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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素延 更新:2016-04-24 18:56 字數:3485
人一旦陷入了某種極地的處境,就會喪失掉自我駕馭和掌控的能力。原本以凹凸呈現的事態只能再次以凹凸作為終結。一顆心,常常都會因為前一次發生的事情耿耿于懷。仿佛是在當下的每時每刻都在被一只無影無形的手掌緊緊控制,按在腳下不可預知的轉折變更途中。
一個在生活上累積長期壓抑和缺失安全感的人,始終存在不可完全遮掩的一面,是自己有過的禁忌的處境。生活本身千瘡百孔,即便在他的照顧下讓她感覺自己暫時是得到了彌補。傷損缺失的一面想要逐漸從發黃的紙張上抹去,斷絕此前生活與自身糟粕的關聯,重組新的精神支撐。有時因為猜疑退回的心里支撐,因此她需要為自己增設更多的客觀性。疏淡那些被消磨用盡的時間和青春。而那些與之靠近的人,并不僅僅是要和她一同觀望一場隔岸煙花。她要那個人愿意為此承擔。和她靠近聯結,打開胸腔摸索一條以信任,緩慢執著與之深切回應的路途。如同一座橫斷的橋梁。反復吞噬,過濾,滲透,填充,潤澤,延伸。試圖彌補得到完整。
時間流轉,日子過得很快。這一年下來生活按照原有的步伐,他的生活狀態是被現實穩當填滿的。在上下班的每日勞作重復中安然自處。他沒有留余給自己思考的時間,對她也沒有繼續深入的探測之心。已經確定下來的事情,他所要的不過是和周遭大多數人相同的平穩生活基調。習慣了對方的存在之后他并沒有認真的專注過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她的狀態的確發生了許些微妙的變化。要這個崇尚自由,性格獨具多變的女子付出大量的時間跟精力局限于生活必須有人去打理的基本瑣事內容。要放下鮮明獨立的個性思想,被受困不能以灑脫的方式得償的自由。她在妥協后的一大部分生活內容,只能是每天看著他早出晚歸的工作重復性質。他不同于她,不可能常常安排假期陪同她去旅行。哪怕只是短途旅行都可能牽強。另一方面在各自的觀念上,婚姻里的女人總歸是要比忙于對外事業的男人負擔更多的家事。她不可能說服他甚至是自己就這么擱置下他一人,然后還能抽身逍遙悠閑的外出旅行。
她停滯工作以后,對他在生活上的照顧,家務,烹飪,柴米油鹽,水電煤氣月開銷的支出都全由他一人支付。再加上房子的借款,手頭所剩并沒有多少可活動的資金余款。她知道他的難處,既然已經共建家庭,體恤對方也等同諒解自己。她生性節儉,對所有的流行元素,名牌奢侈品從不追求同旁人攀比,甚至盡可能不使用購買任何的皮制用品,自然對各種奢華首飾,香水,化妝品也不削一股。可是和他在一起,有時因為他工作的性質時常會被受邀請赴約餐廳各類場合出席。她已經是他的女人,卻還在手上缺少他給的某件貴重的贈與。他在工作時不能佩戴任何飾品裝飾物,如果他因遺漏疏忽了這一件重要的事情。珠寶首飾在多少女人的心里是用以炫耀愛人對自己的重視珍惜程度。她對鉆石沒有任何癖好,只是認為該有的禮節在人情分上不容疏漏怠慢。
一次,她上完小語種課程,從商貿大廈的高層電梯里出來順路走進一家極為高檔奢華的首飾店。門口有專門的領班人員為她開門。她走進柜臺小心謹慎的撇看店面里擺設的各種展品首飾,她也知道這家店本不是她該來的地方,由其更不該一個人進來。盡管她這樣竭力克制,也還是一眼相中了柜臺里存放的某一枚心怡的白金戒指。高檔品牌在市面上人盡皆知的名牌心理效益,讓這枚簡單的戒指即刻被明碼標上了五位數字。當服務人員上前詢問到您好小姐,請問您看中了哪件飾品的款式的時候,她才下意識認知自己的尷尬局面,并對前來的服務人員微微笑笑以示回應。然后她果斷的轉身隨即離開了這家不符合她身段的奢侈品首飾店。
回到家后,她并沒有立即對她提及此事。只是等到事隔很多日后,又在一次朋友的集會上才下意識的暗示了他自己的想法。一枚標價五位數的戒指已經不算便宜。雖然如果下定決心要買下來對于現在的生活開支也能夠勉強應付。可是依據她的探知,他在心里面暫時并沒有這個意思,他只是告訴她,以后等到手頭寬裕些會盡量滿足她的心愿。不過這兩年還是想拮據開銷,手頭積攢點儲蓄。要把目前大部分的銀行借款先行支付還清。他要她暫時放下一些習俗上的事情,等到日后生活負擔沒有像現在這么大壓力的時候再彌補給她。
這件事情,每每回憶起來也成為她對他信任程度的看法轉變。一方面她覺得自己可能是被他誤解,這個誤解也沒有辦法輕易就能在男人的金錢邏輯觀上解釋清楚。有可能在解釋后造成對兩人心理負面的影響。另一方面是她在體恤他的同時覺得自己有些不明不白的委屈意思。他不是擅于哄女生的男子。在一起這么久了都沒有出過幾次遠門,也沒有對她給過什么贈與,就連對待婚姻鑒證的承諾問題上也權歸給日后對她的彌補。人有期待或者幻想可以經由每一天的點點累積來接近夢想,最終達成理想實現。可是他總習慣每每把全部事宜都推給時間。等到以后的事情,有力的戀情縱然應該從容不迫,循序漸進實現期許的動力。可是兩個人已經明確的走在了一起,適當的填補,享受歡愉的時刻,不是虛榮也不是貪圖,并不能被認作奢侈跟過錯。他既然認定了她,她也選擇了他,彼此間就是要交付長伴一生的人。不單單只是交換戒指儀式的口頭承諾。更重要的是對彼此信賴的信仰跟責任。組建在形式上的主權被抽離剝奪之后,她的內心也因此慢慢的失去了信仰依托。事實上,她在變得軟弱被動的同時也失去了工作內容的強力支撐。她已經為他,為他們的愛情付出了代價和犧牲。為了博取一個男人的愛情,從而迫使自己淪陷自相矛盾的局面。喪失主觀能力,失去自由操持的有效價值觀。
他一直以為每日像這般平常清淡的相持就是妥當的,可不知在她心里已經產生了些許情緒。當他在家的時候,她時常看著他心中有話卻不知如何開口。不被理解跟忽視的冷落讓她慌張的胡思亂想。當他不在家的時候,她又會覺得自己非常孤單。她被他的停滯所忽略。她變得壓抑敏感,情緒低落不愛說話。埋頭睡覺,思維遲緩又無所事事。那些日子就連寫作也變得不為可能。她喪失了寫作的能力,也一再失去為此剛剛成立的心理依旁。她讀過心理學書籍,因此在被迫確認自己患有抑郁傾向,并日漸變得嚴重。
有時當他不在家的時候,她一個人走上頂層的露天平臺坐在扶欄上仰著頭,悉心瞭望天空中成群飛翔的鴿子,她長時間的看它們在做規律性的循環飛行,卻找不到任何意義所在。她也背著他去了醫院。她給自己掛號看了精神科,在被點到名后只身坐在咨詢室里的她卻又是一言不發。心理醫生以他慣有詢問病人時溫和對應的態度,告訴她,她可以把埋藏在心里不開心的事情說給他聽。可是,她能向眼前即將給自己開處方藥的根本不認識的,也沒有依旁信仰的白衣醫師說些什么呢。就連自己信任的無比親近的人都說不出口的話,又怎能輕而易舉的告知外人。難道要她長話過往曾有過的一一傷損,還是目前不知道如何調節的矛盾處境。即便她自認為說清楚了,對于面對純粹目的的醫生又能夠理解得了嗎。僅僅憑靠幾片單純的藥丸就真的能夠消除煩惱,還是暫時性的促使讓大腦受約時限亢奮。她心理清楚,這一次前來掛號看病根本不具備任何意義可言。這道反而讓她更加的看清楚自己,輕蔑懦弱本性里的自己。想到這些無可避免,也無計可施。
她只是面無表情的無聲落淚。醫生見她在此一番詢問后都沒有任何頭緒,就依憑直覺不再和她對話。醫生在她的病例單上寫下一長串她完全看不懂的字跡,她的病情大概屬于精神性抑郁,如果短期內沒有明顯加重的癥狀都不算嚴重。初期焦慮的抑郁癥狀很容易治好,當然這也需要在每天的生活里跟進調節。醫生給她開了一盒控制腦內多種神經紊亂分泌的藥物。她在藥房收費處繳納完費用,排隊拿起放在臺前她的藥盒。然后把它小心謹慎的藏放進了衣服的口袋里。只剛走出醫院的大門,她就把口袋里的藥盒子隨手扔進了門口回收的藍桶垃圾箱。
她在努力的存活于彼此共建的世界觀中。她依舊是按照自己暫停工作以后的步調和他相對。為他打理家事布置新居。晚起,上網打發時間。她接他下班回家。一起做數獨,兩個人打打鬧鬧歡喜的牽著對方的手一起走回公寓。這樣才能暫時的忘卻煩惱。她不知道像這樣煙火勞塵的持續是否能夠獲得現狀的改變。但她知道她為他做的事情,都是只有一個新任的妻子才會為丈夫做的事情。
一個夜晚她從睡夢中猛然驚醒,略帶警覺的在黑暗中伸手摸索到他溫暖的手臂。凌晨三點。窗外的樹葉被風搖曳的沙沙作響。她敏感而壓抑的內心在此時獲得釋放。她看著身旁與之共枕的男子,如嬰兒般熟睡中深刻俊秀的臉龐,熟悉的輕輕的發出有規律的呼吸。習慣了眼下的一切,她始終只有一個心愿,那就是能像這樣握住他溫暖修長的雙手,走過一切要時時提防的險阻與他共度余生的未知長途。不管此后是否會有別離,或是再次面臨獨自上路。無論世間熙攘,旅人各有變幻終結。只為在此時分停留于漫漫長夜,在他的身邊停靠下來。可以用長時間來注視他的寧靜,和他并不自知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