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作者:
常青 更新:2016-03-08 19:38 字數:2419
劉鍵第二天還真的到銀洋中學去了,在教室門口轉了幾圈,碰到好幾個小學的同學,他們笑嘻嘻地問他來干嘛了,任他們問,他也沒有把來意說出口。調皮的學生隔著窗玻璃看他,有幾個還向他做鬼臉,女生居然站起來看他,他一個也不認識,那眼神怪怪的,劉鍵心想你們有什么了不起的,躲在這里說是上學無非也是干耗父母的血汗錢,能學出個什么名堂來······想著不禁加快了腳步。走到另一排教室前面,忽地傳來一陣朗朗的讀書聲,即刻他想到了張明芳,張明芳應該在這個班上,他想邁上教室外的臺階透過教室的窗子看看張明芳,可腦海里又浮現出剛才那些女生怪怪的眼神,他本抬起的腿又縮了回去。劉鍵轉了一圈也沒尋到他要找的人,只好悻悻的回家。劉鍵不道德地想起了楊英,楊英答應給他買輛自行車,哪怕是借給他。他想賣冰棍,他想好好掙錢。
楊英家的桑地和張明芳家的桑地靠在一起,兩家人在地里說著笑著捋著桑葉,頭季春蠶最值錢了,馬虎不得。楊英也在,只是低頭不語。劉鍵一個閃身,躥到楊英身邊,楊英竟然沒有搭理他。楊英的母親看見劉鍵馬上打起了馬虎眼,說三鍵子難得來替我家幫工,我得回家做飯。張明芳母親打趣說,女婿來了,你這個丈母娘理應招待。劉鍵在家里排行老三,上面一個姐姐一個哥哥,姐姐出嫁了,哥哥也到了娶媳婦的年齡。劉鍵坦笑,舌頭還不時地舔了一下嘴唇。楊英氣極了,反唇相譏,你怎么不回家招待他,你家不是也有一個嗎?張明芳母親說,這丫頭嘴才不饒人呢。楊英愛理不理地問劉鍵,你來干什么?還不快到她家去。劉鍵楞著尷尬,一溜煙跑了。后面張明芳媽和楊英媽還在有說有笑,無外乎關于劉鍵的那些所謂不學好的事。楊英聽不下去,借口回家做飯,背起一包桑葉離開了桑地。
劉鍵那里是回家了,他跑了一陣,站在遠處高高的墩上向她招手,楊英怔了一下,繼續埋頭走路。劉鍵飛似地跑過來,搶過桑包就要往身上背。楊英身子一扭,桑包跟著一甩,由于慣性作用,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劉鍵一把扶住楊英。楊英不說話,眼圈子紅紅的,喉嚨卡了幾次,仿佛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嘴巴張了張,硬是憋住了淚水。劉鍵說,我那得罪你了。楊英看著遠處,頭一埋又開始走路。劉鍵一看這情形,似乎沒有回旋的余地。立即背過身去,欲向相反方向跑去。這時,楊英“哇”的一聲哭出聲來。
正是放學時間,學生們三個成群兩個結檔,追逐嬉戲著,一派自由。劉鍵滿心懊惱,怎么這么多的煩心事一齊涌來呢?他挺羨慕這些學生,一想到教他的那個生產隊會計出身的老師,他又有些涼意,一鼓作氣,竟溜到了這群學生的前面,直到把他們甩得遠遠的。
劉鍵惦記著他的蝦籠子,每天要倒兩次。即使沒有蝦也要去看看,放牛的人不負責任的話,牛腳踩了蝦籠損失就大了,有時蝦籠里鉆進一兩條黃鱔,不及時清理出來,性急的黃鱔極可能悶死。還有一些人不自覺,趁四下沒人的時候,悄悄地倒了個空,一只都不剩。劉鍵一看蝦籠周圍雜亂無章的腳印就知道哪只被人倒過了。最近黃鱔價格一路飆升的,野生的每斤賣到了8塊。鎮上逢五有集市,除了布匹和塑料制品受人歡迎外,豬市和漁具網具市場都很繁榮。前者是消費品,后者是生產性的工具。老百姓不光想著消費,心里還裝著生產,甚至更多的想到后者。這樣,那些靠交易謀生的人也就發了財。以往劉鍵需要的用具都是請人從鎮集市上帶回去的,結果帶回的用具不一定就是自己滿意的,使用起來也不順手,有的干脆不能用,比如挖黃鱔的锨口太寬,蝦籠篾子太細。畢竟請人帶東西,即使用得不爽手心里也不好說。
劉鍵打算自己趕集親手挑些器具。要知道跑二十里路需要兩個多小時的。一般稍上了點年紀的人都有這方面的經驗。為了能趕上早市,劉鍵天不亮就起來朝向鎮上的大路走去。
露水正濃,空氣中還有一些霧氣。劉鍵一開始是小跑,一會兒頭發上就落上了白燦燦的霧雨,身上也汗涔涔的了。后來由小跑改成走,快走再慢走。約莫走了十里多路,劉鍵實在是走不動了,索性一屁股坐在了水泥橋墩上。這時,太陽已經升高了。河水好清,河面還有些漣漪,他看清了自己的臉,這是怎樣的一張臉。他有好長時間不照鏡子了,還是上小學的時候照給鏡子,老師罵過他為何不照照鏡子,他回家真的照了,照了之后發現自己與別的同學沒有什么異樣。同學笑他傻,老師說的是反話,你怎么能當真。也許是受了那一次刺激,他以后再也不照鏡子了。再說,男生照什么鏡子,又不嫁人,他爸他哥都不照鏡子,他媽現在也不照鏡子,以前走親戚還照照鏡子,現在幾乎不照了。姐姐一直照的,可家里的鏡子大概幾十年都沒換過,鏡面上都有了霉斑,反面的紙上印著毛主席去安源的圖片,紙都發黃了。看著看著,他對自己的臉來了興趣。不長也不圓,眉毛是粗的,單眼皮,鼻子有些尖。張明芳的眼睛換到他的臉上就好看了,他想起張明芳的臉,張明芳的眼睛,他是認真看過張明芳的眼睛的。楊英的不行,她是眼睛像魚眼睛,向外鼓的,但是楊英的鼻子是筆挺的,比張明芳的塌鼻梁來得有力。劉鍵對著河面做起鬼臉,試了幾次,發現自己總共不會超過八個表情,做到第九個的時候又和前八個中的任何一個重復了。靜靜的河水開始流淌了,河里的清荇向著一個方向舒展開它們的肢體,仿佛風中的垂柳葉,動得富有規則,沒有一絲紊亂。劉鍵朝河面自己的臉上吐了一口吐沫,頓時河面上漾起了漣漪,河面上他的臉開始變大了,剛開始有些絲紋,之后變成粗紋,還引來了一群小魚,它們竟然為了這口吐沫爭得打了起來,河面上激起了一些水花,一驚一乍的。
路上的人開始多了起來,看得出,這些行色匆匆的路人都在往同一個地方會集,拉平板車的,車上是粗瓷大碗和荷花缸什么的,騎自行車的則掛著兩只盛放小豬的藤條編織的簍子。還有賣布匹的干脆用擔子挑著,也是帶小跑,去遲了就選不到好市口了。
歇了一陣,本是冒熱氣的棉毛衫沾在身上涼涼的了。劉鍵脫掉外套換下了濕透了的棉毛衫,小開領棉毛衫的兩只袖子上的白條已經扯掉了,分別留下了兩道清晰的藍杠。褲頭濕就濕了,只是纏在大腿擋里影響走路。劉鍵將衫子的兩只袖子對交,扎在腰間,還有半截腰身蓋過了屁股,一走一扇,好在集市就在他的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