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父母情深

    第二天，緹縈借口宮中有事，一大早就要回宮。

    大家雖然多有不舍希望她在家中能多留幾日，但想到現在緹縈也是身在宮中，事不由己，也就不好多做挽留。

    緹縈出門和大家道別，一直蹙眉看著她的陸二娘終于隱忍不及，上前一步，捉住了她的手，“縈兒……”

    “娘……”緹縈心中一慟，唇瓣聶諾卻也只是喃喃出這一個字，滿臉的欲言又止，最終化為淡淡笑容，“娘，好好照顧爹爹和自己，女兒……走了。”

    陸二娘眉頭緊皺，凝睇著女兒眼底氤氳出霧，迷迷蒙蒙，似是這一別便再不能相見一般。

    淳于意站在緹縈身后也是緊鎖著眉頭，一臉的憂郁。

    唐安見狀猶豫了一下， 上前低聲提醒了一句：“師娘，時間到了。”

    陸二娘怔忪一下， 轉而為笑，掩住臉上的擔憂，這才松了手，“縈兒，宮中不比家中，你要處處小心，照顧好自己。”

    “嗯。”緹縈點頭，轉身上車，兩行清淚在簾子落下的瞬間流了出來。

    陸二娘看著女兒馬車遠去，隨淳于意去了書房，支走了貼身丫鬟，滿面愁容。

    “我知曉你難過，但也沒有法子……只能接受。”淳于意說完嘆口氣，心中更是有苦難言。

    作為父親，此刻的他心里比誰都明白，對于這件事，任何的反抗無異于以卵擊石，他不能再冒這個險，一年前的牢獄之苦如今他還心有余悸，歷歷在目。

    陸二娘見丈夫這般猶疑，堵在胸口的悲苦一下爆發出來，眼淚漱漱而落，聲音也跟著哽咽了，“我們去求季大人吧，季大人不是對縈兒好嗎嘛，看看他能不能再救我們一次。”

    淳于意將妻子攬在懷里，輕撫著她的背，“先不說季大人也難忤逆太子殿下的旨意，說不定這事兒……季大人也知道。”

    季風是太子在朝中不可或缺的力量，當年皇上為季風賜婚，就是為了讓他給太子穩定根基。

    個中道理陸二娘不是不懂，只是想到女兒才不過二八年華，就遇見這種種波折，不禁悲從中來，難以自已。

    馬車上了主道，很快經過車水馬龍的秀水街，拐上了直奔皇宮的路。

    車上的緹縈也調整好情緒，抹凈了眼角的淚痕。

    “我不愿脅迫你，也不想把江山社稷這般大的帽子強扣在你身上，但我希望你能明白，若是不能控制住陳琦，不知道會有多少無辜的人會無故喪命，”

    劉啟說話的時候臉上掛著凝重的愁云，好像他嘴中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帶著千斤的重量。

    緹縈低眉順目的垂頭聽著，面容蒼白，目光凝滯。

    其實，她是想拒絕的。

    既然他不愿脅迫自己，也不愿自己考慮什么江山社稷的責任，那些無辜的人跟自己有何干系？但她從小便知道，就算是懸壺濟世，這個世，該是包含著多少悲苦和無奈啊。

    一邊的劉啟又說出了后面的話。

    “但有些事兒我卻不得不做，這也許是你無法理解的，可是我沒有辦法讓你什么都明白。如果你不愿淳于家的人跟著受牽連，不愿讓季風裹進一種政治旋窩，你就好好考慮考慮這件事吧。”劉啟說完轉身離去，溫暖的笑容若淬著毒一般，讓緹縈看著便覺心驚。

    緹縈忽然有些明白為什么古人云伴君如伴虎，為什么這些年爹爹一直不愿同權貴扯上關系，可是她只想當個平凡的小女子，卻被命運推進了一個不屬于自己的世界。

    而同在那個世界的季風，是否也和溫文爾雅的太子劉啟一般有好多張她不曾看見的面孔？

    緹縈將座位上的暖水銅爐抱進懷里，卻覺今年京都之冬，真是冷極至骨，無論如何，都是暖不起來的。

    七天后，緹縈得了十天假期回家過年。

    按太醫院的規矩，雖然是十天假期，卻要有三天回宮中值班，如此排下來，守歲那天正輪到緹縈值班。

    這種時候自然不會有人愿意跟她換班，加上緹縈平日里在太醫院里不善言談和巴結，所以好事基本輪不到她頭上。

    緹縈站在胡太醫的書房外躑躅良久，到底沒好意思敲門。

    正要轉身走的時候，卻聽里面的胡太醫咳嗽了兩聲，她一怔，就聽里面的人說：“來都來了，進來說話吧。”

    緹縈微囧，硬著頭皮推門進去。

    “小丫頭，什么事？”胡太醫開門見山。

    自緹縈回復太子劉武已經十天有余，劉武說讓她等消息，她就安安穩穩在太醫院過日子，不該操心的事兒，多一點都不再想，如是這般沉靜下來， 倒是在配藥方面有些精進，總能在關鍵時刻給出一些出奇制勝的好點子，讓大家贊不絕口。

    緹縈從小除了在爹爹的熏陶下耳濡目染之外，自己也算博覽群書，刻苦鉆研，用藥一直大膽，未見循規蹈矩，在妙濟堂坐診之后，醫術漸漸自成一格。

    雖然偶爾會被太醫院這些循規蹈矩的醫家子弟嘲弄，然，事實勝于雄辯，也有不少人對這個嬌俏玲瓏的姑娘刮目相看。

    胡太醫是惜才之人，就算表現不甚明顯，對緹縈的態度也是和藹了許多。

    此刻，聽他問話，緹縈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若是被拒絕還好，若是他答應了，真找個人來幫她值班，她卻要內疚了。

    守歲夜，誰都希望和家人團圓才是。

    “守歲夜值班的事兒？“胡太醫見她閃躲的神情，就猜了個七七八八，那群小犢子，竟然把個小姑娘放在那天。

    “嗯。”緹縈想到這有可能是最后一次跟家人守歲，就格外惆悵。

    “算了，你那天不用來了。”胡太醫大筆一揮，在值班表上抹掉了她的名字，“但是，初一一早要過來，我這把老骨頭，可熬不到一宿，早早就要回家睡覺了。”

    胡太醫說著竟然揚頭朝她眨了眨眼，老頑童的樣子，讓緹縈頓覺可愛起來。

    “還傻愣著干嘛？”胡太醫見緹縈完全呆住的樣子禁不住假裝又瞪起眼睛，緹縈這才回神，大喜過望的呵呵笑道：“謝謝胡太醫，我初一早上會宮門一開就回來。”

    這些日子，緹縈基本上都在太醫院中鉆研藥理。

    這宮中的娘娘妃子們都很謹慎，身體有個小毛病，都有相熟的大夫過去，知道緹縈和東宮走得近，倒是鮮有人找她了，尤其是四皇子的人。

    至于江疏影，自從那次過來鬧騰過之后，這小半月的時間尚算消停，倒是遠遠的見過季風兩次，緹縈都是當即便趕緊找個地方躲起來，或者轉身繞路，生怕被對方瞧見。

    緹縈知道自己在怕什么，怕也就怕了，這般不再相見，慢慢，也許就會忘了吧。

    平靜的日子一直持續到宮中放假，緹縈收拾了東西一早出宮，家里得了信，唐安老早就駕車到宮門口等著接她了。

    家里的年貨已經置辦齊備，往年，緹縈還會幫著剪窗花貼春聯，今年，就只剩跟著回家吃團圓飯了。

    陸二娘已經給女兒準備好了新衣服，淡淡的藕荷色廣袖對襟襦裙。

    緹縈低頭看著自己的新衣服，腳尖有些不自在的對在了一起，“這一身是不是太嬌嫩了？我在太醫院也穿不上……”

    “太醫院怎么不能穿？難不成你一個姑娘家每天都要穿得跟那些臭男人們一樣？”陸二娘看著亭亭玉立的女兒，細致地打量著她的眉眼，笑著點頭，“我的縈兒也成了大姑娘咯……”

    “娘……”

    “呵呵。”陸二娘暖暖一笑，將沖涌到胸口的憂慮壓下去，“走吧，飯也差不多該熟了。”

    新年新氣象，不管前路如何，緹縈都要帶著嶄新的自己上路。

    緹縈深吸口氣，笑著上前挽住了娘親的胳膊。

    關于緹縈答應嫁給陳興的事兒，她沒說，爹娘也沒問，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只關心怎么慶祝新年，好像什么事兒都沒這個重要。

    好事多磨，緹縈一心想著回家吃頓團圓飯，年三十下午，一身便裝的太子劉啟竟然出現在杏苑門口。

    “也沒什么大事兒，就是想接緹縈進宮熱鬧熱鬧，不知道淳于大夫和淳于夫人能否通融？”

    劉啟微微笑著，說得無比客氣。

    他旁邊，一眾訓練有素的宮人正將各種各樣的華貴年貨搬進淳于家。

    緹縈不知道劉啟葫蘆里賣得是什么藥，但她知道自己根本就沒得拒絕，“太子殿下，我家年貨已經置辦齊備，就不用這般破費了。”

    淳于意和陸二娘不無憂心的看著女兒，也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縈兒，你就不用跟我客氣了。”劉啟抬眼看向淳于意，“淳于大夫，我一直講緹縈當做妹妹看待，這點心意您不會拒絕吧？”

    “太子哪里話，怕是要折煞草民了。”淳于意寒暄一句，卻是心中微惱。

    說得這般好聽，他怎么不把自己的妹妹嫁給那陳興？

    眼巴巴看著緹縈跟著劉啟出了院子，杜信又是擔心又是惆悵，惆悵得是以后見到這個師妹的機會怕是越來越少了，而自己的心里可是一直都有這個小師妹的啊，擔心的是，對方是太子，與這樣的人走的近了，不知道是福是禍啊！

    “他不會也看上我家師妹了吧？”杜信努努嘴，憂心忡忡的問。

    “胡說八道些什么，師父師娘，外面風大，還是進去吧。”唐安斥了杜信一句。

    “嗯。”淳于意點頭，不禁長嘆口氣。

    走在最后的杜信又忍不住朝門口看了一眼。

    馬車上，緹縈蹙眉，質問：“就不能讓我多陪爹娘過一個年嗎？”

    “別說的我跟個萬惡不赦的大壞蛋一樣，等你嫁給陳興，見爹娘的機會總比在太醫院多。”劉啟的嘴角上揚著，“再說了，要不是我知道他鐘情于你，也不會有意撮合，那小子是真心喜歡你，想必不會對你不好。”

    緹縈閉眼不再多說，她寧愿他不喜歡自己，這樣起碼，她還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