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作者:
常青 更新:2016-03-08 19:48 字數:2575
的哥把我和黃進拉到一家洗浴中心,一進門,管事的便嚷開了,澡資一人一百五十八,全套服務,兩人先交四百元押金。黃進清醒得不得了,首先要發票,不知這時又從什么地方冒出一個高個,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票面是五百元的,黃進不要,就要四百的,那人沒有法子,連忙招呼說你們先洗。我頓時想起和劉博士在歌廳的情景,今天準又宰定了,怎么辦?我脫了一件上衣,靈機一動,我停止脫衣服,瞅著黃進的眼睛,我希望從他眼睛里得到盡可能多的信息或暗示,那知黃進罵罵咧咧,在跑堂的面前,故意把證件翻來翻去。我說你記者證也帶在身邊啊,他說怎么啦,我帶證上崗不正常嘛!
看他對我沒有什么暗示,我索性脫了衣服,然后鎖上了柜子門,“撲通”跳進了泛著泡泡的水池。他磨蹭了一會才下水來,跑堂的管事的都到池邊提醒他:“請把柜門鎖好,東西丟了我們不負責”。黃進說:“我沒錢,沒錢。”說罷扎了個猛子,管事的又從前面追到后面說:“請你把柜門鎖好”,黃進說我不鎖,我里面沒有錢。管事的出去一會又跑了回來,他拿來了紙和筆說:“不鎖,你寫個證明,遺失與我們無關”。黃進從水中爬起,提筆就寫,管事的像是個他手下人,唯唯諾諾,恭恭敬敬。管事的看他寫完,馬上就急了,說你寫的什么字啊,重寫,黃進又重寫一遍。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待事態的發展。沒想到的事真的發生了。我們一出池子,那撥人就開始熱情起來,說你是江寧人吧,黃進說是。我不知這是什么暗語,澡資是一分沒收,老板還陪說了不少好話。黃進順水人情,客氣地說我請你們吃龍蝦喝啤酒,那些人說謝謝,一直把我倆送出大門,我這才松了一口氣。我說江湖險惡,不知水有多深,黃進淺淺一笑說今天要是外地人準死。我和他兩人換了一個地方做了一個足療,又到湖北路附近一家大排擋吃了幾把肉串,一人兩瓶“三得利”啤酒,一直喝到凌晨,才各自歸去。
回到宿舍的時候,劉博士正打著甜蜜的呼嚕。后來劉博士問我一夜未歸,到哪混去了,我說上網了。
劉博士攻讀的是古代文學專業,熬得面黃饑瘦,頗有燈影黃卷的意味。我寫作沒有規律,兩人的作息時間經常沖突,他有火發不出。
加上我們公寓的隔音效果差,左右上下有什么動靜都能聽到,偶爾有些研究生過些夫妻生活,我們隱約也能聽到,我有時喊劉博士和我一起聽,他聽得特別認真,我也認真。他看我傻樣,問我什么時候結婚。我說我一無所有,誰愿意嫁我,他也嘆了一口氣。
從那以后,我愛上聽這種聲音。我說,老劉以后再有這種聲音叫我一聲,劉博士罵我變態。夜深人靜,通常我會側耳聽聲,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寂寞。
上世紀90年代,我高考復讀,流浪在沿海的一個小城。復讀生來自各地,像是一群蝗蟲,叮咬在同一片葉子上,稍有風過,便向四周炸開,大伙有集體群居,有的投靠親戚,像我這種帶有一點盲流意味的也不在少數。我跟黃進說過,我們算是較早進城的農民,同樣經受過歧視,比如政府不讓辦復讀班,教師都是偷偷摸摸的來上課,膽小的就回去了,膽大的就在補習班老師的指揮下打游擊,教師是頻繁地換,有時干脆一連幾天自習,上面來人圍剿補習班之外,各學校同時嚴查教師走穴,我們想躲飛機炸彈似的,有組織地溜。那時參加高考還要預選,城里的學生比鄉下的要少一百多分,說是鄉下人多必須有名額限制。我們不懂什么是寂寞,離了家鄉離開父母,我們覺得前所未有的自由,那種盲目的自由的確讓人懷念。
許楷帶我看麥當娜演的三級片,一元五角我一張票。開始,我還不好意思,進出錄象廳還躲躲閃閃,生怕被熟人看到。后來聽同學說,江淮集團宿舍區里有個女人一到傍晚就會裸體在院內洗澡,褲襠里夾著個小桶,許楷說這有意思,我說去看吧,他說好,那想到沒過兩天,復讀生中就流傳阜陽復習班一個男生因為偷看女人洗澡給抓起來了。這個我們是懼怕的,想來思去,還是沒去看成。
真沒想到,過去了十多年,這種鳥事對我還有興趣。許楷早在一個在離城市很遠的農場做了獄警,娶妻生子,而我至今仍流浪在距家很遠的南京。劉博士喜歡聽我陳年舊代的往事,我說每個人都有,只不過我的復雜些,也算是偽江湖了,也正因為這些偽江湖的經歷,劉博士對我的行為始終抱以一種謹慎。
劉博士沒來由說我與一個女物管員有男女關系。這源于我的信件比較多,一般都是物管員提醒我去拿,有時我不在,她順便送上樓來。我會把看完的舊報紙都收集到一起,個把月集中一次清理,我們的交往引起了劉博士的懷疑。
你到底喜歡不喜歡那個女物管員,劉博士不厭其煩地問我,我說我憑啥不能喜歡她,他說你這就對了,說了實話。我與女物管有沒有關系我還真的說不清,經常這么想還真的有了問題。有一次她到我房間拿報紙,偶爾坐了一刻工夫。我問她丈夫干啥的,孩子幾年級了。她一一回答我,再往后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我說你吃了嗎?她問我吃了嗎?除了這些笨笨的問,我們還能說什么呢?
外單位的人進我們公寓都要到前臺登記,黃進來過幾次,物管大概看出我和黃進的關系不一般,也就省略了登記這道步驟。他大搖大擺的進來,他喜歡自由自在,沒有拘束。我羨慕他的這份自由,既不同于劉博士在學問里的自由,更不同于我這種漂泊式的自由。比如他會說地道的代表這個城市的語言,就連他的動作也帶有這個城市明顯的特征,走路橫著走。物管問我他是我什么人,我說那是什么人就是一個普通文友,不如我和你的關系來得貼,她每次上樓來打掃房間會帶一大串鑰匙來,一個圓形的木板上,鉆了若干個的小洞,鑰匙都拴在那些洞口上,以便一一區分開來,像小時候到我們鄉下鉆巷穿河的銅匠擔子上的貨架,一根木棍上掛著密密匝匝的勺子、鏟子,銅器相撞,銳利悅耳,走一路響一路,半里路外就能聽到。我只要聽到咣咣鐺鐺的聲音,我就知道物管員又到我所在的樓層上來了。
我注意她進了一間房,好長時間沒有出來,門還敞開著,我悄悄地溜了進去,順手關上了門,原來她又在打掃,她見我近來,停下手中的活,我們坐下聊了一會,話題也在吃和喝上繞。我說了許多廢話,時間一分一分的過去了,始終不見她有什么動靜。我在走之前,終于唐突地說出憋了很久的一句話,“我相親你一下”,話音未落,她立刻反應過來,雙手掩面而笑,一會又去捂嘴。她一笑,笑得我無地自容,自尊掃地。我過作大度地說聲“走了”,頭也沒回,落荒而逃。一連幾天,我都不敢看她。
要說我和女物管的關系,這大概算是劉博士啟發的效果,結果是我不行,但我不后悔。以后,我再不買報紙了,劉博士見我不買報紙,還抱怨了幾回,物管幾乎再也沒踏進我房間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