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墨云托雨過西樓(3)
作者:
蘇曼凌 更新:2016-01-08 21:41 字數:2237
忽然,宅門口熙熙攘攘,又是一陣騷亂。
“就是這里!”聽到有人直指這里,我心一陣狂跳,難道又有債主找上門來?
只見一輛富麗堂皇的馬車緩緩停下,有人扶出一位衣飾華貴的夫人出來:“姐姐是我。”
原來是梅香,我轉而一喜:“梅香,你怎么來了?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梅香搖頭嘆息:“姐姐你呀,所到之處,總是這般驚天動地!你大鬧凈慈寺,聽說那佛印大師為了此事內疚,從此發誓在蓮花洞面壁三年,再也不開經會了!我看你這次再怎么打算?說來也是無巧不成書,我還得遇另外一場機緣,待我慢慢說來。咦,這里怎么如何熱鬧?”
看她不解地緊緊盯著一身紅妝的我,我大窘,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這一切!
高滿顯然已經不耐,正欲揮手讓下人開始闖入內室。
我怒極攔下:“給我一盞香功夫,我要與我的夫君對質。”
梅香也示意身后的侍從攔在前邊。
我軟軟回神,望向秋生,他已經大汗淋漓,倚靠在那老槐樹一側,等待我的質詢。
“秋生,若不是你,我依然可以與你琴瑟相諧,白首偕老;若是你的所為,我與你卻不能再一個屋檐下共存,我與你從此恩愛永訣,自是要斷了今世的情分……”
他一字不語,臉部的線條漸漸猙獰起來。這副皮囊端端不是我所熟悉的秋生,仿佛被一個骯臟的靈魂附體,找不到原本的真心。
我長呼吸一口,老槐旁邊的新槐開滿了簇簇團團冰姿雪魄的花朵,隨著清風淡淡飄過,滲透到骨頭里。再過幾天,花期即將過去,便會凋謝成枯蝶一般。
我并非在乎那些金銀之物,只是我不肯信,我剛剛決心交付一生一世的男子居然這樣虛偽,將他對我的承諾慘無人寰地踐踏,將我對他傾盡全力的付出當做糞土!
“天做孽,不可活!”一個老態的聲音,有些沙啞,有些緩慢,卻一字一句說得清清楚楚。
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婆婆,正襟端坐在一把太師椅上,被兩個侍從抬下車來。
那老婆婆眉眼慈祥,仿佛從哪里見過。
“這是……”我疑竇重重。
梅香將我領到老婆婆面前,笑道:“你仔細看看,這是誰?”
老婆婆的笑容震懾了我!那神情,似乎……
我大驚失色:“阮婆!是你么?你的病都痊愈了?你居然開口說話了?這些日子你到哪里去了?怎么會遇到梅香?”
一連串的問題使阮婆無奈,稍后便拉住我的手,連連點頭:“小姐,我終于等到這一天了!上天讓我活著回來,就是為了懲治那欺主弒父、狼心狗肺的畜生!”
看她老人家狠毒的咒罵,再看霍秋生幾乎要抽動的臉,我意識到,枉我自以為是一個懂醫藥、擅琴藝又精通詩詞的才女,居然沒有識到一直圍繞在身邊的癡情男子居然是一個人面獸心的偽君子!
她將手中的福壽祿木杖狠狠朝地一戳,冷笑:“可憐霍先生一生耿直,卻死在自己親生獨子的手里,實是可憐可悲。秋生這個逆子自小就嗜賭成癮,先生多次訓教不改。老夫人仙逝前,吩咐先生與我看護好這宅院,以待小姐回歸。一日我患了風寒,從藥堂抓藥回來,聽到他父子二人在屋子爭執,便湊過去傾聽,卻聽到這秋生正向先生索要什么前朝寶物,先生不允,那逆子就拿刀自己鑿撬翻找,先生與他糾纏,不料,這逆子竟然情急之下殺了先生……”
我聽得嘴唇發冷。周圍的眾人均倒吸一口氣。
“我聽得膽寒,無意中撞倒了先生的盆栽……被這畜生發現,便將我捆綁起來,還給我灌了啞藥,虧我機警,趁他不備,嘔吐了些出來,才有今天可以向小姐你講明原委!
梅香嘆了口氣:“你呀,就是太慈悲心腸了,才上了這牲畜的當!”
阮婆幽幽一嘆,繼續說道:“我怕我這把老骨頭死了,沒有人可以知道他的狠毒,我這咳嗽的老毛病,并非什么‘癆癥’,只是那次風寒留下的病根兒而已。他屢次想將我趕走,我故意裝瘋,說我知道這宅子里有寶物。為了得到寶物,他便不得不管我吃喝……直到小姐回來,他依然怕我泄露他的秘密,便將我關在后院,并不讓我與小姐單獨會面。”
看那霍秋生聽到此刻,不再退縮,竟冷冷地佇立在那里。
“他一再糾纏小姐,并非真心傾慕小姐,而是想從小姐這里得到宅子里的寶物。”蒼天保佑,那日家中無人,他威懾我過后,情急出去,竟然忘記了上鎖,我便拼了力氣逃了出來,直到荒野外暈倒過去,被梅香所救!
梅香兩眼含淚,繼續說道:“說來真是上天憐見,竟讓我們姑侄十多年才能相見!”
我大驚:“什么?”
“我自小因家貧被狠心的父母賣到青樓,輾轉到了京城,幾乎忘記自己是哪里人氏了。我救了姑母,姑母她看到我耳后有一雙紅痣,忽然嚎啕大哭,我才知道我救的居然是自己的嫡親姑母,我梅香原來就是這杭州人氏,怪不得我來此地感覺如此親切。”梅香說道。
阮婆抹淚,指著脖頸之處,說道:“我們阮家的女子生來耳后都有一雙紅痣,連我都是如此!我素來頗為喜歡這個侄女,不料有一天得知她竟被狠心的爹娘賣掉,我與兄嫂大吵一頓,便從此開始踏上尋找侄女的路。無奈,茫茫人海,找人又談何容易?過了幾載,我已過了待嫁年齡,仍然找不到侄女的蹤影,便灰心喪氣回到杭州。誰料家宅早已不在,兄嫂和子侄都在一場瘟疫中去了……”
阮婆顫抖著,兩行濁淚再次流下。
“阮婆定是后來遇到外祖母,從此在外祖母身邊服侍了她一生!”我點頭說道。
阮婆唏噓不已:“老夫人與我名為主仆,實則早已親如姐妹,我怎么肯讓那狼子野心的人侵占了小姐的家宅?”
我悲涼一笑:“那日我給阮婆送湯藥,仿佛聽到阮婆有話要說,但阮婆終究還是沒有說一字,只是機緣未到么?”
阮婆聽到此刻,拐杖又是一戳,指向秋生:“都是他,明明知道我忌諱那鵝肉等發食,卻非要逼著我咽下。我看到小姐,想要說出來,卻發現喉嚨腫痛,渾身酸軟,再加上多年未曾說話,竟然說不出一個字,只好眼整整看小姐離去……”
聽完阮婆的話,我搖搖欲墜,一切果然是這樣抽筋剝骨般可怕。我竟然傾心一個人面獸心的男子,準備將一生的情意載于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