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閣綺戶鎖清秋 五
作者:
陳琢瑾 更新:2016-06-01 09:47 字數:2697
五
這年的冬天似乎是有史以來最濕冷的一季,一連幾周的細雨令天空陰霾得儼然發霉的水缸,黑水流淌的街巷也仿佛處處都彌漫著霉爛的味道。
陳瑾軒離家的第二天,連綿數日的細雨在天明時分化作了一場暴雨,就像天上的清潔工擰開了水龍頭忘了關上一般,雨水就這樣不斷的從天而降,一遍又一遍的洗刷這城里洗不盡的冤孽。
逢著這樣的天氣,陳瑾軒待在房間里就越是覺著壓抑。在他的心里,此時就像是還有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未了一般,直教他坐立難安,終于是靜不下心來,滿懷心事的去了郁曼琳那里。
只是這天郁曼琳見到他時全然不似以往那一臉的欣喜,倒像是有些不安,又似幾分不悅,總之是看不出她對陳瑾軒的到來有一絲歡喜。然而此時的陳瑾軒就像個失了智商的人,對此是全然看不出來的。
原本他這天來是有許多話想要來對郁曼琳說的,他心里所有的話如今也似乎唯有向郁曼琳一個人傾訴。只是兩人剛進到屋里于客廳坐下,郁曼琳就一臉哀怨的看著陳瑾軒埋怨起來,“這些時日我反復的想,你的心終歸是不會在我這里久留的,總不缺人將你的心勾了去。雖然我不愿相信,但時間久了終是自欺不了的。我甚至都記不得你此前有多久沒有來過,又有多久沒有給我寫一封信,就連你的一通電話我也是等不到的。”
“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樣,最近有很多事……”陳瑾軒正想要解釋,郁曼琳卻站起身來走到一邊,端起咖啡壺想要倒兩杯咖啡,卻猶豫了片刻,又將那咖啡壺放下,將拿出的一對咖啡杯的其中一只又放回原處,背對著陳瑾軒沉默了片刻才又轉過身來,遠遠的望著他說,“我知道你正急著和那位卓小姐結婚,所以抽不出空來見我。其實你的心里在想誰,我都明了,只是這世上的女人逢著感情興許都是一樣的傻。你于我或許也就只是最初的那一點新鮮,如今那一點新鮮早已在你心里淡了,你自然是無所謂再見我的,也更不會再想我。只是我一廂情愿的要逃避這現實罷了。”
陳瑾軒聽了他這話,只覺著滿心的委屈,于這委屈中生出的盡是壓抑在心里的憤懣,他極力的壓制著就要爆發的情緒,聲音低沉的重復了一句他方才說過的話,“這一切都并非如你想的那樣。”
“真的不是倒好了。只是你幾乎從來都不會主動來看我,即使偶爾的來一次,也是因我給你寫了信去,想必你也是出于禮貌,所以因為我寫了信去才到這里來的。而你心里定是覺著我這樣的女人很是煩人。到底還是那位卓小姐年青,又懂得如何才能討你的歡心,所以直教你為她傾心不已。而我除了傻傻的愛著你,卻單純的什么也不懂,只會叫你越發的厭倦。”郁曼琳一面盡可能將這話說得哀怨又刻薄,一面不時的看一眼墻上的掛鐘。
陳瑾軒終于是再也受不了郁曼琳說的這些話,緊鎖著眉心站起身來,一句話也不說,就這樣走了。
郁曼琳也始終是沉默的看著他走出門去的背影,直到那門關上,外面嘩嘩的雨聲瞬間被這屋里的寂靜吞噬得一干二凈,郁曼琳這才回到沙發上坐下,一只手輕輕的摁在胸口,如釋重負一般的長吁了一口氣。
這時的時針依舊在墻上的掛鐘里一格一格的循規蹈矩的前進,無論是前進了多遠,到頭來也始終是擺脫不了那一塊小小的鐘盤。郁曼琳側過臉,看見那墻上的掛鐘,就仿佛是看著鏡中的自己那一副可悲的面孔,而她日漸**的生命也變得儼然是這空屋里的寂寞中綻放的一朵花苞早已殘破的花。
當這房間的門鈴再次響起的時候,郁曼琳已然沒有方才的惶恐與焦慮,她很清楚,以陳瑾軒的性格,在生氣離開之后是不會這么快就回轉來的。她只是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便知道這門外的來人是誰,于是從容的掏出手絹來,小心的拭去側臉未干的淚痕,站起身走到門邊,取了一把雨傘,將樓門推開來。
陸英麒撐著一把黑色的雨傘立在院門外,隔著鏤空雕花的鐵門朝她輕輕一招手,而后又四下望了一眼。這時郁曼琳已然走到門邊,只推開院門上一扇方可一人出入的小門。
陸英麒于是側身收了雨傘走進門里,躲進郁曼琳的傘下,兩人緊摟在一起進了屋去。
剛進到屋里,陸英麒就注意到門邊那塊米黃色羊毛地毯上的異樣,他故作不經意的將視線從那塊地毯上一雙未干的鞋印移開,而后不緊不慢的說道:“我進來總在想,你一個人住在這里,也該和過去的朋友時常的聯系,不然會要覺著寂寞。”
郁曼琳聽他這樣說,面上雖是依然從容得不動聲色,但心里卻在思忖,許是陸英麒于這房里的什么地方覺出了異樣才會這樣說,于是只淡淡的一笑,面露幾分傲慢的神色說道:“我那些過去的朋友早已是不相往來,還有什么好聯系的。何況住在這里我也不覺著寂寞,倒是覺著清靜得自在。”郁曼琳正這樣說的時候,目光恰巧也掠過了那塊米黃色的羊毛地毯,見著那方才陳瑾軒留下的濕鞋印,于是趕緊在陸英麒接上她的話之前又說了一句,“如果再少了王媽和裁縫店送衣服的伙計那些人,誰也不叫來打擾,我這里會更清靜。”
陸英麒聽她這樣說,便也覺著那地毯上的鞋印倒也說得過去,只是依然心存幾分懷疑,畢竟這鞋印在他看來也確是出現得有些太巧了,何況是這樣的雨天,郁曼琳又何以會叫送衣服的伙計進到房里來弄濕了地毯。
于陸英麒的多疑郁曼琳也是了解的,于是她也不再說什么,唯恐說多了反倒讓陸英麒覺著她是在欲蓋彌彰,于是依舊如平日那樣的倒了兩杯煮好的咖啡放在一張精致的小圓桌上。
只是陸英麒并不打算就這樣坐在樓下叫一杯咖啡給浪費了時光,于是一面脫去上衣,松開領帶,一面就已步上樓梯。
郁曼琳自然是了解他急著上樓是想要去做什么,于是也跟在他的身后上了樓去。
剛進郁曼琳的臥房,陸英麒便急不可耐的轉過身來,將郁曼琳摟在懷里,從她的唇一直深深的吻至她的胸前,直教她有些喘不過氣來,于是輕輕地推開他,說他身上盡是雨水淋過的味道,硬是逼著他去了浴室。
就在陸英麒洗澡的時候,郁曼琳趕緊的打開衣柜來,從此前于霓裳服裝店定的那堆從未穿過的衣服中挑了一件粉色的真絲睡裙,換下身上的一襲旗袍,又刻意將那只包裝盒子隨手的扔在衣柜里并不顯眼卻能看見的地方。
陸英麒從浴室出來,見著郁曼琳一襲睡裙加身的性感,儼然這房間的空氣都彌漫了入春的氣息,仿佛是與窗外正極力摧花折葉的風雨就隔絕在兩個世界,也或這白色的窗里是另一場急風驟雨。
深居這禁地的她已然很久沒有這樣的享受一場翻云覆雨。雖說于她這樣的女人而言,平日里就像是一支沙漠海棠,貌似于這現世的一切都持以拒絕的態度,但即便是這樣一棵植物,生活在貧瘠的荒漠之中,她的骨子里也終會生出欲求不滿的渴望,只要是逢著一滴水,不論那是來自地下的清泉、天降的甘露,抑或是地表的濁漿,只要她覺著有了需求,她便能無需選擇的去享用。
只是當這欲望得以滿足,心底的渴求得以平息,這時的她,深感靈魂的空虛無欲的看一眼身邊的人,就又會因了這命運的不盡人意而深深的感到失落的痛苦。就像是干渴至極的人不得不去飲那泥潭中的污水,然而飲過之后,雖是沒了干渴的痛苦,卻又會因為飲下滿腹的骯臟而悔不當初。