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鐵骨柔情

    涼風過境夜如水，月色襲人滿地霜。

    屋子里沒點燈，只有銅爐的蓋子上閃著淡淡紅光，清清冷冷寂寂寥寥。

    緹縈在桌邊坐著，饒是有些醉了，仍滿心執拗提起酒壺又斟了一杯，瑩瑩一注落于杯中，收放都是恰到好處。

    十二歲，她的針灸之術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一針在手，就算是死穴也能穩當刺下，用恰到好處的分寸，兵行險招放手一搏。

    從來醫人便不易，兵不血刃，之于杏林百家的修羅場，不曾有半分硝煙卻是于無聲中的慘烈。

    緹縈舉杯一飲而盡，微醺的眸子里閃著碎光，嘴角噙著一抹荒唐笑意，悠悠然將脖子里的玉佩摘下，拍在了桌子上。

    “佛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為何我救了你卻沒能得到此生安順？”緹縈自嘲的努努唇，輕笑出聲，“也罷，佛也知我們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吧。”

    倏爾，胃中絞痛，一股子腥臭酒氣從肚子里直沖出來，緹縈急匆匆起身，跌跌撞撞出了門，才一彎腰便嘔了出來，

    晚風寒徹逼人，沖在頭上，這一嘔，竟是一發不可收拾。

    緹縈有些綿軟的蹲在地上，只覺雙眼暈眩，下一秒就要癱坐在地。

    聽見動靜的桃紅迷迷瞪瞪起身，見是緹縈在外面，低呼一聲“小姐”急急奔過去扶住了她。

    “小姐，你這是怎么了？”桃紅一手攙著她，一手在她后背輕輕摩挲，滿眼都是擔心。

    緹縈在傍晚時分被太子爺接進宮中，本來準備好的團圓飯也因為她的缺席少了幾分生氣，淳于意和陸二娘一直在花廳等著，直到季風將緹縈送回來的時候才算安了心。

    只是，這小姐明明是睡著回來的，怎的又吐起來了？

    “小姐，要不要我去給你熬點藥？”桃紅聽著緹縈粗重的喘息聲，一時有些慌神。

    緹縈勉強直起身，擺擺手，“沒事，只是……喝多了而已，睡一覺就沒事了。”

    還有兩個時辰就差不多要天亮了，她不想在這個時候驚動父母，區區幾日，他們已經操了夠多的心。

    今晚，她本來是想起身出去湊個熱鬧，看看漫天的煙火沾沾喜氣，結果，人還沒醒轉徹底季風就進殿過來看她，而后他在她耳邊說了些什么，因著殿外一聲接連一聲的煙花爆竹聲，她半句都沒聽清楚，只是在他輕輕握住她的手時，她的心揪到了一起。

    緹縈到底是將裝睡進行到了最后，由著他抱自己上馬車下馬車，直到進屋都沒睜開眼。

    她隱約也聽見了季風同父母的客套，直到所有聲音都沒了，才晃晃悠悠爬起來。

    對著滿屋銀光，只覺心中凄凄戚戚無處言說，便想到了屋中那一壺汾酒尚未喝完，于是，就有了后面酒量不敵，跑出去嘔吐的慘樣。

    緹縈覺得自己也真是悲哀，連喝個酒都喝不痛快。

    何其悲哀啊！

    東宮，最后一位醉眼朦朧的賓客被送出大殿，上了馬車。

    劉啟聽著屬下的報告，眉心籠著淡淡煙云。

    淳于緹縈竟然會用那么笨拙的方式告白，也真是虧了陳興對她的一腔熱忱，沒想到，陳琦那個老狐貍一生的敗筆竟然用在自己這個滿腔熱血的兒子身上，還真是……家門不幸！

    劉啟輕擺衣袖，旋身而去，背影幽深而寂寥。

    好在季風的情商堪憂，不然，身邊這最后一員殺將不知會不會倒戈相向。

    春風三月，碧色滿城。

    緹縈在太醫院的生活一如往昔，至于她說的什么嫁人之事，再無半點風吹草動，不僅僅是一直擔心著的爹娘，就連她自己都有些惶惶然了。

    這一日，風和日麗，是太醫院眾人例行檢查的日子。

    雖然叫了個十分嚴苛的名字，事兒倒是十分的好，太醫院的人互相切脈看診，若是身體健康固然最好，若是有些隱患也好早早驅除。

    大家抽簽決定分組對象，時間定在午休之后。

    緹縈從早上開始就坐立不安，幾次想去找胡太醫談談，終究沒能提起勇氣，一上午都在愣神，幾次幫忙遞藥都差點出了差錯。

    同僚見她面色不好，都讓她回去休息。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大家都對緹縈的本事有了了解，雖然她性子清冷， 但到底是個年方韶華的俊俏姑娘，多半是忍不住要多多照顧的，憐香惜玉之**皆有之嘛。

    緹縈謝過大家，便晃悠著回了寢室，只是臉上凝著憂色黑云壓城一般。

    饒是她再聰穎過人，午后這一關如何能瞞天過海？

    東宮，太子劉啟負手立于桌前，筆墨飛舞揮斥方遒，唇角微勾滿目豪情。

    待得最后一筆結束，他站直了身子端詳片刻，才徐徐落筆，悠悠然道：“快請小王爺進來吧。”

    那語氣中的催促之意好似在責備宮人的怠慢一般，可剛才一直默不作聲佯裝沒聽見傳報繼續**筆墨的人明明是他。

    聽說除夕盛宴之后，陳興因為要娶淳于緹縈的事兒跟家里爭執不下，堂堂鎮南王世子，竟然要娶一介草民之女，不管淳于緹縈醫術如何了得，在前線立過何等功勛，在門當戶對這四個字面前，都會被狠狠拍死。陳琦為此事大發雷霆，把陳興痛罵了一番，并警告他從此后不許再提此事。

    可世子爺想要的，又怎么會單憑這幾句罵就改變了心意？

    陳興會到這來，算是出乎劉啟意料，也算是理所當然。

    憑陳興的本事，總不能越過他老爹直接找到皇上那兒去，加上他知道劉啟和淳于緹縈之間私交甚密的事兒在宮里并非什么秘密，陳興能選擇的也只有他這個不怎么友善的對頭了。

    “微臣參見太子。”陳興單膝跪地，上來便行了個大禮。

    若是平日不巧撞見，怕是只抱拳拱手已是難得。

    劉啟若有似無的挑了挑眉梢，唇角淡淡勾起，一雙鳳眼七分笑意三分驚詫，“呵呵，今天這日頭是從哪邊出來的，世子怎的有雅興來我這東宮？”

    劉啟故意像是沒見到陳興行禮，慢條思語的笑笑，轉身坐到龍頭雕花花梨木交椅上。

    陳興一怔，想起身又起不得，多少有些尷尬。

    他這次是為了求人，再窘也得忍著。

    陳興深吸口氣，開門見山，“今日陳興前來拜會太子，是有一事相求，請太子為我和淳于緹縈賜婚。”

    劉啟聽罷哈哈大笑起來，像是聽陳興說了什么絕世笑話，真真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好半晌，才掩面克制，“世子爺，你先起來說話，總跪著干嘛。”

    陳興蹙眉，倒是他不愿意起了。

    只見劉啟緩了口氣，淡淡說：“世子爺真是會說笑，別說我幫你賜婚太過勉強，再者，本宮也實在沒必要讓老王爺再多恨我一些。”

    陳興抿唇，死豬不怕開水燙，左右他爹都不會待見這個男生女相陰陽怪氣的太子，多這一條也不會多恨一些，他有什么好擔心？

    “我知道太子和緹縈素來交好，再說，我來找太子，就是做好了讓您開條件的準備，有什么要求，您盡管提出來就好，只要您能促成我和緹縈之間的好事，你說什么條件我都答應，一切都好說。”

    劉啟聽完心中暗喜，但假裝為難的樣子，“小王爺，這忙我是真幫不得，不過倒是能替你想個法子，讓父皇援手，不知世子，是否愿意？”劉啟說完淡淡笑著，滿面春風溫潤如春日暖陽，全將那狐貍般的狡黠藏匿其中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