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不能去**,并非不能去現場。第一次**那天,安德平就去了現場。他沒有靠近**人群,只是遠遠地看著。**的隊伍聲勢浩大,堵住了市政府的大門。前面兩個人打著一條橫幅,上面寫著:不給合理補償,堅決不準拆遷。字很大,離很遠依然看得清清楚楚。還有很多人舉著三角形的小旗子,有的小旗子上也寫著標語。離得太遠,安德平看不清上面寫的什么。
安德平在人群中找到了陳虹。她戴著一個墨鏡,很大;頭發從前面垂下來,遮住了半邊臉,發型與平時反差很大。這都是安德平教她的。可安德平沒有認出她的臉,安德平是從身形上認出的她。這讓安德平很高興。安德平發現,這次**雖然有人組織,但總體來看,秩序還是很混亂。大家嘰嘰喳喳,聲音嘈雜,個個一臉的激憤,且明顯帶著狂躁的情緒,像一個火藥桶,隨時可能爆炸。陳虹躲在人群后面,一言不發,盡可能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安德平到單位時,幾個同事在議論**的事。安德平裝作什么也不知道,故意問是怎么回事。一個同事就感嘆,現在**的可厲害了,堵住市政府的大門,凡是開小車的,一律不準進出。同事還說,他親眼看到一個市領導,車都開到市政府門前了,又嚇得倒了回去。倒回去很遠,才下車,裝成一般工作人員,步行進了大院。領導就沒點措施,任他們這樣胡來?安德平故意問道。怎么沒有?另一個同事說,市領導一個電話,讓公安人員去把**群眾帶走?赡切**的早有準備,有人就拿出汽油,聲稱如果公安人員敢動他們一手指頭,他就自焚。后來怎么樣了呢?安德平又問。誰知道呢,我等著上班呢,哪有時間看呀。同事說。
怎么樣了呀?安德平偷偷給陳虹打電話問。正如他期待的那樣,市領導頂不住壓力,答應重新研究國際商城項目的拆遷補償辦法。陳虹說,大家說了,領導們可能是敷衍大家,如果達不到目的,過兩天大家還去**。
很快,國際商城項目拆遷補償標準提高了,但與大家的要求相比,差距依然很大。于是大家又開始**,補償標準又提高了一些。再**,補償標準再提高。就這樣,經過幾次**,凡是拆遷公告發布前建好的所有房屋,都按合法的建筑補償。還是和以前一樣。
我早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得知這個消息后,安德平對陳虹說,不然我也不敢冒險去建房子。不過,老婆的功勞還是很大的,我是要犒勞的。
國際商城項目的拆遷還是很順利的。“三證”全無的被拆遷戶,好像生怕政府再反悔似的,很快都簽了協議。只剩下那些“三證”齊全的,覺得自己吃了虧,開始抱團要求提高補償標準。還原房安德平是不要的,名字是趙安東的,誰知道以后會有多少麻煩?還是要錢穩妥。
協議我替你簽好了,過兩天你就可以拿到你要的錢了。趙安東電話對安德平說。安德平覺得,趙安東的語氣里明顯有一股酸酸的味道。安德平并不介意,只要能拿到錢就好。咱們去祥瑞酒店,我請你喝酒。安德平樂呵呵地說。
安德平和趙安東幾乎同時到達祥瑞酒店門口。一個在馬路這邊,一個在馬路另一邊?禳c過來呀,安德平招手示意。趙安東也擺了下手,開始過馬路。馬路算不上太寬,那一刻也很空曠?梢馔膺是發生了。趙安東走到馬路中間時,一輛紅色的轎車不知從哪里鉆了出來,快得像一顆憤怒的子彈。小心!安德平大聲喊道。還是晚了。趙安東已快速彈向空中,在空中劃過一條弧線,旋即重重的落在地上。恍惚間,安德平覺得那條弧線很優美。再看趙安東,身下有一片殷紅正在擴散,鮮艷如玫瑰。紅色轎車已經停了下來,一個年輕人正半蹲在趙安東面前。安德平覺得那年輕人好面熟,好像在哪兒見過,只是想不起來。正發愣之間,那年輕人已鉆進車跑了,安德平仍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片刻之后,安德平跑過去,抱起趙安東,大聲喊著他的名字。趙安東顫抖著抬起手,指向瘋狂的紅色轎車,說,他是李春生的兒子。話完,手垂了下來,眼睛也閉上了。李春生,這個名字安德平感覺很熟悉。是誰呢?
120趕到時,趙安東已經徹底斷了氣。
趙玉蓮,趙安東唯一的女兒,第二天,就和丈夫從千里之外趕了回來。
安德平已經想起了李春生是誰,一個酒鬼,在祥瑞酒店見到的那個酒鬼。肇事者是他的兒子,叫李強。警察已經了解清楚,一夜暴富后,李強立刻買了車,又到駕校報了名學車。前不久他剛被吊銷駕照,沒想到仍然敢開車。
李強還在逃逸。
李春生托人來找趙玉蓮,說愿意賠錢,賠多少錢都行。但必須私了。趙玉蓮只是冷冷地笑。她不肯放過李強。撞的是她爸呀,他已經知道了是她爸,怎么能還不施救呢?趙玉蓮不能容忍這一點,無論如何也不能。李強必須受到懲罰。
安德平曾試圖勸趙玉蓮,私了吧,能賠不少錢呢?伤f,錢有什么用,能讓我爸活過來?
但李強一直在逃。
安德平其實是很內疚的。他常常想,那天要不是自己非要請他喝酒,趙安東就不會死了。但安德平的自責只是在心里,他對誰都沒說。至于為什么會在現場,安德平說他只是恰好路過那兒。他對所有人都這樣說,包括警察,也包括陳虹。但陳虹還是隱隱感到了什么。因為有一天夜里,安德平說了句夢話,雖然不甚清晰,陳虹還是聽明白了。安德平說的是,我要不是請他去喝酒就好了。第二天早晨,陳虹問安德平,他那句夢話是什么意思,安德平揉揉惺忪的睡眼,說,什么意思也沒有,夢中的事他什么也沒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