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心痛的日子(7)
作者:
劉安文 更新:2016-05-16 15:23 字數:4803
產假結束,李亞楠開始上班。她找到了一個保姆,為她看護孩子。產后的李亞楠,更像一個女人了。她的腰粗了,臉上的肉多了,步子邁得更加沉穩了。那輕盈的步子,弧形的腰身,玉盤的臉蛋,離她而去了。波光粼粼的眸子,也變成了渾濁的潭水。她到辦公室,打掃了一下衛生,坐下,拿起一本《讀者》雜志看。
“歡迎你歸隊,偉大的母親。”陳軍走了過來,坐在李亞楠的對面。
“謝謝你關照。以后還請你多關心。”李亞楠想到,自己以前比較反感陳軍,而陳軍卻始終如一地關心照顧自己。在產假里,自己才深深地體會到,一個人是多么需要別人關心照顧啊!而一個人被別人關心照顧又是多么幸福啊!這樣一想,她很感念陳軍對自己的處處關心照顧,盡管他當初是出于追求自己的目的。上班了,工作上的事,免不了陳軍的幫助。她以后不能再對陳軍冷面冷語了。
“哪里?同事之間應該互相關心照顧。你那么客氣干什么?”陳軍笑著說。
李亞楠臉上露出了一些笑容,說:“以前多有不是,不要放在心上啊!”
陳軍內心涌動著寬慰和喜悅。他覺得李亞楠做了母親以后對他的態度有了很大的改變。難道女人做公主時都是趾高氣揚,做了母親后卻慈善溫柔?也許女人做了母親以后,心思較少而心里坦蕩而已。這個時候,他細細觀察李亞楠,發覺她神情中有一種抑郁。她不會產后抑郁吧?從時間上和她的言行上判斷,不像。但她臉上籠罩著一些抑郁的云氣。看著自己一直喜歡的人,曾經熱烈追求的人,從一個亭亭玉立青春四射的姑娘變成了一個體態豐滿面帶抑郁的母親,他不覺得心傷起來,憐惜起來。他對李亞楠說:“亞楠,你現在豐滿了,有一種做母親的神韻。但是,你好像還有一些抑郁情緒。”
李亞楠微笑道:“你是在夸我呢,還是在損我?”
“我是在關心你!”
“謝謝!別只顧關心我,說說你的情況吧。”
“我現在還是一人吃飽,全家人不餓。”
“我們廠里的女孩子很多呀?也有大學畢業的呀?”
“我不想委屈自己,還是讓我的感覺做主吧。”
李亞楠不語。陳軍的話觸到了她的傷處。也許自己的苦悶是感覺向理性反叛的結果。她不覺黯然神傷。
陳軍覺察到了李亞楠神情的變化。他猜想到了李亞楠心內有苦處。他不想再觸碰她的痛。他轉移了話題:“正好,亞楠,工業局要舉行春節聯歡會,要求我們廠報節目。廠里把任務交給了我們宣傳科。到時,你來個節目?”
“我不行。”
“怎么不行?據說你舞跳得好,歌唱得也好。”
“你在廠里年青人中選吧。我上不了臺面。”
“看你說的,你老了嗎?你不過是剛做了母親。”
李亞楠苦笑了一下,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有了這樣的心態。她圓話道:“我是說,在全廠中選拔,能保證我們的節目精彩。”
“你說得對。我發現你做了母親后,人不但成熟了,思想也成熟了。”
“你總是會說話!”李亞楠覺得陳軍真會拍馬屁,拍得不露馬腳,拍得讓她舒服。當然,他不是沖著自己的爸爸是廠長而拍的。
兩人相視而笑了。在輕松的氣氛中,兩人談論著工作。
楊偉依然喝他的酒。每喝必醉。在外喝,總是東倒西歪地醉醺醺回來。在家喝,他不再讓李亞楠陪著,而是自斟自飲。在他還沒喝多時,如果李亞楠阻止,他就會無言抵抗。在他喝多時,如果李亞楠勸阻,他就會怒目圓睜,甚至打罵出手。所以,李亞楠也不再阻止他喝。每次喝醉后,他就會倒在沙發上,或倒在自己的床上,不洗臉腳不刷牙,呼呼地睡去。開始時,李亞楠還給他洗臉洗腳,后來看到自己的勸阻惹起他的反感,把他扶到床上還惹起他的辱罵,她就不再理他,只是吩咐保姆給他蓋上被子。現在,她連讓保姆給他蓋上被子的話都不想說。
李亞楠覺得還是上班好,上班時她可以放松,可以與陳軍聊聊天,可以在陳軍的風趣言談中笑一笑。如果不是孩子在家,如果不是孩子離不開她,或者說,如果不是她離不開孩子,她真想整天呆在辦公室,呆在外面,不進家。但是,孩子小啊,每當看到孩子喝足吃飽,臉上露出滿足安詳的笑容,她就有一種崇高感,偉大感。人的心里空間是有限的,對孩子的掛念關注,占據著她的心胸,而這種占據抵御著來自楊偉的悲戚和傷痛。如果不是這種占據和抵御,正像陳軍說的,她極可能會得產后抑郁癥。
李亞楠與陳軍在全廠中挑選人員,挑選節目。他們在工會的幫助下,通過自愿報名和班組推薦,選拔了二十多人。有獨唱,有對唱,有合唱;有相聲,有小品,有戲曲,有舞蹈。廠里真是人才濟濟。這讓李亞楠很吃驚,她沒想到廠里有這么多的文藝人才。有個叫劉瑩的女孩,高挑的身材,長長的披肩發,鴨蛋似的臉蛋上撲閃著黑亮的眼睛。她唱起《黨啊,親愛的媽媽》,可以以假亂真,簡直就是殷秀梅來到了現場。女孩畢業于市衛校,是廠醫院里的護士,至今還沒談好對象。陳軍也很欣賞劉瑩的演唱。每晚的排練是一個小時。一個小時之后是大家自由活動的時間。這時,大家就嚷著讓劉瑩給大家獻歌。劉瑩給大家唱了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如泣如訴的歌聲仿佛讓大家來到了月亮下,正在傾聽一位癡情女子訴說愛的心聲。一曲歌罷,大家歡呼鼓掌,喊著讓劉瑩再來一首。劉瑩說:“還是請陳科長唱吧。”大家又轉向了陳軍。陳軍被大家的歡樂所感染,就不再推辭,他給大家唱了費翔的《冬天里的一把火》。聽著陳軍高亢的嗓音,感受著他傳出的火一樣的熱情,大家不停地鼓掌。陳軍唱完,在熱烈的掌聲中說:“謝謝大家!”儼然一副歌星的派頭。大家更加情緒高漲。有人提出:“請陳科長與劉瑩合唱一曲!”呼應的掌聲立即山雷般地響徹排練室。陳軍被大家的熱情調動了神經,他也興奮了起來,但不知劉瑩能否配合。他看了一眼劉瑩。劉瑩面露笑容,像三月盛開的桃花,一臉緋紅,又像夏日被風吹拂的水蓮,一臉嬌羞。劉瑩笑而不語。陳軍知道她是等待自己的邀請。于是,陳軍走到劉瑩身旁,兩人商量了一下,決定給大家唱一曲《在雨中》。一個深沉,一個委婉,一個凝眸,一個含笑,兩人配合得如此默契,聲情傳達得如此惟妙惟肖,出乎大家的意料,大家仿佛置身于一場歌唱晚會中。李亞楠想到,劉瑩與陳軍還真是很般配的一對,唱歌是如此的默契,其他方面就會相融相通,希望陳軍能盡快找到自己心靈的歸宿。她在心里祝福著陳軍。陳軍與劉瑩向大家表示感謝。大家還讓他們再唱一首,陳軍說:“還是大家放松放松,跳跳舞吧。”音樂響起,是華爾茲舞曲,人們紛紛拉著手跳了起來。陳軍向李亞楠走來,說:“亞楠,跳一曲吧。”李亞楠笑笑,手搭在陳軍的肩上,兩人旋轉起來。李亞楠說:“劉瑩不錯,你們很默契。”陳軍說:“是嗎?我怎沒感覺到?”李亞楠說:“只緣身在此山中”。倆人邊跳邊說。這時,李亞楠側頭看到,劉瑩在一個人看著他倆跳舞,她居然沒有接受別人的邀請。李亞楠笑著說:“看見沒有?劉瑩在等著你請她跳舞呢。”陳軍咧了咧嘴,說:“別拿我開心了。”李亞楠說:“不是開玩笑,女人的感覺很正確。下一曲就請她跳啊。”這時,舞曲結束,李亞楠在陳軍臂下一個轉體,倆人做出了展翅的動作,向大家表示感謝。排練室中又響起了熱烈的掌聲。第二支曲子是慢四。還沒等到陳軍邀請劉瑩,劉瑩就主動走到陳軍面前。陳軍與劉瑩跳在一起。李亞楠看著,心中笑了起來。
每次排練結束,李亞楠心里都比較愉快。這種愉快的心情可以持續到她進了自己的家門。一踏進家門,看到楊偉陰沉沉的臉,她愉快的心情立即煙消云散。她只能視而不見,抱起孩子喂奶。
一天晚上,排練結束,已是晚飯時間。陳軍要請李亞楠吃飯,李亞楠以孩子要吃奶為由婉言拒絕了。李亞楠急急忙忙趕回家,一推門,見楊偉又喝多了。她不再勸阻他,自己洗漱一下,就去喂孩子。
“站住!”楊偉氣洶洶地說。
“干什么?”李亞楠愣了一下。
“干什么?我問你,今天又跟陳軍干什么去了?”
“我們不是排練嗎?”
“排練?排練是假,天天摟在一起是真!”
“懶得理你!”李亞楠進了自己的房間,關上門,給孩子喂奶。
“啪”,酒杯摔在了地上,楊偉罵罵咧咧走到自己的房間,倒在床上呼呼睡去。
酒杯摔碎的聲音,驚了一下李亞楠,但她沒有開門,為了孩子,她不想與楊偉爭吵。孩子是她的唯一,她不想讓孩子生活在爭吵聲中。
保姆清理了殘局。李亞楠簡單地吃了晚飯,摟著孩子慢慢睡去。
春節聯歡會在工業局大禮堂舉行。紡織廠選送的節目有兩個被選上。一個是劉瑩的獨唱《黨啊,親愛的媽媽》,一個是機修車間的一位師傅自創自演的修機器的小品。
聯歡結束,工業局在酒店招待了各單位領隊和演員。陳軍與李亞楠在談論著她公公楊國亮在演出致辭時的氣度不凡,這時,楊國亮帶著工業局的人敬酒來了。
楊國亮笑哈哈地說:“亞楠,你們紡織廠選送的節目不錯。”
“爸,這都是陳科長的功勞。”李亞楠指指陳軍。
陳軍忙畢恭畢敬地說:“謝謝楊局長的夸獎!”
“哎,謝什么?你們辛苦了,我敬你們一杯。”
“謝謝楊局長!”大家說著,一飲而盡。
楊國亮走了,又到其他桌敬酒。陳軍與李亞楠這一桌人又歡快地吃著說著。
吃了飯,陳軍與李亞楠把大家送到廠里,又從廠里把一些人送到家里。雖然城市的夜晚如同白晝,但街道上稀稀落落的人影,顯示著夜已經很深了。
陳軍堅持把李亞楠送回家。李亞楠拗不過陳軍,就同意了。他們走在大街上,并排走著,說著。
“亞楠,我不想在廠里干了,我想調走。”陳軍側一下頭,看著李亞楠說。
“怎么想調走呢?不是干得好好的嗎?”李亞楠一臉的疑惑。
“就是感覺不舒服。”
“是因為我嗎?對不起,我以前是對你冷淡了一些,以后我們還是好同事。”
“不是這個意思。有一家剛創辦的《市場報》,請我去當編輯。我喜歡與文字打交道,那才是我馳騁的天地。”
“哦。”李亞楠有些失落,可又關切地問:“你走了,劉瑩怎么辦呢?你們進行了哪一步了?”
“在相處著。”
“怎么樣?”
“感覺還可以。”
“恭喜你!哪一天喝你的喜酒啊。”
“到時請你就是了。”
倆人邊走邊聊,有時肩膀還碰在了一起。李亞楠不知不覺到了家門。
李亞楠站住,說:“太晚了,我就不請你坐了。回去小心點啊。”
“謝謝!再見!”陳軍說著,伸出了右手,握了握李亞楠的右手,欲轉身離去。
“一對狗男女,我讓你跑!”“啪”的一聲,酒瓶子砸在了陳軍的頭上。
陳軍“哎喲”一聲,用手急忙捂著自己的頭。一股熱流從指縫中冒了出來。隨即,拳腳又像石頭般落在了他的身上。
李亞楠忙上前拉架,并吼道:“楊偉,你要干什么?”
“我要打死你們這對狗男女!”
“你這個無賴!給我滾回家!”李亞楠氣得也開始罵人了。她邊護著陳軍邊說:“陳軍,淌血沒有?我陪你上醫院。”
保姆聽了吵鬧聲,急忙跑了出來。李亞楠讓保姆把楊偉拉回家,自己陪著陳軍到醫院。
他們跑到附近一家醫院。醫生給陳軍包扎了傷口。經過醫生的包扎,陳軍就像從前線上下來的傷員。
李亞楠很內疚,很傷心。她對陳軍說:“對不起,陳軍。”
“沒事。你回去吧。”
已經是后半夜。他們各回各的家。望著象傷員一樣的陳軍,李亞楠不覺憐惜和痛恨起來。楊偉這個無賴,真是無可救藥。她一路恨著回到了家。
保姆和女兒都睡了,楊偉打著鼾聲。李亞楠的怒氣無處發泄,她躺倒在床上,想了很多,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兩眼發青的李亞楠起了床,她等楊偉洗漱完畢后,說:“楊偉,我們離婚吧。”
“什么?你想離婚?你是不是看上誰啦?”
“是。我看上人了。”
“我知道了,你跟陳軍又好上了。陳軍這小子,心還沒死。”
“你真無恥!你知道不知道,你昨晚把陳軍的頭砸爛了?”
“我砸的就是他。怎么?心疼了?”
李亞楠覺得與楊偉已無話可說。她氣得哆哆嗦嗦地說:“好吧,我帶孩子走。離婚協議在桌子上,你簽了字才來找我。”說完,李亞楠抱著孩子就往外走。
楊偉一看慌了,急忙拉住李亞楠,跪在地上哭著說:“亞楠,你不能走啊,我太愛你了,我以后改還不行嗎?”
保姆也勸道:“算了吧,饒了楊偉吧,要讓曉雯的姥姥姥爺知道,他們能不擔心嗎?何況這事鬧出去,好說不好聽啊?”
保姆的話讓李亞楠清醒了下來。是啊,如果鬧出去,兩方的老人陪著傷心不說,全廠的人都會誤認為自己是因楊偉打了陳軍而鬧離婚的,到那時自己與陳軍的清白就說不清道不明了,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何況陳軍頭上還有傷。
楊偉還在哭哭啼啼地跪在李亞楠的面前。他拉著李亞楠的手始終不丟。
李亞楠傷心地流出眼淚。保姆見狀,上前接過孩子。李亞楠轉身,甩掉楊偉,跑到自己屋里,失聲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