又忙著扒拉了幾口飯,吃完飯又緊著開車去師范大學參加白鐵軍的職業啟蒙公益教育項目實施方案討論會,雖說PPT已經郵箱發給了白鐵軍,但是有些地方,還是需要PPT的制作者當面和演說者提前溝通一下,所以根據白鐵軍的要求,我們得比其他人早一點到。開會的地點在師范大學的基礎教育學院301會議室,師范大學也是這次職業啟蒙項目的聯合發起人,就是白鐵軍說的學術支持者之一。白鐵軍之所以把會議地點定在這里,除了找個大會議室比較方便,更重要的,也許是想給足了這個項目學術的味道,將此次公益活動提升到高大上的檔次。
“哎喲,小李終于來了。來來來,快坐。”剛進會議室的門,白鐵軍趕緊起身過來,像是迎接貴賓一般把李千千讓到他的座位旁邊。
“嘿,我說白鐵軍,社會上這十幾年沒白混哪,混得可真夠勢利的。”我忍不住冷嘲熱諷。
“嘿嘿嘿,那是那是。”在我面前,白鐵軍向來是夠不要臉。
我也不管他們倆在那兒嘰嘰咕咕,自己在會議室轉了個圈,又溜出來。走廊兩邊的墻上掛著許多鏡框,鏡框里都是各路科研精英以及他們參加活動的照片,也有一些實驗室設備的照片和簡介,我背著手挨個瀏覽,打發時間,從這頭走到那頭,轉過彎,走到另一面走廊,溜溜達達,從另一面走廊的這頭走到另一頭,再左轉,又轉回原來的走廊的這一頭。一個戴鴨舌帽的藝人范兒十足的男人的背影一晃就進了會議室。
看來是陸續上人了,我一看表,快要三點半,會議是三點半開始,我想自己還是進去靜靜坐待比較好。
“喲,程總。歡迎歡迎。”白鐵軍正在和剛進去的藝術男親昵地寒暄,他們互相拍了拍胳膊。
李千千一扭臉,臉上均勻的笑容瞬間石化,眼珠一動不動。
藝術男也僵住了。
沒錯,眼前這位程總就是程毅了,一直牽動我的小朋友李千千心臟的那個男人。
“怎么,你們認識?”白鐵軍詫異,覺著有些不對勁。
“認識,老朋友了。”我替李千千解了圍。
“哦,那就不用介紹了。來,坐坐坐。”白鐵軍寒暄著。
我過去拍了拍李千千的肩,把她的魂兒拉回到會議室。程毅意味深長地看了看我,我笑笑。
人陸陸續續來了,大家都找位子坐下。白鐵軍開始了他激情澎湃的演說:“一直以來很多人在談到未來的時候,談的最多的一個詞就是迷茫,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里……”
PPT隨著白鐵軍的抑揚頓挫一頁一頁跳動,李千千注視著大屏幕,姿勢自始至終沒有動過,我知道她的心在發呆。程毅坐在我們對面,眼睛看著屏幕,卻總是不自覺地轉向李千千。
“公益事業是愛心的市場,這個市場是對所有人開放的,我也相信每個人心里都住著一個柏拉圖,愿意看到一個更理想的世界。不過,職業啟蒙這個公益項目要想讓大眾參與到捐贈的隊伍中來,得先需要熱熱身。建議采用眾籌的方式制作一個公益宣傳片,并且購買一個網絡廣告時段,有勞在座的愛心門戶網站先大力宣傳一下職業啟蒙的重要性,煽煽情,渲染一下氛圍,發出這個眾籌消息……”
臺上依舊慷慨激昂,臺下也聽得激情澎湃。只有兩個人心不在焉,盼望著會議結束,又不希望結束。
“最后,非常感謝在座各位不同領域的有情懷又愛心的朋友百忙之中趕過來,希望我們一起努力,一道把這個事情辦好,讓千千萬萬的孩子今后的人生不再流浪。特別要感謝一下粥公館,李千千老師策劃設計了這份公益實施方案。”白鐵軍終于做了演說總結,同時把手一指李千千。
大家的目光也便順著白鐵軍的手投向了李千千。
大家的目光也便順著白鐵軍的手投向了李千千。
“挺有創意。”
“年輕人想法就是不一樣。”
“創新,創新,這公益的做法早就該創新了。”
“粥公館?餐館還有這人才呢,不錯。”
大家紛紛點頭。
這個時候,如果李千千老練一點,應該落落大方地代表粥公館說兩句話。可還是嫩了些,也或許心思一直沒在會上,沒料到白鐵軍最后會把自己捧這么一下子,缺少心理準備,她臉漲得通紅,只是靦腆地僵著一個笑,眼睛低垂,沒有一句話。
“粥公館首先是餐館,但希望不僅僅是餐館,能在保己的基礎上,和大家一起多渡幾個人,是我們的榮幸。”我欠了欠身子,補上了兩句李千千該說未說的話。
散會之后,李千千隨著我一起出來,一臉心事一路沉默。
“看來心事不小啊。”我挑破沉默。
“啊?”過了有半分鐘的樣子,李千千才一扭臉,“您是說我呢么?”
我一樂:“多新鮮啊,眼前就咱倆,不說你,難道我跟空氣說話哪?”
“哪有什么心事。我在琢磨白總剛說的那些話呢?”李千千裝傻充愣。
我哂笑:“小千千啊,你倒不如說在欣賞這薔薇花來的實在,那PPT你做的,還什么琢磨白總的話。嗤。不是每個人都能做成王家衛那樣,把想剪的全都剪了,哪怕是電影的主角。所以傷口發癢很正常,沒什么可丟人的。”
“您既然都知道,還說什么呀。”李千千百無聊賴地邊走邊輕輕碰著路邊的花。
“我得說啊,因為我不想跟塊兒燜子坐車里邊。”
“還驢肉火燒呢。”李千千被逗樂了。
說著笑著,我倆走到車子跟前,一按車鑰匙,拉開車門,準備上車。
一只手按住了李千千的手:“千千,我有話跟你說。”
隔了三年的光陰,程毅的語氣依舊是那種**間的霸氣。
“程總,我回去還有事要處理,請放手。”李千千繃著臉,但是眼睛不看程毅。
“就幾分鐘的時間。”程毅沒放手。
“請講。”李千千依舊繃著臉,眼睛依舊不看程毅。
程毅看了看我。
我很識趣地鉆進車里,探頭道:“千千,等你啊。”
“你還好嗎?”幾分鐘時間的談話,頗有情感經驗的程導居然是講這種小兒科的話。
“挺好的,比任何時候都好。”李千千臨時組裝了一個笑出來。
“那就好。”程毅看著李千千,眼神里的話遠比嘴里的多。
“沒什么事,我先走了。”李千千的笑定格在了高傲的冷笑。
就憑這笑,我知道她輸了。在男人和女人的關系里,有多少斗氣就還有多少愛。
李千千上車,程毅的手一把扳住車門,也不顧忌我的存在,盯著李千千說了一聲:“我愛你。”
聲音分貝不高,卻清晰,沉穩,有力。
“在一只蝸牛攀爬的途中選擇了默然而過,那任何時候都不要再回頭。”李千千說著,一揚臉,目光冒著寒氣殺了過去。
目光來得太突然,程毅沒有招架住,松了手,李千千一關車門,我配合著點火踩油門,一個華麗麗的轉身動作完成,有如高冷的模特在T臺上的一回眸。我想那一刻,李千千心里是解氣而快意的。有些裝蒜有些膚淺,但可以原諒,畢竟這一回眸時的自信,她用了三年的時光去練就。
“李大小姐,我剛剛配合得夠默契吧。”我打趣。
“粥董,瞧您說的,我哪有……”李千千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不自覺地用手摸了摸在脖子上戴的東西,用力捏了捏,咬著嘴唇,鼻孔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我以前并不知道那是誰送的還是自己買的,只是每天見李千千脖子里戴著,目測是羊脂白玉,頗有些價值。現在想來,送玉的人就是剛剛被甩在車外的那位了。
我哈哈一樂,問:“今后免不了要碰面,準備怎么面對啊?”
“不存在面對的問題。傷口癢了,是要愈合了,所以碰都不會去碰。”李千千這話還是小姑娘的違心話,脫不開斗氣。
斗氣是需要大把時間的,那是十幾二十歲年紀的特權,那時未來的一切都還很遙遠,李千千不懂自己的年紀還剩幾斤幾兩,依舊行使著過了期的特權。而一個男人走到四十歲,就沒時間也沒心思斗氣了,他能意識到自己剩下的時間不多了,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并且為這想要的又該做些什么不該做些什么。
過了不惑之年的程毅現在非常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可是面對李千千現在這種態度,他又實在是束手無策。
束手無策就會想要從外圍包抄。他的第一個戰術點,是我。
程毅借著職業啟蒙項目的由頭,通過白鐵軍找到我,但是從他電話聯系我的第一分鐘開始,我就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就像當初他聯系李千千,所有的意思都在“情”字上。至于程毅為什么找我,而不是姚偉或者關鋒,他從未說過,我猜測一是“近水樓臺”,畢竟這幾年李千千一直在我身邊混,對她的情況了解最多的人是我,如果可能最能幫上他的也是我。二是想弄清我是否已經“先得月”。畢竟一個一直跳來蹦去的女人是在我的身邊安靜下來,到如今。
“弄得我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辦了。”這就是程毅找到我的第一句話,長驅直入,沒有任何客套寒暄,仿佛多年的老相識。
我掏出煙,遞給他一根,我猜程毅是吸煙的,也知道這個時候,男人特別需要一根煙。
“戒了。”他擺擺手。
我詫異,微笑。
“她聞不了煙味,所以我戒了。戒了之后,發現其實做出一個改變遠比克服做出改變之前的恐懼要容易。”
“看來,李千千還是改變了你。”我說。
“是她,也不是她,是我自己。”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當年千千把銀行卡退給我的時候,我覺著是自己被退了回來,很難過。我的確對再度進入婚姻恐懼,甚至自己為自己找借口,比如孩子。在我和她的關系里我就像一只鴕鳥,每每涉及到未來的問題都會把頭藏起來,是逃避,也是保護。去年兒子回國來,看我出來進去總是一個人,走的時候,發了一條微信給我:爸爸,找個人一起吧。當時,我徹徹底底意識到,其實前前后后就是自己一個人的自私。”程毅懺悔著。
我點點頭,給予他一個同樣身為男人的理解。
“從來沒想過要放手,只是想給自己一些時間,也給她一些時間。那段時間,她很混亂,而繼續和我在一起她只能是越來越亂。沒想到她居然是在你這里找到了自己……”程毅說到這兒,話里就有了醋意,也有了試探。
“李千千找到自己和我沒什么關系,就像你剛說的戒煙,最終是靠她自己。李千千是我生意上的得力助手,女兒,妹妹,朋友,學生,也是老師,很多,只不是女人。”我擇清了自己。
程毅看了看我,釋然,隨之為自己剛剛的小人之腹充滿歉意:“哦,我,倒不是那個意思。”
我哈哈一笑,心說你和李千千還是真登對,一對矯情。
程毅也笑,笑完嘆口氣,撫著額頭:“可我現在實在是束手無策。”
“束手無策,那就等,總是有機會的。”我給了個算不上主意的主意。
程毅對這主意也并不買賬,幽幽地說道:“怕是沒機會了。”
說實話,如果單純是沖著程毅,對話到此就可以結束了,因為萍水相逢,并沒有什么交情,但是想起李千千一直摸著那塊羊脂白玉葉的手,我得繼續。
“也別那么悲觀,當初李千千還了你的銀行卡,卻留了一個羊脂白玉葉整天戴在身上。”說完,我聳聳肩,有些東西不說我想程毅也是明白的。
機會總是有的,只要愿意等。程毅這一等就等到了年底。
張安靜要復婚了,儀式想辦得簡單而有意義一些,請李千千幫著出出主意。
當她和李千千說的時候,李千千驚訝地睜大了眼,雖然她知道張安靜和周健的關系是有所緩和的,但是走到復婚這一步,還是大大出乎意料。
“復婚?你還信任他?”不管該不該,李千千還是在張安靜做出復婚決定的頭上澆了瓢冷水。
“是信任我自己。”張安靜很冷靜。
“信任你自己?”李千千不解。
“這幾年也有一些男人追求我,可我一直不敢,我恐懼,誰能保證他們不是下一個曾經的周健。我不信任所有的男人,其實是不信任我自己,所以我一直逃避在佛祖的庇佑里,乞求心靈的寧靜。可越是走近佛祖,越覺得佛祖不是讓我來避難的,而是放下之后要回歸。以前我恐懼,因為沒有放下。解鈴還須系鈴人吧,周健出現了,你知道,他一直乞求我的寬恕。寬恕不是嘴上說說的,也不是強迫自己就能有的,那是一種生理性的感覺,感念到曾經給自己帶來傷害的人與事,身體不再有強烈的沖撞感,就是了。現在我很好,對自己充滿了信心,有能力重拾婚姻。”
李千千聽完,什么也沒說,只是起身擁抱了張安靜。良久。
張安靜的復婚宴就選在了粥公館,時間是周六晚上。李千千說迷失過自己的人能再次握住彼此的手,都是比常人多受了許多熬煮,為了紀念這難得的二次牽手,最好是辦個粥婚,參加婚宴的親朋好友除了紅包,都要提前獻上一把家里的糧,當天在粥公館熬煮,希望婚姻如粥,相濡以沫,稀里糊涂,黏黏糊糊一輩子。我提議請程毅過來幫著做個專業錄像,張安靜很歡喜,李千千也沒說什么。
那天,粥公館門上、窗上都貼上了囍字,服務生都穿了專門另做的紅色工作服,一整天都放著喜慶的歌曲。這是粥公館歷史上第一次接辦婚宴。
粥是李千千親自下廚熬的,菜品也是親自監工。晚上六點,吉時已到,小郭子幫著李千千把兩鍋甜糯的八寶同心粥端了上來,每個鍋里都用棗和栗子擺成了漂亮的心形,在座的一陣歡呼。
證婚人是我那親愛的沈凌云老師,先是發表了頗帶學院風的講話,又在結婚證書上簽上了自己的大名,李千千和姚偉也湊熱鬧,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屏幕上,劉蕓蕓抱著娃,發來了祝福的視頻。
新郎新娘飲交杯酒,喝同心粥。全場又是一陣歡呼。張安靜宣布,今天的禮金將全部捐贈給職業啟蒙公益項目,全場響起一片掌聲。
Iprayyou'llbeoureyes
Andwatchuswherewego
Andhelpustobewise
Intimeswhenwedon'tknow
Letthisbeourprayer
Whenweloseourway
Leadustotheplace
Guideuswithyourgrace
Toaplacewherewe'llbesafe
……
餐間,歡快肉麻的中文歌曲切換成了舒緩的西洋背景音樂,大家吃著,喝著,聊著,新郎新娘挨個敬酒。李千千第一次喝酒,而且喝了一杯又一杯。沒想到這丫頭酒量夠大,好幾杯下肚面上居然毫無醉態,只是說話有些不是她了。她拍著周健和張安靜的肩膀,說道:“帶著歲月的印記,走過時光,走進新篇章。這歌就是為你們倆寫的。來,周健,干了。干了在我心里你就又是個爺們了,是爺們,以后就不能欺負安靜,你欺負她,我照樣還是和你急。”
今天也是李千千和周健第一次把話徹底說開,周健和李千千都一飲而盡,過去所有的疙瘩都被這杯酒沖下肚。
吃吃喝喝鬧到了快九點,眾人才散去。周健和張安靜也開車回去了。只剩下粥公館的人,還有程毅和沈凌云。大家開始收拾現場,我讓沈凌云扶李千千一邊坐著去,我知道李千千喝多了。程毅一直跟著收拾,他這一晚上基本都沒說話。甚至讓人忘了他的存在,除了我和李千千。
收拾完已經是十點多,我說今天都打車回家,車票全部報銷。眾人換衣服關店門散去,李千千抱了抱沈凌云,向我擺擺手,跟著大家往外走,想要到路邊去打車,我看看程毅,努努嘴。程毅上前,拉了李千千的手往自己的車走。李千千使勁甩開他,一句話不說,依舊是要去攔車。風一吹,酒勁兒往上沖,李千千腳步踉蹌。
沈凌云就要上前,我攔住了她,說:“沒事,咱們走吧。”
我相信有程毅在,不會有事,如果有事,也會是好事。
最后就剩了一對冤家在清冷清冷的夜里。
程毅沖上去再拉李千千,李千千又使勁甩開,程毅又拉住。酒精混合著各種情緒往上涌,李千千終于聲嘶力竭地吼了出來:“不是走了嗎?為什么還要回來!”
程毅一把抱住了李千千,使勁吻著抱著。這懷抱這吻,是這么的熟悉這么的溫暖,李千千軟弱下來,陷入了這熟悉而溫暖味道里,難以自拔也不想自拔。
吻了很久,程毅抬起臉,嘴輕輕貼著李千千的耳朵,說道:“從來就沒離開過。”
“我們不在一個軌道。”醉意沖走了醉意,李千千的酒醒了。
“并軌。”說完,程毅把臉緊緊貼住了李千千的臉。
好了,也許您對這個現實不滿意,沒辦法,這個世界常常就是這樣,一切看起來不搭調的都搭上了。千千世界,蕓蕓眾生,生活還在繼續,限于篇幅,他們的故事就寫到這吧。接下來說說粥公館,李千千的同心粥已經悄然火遍民間,成為粥公館的招牌粥,戀愛的,結婚的,結婚紀念日的男男女女都會專門跑來粥公館點上兩碗同心粥。
職業啟蒙項目在三大門戶網站熱身后,眾籌了很大一筆款項,在經過核心董事成員的多次討論后,由程毅的光影傳媒分別制作了公益視頻廣告,音頻廣告,平面海報。三大門戶網站都以最低費用貢獻給了項目一個優質廣告位,視頻廣告在那投放了一個月。我們又購買了北京三條公交線路的車體廣告,投放平面海報。幸運的是,適逢中國之聲在舉辦公益廣告比賽,我們的音頻作品獲一等獎,廣告在黃金時段循環播出了半年多!程毅公司的廣告功底確實夠硬,每一句話,每一個畫面都直戳人心窩子,經過一個月的全方位的宣傳,對于職業啟蒙,社會上引發了不小的響動,帶動了其他網站、廣播電臺的評論,傳播效應超過了我們的預期。后續的項目工作也緊鑼密鼓的展開了,白鐵軍的炎黃公益助學基金會的網站已經開始接受捐贈,第一批十個職業視頻課件已經制作完成,與河北地區一些縣的教育局也完成了對接,視頻課件已經送到了學校!而且,根據一些捐贈者在基金會的留言建議,項目組也對一些有條件有意愿走出來的學校進行了“出游”捐贈。項目還在繼續,一切都會更好。
粥公館已經接收了二十四名來自各地職業院校的畢業生,并且競標進駐了三家企業,為員工提供粥公館的連鎖品牌服務。今年正準備開設粥公館餐飲職業學校。
這些基本上都是李千千在忙活,我則在這里敲下這最后的文字,因為這是我博士研究生的畢業作品,必須在五天后提交學術委員會,否則,今年我又不可能拿到我的博士學位了。
此書謹獻給即將畢業,已經畢業依舊還在流浪的朋友們。
感謝國家“大眾創業萬眾創新”的蓬勃新風吹進了大學校園,冀大作為試點單位,終于打破了幾十年的陳舊教育體制,放開了文科博士研究生的畢業作品形式,我的這本《愛情不流浪》才得以替代博士論文,得以進入學術答辯委員會老師們的法眼。
素材提供者:李千千,劉蕓蕓,張安靜,姚偉,沈凌云,程毅(按內容提供量排名)
出于敘事方便本書采用混合視角,請勿用傳統文法評判。
感謝我的導師我的摯愛沈凌云女士,一直以來對我的鼓勵和支持,希望能被她教導一輩子。
感謝我的小朋友李千千,為我分擔了那么多的工作,讓我得以靜心寫作。
感謝劉蕓蕓、張安靜、姚偉、程毅們對我的支持。
二零一六年六月三日
敲下這些的時候,與博士學位相關一切寫作已經完成,以下涂鴉謹作為個人記憶留念。
二零一六年六月二十日,保定“小巴黎”——北商業街,粥公館,二樓雅間六零六。一桌子的菜,圍了李千千、姚偉、張安靜、劉蕓蕓、沈凌云和我,桌子正中間摞著四本書。沈凌云雙手把書一一遞給她的四個弟子。
“你們是我帶的第一批學生,雖然經過了九九八十一難,但終究是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自己的人生。我沒有孩子,在我的感覺里,你們都像是我的孩子,看到現在的你們,老師很自豪,很驕傲。記得八年前,也是在一個餐館里,只有我和千千、安靜,我送了她們每人一本伍爾芙的《一間自己的房間》。八年過去,現在有了中國版的你們自己演繹的《一間自己的房間》,這本《愛情不流浪》是你們粥師兄的博士學位作品,記錄了你們這成長的點點滴滴。時代不同,國度不同,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愛情不流浪》,希望沒事的時候翻翻,常讀常新。”
“好!”我帶頭鼓掌,鼓掌是個信號,背景音樂響起。
白龍馬蹄兒朝西
馱著唐三藏跟著仨徒弟
西天取經上大路
一走就是幾萬里
什么妖魔鬼怪什么美女畫皮
什么刀山火海什么陷阱詭計
什么妖魔鬼怪什么美女畫皮
什么刀山火海什么陷阱詭計
都擋不住火眼金睛的如意棒
護送師徒朝西去
白龍馬脖鈴兒急
顛簸唐玄奘小跑仨兄弟
西天取經不容易
……
大家都樂了,翻開書,又都“呀”了一聲。驚喜。
“粥董,怎么還有我的話在扉頁?”
“也有我的。”
“居然也有我的。”
四個人激動地摩挲著扉頁。
扉頁上寫著:
愛情里沒有對錯,只有能否接得起,因為愛情不流浪。——李千千
撥開那層繭,我發現其實我挺美的——劉蕓蕓
和愛情歌曲唱的相反的就是愛情——姚偉
婚姻就是在熬一鍋粥,大火燒開,激情褪去,剩下來就是小火熬煮,各自的滋味兒一點點融到粥里來,水米難分,渾然一體——張安靜
“好了,下面我宣布一個消息。”說到這兒,我摟了沈凌云的肩膀,“今天我們并軌啦!”
沈凌云配合我舉起從包里掏出的結婚證,晾在胸前。
四個人驚喜地大張著嘴巴。
“當年,你們粥師兄追我,我就放下話,只要他能拿到博士學位,我就嫁給他。”沈凌云爆料。
“此處應該有碰杯啊!”我舉杯。
四個孩子反應過來,一齊舉杯歡呼。
作者:粥公館的粥董,男,生于1966年6月。胸無大志,稀里糊涂,信馬由韁,風華正茂之年為軍銜讀了某軍事院校通信工程專業本科,不惑之年為官位修行了行政學院行政管理專業的碩士學位,為追到摯愛的女人在已過知天命之年攻取了冀大藝術學院文學專業博士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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