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福禍不知

    來人是妙濟堂最小的伙計小盤子，瞧見緹縈后只說妙濟堂里來了個十分棘手的病人，師父剛好上山采藥去了，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他們只能來季府找她了。

    緹縈尚來不及問個詳細就被他半拖半拽地出了房門，她只好匆匆跟翠兒打了個招呼，就跟著小盤子上了外面候著的馬車。

    等緹縈在車里坐穩當之后，才陡然意識到問題所在。

    這輛外相樸實的四人馬車，內里布置卻太過奢華，車內放著兩個銅爐暖腳，四壁皆用綢緞裝飾，座椅上鋪著華麗的厚厚的絨毛毯子，緹縈伸手摸了摸，憑著手感她就知道是頂級的波斯貢品。

    緹縈看一眼旁邊有些心緒不寧的小盤子，皺眉，“小盤子，到底出了什么事兒？”

    小盤子倆手插在袖子里，像叼著煙袋蹲在街邊曬太陽的大爺，挑眉瞄一眼緹縈，嘆了口氣，欲言又止，“我也說不好，這事兒是好是壞，等你回去就知道了。”

    “總之啊，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小盤子抽出個爪子來拍拍緹縈的肩膀，滿臉都是讓人參不透的深沉。

    若是往常，緹縈定要一巴掌糊他腦門上，但眼下，她自己也禁不住在心里泛起嘀咕來，瞅著這滿馬車的華貴，左右想不出個頭緒。

    莫不是宮中出了什么事？

    緹縈追問了小盤子幾句什么都沒問出來，只得按耐住心中疑問。

    不到半個時辰，馬車在妙濟堂前停下，緹縈才掀開簾子，就見一個穿著藏青色長衫頭戴八寶帽留著兩撇小胡子的人湊了過來。

    “淳于小姐，您可回來了！”那人嬌滴滴的一嗓子娘娘腔之后，聽得緹縈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緹縈怔愣在馬車上，一手撩著棉簾，彎腰探頭看著外面，一時惶恐。

    “先下去再說吧。”小盤子在后面小聲提醒，臉上表情又是厭惡又是無奈。

    “唔。”緹縈深吸口氣，瞄著上手要來接自己下車的那人，沉聲道：“麻煩讓一下，多謝。”

    那人聽罷訕訕一下，張在半空中的手愣是繞了個艱難的弧線，落在了自己的后腦勺上，“那淳于小姐可要小心了。”

    緹縈從馬車上跳下去，凝睇向那人，“是您要找我？”

    “不是不是，老奴怎敢麻煩淳于小姐，是我家小王爺！”那人說著眉毛瞬間飛舞起來，好像光是提提主子的名號就能讓他與有榮焉。

    那人說完嘿嘿干笑了兩聲，轉念似乎想起什么，馬上佯裝出一副如喪考妣的悲慟表情，扯住緹縈的袖子尖聲道：“淳于小姐，我家小王爺的命可全在你手里啦，你可不能見死不救啊！”

    緹縈團眉，“小王爺怎么了？”

    杜信走過來，有些不屑瞄那人一眼，不耐煩的說：“你家小王爺都快沒命了，還不趕緊讓我們家小姐進去救人？”

    “是是是，淳于小姐請。”那人來不及將戲做全，忙不迭抹了抹眼角，從緹縈跟前讓開。

    緹縈一聽這事兒跟陳興有關，不禁眉心發緊，快步走了進去。

    師兄們見她回來，望過來的目光都有些擔憂。

    正在搗藥的二師兄楊博放下手上的活計，快步走到緹縈身邊，瞪一眼跟在她身后的小胡子，拉著緹縈的胳膊，把她拽到了一邊。

    “大師兄正在里面照顧那個小王爺，不知道是什么幺蛾子，已經在這躺了有一個時辰，非讓我們叫你回來。”楊博壓低了聲音說。

    “不用擔心，我進去看看。”

    緹縈抬步要走，又被楊博拽住。

    “我們都覺得這小子來得有些詭異，他最近幾乎每天都要來一趟，每次來都要刨根問底兒的打聽你的消息，昨天還好端端的，怎么今天說病就病了，我看其中必有緣由！”楊博冷哼，“八成是沒安好心。”

    “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二師兄不用擔心，我自有分寸。”緹縈說著微微笑了下，朝里屋走去。

    妙濟堂大廳旁邊連著兩個房間，一來是方便晚上留人守夜，二來是為病重的患者準備。

    緹縈掀開簾子，只見唐安面無表情的坐在床邊守著，而病床上的陳興滿臉通紅，像剛從蒸籠里出來一般，額頭上亮晶晶的都是汗。

    緹縈瞄了瞄他，用眼神問唐安陳興的情況，對方哼笑一聲起身，只在她的肩膀上握了握，說：“師妹，有事說話，我們都在呢。”然后走出門去。

    其實，把緹縈留在屋里，唐安倒不擔心，自己這個師妹的功夫雖然一般，但那一手快如閃電的針灸功夫絕對不是陳興一類能造次的。

    只是眼下這事兒，讓他們誰都放心不下來。

    自家師妹招惹上了陳興這么一個主兒，真是左右躲不得。

    “昏睡”中的陳興聽見動靜，眼睛拉開一道縫，見是緹縈頓時露出點點喜色，假裝十分勉強的動了動唇角，嗓音生澀地說：“緹縈，你可回來了，我……我好冷啊……莫不是，得了什么絕癥吧？”

    緹縈不說話，在床前落座，撩起袖子，輕輕覆手于他的手腕上，不禁蹙眉，繼而，又用手背試了試他額上溫度，“你冷？”

    陳興重重點頭，“不僅全身發冷，這心里面更是冷的厲害，看東西也有些恍惚……”他說著一口氣沒上來，咳嗽兩聲，“看你的摸樣都有些發虛，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我懷疑是不是在夢中，緹縈，真的是你嗎緹縈？”

    陳興說著揚起一只手，“你能不能……握住我的手？”

    緹縈遲疑地看著他揚起的手，好半晌都沒回應，倏爾，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般，從凳子上彈跳而起，躲到三步開外的地方，滿面驚恐的說：“小王爺，你莫不是得了瘧疾？”

    “什么？！”一直在外面守著的小胡子，聽見“瘧疾”二字，一聲驚呼沖了進來，眥目橫眉對著緹縈，“什么瘧疾，你胡說八道些什么？！”

    緹縈二話不說，拽著小胡子從屋里出來，張臂擋在門口，“從現在開始，誰都不能再進這個屋了，小王爺很可能得了瘧疾，若是傳染開來，別說是你我，整個京都都要被殃及！”

    緹縈說得言詞俱厲，半點不帶含糊，“大師兄趕緊把店門關了，妙濟堂不能再進任何人！”

    “可……”小胡子聽得云里霧里，滿臉疑惑，但見緹縈滿臉嚴肅認真，又想到她高超的醫術，心里敲起小鼓，“淳于小姐，此話當真？”

    “你覺得我現在是在說笑？”緹縈說著給唐安使了個眼色。

    后者馬上會意，揚聲道：“還愣著干什么，趕緊關門，封店！”

    “誒喲，我的天啊！我得回去告訴我家老爺才行！”小胡子一下就慌了，驚呼著撒丫子往門口沖，自然被妙濟堂的人給攔了下來，“你們放我出去，這么大的事兒，我一定得告訴王爺才行！”

    “你跟小王爺在一起的時間最長，很可能已經被傳染，若是這個時候放你出去，再把別人傳染上，我可就成了這京都的罪人！”緹縈揚聲斥責。

    小胡子一聽這話腿都軟了，靠在門上已經出了滿腦門的虛汗，肝顫著問：“那……你趕緊給我看看，我是不是也染上啦？”

    “瘧疾這種病諱莫如深，初期的時候根本毫無癥狀，除非到了小王爺這種地步，脈象雜亂，忽冷忽熱，還滿身虛汗，只是，到了這種時候，也往往堅持不了多長時間，想來就算是我爹，也只能給他開點緩解病痛的藥，讓他在路上好走一些了。”

    緹縈說完嘆息著搖了搖頭，“生死有命，誰也不能逆天啊！”

    一直在一邊站著的小盤子被緹縈的話嚇得不輕，扯著旁邊唐安的袖子低聲叨叨：“大師兄，總不會這里所有的人都會被感染上瘧疾吧？小盤子還得照顧奶奶的，要是得了瘧疾……”

    小家伙說著悲從中來，竟然沒忍住真得哭了出來。

    緹縈看著心生不忍，忙不迭過去，輕輕撫著他的頭說：“小盤子還是孩子，等會兒吃點藥就沒事兒了。”

    “真的？”小盤子眨巴著水汪汪的大眼睛，有些不信。

    “當然是真的，緹縈姐姐什么時候騙過小盤子？”緹縈微笑。

    這時杜信走到小胡子身邊像模像樣的抓住他的手，“師妹，我看他應該沒事兒，他跟小王爺朝夕相處，小王爺都已經到了那步田地，他若是真染了病，怎么可能一點征兆都沒有？”

    唐安不知從哪拿了個藥丸子出來，送到小胡子跟前，“你把這個吃了，以防萬一，出了這么大的事兒，到底需要個人去給王爺報信才是。”

    “對。”小胡子說著拿過藥丸子一口吞掉，“我這就去找王爺報信，這就去！”

    小胡子拉開大門，才邁出去一只腳，就聽一聲暴喝：“你給我站住！”小胡子扭頭，卻見陳興站在內屋門口，撩著簾子怒氣沖沖對著自己大聲喝到：“混賬東西，小爺我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