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何斯違斯

    軍隊已經在太子劉啟的秘密安排下集結完畢，現在就差季風帶著相熟的先鋒隊出去與之匯合，就能出發了。

    這次行動要求秘密進行，以免打草驚蛇，因此，軍隊都暫時在城郊的軍營中等待。

    季風將都尉府的所有事情都交給東秦處理，確定沒有遺漏之后，讓人將他提前準備好的最小號鎧甲送過來，起身離開了都尉府。

    杏苑，淳于父女也已經差不多準備妥當，因為出發時間不確定，一直在家等著都尉府那邊的消息。

    陸二娘知道自己說什么都改變不了事實，只好一遍遍不厭其煩的囑咐自家老頭子一定要照顧好女兒，千萬不能出什么差錯。

    淳于意倒是覺得夫人這次未免太過小心了，她這個母親向來把這個最小的女兒當兒子養，這種左右不放心的情況還是第一次出現。

    “我倒是覺得這次對縈兒是個很好的鍛煉，讓她出去見見世面，機會難得啊。”淳于意擼著胡子，舒然笑著。

    陸二娘看著沒好氣，嗤他，“軍營那是什么地方？都是些沒教養的粗野男人，要是知道咱們縈兒是女孩，會是什么后果？”

    “夫人莫急，我一定能保縈兒周全，再說了，還有季大人在身邊，什么事都不會發生的，夫人你就放心好了。”

    陸二娘緊蹙著眉頭，埋怨的話在嘴邊，知道說不說都無濟于事，最后長嘆一聲，無奈的起了身，“唉，真是女大不由娘啊，我去看看閨女。”

    本以為這老五是最讓她驕傲的丫頭，現在怎么卻成了那個最不讓人省心的？

    此次遠行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回來，桃紅將自己知道的、聽來的防男人的法子都跟緹縈說了一遍，最后還是有些不放心，“小姐啊，你到時候可得千萬小心，那些人到底不是家里的師兄弟，說不定都很危險的。”

    緹縈看著桃紅憂心忡忡的樣子，輕輕抱了抱她，“好啦，我知道了，讓你這么一說，好像男人都是餓狼似得。哈哈，明明做什么事都不讓人放心的那個是你，現在怎么調過來了？”

    桃紅一聽臉上發囧，輕笑出來，“那還不是因為你從來都沒出過遠門？”

    緹縈和桃紅從小一起長大，姐姐們都出嫁之后，就剩桃紅陪著緹縈，早就已經情同姐妹，聽她這么一說，緹縈也不由傷感起來。

    正要寬慰幾句，過來的汀芷站在門口象征性的敲了敲門，“小姐，季大人來了，正在花廳。”

    緹縈想偷著隨父出征的事私下里已經悄悄告訴了季風，季風開始說什么也不同意，但禁不住緹縈軟磨硬泡，無奈之下季風道：“緹縈，你可知道這是欺君之罪？”

    緹縈認真的看著季風的眼睛回道：“季大哥，我知道這件事的嚴重后果，但跟爹爹和你比起來，卻算不了什么，你們遠征出戰，沒人照顧，我實在是放心不下，再說了受傷的將士們也需要多一個人為他們治病療傷，所以，季大哥，你就答應我吧！”

    季風看著緹縈堅定的眼神和烏黑明亮的眸子，無可奈何的點頭應允。

    “只是這件事要慎重保密，不得讓外人知曉。”季風最后又不放心的叮囑道。

    “季大哥，你就放心吧，這件事除了我家里幾個人知道，就你一個人知道了！”緹縈說完調皮的沖季風眨眨眼睛。

    二人最后相視一笑，似乎暗許芳心一般心領神會。

    一大早，季風特意找了兩套最小的鎧甲過來，想讓緹縈試試能不能穿，順便提醒他們按時出發。

    緹縈今早起來穿的就是一身簡單男裝，將鎧甲套在身上只覺得像是加了個鐵殼子，重得她走路都有些保持不住平衡。

    季風見她小鴨子般左搖右擺晃蕩了幾步，不禁輕笑出聲，“平時不用穿，預備著應急就好。”

    緹縈聽罷如釋重負般長出口氣，“還好還好，要不然，這么重的東西每天都讓我穿著，怕是要壓得我不長個子了。”她拍著自己的腦袋感慨。

    季風一怔，這才恍然記起，她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女，說白點，還是小孩兒呢啊！

    “這次真是難為你了。”季風微微抿唇，有些心疼的看著緹縈。

    “這是我自己的選擇，季大哥不必多慮。”緹縈將身上的鎧甲卸下，“季大哥放心，我定不會讓你后悔帶我去前線！”

    季風迎著緹縈堅定的目光，輕輕頷首，轉頭看向淳于夫婦，“伯父、伯母，那季風就先行告辭，下午在都尉府等候兩位。”

    *

    暮色西垂，倦鳥歸巢，朵朵殘云飄蕩成絲，京都城外的官路上，一大隊人馬乘著金色斜陽向南挺進，留下一片塵煙。

    不多時候，天色漸暗，季風帶著隊伍到樹林邊安營，明天天一亮馬上啟程。

    為了不影響隊伍的進度，淳于意和緹縈并未乘車，而是跟季風一樣騎馬而行。

    隊伍停下之后，他們父女二人馬上幫負責炊事的士兵準備晚飯，不過，緹縈和淳于意都擅長擺弄藥草，廚藝實在有限，頂多就是能幫著擇擇菜。

    支上篝火的時候，天色也已經黑透，眾人三三兩兩席地而坐，都在和相熟的人閑聊。

    緹縈長相清秀可人又是新鮮面孔，有不少年紀相仿的士兵跟她坐在一處閑聊，而淳于意則在和一些年長的士兵坐在一起討論醫理棋道等等。

    季風掀開營帳，正好看見緹縈坐在兩個士兵中間笑得正歡，他們前面一個人正不知道說著什么，看表情像是在表演段子。

    他遠遠的看著，也來了興致，緩步走過去。

    “我當時一見那么大一頭熊啊！”那人夸張的瞪著眼用手比劃出一個比自己高出半頭的強壯身形，“我就傻了啊！”

    他對面包括緹縈在內的三人正聽得盡興，都專心致志的看著他講演，誰也沒發現有人正走過來。

    “然后呢，然后呢？”緹縈左邊那個有些等待不及連連追問。

    那人一聽有人捧場，又添了幾分熱情，“然后我就傻了啊，你想啊，那么大一頭熊，在你眼頭里站了起來，捶胸頓足的張著血盆大口，光是他那嘴邊掉下來的哈喇子都夠我洗個臉了。”

    緹縈雖然經常上山采藥，但是從來都沒見到過熊，下巴放在曲起的膝蓋上，眼睛一錯不錯的看著正說話的人，小嘴輕輕抿著，呼吸都跟著緊張了，好像她眼前也出現了一只長著滿口尖牙的大熊一樣。

    忽而，她的鼻子尖動了動，聞到一股子熟悉的淡淡香味。

    整天泡在草藥里，她的鼻子對其余味道都十分敏感。

    緹縈抬眼，正對上季風微微含笑的目光，禁不住一怔，“季大哥。”

    季風輕笑了下。

    那仨人聽見她的話這才看見了站在三步之外的季風，坐著的兩個紛紛起身行禮，背對著他說話的那人趕緊轉身。

    “都督。”剛才說得熱鬧的士兵，忽然變得局促靦腆，忙不迭挺直了腰板。

    “后面發生了什么，我也很想知道。”季風笑著問了句，“來來，咱們坐下繼續聽。”他招呼著別人一并坐下。

    那“講演”的士兵一怔，撓撓后腦勺咧嘴一笑，深吸口氣繼續白活，“我想當時肯定是要死定了，想到老人教的話，趕緊躺在地上裝死，結果，我才閉上眼沒一會兒就感覺這熊越跑越遠了。”

    “等我睜開眼才發現，原來那野熊是為了追不遠處的一只野豬，估計是覺得我這身板都不夠它塞牙縫的，連看都沒看。”那人說完有些忐忑的看向季風。

    “那你也是命挺大的。”季風呵呵笑了笑，余光掃到一直偷眼瞄他的緹縈，他的笑意深了幾許，只是在這淡淡的月光下，繚繞的火光中，沒人能發現罷了。

    緹縈急急收回目光， 窘得將唇線抿得筆直，腰桿也跟著挺了起來，不淡定的小眼神落在腳尖不敢動了。

    等她反應過來，剛才坐在一起閑聊的三個士兵已經被副將召集過去分配任務了，一時間，只剩了她和季風。

    季風昂起下巴示意了一下，也站了起來，“回去吧，早點休息，明天還要趕路走。”

    “嗯，你也早點休息。”緹縈對著季風溫婉一笑，小聲叮嚀道。

    “知道了。”季風只覺內心一股柔情慢慢升騰起來，他深情凝望著緹縈明亮清澈的眸子，想說什么，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副將趙信將大家召集起來分配晚上的執勤任務，以及注意事項，簡單交代過幾句之后，就讓大家解散，半個時辰后睡覺。

    這是緹縈第一次露營，滿心都充斥著新鮮感，至于那些不便和艱苦，已經被她完全忽略。

    她跟父親在同一個營帳，十幾年來，還是第一次跟父親在一個“屋檐”下就寢，翻來覆去睡不著，淳于意起初說了她兩句，發現沒什么作用， 就假裝不知，很快睡著了。

    緹縈躺得難受，見父親呼吸深沉，就躡手躡腳的起來，想去外面吹吹風。

    林子里晚上蚊蟲甚多，她在晚飯開始前，已經跟爹爹將每個營帳外都點了艾草，雖然味道有些刺鼻，但比起被蚊子煩人的嗡嗡聲叫聲不知好過多少。

    但這味道對緹縈來說簡直就是折磨，她從營帳出來，深吸口氣，瞬間有種活過來的感覺。

    “什么人！”守在篝火邊的士兵本來已經昏昏欲睡，聽見動靜，不禁緊張的握住了長矛。

    緹縈被嚇了一跳，趕緊對士兵比劃了一個噓聲的動作。

    士兵看清是她，這才將長矛收起。

    她不好意思的吐吐舌頭，隨便找了個地方，將抱出來的長衫放在地上， 屈膝坐上去，仰頭看星星，伸手比劃著尋找牛郎織女星，心里念叨著那個美好的愛情神話。

    “啊，好美。”她脫口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呼，露出笑顏的小臉像綻放于夜間的曇花般，剎那芳華。

    季風遠遠的看著，只覺那雙眸子比天上的任何一顆星都更加閃亮，他下意識勾起嘴角，微微一笑，正想轉身回到營帳，卻見緹縈從領子里拿出了什么，隱約可見是枚白玉環。

    她一直戴在胸前？季風臉上的笑意散了，眼神逐漸悠遠，像是陷入了那段年少的短暫回憶中。

    只見緹縈輕輕摩挲著玉環，傻呵呵的笑著，喃喃自語道：“我就要去前線了，不知道會發生什么樣的事情，你要保佑我和我爹，還有季大哥安全無恙啊。”緹縈說著雙手攥住玉環放在胸前虔誠的閉眼禱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