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作者:
常青 更新:2016-03-08 19:40 字數:3321
怎么!向陽的電話說不通就不通了,不在意朋友的感情倒也罷了,仍下他的事業不管多少就有些可惜了。向陽的消失令我非常的沮喪。他還說他是個詩人。無論你信還是不信,在他的辦公室我還真的看到了碼得好高的一摞稿紙,密密麻麻的鋼筆字,有豎行的,也有橫行的。向陽問我他的那些詩如何,我壓根就不懂詩。咂摸歸咂摸,圖的是個樣子。我說這詩是有些嚼頭。向陽說他聽不懂我說的什么。我說這詩蠻有意境。向陽點頭。大概是肯定了我的贊許。其實,我知道我說的是屁話,什么有意境,這是以前中學老師教我們鑒賞詩歌應付考試的套話。現在,我才隱約知道現代詩與那些淺顯的理論是風馬牛不相及的。
向陽并不知道我只是個讀了一年的職高生。我唯一的愛好就是學寫些豆腐塊,內容大都也就是發生在村里的奇聞怪事。再則幫村里那些找不到老婆的光棍漢免費寫些征婚廣告,他們真的征來了媳婦,辦喜事的時候一定會請我去喝他們的喜酒。
向陽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正在一戶人家喝喜酒。向陽說他是京城一家叫《四方》雜志的編輯,有什么文章可以給他,他能幫我發。村里現在什么都有了,以前要接生婆,現在都去醫院,在家里生的不算;以前要跑很遠到大隊部去看露天電影,現在窩在被窩里摟著女人看電視。甚至出門都不需要自行車了,天還沒完全亮,進城的中巴車就開始“哆哆”的叫個不寧。可這些能說明什么?無非能證明現在比以前富了,問題是你富人家早富了,而且人家有的地方已經富得流油。終究攔不住年輕貌美的姑娘的腿,她們依舊往外跑。大齡青年的婚姻仍然是個問題,征婚作為一種文明的方式,多少還體現出一點民主與尊重,在很多地方依然被看作是一種先進的舉措。村里缺會寫的。人品怎樣,家庭背景如何都是其次,你給人家的第一印象很重要,而所謂的印象最直接的就來自征婚的廣告詞。我的工夫就在這些廣告詞上,村里幾個光棍從云南﹑貴州﹑四川和甘肅相繼征來了一批姑娘,我在村里也有了些名氣。鎮上搞婚介的張五剛專門到我家找我,答應開我五百元一個月,專門為他寫征婚廣告,平時還有機會和他一起出差,享受免費旅游,所謂的旅游也就是帶男方到女方家走訪,管吃管住,還能看到風景。
爹和娘喜得合不攏嘴,我爽快地答應了張五剛。
我曾莫名其妙的收到過錄取通知書,也收到過評獎通知,或是被什么名人大全收錄了。開始的時候還真激動過一陣子,后來發現不是那么回事,往往都有附加條件的,不是交錢就是買書。不過像向陽這樣直接打電話給我的還真是第一次。
向陽告訴我說除了在《四方》雜志社任職,同時他還在另一家中央級新聞單位兼職。我當然羨慕向陽這樣的能人,更愿意能結識這樣的能人。他還說有許多項目可供合作,能為我提供發展的平臺。我想去北京。張五剛對我的北京之行很支持,不僅給我買了去北京的車票,還準備了礦泉水和大碗方便面。上車前他抱了一沓征婚廣告,讓我在北京熟悉的雜志上發,征一個女的來給我一百元的回扣,我答應了。
我是下午兩點的車票,徐州東站下了一場瓢潑大雨,害怕誤點,我在雨中狂跑,到火車站的時候,我渾身都濕了。好在是夏天,到晚上九點的時候衣服差不多也就焐干了。臨上車前我用公共電話再次和向陽通了電話。
他說他在北京站接我,
火車在黑夜里穿行,我睡不著,就朝一個個女人看,看她們的困像和睡像。我終于發現坐我對面的姑娘很是秀氣,兩只辮子側耳掛在胸前,眼睛似乎瞇著,迎面而來的列車呼嘯聲驚醒了她,一會兒工夫又耷拉起頭。我坐的這趟車是福州開北京的,車上有幾個人護著盛有鮮桂圓的竹筐,竹筐做工精致,蔑細而透明。姑娘醒得很快,跑到車廂的另一頭洗了把臉。我傻傻地看她,她“撲哧”笑出了聲。我說你笑什么?她問我看什么看。她告訴我她的家鄉在江西,她在石獅服裝城打工,男朋友在北京郊區當兵,想他了就去看了。說得很輕松,我們一路說到北京,我答應她到北京站送她到去郊區的車站。
我不知為什么我偏要在一個陌生的女孩面前表現出自己哪怕是捏造出的優越來,比如有人會在北京站接我,再比如我比你更熟悉北京等等。姑娘問接我的是什么人,我說是一家雜志的編輯,是個作家。姑娘顯得很羨慕。說話的語氣更加柔和,我喜歡這樣的感覺。車到北京準確時間應該是夜里23點,到京郊駐地的路她根本不熟悉,她只知道他在某個街道某條巷子,純粹是個空概念。我想向陽一定熟悉北京,一定能理解我的自作多情,一道把姑娘送到她男友的身邊。
向陽是什么模樣呢?他說他會站在北京站出口處右側,手里拿著報紙,算是暗號。
車過滄州,一會就到了天津西。這是我第一次坐火車,第一次去北京,要不是向陽在北京,我可能永遠沒機會去北京。張五剛去的都是云﹑貴﹑川和陜﹑甘和東北幾個省。連張五剛自己都沒有去過北京。在他面前我總算有了一點牛皮哄哄的資本了,省得他常罵我沒見過大世面。我打算回去讓他漲工資,不然我就不干。
車到北京站,地下通道里人山人海,我和姑娘一起出站口。在地面入口處,我看見一個卷發的中年人手里拿著報紙東張西望,我遲疑了一下快步跑上前去。請問你是向陽嗎?我是,你是劉迅東,我說我是。我本能的將手伸向了向陽,向陽一把握住我的手。注意到我身旁的姑娘,我說她和我同路,從福建來到京郊找她男朋友。沒等我說話,向陽看了一下手機說,西直門公共汽車站有直通的車,趕快趕最后一班地鐵到西直門,說著手一指,對面就是地鐵站。姑娘看了我一眼,我說我們送你去,姑娘說不用了。說著朝地鐵方向跑去,一會兒消失在人群里。
北京站廣場好大啊!燈紅通明,23點了人群還是熙熙攘攘。我多想看看北京的夜色。向陽打斷我說,走!喝酒去。
向陽叫了一輛出租車,我不知西東地在北京的大地上飄蕩起來。“天安門!”我興奮地叫起來,一閃工夫,天安門就在身后了。我一陣落寞,當我再抬頭時“京通高速入口”四個藍底白字又在我眼前一閃而過。向陽沒有告訴我到哪里。憑直覺北京城已在我的身后了。
向陽一句話不說,我也一路無話,短暫的沉默讓我惦記起那個同路的姑娘,她能不能安全到達駐地?那個小伙子會來接她嗎?我頭腦里亂七八遭。我沒接向陽遞來的煙,他獨自抽了起來,大概是晚上,況且車窗都開著,的哥也沒有計較。向陽的煙抽得很憂郁,我不知道他在思考什么。過了二十多分鐘,車在一個小區門前停了下來,我不知道眼前這個地方屬那里管轄,跟北京有沒有關系。向陽領我去找賓館,一連找了兩家,都不滿意。第三家是部隊干休所辦的招待所,登記的是個上了年紀的男人。房間不大,兩張床和一張桌,還有一臺21寸的“康佳”彩電,頭頂上電風扇轉速和理論上的相差很大,只聽見響不見風,幾乎是個擺設。也許設施與房價不符,向陽慪氣,憤然退房走人,我一聲不吭跟在他后面。
我跟張五剛去過淮北,那些地方的人性格急躁,一發毛就能動起手來。張五剛離家之前都要叮囑我,到那地方只管看不許多說話,另外兩人不能分開,有事也好有個商議,我領會他的意思。帶去的光棍漢多少都有些缺陷,作為征婚的我們只能說些中性的話,這樣有個退步的空間。姑娘家萬一要定金什么的,無論如何也不能松口答應。除非姑娘本人立即跟我們走。人家招待盡量不喝酒,萬不得已,量上一定有所控制,而且只能由一個人喝,防止醉酒被對方蒙。喝酒的往往是我,張五剛掌握著大局。令我驚訝的是,向陽的舉動怎么和張五剛的套路竟會如出一轍。
出了招待所的大門,向陽和我走了一段路,隨后我們在一家夜市排擋要了兩樣素菜和一盤京醬肉絲,一盤宮爆雞丁,四瓶燕京啤酒,啤酒挺便宜,才一快五一瓶。兩瓶啤酒下肚,我走路感到吃力,肚皮撐得很高。向陽打手機,一個李姓朋友穿著沙灘褲頭不知從什么地方冒了出來,姓李的又叫醒了附近一個中年人,頭微禿,被又些駝。這家伙有一輛面包車。向陽一躍上了面包車,我拉不開車門,謝頂的師傅下車拉門,弄出了很大的聲音。下車的地方有很多車,霓虹燈閃爍,照亮了附近的夜空,我以為又到了天安門。原來是個大賓館。我進去才知道這是通州區政府招待所。
大概是凌晨了,向陽和我談寫作,談詩歌,還談他的過去,乃至他的為人。有很多東西我聽不懂,便隨便附和,倒也沒見他在意,我心理上隨之也就塌實多了。我對剛剛過去的一切仍保持著沉默,我沒有理由去評判。我看到的,聽到的仿佛都是在夢里。過去的一切是那樣的虛幻。我是一個生活在鄉村的農民,怎么躺到了通州區政府招待所的床上了呢?這倒有點令我疑惑不解。
生活真的有這么簡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