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里順便說一下,老發這人也是有名字的,老發只是他的綽號。至于他叫什么,姓什么都不重要,真名沒有外號叫得響,我還是叫他老發吧。如果我把他的真實姓名說了,在我們家鄉這一帶,知道他的人又多,要是大家都知道是我把他的事抖簍出來的,讓老發本人知道了,他還不罵死我啊。
父親說,老發這兩年一直在跑自己的事,今天去找這個人給開個證明,明天又找那個人寫封信,包里裝著成卷子的廢紙,至今也沒有跑出名堂來。把媳婦都跑走了,還是死不下這個心。有時候他自己都跑煩,來氣了,就胡亂罵人,反正也不知道他罵誰。日他娘,以前在鄉里當“狗腿子”的人,都有生活補助,就我和老公雞、老肥、大柱幾個沒有。一會兒我再說老公雞、老肥和大柱是咋一回事吧。老發振振有詞地說,我老發在鄉里跑計劃生育的時候,給鄉政府多賣力,靠他娘,鄉政府一解散,把老子弄回來了,也沒有人管也沒有人問了,當年好歹我也是響當當的鄉干部啊。老發說人家是“狗腿子”,是人們對那些通過關系進入鄉政府工作人員的貶稱。其實老發才是真正的狗腿子呢。老發說的鄉政府解散是上個世紀90年代初行政區劃撒區并鄉的歷史。眾所周知,那時候我們縣時任縣長就曾在全縣召開的“三干會議”上公開這樣調侃:河南狠,山東穩,安徽的政策驢打滾。話音一落,全場爆笑。這句順口溜講的是行政區劃,從解放之初的區公所,到互助組,到合作社,再到人民公社。先是小公社,后又合并為大公社,大公社又改為區,小公社統一更名為鄉人民政府,這些機構名稱變化頻繁,要不是專門搞地方志研究的人,都理不出年月了。反正是撤了并,并了又分,分分合合,撤撤并并,反反復復地折騰。老發說的鄉政府解散了,是那一次的撤區并鄉。當然,后來又有了變化,只是老發已經回家多年了。鄉一級人民政府是國家的基層農村政權,把撤并說成解散是不妥當的,老發的理解:撤并就是解散,如果不是解散,老發能回家種地嗎?可話說回來,要是一級人民政府解散了,那不成了無政府主義了嗎?父親還說,老發說當年跟他一起混事的人,有的人還不如他呢,如今都混到縣里去了,就是沒去縣里的人,也都在鎮里有個職業干著,一個月好幾千塊,人五人六地神氣的不行。
我知道老發這個人。那是上個世紀80年代初農村實行新一輪土地改革,當年的人民公社更名為區,實際上區不是一級政府組織,是縣里的派出機構,下轄幾個小鄉,一個鄉也就是5、6萬人口,10來個行政村。鄉里設有鄉長、鄉黨委書記,鄉農經委主任等多名副職。由于是一級政府機關,國家正式干部少,鄉里的事情又多如牛毛,說是上邊千條線,下邊一根針,大事小情,都要有人去干,人少顧不過來怎么辦?縣里的下轄各職能部門就允許招聘一批工作人員。比如宣傳黨對農村的政策,最好最快的傳播方式就是廣播。在人還普遍興起使用BP機的年代,E時代還沒有到來,廣播、報紙和電視成為人們閱讀觀看的傳媒載體。因此,鄉鎮要有廣播站。當然,廣播站要有廣播員。還有,發展農村文化,要鄉鄉都有文化站,有了文化站還要有站長才行。諸如婦聯會要有婦女主任,財政所要有財稅員,還有鄉鎮企業辦主任等,鑒于這種情況,各職能部門都可以根據實際需要招聘工作人員,被招聘的工作人員要由招聘部門下發聘書,因為是工作人員,沒有正式編制,也不吃縣財政,工作人員的工資都是由鄉財政自己解決,鄉政府這些人員的工資問題,都是在上級規定的農民提留之外,鄉里又另立名目再按比例加收一點,給這些工作人員開工資。盡管上級一再強調不準加重農民負擔,但農民的負擔卻是一年比一年重。那些年,農民種地幾乎無錢可掙,弄得農民都不愿意種地了。鄉里用的這些人,全靠農民提留來養活他們。當然,在這些招聘人員中,也有是縣委組織部招聘的,這些人的工資,縣財政適當補一點,鄉財政發一點,其實他們的工資也少得可憐,一個月70多塊。而縣直各部門招聘的人員完全吃鄉供,月工資更少,30多塊還不能按月發放,一年兩季集中支付,等午季農民賣了小麥,秋季交了公糧,鄉政府把錢統一結算到賬后,招聘人員的工資才能到手。那個時候農民賣糧又拿不到現錢,都給一張寫著賣糧款數的條子,錢都被鄉村截留了。賣糧款全部截留還不夠,鄉村干部就到農戶家進行征收。白條、提留、義務工等都是那個時代的熱詞,也是那個時代的特殊標簽。老發是鄉計劃生育辦公到招聘的工作人員,招聘最濫的也就是鄉鎮計劃生育部門。因為那個時候對超生戶允許牽豬牽羊,扒房挖糧,不招聘一些人員,計劃生育工作怎么開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