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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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青 更新:2016-01-28 19:36 字數:3635
我的全部心思都在車上,張老板一個月后就給我漲了工資。晚上拉貨,白天睡覺。懶得和周韶萍答話,包括和她做愛,即使做也是勉強湊和,她很是不滿。我說你先回南京, 或是回滁州老家。過一階段,我去帶你回來。周韶萍嘴噘著,嘟噥著什么,一臉的委屈。
張老板的生意很好。水泥有時從鹽城那邊拉到阜寧, 有時從淮安拉到響水,也有連云港和宿遷的水泥。經營須跟著市場行情跑,跟著建筑企業跑,張老板很會做生意, 經常與我交流生意經。我對張老板的能力佩服得五體投地, 要是我早跟他兩年日子早就好過了。
我慶幸自己改了行, 雖說現在苦些,生活有保障不談,算活出了人的樣子來了。做保安須看經理的臉色,還得看那些學生的臉色。在警察面前就是條狗,上東上西,不敢有所違抗。吃苦的時候你得主動往上沖,就連抓闖紅燈的也是保安。警察動動嘴,保安跑斷腿。我打算跟定了張老板。
張老板定期給我吃犒勞酒,發犒勞煙。我想我一個打工的有這樣的待遇,上哪兒找去。張老板掙了多少錢,我并不是十分清楚。反正我知道十噸的車一般都得裝上十五噸。老板們普遍反映不超載根本賺不到錢。也就是說,每一車貨, 我都會給老板帶來五噸的額外收入。這正常不過,我不需要紅眼,再說了老板在工資里已返還給我了。我心甘情愿拉這多出來的五噸,收費站的費用和公關費用全是老板的。比那黑心的煤礦主好多了,你看那礦難居高不下,生命算個球!
收費站的稽查不好對付,因為超載我經常被罰款。每一天都有一大把票據,我拿兩張給張老板,自己悄悄倒貼一部分。時間長了,我也感到有些吃不消。只好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張老板一點沒有怪我的意思。他說你不要管這些,只管給我把車開好。
我是能把車開好的,可周韶萍的反常使我大失所望,力不從心。她說我現在不顧她了,只有車,只有老張一家。還說她還是以前的她。我不同意她的看法,而我認為她比以前還脆弱,弱得禁不住一點風浪。說不到幾句就哭,弄得我心煩意亂。娘由開始的愛到現在的冷淡,直至最終歸于的平靜。我是一點插不到手的。周韶萍三天并著兩天鬧,鬧死也不離開我們,真夠煩人。
我關心車,關心路,關心氣象,這些都會影響我們的生意,影響我們的腰包。最近一段時間,路上的情況復雜起來了。動不動有警察來檢查,查駕駛證﹑行駛證﹑營運證。我塞上個五十六十的,一般也就放行了。張老板雖然沒有明的鼓勵我要學會與警察周旋的本領,但在話語里我能聽出他的這個意思。
一個有月的夜,我像往常一樣在通榆橋上行駛,在僻靜的拐彎處,又冒出一輛“昌河”牌警車,車是矮胖的毛胡子警察攔的,三個保安跟在后面大搖大擺,一陣風來差點刮跑了他們的帽子,他們忙著去扶,一手按帽子,一手拎著警棍。我說我以前在南京做過保安,和鼓樓分局的警察關系很好?疵泳烀鏌o表情,保安沒有一個主動上前和我搭話,一個準備與我答話的,因為沒有同伴的正面響應,無奈地退了回去。毛胡子好象熟悉我們的車,我的車有牌照,他們的卻什么也沒有,我懷疑是從哪兒弄來的報廢車。與警察說事是說不清楚的, 我沒敢提出自己的疑問。假如是真的怎么辦? 反過來說, 即使是假的,又能怎樣。我問警察,“今天一定要罰嗎?”毛胡子警察說,“駕駛證暫放這里,等事情處理完畢來拿。”
我沒了證件,就像在火車上,成了名副其實的盲流。什么人都可以查我的,我還會被人扔在陌生的地方。
我害怕起來。索性就把車停在老板的車場上。我騎一輛自行車就回家了。在村口我看見了村里的光棍朱鐵子。朱鐵子看見我滿臉堆笑,我皮膚即刻生起了雞皮疙瘩。他像電影里的老太監,皮膚雖白, 卻是松松垮垮的耷拉在皮膚上,男不男,女不女的。我估計這家伙肯定沒干好事。沒想到,這個丑就出在我家,周韶萍跑到朱鐵子家,和朱鐵子通奸,被娘踩點踩上了,逮個正著,娘怕我不相信她的話,居然喚了本家的幾個嬸子,把周韶萍抓了回來,為防止她自殺,專門派人看著。我看到周紹萍的時候,她蓬頭垢面地站在西房里。
我說你和朱鐵子光明正大的好吧!這是你的自由。沒有人會拽住你,我早請你走了,你不走,你遲早會走。今晚你做得很好,我娘不該這樣待你。是我害了你,你現在就可以走了。
折騰了大半夜,也沒弄出個什么名堂來。
天亮了,我得睡覺。這事仿佛與朱鐵子沒有一點關系,因為是周韶萍自己跑上門去的。朱鐵子不但聲名無損,還滋長了他的威信。鄉村人倫關系往往不費什么勁就可以完全顛倒過來。
我把夜里的遭遇都告訴了張老板,包括我自己家的事。張老板很是內疚,勸我原諒周韶萍,男人的剛強絕不在于對女人權利的蔑視,應該尊重每個人自己的生命體驗。我不相信張老板能說出這樣的話來,這好象是教授說的,或是專家說的。生意人的思維難道也有這么好的!
張老板說他和人合伙投資開辦水泥廠,建材價格一直在上揚,市場很好。我對開廠辦工業沒有一點概念,插不上什么話。
張老板的新廠從奠基到施工就個把周時間, 廠區離我們家不遠, 三面臨河,大概考慮到排污問題。好象還是招商引資項目,自然享受到了地方上的優惠政策,免去了不少稅金。張老板每天都在工地上,就等著點火拿金子。
水泥廠,屬污染企業。老百姓上訪不斷,部分群眾還到工地鬧,一度出現停工現象。記者三頭兩頭來,地方干部也頂著壓力,張老板的精神明顯也拖跨了,臉色很難看,喝酒必醉。環保局和國土局相互扯起皮來,互相指責。省里的新聞單位一介入,地方上徹底頂不住了,工程無限期地擱置了下來。按合同規定,工程不能如期上馬,投資方有權撤資。結果,大股東上海東方投資公司撤了自己的資金。張老板的前期投資血本無歸,一百萬換成了圍墻,地樁和兩條寬闊的水泥路。圍墻至今還圍著,只是里面長滿了人把高的蒿草。
我的工資一拖再拖,已有四個月沒發工資了, 幾個打工的先后也頂不住了,紛紛找借口轉到其他人那里了,我自始至終沒提“工資”一個字。張老板很是感激,夜里主動陪我聊天。他說他的那些客戶還在,用不了幾年,保證能東山再起。我相信他還會好起來的,只是個時間問題。我瞞著父母把自己的一個五千元存折給了張老板。張老板死活也不要,我說算我投股的,到時和我分紅得了。他這才同意收下,還寫了收條給我。
夜里有月,馬路兩旁的田野一片寧靜,來往的車輛并不是很多。車燈照亮的地方,可以看見飛蟲在燈光中上下一掠一掠的,蟲子天生的賤命,沒有自己的方向,所以見著光就跟著燈光跑了。馬路邊隔一段有幾戶人家,隔一段幾乎沒有一戶人家。我們自帶的水喝完了,就喝從工地上舀來裝在“雪碧”瓶里的自來水。
建筑公司的人已從工地轉移到水泥門市。他們開始堵門市的門,揚言再不還錢立即到法院起訴,拖走你的車。張老板把手機給了我,客戶的電話我就代為轉告,遇到討債的就胡亂應付,說張出差了。這樣的日子度日如年,張老板的情緒一度低落,水泥廠催著要貨款,不然下個月就停止發貨,這無疑斬斷了張老板再度振興的后路。
有人發現了張的行蹤,開始跟蹤。我開車的生活格外留神,生怕遇到那些討債鬼。有時神出鬼沒的,嚇得我緊急處置情況。我說這樣不行,最好出去避一避,或是想辦法搞一筆貸款,把燃眉之急處理掉。張老板嘆了一口氣,說能抵押的都抵押了,包括這臺車都抵給了銀行。
說著說著,又到了一個收費站。收費站查得更緊了,十有八次要過磅,每次過磅都超載,向他們扔條煙已經不管事了。后來,我們往香煙里塞錢,再悄悄往他們口袋里一塞。五十的已不起勁了,從一百再升到二百。媽的,這日子真的沒法過了。張老板塞過煙就開始罵了,詛咒天,詛咒過去騙過他坑過他的人。
他問我一個問題,怪怪的問題,說歷史上的那個項羽為什么那么傻,怎么就那么輕易地選擇自殺呢? “ 傻逼唄!”我說。我想,陷入絕境的人是不是都想過自殺這個問題,僅僅是逃避生活嗎?歷史學家也沒有給我們一個合理的定論。張老板饒有興趣地和我討論這個難題。難題,是個難題。中國人有自殺的傳統。我簡單地下了這么個無恥的結論,樂得張老板哈哈大笑。他對我這個答案非常滿意。
張老板高興地問我周韶萍怎樣了,干脆把婚結了算了。我說不想結婚,沒勁。張老板說這樣不是辦法,遲早會要出事的,最終對我不利。他還提到了那個光棍,我沒有一點恨。張老板的臉嚴肅地板了起來。
“這不是兒戲,把周韶萍送回去算了!
周韶萍仍舊是不肯回去,她家里也來過幾次電話,都被她搪塞過去了,她媽還說要到阜寧來看看她和我。我想,來就來吧,我那瘸腿的爹現在對我這個不爭氣兒子的事幾乎不再表什么態了,一心撲在他的學生身上,娘在鄰居面前嘀嘀咕咕,看到周韶萍來就背過嘴去,婆媳關系開始緊張起來。
最使我痛心的是,周韶萍與朱鐵子仍保持著關系,說白了就是偷情。娘根本看不住她, 一會兒說去拿熨燙的衣服,一會兒去弄頭,娘忙地里的活,那能顧及這些。娘見到我就說,你把她帶到車上去吧!放在家里惹事生非,丟人現眼。娘鄙棄她不算,連城郊村的農民集體在背后指手劃腳。這時,我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這都是我的錯,千不該萬不該去碰她。她碰我也不要,她現在就是要,我也不給她了,晚了!我悔悟過來了,還是王化強有種,沒錢的時候絕不和女的做那事。這樣,干凈利索,無牽無掛。
這世界上男人缺少的就是棍氣,須棍得剛強,棍出人的價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