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作者:
常青 更新:2016-03-08 19:39 字數:2406
二十只竹籠子整齊地碼在楊英的自行車后面,堆得高出他們一頭。一路上兩人有說有笑,一人推車一人扶著竹籠,推的人手酸了就扶,扶的人煩了就來推,沒有一個人空手。楊英除了帶上小麥餅,還帶了水,一大瓶水,劉鍵喝了大半。楊英一臉興奮,兩簍子的山芋苗賣得只剩下幾把。劉鍵餓了才想起來他還沒有吃午飯呢!忙得連飯都忘了吃,人已離開小鎮,再說已經過了午飯的時間,楊英從掛在自行車龍頭上的小帆布包里摸出半截黃燒餅來,劉鍵二話沒說就嚼起來了。
楊英說,你這二十只竹籠子打算怎么擺放。劉鍵說話習慣了用手比劃,沒想到手一松,自行車側翻了,楊英哎吆一聲,整個車子都壓在楊英的身上。劉鍵趕忙扶自行車,楊英一骨碌從地上站起來,拍拍身上的泥土,繼續推車走。劉鍵說在你家周圍放五只,四個屋角每個屋角一只,還有一只放在屋中。楊英“呸”的一聲,說你這是那家的巫術,簡直是神漢擺陣勢,驅鬼還是壓邪?逗得劉鍵哈哈大笑。說這那里是神漢擺陣,明明是巫婆作法。說得楊英咯咯地笑。
午后的太陽已經不怎么灼人了,他們兩條影子被太陽拉得好長好長,貼在了地上,像是兩具皮影。劉鍵追著楊英的影子,楊英踩著劉鍵的影子,兩個人就這樣追逐著各自的影子,一路上嘻嘻哈哈。倒也沒覺得累。
劉鍵說今天好虧了你,要不然我真不知怎么弄呢?楊英笑著說,巧了、巧了!是的,天下就有這等巧事。有人討巧,還有人不討巧,巧事不可能讓一個人盡碰上,瘟事也不會沾在一個人身上一輩子。劉鍵今天是討了巧。
離銀洋村近了,楊英的步伐明顯慢了下來。劉鍵說,我賺了錢第一個就來謝你。楊英站著不走了。劉鍵說,真的,我說真話。楊英眼眶里有些濕潤,說話也有些變了腔。劉鍵說,你怎么了?楊英說,你必須對我說實話。劉鍵說我那句不是實話啊!那好,我問你,你喜歡不喜歡張明芳。劉鍵頓了一下,煞有其事地說,我們是同學。楊英說,你別耍滑,我知道你不會告訴我。劉鍵說,這話怎說呢?誰知道自己啊!楊英一本正經地說,劉鍵你自己留點心眼,看看到最后誰對你是真好!劉鍵你還記得我過去對你的承諾。劉鍵一驚,什么承諾。你的自行車啊!劉鍵說,我不賣冰棍了,不賣了,我不需要車了,我家就買車了,下月就買。劉鍵說得很堅決,沒有一點悔改的余地。
楊英說,不管你家買不買,我給你一百元,你自己再湊點能買輛舊的了,說著掏出一個藍花手帕,手帕里一把縐巴巴的毛票。劉鍵推開了楊英的手。楊英說,你拿著以后有用的時候。劉鍵說我怎么能用你的錢呢?楊英說,就算我借給你的。劉鍵說,我暫時用不著還存你哪兒吧!楊英這才把手又縮了回去。劉鍵心頭一熱,差點掉下眼淚,為了不讓楊英看到他迅疾背過身去。
劉鍵二十只黃鱔籠子幾乎籠籠有魚,一個早市下來竟然捕到三四斤黃鱔,高峰的時候能捕到五斤。拿黃鱔的販子一早就到劉鍵家,每天報價都不一樣。劉鍵說,怎么一天一個價,小販說,我拿的魚都送到上海的,這是上海的行情,也就是全國的行情。小販還有個大磚頭一樣的東西,忙起來的時候,那東西湊熱鬧,一個勁地叫,小販抱起她親嘴似的哇哇地說話,對方是個蘇南蠻子,說話聽不懂。小販每天來報上海的黃鱔價還送上上海來的鈔票,這下喜煞了劉鍵。他要告訴楊英,今年黃鱔豐產。他想象楊英高興的樣子,一定又是咯咯地傻笑,笑得無拘無束,無邊無際,甚至笑得沒有沒有一點來頭。
劉鍵說的是真話,誰會買他的冰棍。銀洋小街上有人做起了冰棍批發,小販子的拖拉機一早就送貨上門了,村里的小孩喜歡到批發部買,品種多,還便宜。太快了,劉鍵感到這些東西怎么一下子全來了,一連有三家做起了布匹批發,縫紉店也賣起了布。據說,銀洋村還準備開發農茂市場。村部四周的宅基地非常緊張,村里說凡在500米之內的一律不予審批。原來在此范圍內的人家一聽到這個消息,均開始悄悄地添磚加瓦,有些人家學起了城里人的樣子,莫名其妙地圍起了小院子,小院里蓋了不少房子,大概為以后拆遷或出租備戰。
楊英的弟弟楊奇浩說大也就大了,野放的孩子從沒受過拘束,劉鍵這個年齡的開始向往新的生活了,楊奇浩他們雖然還在懵懂之中,但他們的世界又是另外一個樣子了。坐在家里吃上從城里拿到鄉下的膨化食品,村部周圍也有了所謂的“飯店”,甚至有人還放上了閃著彩燈的“老虎機”。在劉鍵那時看來,這些簡直不亞于西洋景。說實話,這時的劉鍵是不會在意楊奇浩他們的,當然張文明這一輩人的事他還沒有資格去過問。這不能說是奇怪的現象。一輩人有一輩人自己的事,對于老少的事,他始終是個局外人。
張文明在村部的大路旁砌了兩間小門店,賣些農資和化肥。老百姓背地里意見很大,張文明老婆說是租的趙守洋家的地,趙守洋出去做包工頭多年,成年累月看不到一個人影子,誰去核對是非,村干部說起這事也是含含糊糊、支支吾吾。看不慣張文明的人暗地里還在寫“人民來信”,也有人在劉鍵面前說張文明的不是,劉鍵說自己忙,沒時間管別人的事。那人罵劉鍵沒骨頭,不仗義。劉鍵是忙乎起來了,也不再僅僅滿足投放幾十只黃鱔籠子,一天能收幾斤黃鱔魚。
人有了主意就好辦,原先的那個販子再也不用到村里,而是由劉鍵直接送到他那里。劉鍵的自行車是從二手市場上買來的,拖回家后用油漆刷了一遍,還在后座上打了一副鐵架子,魚簍子掛在兩側穩穩當當,一點不晃。有了自行車,劉鍵就再也沒有睡過早覺。早上四點就起床,八點準時將貨送到六十里開外的譚城集貿市場。風里來,雨里去,劉鍵的學好令銀洋村人不得不括目相看。
奇怪,一到晚上,劉鍵感到格外孤獨,又沒有地方可去,這是以前不曾有過的。村里是好長時間不放電影了,學校好象也很平靜,連學生打架的事也少了。特別是張明芳也大了,像個標準的大姑娘,平時難得見到她,即使見到說話也不自然,四下瞧瞧,看看周圍有沒有外人。
劉鍵還想起了湯瘸子,想起了張明芳的奶奶。一想起這些過去的老人,劉鍵仿佛有幾份說不出的隱隱感慨,他想起了那晚發生在湯瘸子老屋里的事。
那只門是誰扣的呢?劉鍵覺得他的身邊總有個人跟著,這個人會是誰呢?劉鍵想起了楊英。也許就是楊英。
只有楊英做得出這種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