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jié)
作者:
常青 更新:2016-03-08 19:35 字數(shù):2309
張三寶出了關(guān)公廟,一眼就看清了仙林的輪廓,村莊像一只鞋子,他的垃圾場正好在鞋跟上。一條新修的高速公路挨在鞋面上,不遠處還有一個收費站。張三寶進城從不走高速,路遠。
他喜歡蹬著三輪車早出晚歸,從麒麟門進城,沒有一回不是滿滿一車的荒貨。別小看這些荒貨,脫手就換來錢,比在興化捕魚種地要強多了。回家出人情,熟人親戚都稱他“張老板”。他是老板了,在南京有房,而且還是在郊外,在大家的想象中簡直就是一棟別墅。記得剛來仙林的時候,起早貪黑帶著手電到一個個垃圾箱去找,現(xiàn)在雖是撿,偶爾還收些諸如酒瓶、家用電器以及馬糞紙、包裝箱之類的家庭廢棄物。現(xiàn)在名聲也高雅得多了。不然的話,村民們總喜歡將他的職業(yè)與“偷”聯(lián)系著,說撿是麻痹人的假象,偷才是真正來得快的絕招。鬼知道這是誰下的判斷。但人們喜歡這樣想。
關(guān)公面前的快感還沒有完全消退,張三寶便又來了新的快感!先是一只兔子在他眼前一閃而過,他追了一陣,還是不知兔子跑向哪個方向。一只豬,大概是一只野豬,他沒見過野豬,應(yīng)該青面獠牙才是,他在后面追,豬在前面跑。眼看就要靠近了,一只樹樁差點讓張三寶送了命。好虧移動公司兩個維護發(fā)射塔的員工及時發(fā)現(xiàn)了他。他醒來的時候,手里死死篡著一根金屬錠,張三寶摸頭,頭上只是擦了點表皮上,腿上有些淤血。關(guān)于這根錠子是何物出現(xiàn)了分歧,那兩個人堅持說是金條,張三寶則說是銅錠。那兩個人有些不服,說什么銅的質(zhì)地是暗的,只有金的才有這么亮的,居然還是個“麒麟”。三寶撓頭說奇怪,不管它是金的還是銅的,怎么到自己手上的呢?連他自己都現(xiàn)在都說不清楚,兩個工人也面面相覷,一頭霧水。謝過那兩個人之后,三寶在他摔倒的地方做了一個標記,說以后再來慢慢研究。這些細節(jié)都被工人看到了。
移動公司的那兩個工人在他做標記的四周開始挖了。這一挖引起了山下人的好奇心,大家都來挖金了。
張三寶挖到金子成了百分之百的事實。紅珍偷豬也是百分之一千的事實。都成了眼見為實的事了。這樣的事實往往大于通過你嘴上說出的你的內(nèi)心,誰會不信?
二子看三子還沒回來,她知道一定是去媽那里了。三子眼巴巴等,大撤退前的蕭條在一個孩子的眼里倒顯出某種生機,滿地跑的豬,冒煙的灰堆,紅火星子在夜色里和天上的星星一樣耀眼。三子感到餓了。媽還沒回來,也不見爸的影子,他們忙什么去了,帶著這樣的疑問,三子有些模模糊糊地睡意。二子來了,三子來了神。三子常聽母親罵二子,沒魂大意的。三子感到母親罵得很沒有內(nèi)容,或者說她根本聽不懂。
“媽又罵你了?二子。”三子問。
“你以為你不被罵。”二子反問三子。
“大姐倒是沒罵,你挨上了。”三子似乎同情二子。
“怎么沒罵,罵夠了,后來大姐怕罵,聽他們的了,不罵了,就現(xiàn)在這樣,你那會小,不知道。”二子搬出歷史。在這樣的歷史面前,三子顯得無能為力。其實任何人都是這樣,在你不知道之前,已經(jīng)發(fā)生了許多,而這些看似都與你無關(guān)。
二子說,干脆等媽回來,我們再走。二子把臨時搭成的棚子里的油燈點上了,這油燈好多年不用了,船未砸之前,用的是充電的電瓶燈,業(yè)余的時候看看只能收到兩三個臺的黑白電視機。這是他們父母全部的精神生活。
三子進了棚子就再不想再出來。孩子內(nèi)心對世界產(chǎn)生的神秘感直接來自墳場,因為在這里有了所謂關(guān)于生和死的思考,有了關(guān)于陰和陽的區(qū)別,甚至祭奠死者時必須的禁忌,這都給事實蒙上了神秘的色彩。這個時候才沒有人去考據(jù)事實是真還時假。三子害怕,而且強烈;二子膽大,她給三子講采石場怎么放炮,怎么粉碎。三子說,石頭硬,怎么碎。二子不耐煩了,不告訴你了嗎?有一種粉碎機,專門用來粉石頭的。三子奇怪,石頭來自礦石,這是她們老師在課堂上給他們講的。二子說,沒錯。三子若有所悟,兒子打老子。二子說,你怎么老想歪了。誰是兒子,誰是老子。三子不吭聲了。
二子說,小孩子不要瞎想。三子說,明天老師給我們講《曹沖稱象》,我喜歡那只大象,她和曹沖永遠在一起了。二子又打斷她,甚至帶著呵斥,叫你不要亂想,你又亂想了,那你不要上學了,跟姐幫工去。姐妹倆爭吵不休。三子五年級了,她誰都可以不服,就是不能不服她這個姐姐,姐姐連媽都不怕,三子怕媽,怕老師。姐妹之間的事還真是說不清。包括父母都說不準確,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盡管父母認為他們都說清了。紅珍的到來,讓二子和三子都驚訝不已。
二子替她媽松了綁,是一根細麻繩捆的,紅珍的胳膊都勒出了血印。平靜下來,紅珍感到頭皮也有點發(fā)麻,手一摸,拽出一撮頭發(fā)來,紅珍剛才忘了疼,現(xiàn)在渾身疼。她罵二喜,婊子,尼姑;罵孫長富婊子養(yǎng)的,和尚和尼姑日出來的雜種。二子要找劉強和孫家拼命,劉強就是采石場的機修工,二子的好朋友。紅珍說,你那死鬼老子早上出去的人到現(xiàn)在還沒回來。先等他回來再說。這個時候的紅珍體現(xiàn)出了一種忍讓,很難說清她的這種忍讓是出于什么動機,樹三寶的威信?家里男人是主,自己于身俱來的膽怯?還是在子女面前的面子?或者都不是。干脆就是對劉強的否定,對二子的否定。二子帶三子回村上的家,三子明天還要上學。三子似乎不太懂她們說的那些東西,就問到底發(fā)生什么?二子忙睹三子嘴,你管啥閑事。紅珍說下午少了兩頭豬崽,孫長富那東西,天天在這賊眉鼠眼的。我懷疑八成被他弄走了,我到他家豬舍看了,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了我,讓我出這么大的洋相。三子這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三子的一個哈欠結(jié)束了母女間的對話。紅珍叮囑睡覺的時候把門關(guān)好,睡得不要太死。二子說,他敢來,我讓他出不了墩子邊。
二子把小靈通給了紅珍,家里有電話。有什么事互相招呼著。平時,紅珍罵二子浪費,家里有電話還用什么小靈通,再和劉強那小子來往把那小靈通摜了,全是小靈通惹的禍。現(xiàn)在,她把小靈通放在口袋里,帶子系在褲扣上,一點也不嫌麻煩。紅珍摸到小靈通倒感到了一種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